第60章 一卷結束就要開虐
,李蒙說出去置辦幹糧,找車馬行換置馬匹。只要是通行南北的車行,分號都樂意提供置換,真要是用得上馬趕路的,趕路的時候自然多,與人方便,從中賺取換馬銀,做個長久買賣,也是多數車馬行的規矩。
李蒙先不去換馬,在道觀林立的南市街道外的白石樁子拴上馬,這才緩步穿街,一年前的往事都歷歷在目,永陰沒什麽大的變化,就有,他也不容易看出來。
紅楓倒在水中,又間雜着葉片深綠的桂樹,桂花不顯風華,隐有暗香而已。
河上的畫舫零星散步,間或有一兩艘泊在酒樓後院,自有人出來接應,由店裏的夥計将花娘請上岸。輕紗遮面的是正主,服侍的小丫頭往往穿紅戴綠,口齒伶俐。
李蒙懶散地趴在橋闌幹上,放眼向河上張望,船和船生得一個樣。
頭一次見到秦蓁蓁,就是在這條河上,當時驚為天人,秦蓁蓁又和李蒙的娘一樣,都是溫婉女子,看着她,激起李蒙對親娘的思念,要不是年紀小,那時心裏又只牽挂報仇一事,真可能偷溜出來去聽她一曲。
如今已是時過境遷。
就在李蒙興味索然預備打道回府時,一艘船從橋下緩緩劃來。船頭一名纖瘦女子劃船,歌聲從船上傳來。
永陰河上的畫舫,往往是聽不見船上人唱歌的,要聽曲兒,都得登船,少則五兩,多則十兩,丫鬟才會放行。
而這一首李蒙卻聽得很清楚,歌聲動人,情意纏綿,仿佛花娘楚楚的身段,都在這一曲中浮現。
日銜西山,一江都是纏綿悱恻的紅。
兩岸不趕着回家吃飯的人,擁在河邊看是誰在唱歌,本來李蒙一個人趴在橋上,現在卻被擠得不得不讓出位子來,他搖了搖頭,掉頭下橋。
“公子!公子等一等!”有個喚聲響起。
看見橋下有人在賣熱騰騰的馄饨,李蒙走到攤子上坐定,打算吃上一碗。
馄饨還沒上來,面前一個冒冒失失的姑娘坐了下來。
李蒙瞥了一眼,不認識,就轉過了臉,以免失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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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驟然一只素手伸到自己眼前,把桌子拍得震天響。
李蒙一怔,劈頭蓋臉就挨了一頓罵。
“你是怎麽回事!叫你半天了!好言好語說不聽是嗎?叫你等一等,反跑得更快!是要趕着投胎還是怎樣?”姑娘十三四,李蒙看着有點眼熟,卻想不起是誰,忙拱了拱手,“姑娘找我有事?”
“本姑娘長得就這麽可怕嗎?!”杏眼一瞪。
李蒙哭笑不得,連連道歉。老板端上一碗熱騰騰的馄饨,李蒙靈機一動,叫老板再做一碗來。
“這是一碗馄饨的事兒嗎?難不成叫你是為了讨你一碗馄饨嗎?馄饨莫非我還買不起嗎?”
“那不要做了。”李蒙就去叫攤主。
“才說你兩句,就不請了?”姑娘柳眉倒豎。
“那……”李蒙無奈,“你說要怎樣罷?”
“沒見過這麽呆的!”姑娘轉過臉去,黑油油的頭發底下,一截雪白動人的修長脖頸,聲音脆脆的,“老板,做一碗,不要香菜,多放湯。”
李蒙不擅長應付女人,一時間話也不敢再說了,馄饨擱在眼前,也不敢吃,怕先動筷子也是失禮。
那丫鬟坐在面前,肆無忌憚地拿那雙顏色不深的眼睛打量李蒙。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天不知道是網站不穩定還是換了電腦不穩定。。每次更新性向都會抽成空白,換了好幾個浏覽器也不行,究竟是Win10的毛病嗎?!!!
啊,抱怨完了。
☆、一二九
攤主端上另一碗馄饨,湯上飄着一撮綠綠的蔥花。
“吃吧。”丫鬟下巴微微揚着,她皮膚很白,樣子卻有點單薄。
李蒙有點想起來了,也是因為就在和秦蓁蓁見面的河附近,又才想起過,這才勉強捕捉到一絲影子。眼前的正是在秦蓁蓁船上見過的,她的貼身丫鬟。
李蒙心中稍定,涼了這些時候,馄饨剛好。
丫鬟手裏捏着勺子,并不下嘴,看了李蒙一會兒,才攪動兩下馄饨,笑道:“我看你是真餓了,這回趙爺又從哪裏來?我們姑娘新配的藥,叫趙爺自己來拿。”
李蒙被馄饨燙木了嘴,擡起眼看丫鬟。
“師父他老人家沒來,是秦姑娘說的?”
丫鬟眉頭飛快皺了一下,咬破薄薄的馄饨皮,狀似不經意地問:“怎麽沒來呢?”
“他……”李蒙眼珠轉了一圈,“事情還沒辦完。”
“那叫他辦完了事趕緊來,姑娘有話說。”
李蒙哦了聲,但覺嘴裏馄饨沒了滋味。他想了想,向丫鬟說:“什麽事告訴我也一樣,見到師父他老人家,必定要問我,什麽都說不出,不是失了徒弟的職責?”
“男女之間的事情,我怎麽好給你說。”丫鬟白了李蒙一眼,“說了你也不懂,我看你就是個呆頭呆腦的。”帕子從李蒙眼前輕掃過去,只見到是綠的,一眨眼就沒了,唯獨留下來脂粉香氣。
李蒙愣了愣。
那厮欠的風流債還不少。
正要說點什麽,轉而李蒙臉色瞬間黯然下來,安安靜靜吃完了馄饨,多的話也不問了,只對那丫鬟許諾等趙洛懿來永陰,一定去見秦蓁蓁。
李蒙把丫鬟送到河邊,那裏一艘精美絕倫的畫舫靠着岸在等,秦蓁蓁從裏頭出來,臉上覆一塊白紗,風把紗巾吹得緊貼她的臉,看不全面容,別有一番朦胧的美感。她對李蒙點點頭,李蒙也對她點頭。
丫鬟走過去說了兩句什麽,又回轉來。
“我們姑娘給趙爺的藥,先帶去用,下次來還有。”
李蒙收了下來,叫丫鬟去道謝。
丫鬟回頭看了一眼,秦蓁蓁已經入內,船要離岸了。
“見到你師父,叫他盡快來,”丫鬟咬着嘴皮,把心一橫,望到李蒙的眼底,“巡按俞大人的夫人,來提過要收姑娘做幹女兒。”
李蒙有點懵,皺眉道:“這不是好事?”
“好什麽事……”丫鬟急道,“她有個侄兒腿腳不便,正是要給這個侄兒找個童養媳……”
“翠翹。”船裏一聲嬌喝。
“總之叫趙爺快來!”丫鬟壓低聲音,語氣卻很堅決,回頭應道:“來啦。”就提着裙子跳上船去。
暮色之中,河邊千家萬戶的燈在這一霎,驟然齊齊點亮。
明明是一樣的江波,卻仿佛改換成了另一個世界。
在街上買了不少永陰的吃食,回到客店,李蒙招呼托勒和骧賢來吃。
他走到裏頭,把包袱取出,找了塊布出來,把秦蓁蓁托的東西嚴嚴實實包好。收起就去床上趴着,李蒙朝裏睡着,懶洋洋地說了句:“吃完了把門給我帶上,我睡一會。”
“這麽早就睡?李大哥,我們晚上想去集市上逛一逛,買點肉幹帶着好上路。”
李蒙唔了一聲,人迷迷糊糊起來,再醒來時屋內空無一人。
李蒙坐在床上,背脊微微佝偻着,窗外很明亮,窗紙照得雪一樣白,将李蒙的影子投在地上,他盯着自己的影子發呆,只覺得光看影子不像個朝氣蓬勃的少年,反像是個小老頭。
他擡手摸了摸頭。
地上的影子也摸了摸。
仿佛一把冰沁沁的刀子擱在腦袋瓜裏,李蒙清醒起來。
身上這毒躲不過去的話,就要死,他要是死了。念頭轉到這裏,李蒙渾身一顫。說好了死了要一個坑,見到趙洛懿時,不能說實話,真要是找不到孫天陰,那就借故離開,只要不叫趙洛懿知道他死了。秦蓁蓁很不錯,模樣标致,溫柔有眼力,琴棋書畫樣樣精,與趙洛懿又是舊識。一年不見還記得給趙洛懿備着藥,說不定還精通醫理,跑江湖的帶上她,是個賢內助。
想着想着,李蒙有點吃味,不過一樁心事總算放下。他一巴掌拍在腦門上,頓時起了個紅掌印,覺得有了胃口,下去叫廚房做一碗牛肉面,吃得手腳發熱,這才又轉回床上去睡了。
天蒙蒙亮,三人再次動身,李蒙起來時覺得腳有些發麻,半天下不得床。
外面骧賢在喊:“李大哥,吃早飯了。”
李蒙應了一聲,把才穿好的襪子扒開,襪帶是纏在小腿上,解開一看,只見小腿已經變得青紫,像凍壞的茄子。
“早飯來了!”門驟然推開,骧賢咧嘴笑道:“怎麽你比我還慢,快吃了好上路。”
托勒跟在骧賢後面進來。
李蒙臉色不很好看,僵硬發抖的手指将襪帶系好,就坐過去吃飯。
要上馬,就要去踏馬镫,李蒙先是把缰繩緊緊繞了三圈纏在手上,雙臂發力,腳底一時麻痛,也是意料中事。
偏偏沒有能忍住,順着馬肚子滑了下來。
骧賢被托勒抱上馬去,哼着小曲東張西望。
托勒翻身坐到骧賢後面。
李蒙又試了一次,這次僥幸坐了上去,他已是一腦門的汗,小腿肚子直打顫。
前方托勒揚起馬鞭,李蒙強自令自己鎮定下來,追上去。一趕路就要跑上一兩天,李蒙總覺得靴子裏淌了不少汗,也不敢脫下來看。看了也不過白看,大概是毒發的征兆,能平安無事大半個月,運氣已經算好的。
到了再次歇腳時,李蒙不忙着下馬,等托勒和骧賢進茅屋去,才小心翼翼翻下來,腳踩到地上,疼得李蒙忍不住叫了一聲。
托勒正從屋裏出來。
李蒙臉色發白,兩條腿頂得筆直,卻在褲管裏不住打顫。
“怎麽回事?”托勒走了過來。
李蒙忙擺手,“沒怎麽回事,坐久了,屁股有點麻。”
托勒個子很大,身材魁梧,站定時給人極大的震懾力。不過有趙洛懿在前,李蒙頂得住。
“我去打水。”托勒道。
李蒙嗯了聲,揮了揮手,拖着兩條麻痛難當的腿,盡量維持姿态地走進茅屋裏。
骧賢手裏四五根稻草,他在編一根竹辮子,可以織成涼席那種。
“大個子對你真不錯。”李蒙說。
“他想吃我的肉。”骧賢心有餘悸地說,臉色有點發青。
“別胡說,路上這些日子,他也沒有吃肉。”
“我說的都是真的!”骧賢把單薄的胸膛一挺,癟了癟嘴,神秘兮兮地對李蒙招手,“李大哥,你過來。”
李蒙靠過去,逗弄骧賢是很好玩的,可以放松心情。
“過來做什麽?”
骧賢手将領子往外拉開一些,沒想到長得相貌平平的少年,卻有一身的好皮肉,脖子修長纖細,皮膚細膩光滑,唯獨美中不足,脖子上留着好幾枚齒印。
李蒙微皺起眉頭,變了臉色。
“這是什麽?”
“他咬我。”骧賢神情委屈到極點,嘴巴翹得能挂兩把油壺,“你說他是不是要吃人!”
“他不是要吃人,他是要吃你。”李蒙自己和趙洛懿是一對兒,一看這情形,當然知道怎麽回事。托勒不可能是真的要茹毛飲血,把這小子生吞活剝,怪不得那天骧賢要走,他換了個人似的,這幾日話愈發少,一臉不痛快。
“為什麽光吃我?”骧賢傻裏傻氣地問。
“你去問他,我不知道。”李蒙裝傻道,他想了想,對骧賢說,“他打水去了,你去看看,順便問問他。”
骧賢一縮脖子,忙搖頭,“我不去,沒人看見,他真吃我怎麽辦?”
李蒙本來想借口支開他,好看看傷處,一時沒轍,只好自己說要方便,出去了。
這是一間野外的茅舍,連個茅廁也沒有,李蒙只好在屋後,借着茅屋裏升起的火堆那點光,挨着牆坐下來。
仍然是小腿以下,青紫可怖,就像被打了,但沒破皮,血都汪在皮下似的。
摸上去只覺得麻痹脹痛。
李蒙擡起頭,天空黑蒙蒙的,沒有半點星光。他慢騰騰地脫下另一只靴,知道淌汗的感覺從何而來了。
只見左腳上的襪子已經被染成暗紅色,他脫下襪子,左腳腫得像蘿蔔,皮膚滾燙,一按就滲出暗紅的液體。李蒙掰着自己腳丫子,認真看了看,腳趾上有幾處破皮,應該是這些天走路太多磨破了。
晚上洗腳時,李蒙就避開他們兩個,借口要去洗澡,索性去了河邊,洗完把秦蓁蓁給趙洛懿的藥取出,聞了聞,以前他也見趙洛懿用過,很快選出一種聞上去涼沁沁的藥膏,在腳上抹開。
這時節的水很冷,李蒙自己的身子他很清楚,弄不好就要發燒,當然只洗腳不洗澡。
回去屋裏,托勒和骧賢并排靠着牆打盹,骧賢整個身子向前傾斜,腦袋要抵到一處去了。
李蒙收好了包袱,把幹草堆成一個窩,剛要坐下時,深色猛然一變。
托勒一雙虎目驟然張開。
兩人匆促一對視,托勒扯過李蒙剛堆好的草,把骧賢蓋住,那小子還沒醒。
李蒙跟在托勒身後。
托勒探出頭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一抹邪笑,側頭對李蒙道:“老朋友,不用怕。”接着托勒拉開茅屋破門,甩開膀子跳将出去。
荒草被勁風壓了一頭,李蒙腳痛走不快,好不容易才追上。
“老朋友,怎麽你找到這裏來了?是我大哥叫你來的?”托勒粗犷的聲音順着風吹來。
“想殺你的,未必只有你大哥。”
李蒙聽見一個人答話,那人聲音竟出乎意料的好聽,像是個謙謙君子一樣做派的人,讓李蒙忽然想起來霍連雲。
“幹脆給師父找個下家,他有了念想,就不會再抓着你不放。”曲臨寒好商好量地說,平日裏就沒正形的臉格外挂着點玩世不恭的嬉笑。
李蒙腦仁心忽然疼了起來,他腦袋在眼前樹幹上撞了一下,頓時回過神來。視野模糊,李蒙用力眨了眨眼,凝神屏息起來。
“也不是。”男人好聽的聲音又道。
“難不成你還是自己想來的?”托勒斜睨對方。
從李蒙藏身之處,只能看到托勒的臉,對面那人是個背影,不過身段優雅颀長,不像托勒那般野蠻。
“我的心意,你一直很明白,何必賣傻充愣?”
托勒厭煩地動了動眉毛,手掌一擺,“我不回去!”
“教主!”
“……”李蒙清楚明白聽到對方這麽叫托勒,腦子飛快轉了起來,大秦江湖門派中,沒有哪個威名赫赫的頭頭是叫教主的,不過東夷北狄這樣的江湖幫派很多,西方也有,就更不知道是什麽人了。
“你要是不回去,誰成了教主,我就只能跟着誰。”這話說得很慢,似乎難以啓齒,說話的也是個男的,李蒙索性坐在地上,拿出了聽八卦的自覺。
“你愛跟誰跟誰,早說了,不要把注投在我身上。帶上你爹你堂叔,想投我哪個哥哥投哪個,我這人沒出息,我不回去。”托勒一句話堵死,再沒給對方半點餘地。
突然間李蒙後脖子一緊,整個身體都被抛了出去,緊接着一只手伸來,卡住他的脖子,直令李蒙頭暈眼花,上不來氣。
☆、一三〇
“就是為了他嗎?”
李蒙頭重腳輕,拼命抓着卡他脖子的手,眯起眼睛,仍然沒有看清那人面目,只能看見一個微微發亮的輪廓。
托勒不耐煩地吼道:“別發瘋,他你還惹不起。”
李蒙一聽這話,心裏大叫不妙。
果然脖子上的手捏得更緊了。
李蒙兩只眼睛瞪着,兩腿已經被提得離地,頭頂上傳下來一個慢吞吞的聲音在說話——
“哦?那我正要看看,是怎麽個惹不起。”
那一霎李蒙仿佛聽見了脖子斷裂的聲音,窒息令他臉皮紫漲起來。
天穹是黑漆漆的面無表情,李蒙眼珠微微突出,眸中那點精光漸漸渙散起來。
倏然間一把短刀逼到面前,打在行兇之人左胸,一蓬熱淋淋的血花飛濺得李蒙滿臉都是。
托勒趁勢接住向後退出好幾步的男子。
“讓開!”一個暴怒的聲音平地而起。
托勒一臂橫在兇手前胸,執拗地盯着來勢洶洶的趙洛懿,五步開外,烏黑劍鞘落地,趙洛懿一面走,一面将劍舉起,眼神冰冷,渾身散發出勢不可擋的殺氣。
“你已經刺了他一刀,請放過這個人,他是我的朋友。”
趙洛懿神色沒有半點動搖,大有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之勢,赤紅的血絲布滿他的眼。
“師父!師弟要不行了!”
曲臨寒一聲叫喊,趙洛懿腳底稍有半點滞留,那一刻托勒忽然覺得又能動彈了,抱起地上的男人,閃身消失在夜色裏。
趙洛懿把李蒙從曲臨寒身上抱過來,身上殺意登時消散無形,他的頭低下去,貼着李蒙的臉蹭了蹭。
直起腰時,趙洛懿身體搖晃了一下,虧得曲臨寒及時扶了一把。
附近有茅屋,還有亮光從裏透出,曲臨寒先上去看,裏頭一個小少年,虎頭虎腦的,盯着他,卻遲遲不問他是誰。
曲臨寒便道:“小兄弟,我們是過路的人,這間屋子……”
“不是我的。”骧賢說,他不由自主站了起來,并且向後退了兩步,背靠在牆上,怯生生地望着曲臨寒身後。
“你不要怕,我們不是壞人。”曲臨寒一張娃娃臉,笑起來本來很有說服力。
骧賢卻霍然瞠目,撲了上去:“李大哥?!”
趙洛懿擡起一腳,就把骧賢踹得滾了出去,半天捂着肚子爬不起來。
李蒙本來是一口氣沒提上來,迷迷糊糊間已經聽見有人在交談,他聽見趙洛懿的聲音,就很想爬起來,但身上使不出力氣,疲倦得眼睛也睜不開,只嗫嚅嘴唇。
趙洛懿以為李蒙要喝水,卷一片芋葉。
清涼的井水順着碧綠葉梗滑到尖尖小小的葉子邊緣。
李蒙嘴唇抿了抿。
“你是什麽人?”趙洛懿挪動李蒙的頭,讓他枕得舒服一些。
骧賢縮在角落裏,聲音很輕:“李大哥好了嗎?他怎麽還不醒?”
“很快就醒了,這些天都是你和我師弟在一起?”
對着娃娃臉的曲臨寒,骧賢顯然放松得多,他齒間咀嚼“師弟”二字,半天才反應過來,眼神一亮,“你是李大哥他師兄?”
“是啊,這是我們師父。”曲臨寒向趙洛懿揚了揚下巴。
“他在找你們!”骧賢猛然大聲叫道。
“我們也在找他。”曲臨寒道,“你叫什麽名字?怎麽和我師弟在一起了?”
于是骧賢把許三妹怎麽撿到李蒙,後來許老三要把女兒許配給他,叫他帶着女兒走的事一并都說了,他說得颠倒,不過夜晚很長,足夠他交代清楚。
“誰推他下的山崖。”趙洛懿冷冷地問。
骧賢不由自主靠在牆上,似乎恨不得把整個身體嵌到牆體裏。
“我不知道。”
“師父,當務之急,應該找到孫先生。”曲臨寒說。
“我知道他在哪裏,不過路途遙遠。”趙洛懿沉吟片刻,問骧賢,“你說還有多久毒發?”
“不、不清楚,托勒知道。”骧賢小心翼翼地向外張望,“他出去好久了。”
“你們還有一個人?”趙洛懿又問。
“嗯。”骧賢癟了癟嘴,指點自己的腦袋,屈起的手指用力敲擊兩下,“我腦子不很好使,托勒好使,他還、力大無窮,武藝高強。”
“那他人在哪裏?”曲臨寒忙問。
骧賢困擾地搖了搖頭,“我、睡着了,醒來這裏就沒有人了。”
就在趙洛懿有火沒地方發時,他的袍袖被人扯住了。
李蒙發出的聲音大家都聽見了,他叫了一聲“師父”。
曲臨寒嘴角弧度變得更加明顯,身體卻近乎僵硬。
“師弟,你醒了?”他傾身過去。
枕在趙洛懿腿上的李蒙第一個看見的是趙洛懿,其次是遠一些的曲臨寒,李蒙舌頭在嘴唇上舔了一圈,發啞的聲音說:“你們別圍着我,想舒服喘口氣都不成。”
曲臨寒眼神閃爍地坐到骧賢身邊去,對上骧賢清亮見底的眼神,心裏竟有一絲發憷,他臉皮子僵硬地笑道:“小兄弟,餓不餓?大哥這裏有些東西,你拿去吃。”
“我不餓。”骧賢一臉不高興。
“剛才,我覺得好像聽見你的聲音,但是眼睛怎麽也睜不開。”李蒙一瞬不瞬地望着趙洛懿,手把他的手抓得很緊,一絲一毫也不肯再放開。
仿佛石化了的趙洛懿終于能動彈,他低下身,在李蒙額頭上親了親,聲音中含着一絲難以掩飾的顫抖。
“餓了嗎?要不要吃點什麽?傷在哪了,給我看看。”
李蒙搖了搖頭,他的眼眶發紅,眼睛裏積聚起的霧氣漸漸驅散。
“我沒想和你置氣。”這一句說得他不由得哽咽了起來,要是知道吵完那一架,有那麽長時間他都見不到趙洛懿,他不會和趙洛懿吵架。
“哭什麽?又不是什麽大事,以後都聽你的,你叫我信誰我就信誰。”趙洛懿臉上大不自在,眼圈也有點紅。他粗糙的指腹在李蒙臉頰旁磨蹭,聽骧賢的敘述,他就知道李蒙已經什麽都想了起來,意料外的失而複得讓趙洛懿胸臆裏漲滿了酸楚,幾乎讓他措手不及。
“師父……”李蒙聲色哽咽,他搖了搖手,想坐起來,又有點使不上力。
趙洛懿嘆了口氣,直接把李蒙抱起來,不避諱兩人在側,貼着李蒙的耳朵親吻,親完了,視線凝注着李蒙的唇,他臉色很不好,帶着病氣,白中略有點發青。
趙洛懿滿腔說不清的柔情,這一瞬間,只想把李蒙按在地上好好抱抱他,确認他的存在,确認他完完全全屬于自己。
“別……”李蒙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推開趙洛懿。
趙洛懿是無所謂的,他的一舉一動都很坦然,他要和李蒙親熱是天經地義的事。
“找到師弟就好了,看來不用孫先生的靈丹妙藥,師弟已經記起往事來了,真是因禍得福啊。”曲臨寒笑呵呵地說。
“師兄。”李蒙臉色微紅地低垂下眼皮。
“師弟記不記得,怎麽跑到千元村去的,是什麽歹人害得你和我們走散,要不然也不必被橋幫的人抓去。”曲臨寒狀若不經意地問起。
李蒙皺起了眉,“我實在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就算了,人回來就好。”趙洛懿攬着李蒙肩頭,嚴肅的神色也緩和不少。
“恭喜師父,恭喜師弟。”
“師兄!”李蒙已有點急了。
“扭捏什麽,你回來了,皆大歡喜,值得好好喝幾杯。”
“找孫天陰要緊。”趙洛懿發話。
“嗯,既然師父知道孫先生他們去了哪裏,那就盡快動身。”曲臨寒轉過去看骧賢,骧賢害怕趙洛懿,又想靠近李蒙,束手束腳地待着。
李蒙從趙洛懿懷裏坐起來,對骧賢招了招手。
“托勒還沒回來?”李蒙問。
“嗯,我們等他嗎?”在骧賢的意識裏,他、李蒙和托勒,才是一夥的。
李蒙拉着骧賢的手,對趙洛懿道:“之前我掉到一個叫千元村的地方,虧了這位小兄弟多有照顧。當時是千元村一家獵戶,叫許老三的,他的女兒許三妹外出打獵,救了我。”
“知道,他還想把女兒許配給你。”趙洛懿涼飕飕地說。
李蒙哭笑不得,掐了一把他的下巴,但他手沒什麽勁。
趙洛懿也察覺出來,握住他的手,一言不發。
“本來我覺得奇怪,許老三只有許三妹一個女兒,看上去很是疼愛,卻輕易就把女兒托付給我這個外鄉人,難不成許三妹愁嫁到這種地步。我們出來沒多久,就被人跟上了。”李蒙指了指骧賢,“第一個就是托勒,托勒不是大秦人,我不知道他從哪裏來。”接着李蒙描述了托勒的穿着和外貌。
“要殺你的人被他救走了。”曲臨寒插嘴道。
“嗯,他們認識,我本來在偷聽。”
骧賢睜大着一雙孩童一般天真的眼睛來回看他們。
“他叫托勒作教主,托勒是偷跑出來的,他上面至少還有兩個哥哥。從找他那人說的話裏,可以确定的是,那個人在教派中地位也不低,他的堂叔和父親都很有實權。而且在他的推動下,都有意支持托勒做教主。”
“等你解了毒,我會找他。”趙洛懿道。
李蒙在他手上拍了拍,“師父,現在我沒事,我以為,最好不要找這個人報仇。”
趙洛懿沉默,沉默即是抗拒。
李蒙知道他沒有聽進去,又道:“他沒有傷到我,只是個誤會。”
“是沒有傷到,不過我們再晚到半刻,你的脖子恐怕要斷了。”
李蒙不理會曲臨寒的話,正色道:“這是別派的事,他們自己會去咬一嘴毛,犯不着去計較。”
趙洛懿這才“嗯”了一聲。
李蒙高興地抱着他的脖子就親了一口。
趙洛懿登時滿臉發紅,哪也不看,就盯着地,一只手松松地握着李蒙的手。
“要緊的是給許老三報信,他的女兒得他自己去救,以我的猜測,許三妹的娘身上應該有一件秘密。起争執,無非是兩件事,錢,或者女人。”
“也可能是男人。”曲臨寒笑道。
“師兄。”李蒙看了他一眼。
“好好,我不說了。”曲臨寒自覺閉上嘴。
“橋幫不知道你們有多少了解。”李蒙的視線掃了一轉。
趙洛懿把李蒙扶着,讓他靠在自己胸膛上,才道:“是個大幫,不過李三刀死後,再沒出過什麽了得之人。我可以把人救出來。”
“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我們直接把許三妹救出來,二是給許老三報信,讓他自己去解決。”李蒙說。
“你說許三妹的娘身上有個秘密,是什麽?”曲臨寒來了興趣,正襟危坐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女神節快樂哦~
☆、一三一
天已經快亮了,骧賢恹恹打了個哈欠,歪靠在牆上。
趙洛懿對曲臨寒吩咐了兩句,曲臨寒取出一只小鍋,生起火來做早飯。
李蒙要坐起來,被趙洛懿橫過來的手臂抱在懷裏,他的耳朵微微發紅,好在另外兩個人什麽都沒留意。
趙洛懿偷着在李蒙耳朵上親了一口。
“許三妹的娘被方大等人喚作珑妹,大概十多年前,這個珑妹懷着許三妹,當時許老三和方大等人還沒有散夥。幹了一票大的,被官府通緝,許老三帶着一部分弟兄和珑妹躲進一片世外桃源,這地方就被叫做千元村。”李蒙看了看骧賢,神色躊躇。骧賢傻裏傻氣,不知道對他娘和許老三的事知道多少。
“骧賢。”
手裏捏着稻草掐辮子的骧賢立刻擡起頭,一雙眼珠亮亮的,似乎很高興被人叫到。
“你出去看一圈,看看托勒回來了沒有,要是屋外沒有,你就去小河邊看看。”
骧賢丢開草,拍拍屁股,颠颠兒地答應着跑出去。
“繼續說。”李蒙換了個坐姿,骧賢不在,他坐在趙洛懿的腿上就不覺得不自在了,“骧賢腦子有一點問題,不過有時候我覺得他很聰明。”
曲臨寒笑了起來。
李蒙道:“骧賢和他娘是後來到千元村的,那時許三妹的娘珑妹已經去世多年,他娘我也見過,是個很有風韻的女人,要是我沒看錯,她的手不像是一雙常常做粗活的手。也許她的身份還很貴重。”
“是什麽身份?”曲臨寒問。
李蒙搖搖頭,“這個不好說,不過見到二師叔可以問問,中安有沒有貴族或者大臣家裏的侍妾走丢。我覺得很有可能。”
“他姓什麽?”發問的是趙洛懿。
要是知道骧賢的姓氏,再在中安那些重臣之中對號入座就容易得多。李蒙苦笑着搖了搖頭,“就是不知道姓什麽,不過,他娘是個啞巴。”
“這也是一個特征,回去可以問問。”趙洛懿似乎想起了什麽,盯着咕嚕嚕冒泡的鐵鍋子出神。
“所以許三妹的娘身上到底有什麽秘密?”曲臨寒執着一柄木勺攪動肉糜粥,勾人的香氣彌漫出來。
“應該是錢。”李蒙把老祝頭說的那些講了,又道:“許三妹說她爹常常對着一件東西長籲短嘆,這件東西,是一片金葉子。要求證我的猜測,只要去信一封,問問二師叔就知道。在當年,這是一樁大案,我覺得,他們想找到許三妹他娘的墳,是因為他們認為,許老三會把什麽東西放在許三妹他娘的墓地,甚至随着下葬也有可能。”
“既然如此,怎麽過了這麽多年才又來算賬,這馬後炮放得夠長夠臭。”曲臨寒随口道。
“這個我也不清楚,只能猜測,方大他們不想橋幫知道有許老三這個人,或者說他們分贓的時候有什麽約定。”
“比如呢?”趙洛懿拔出水囊塞子,湊到李蒙的唇邊,李蒙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冷水入了喉,腦子也清醒不少。
“比如說從此不要去幹擾他們生活,或者約定過多少年內不能追查許老三的下落。”李蒙忽然覺得這很有可能,微微張着嘴,半晌才閉上,他想了想,“我一直在想為什麽許老三這時候叫我帶許三妹走,而且他到底知道不知道那些紋銀很容易引來方大等人。許老三獨自撫養許三妹成人,走的時候,卻也沒有多少不舍,如果他知道父女兩人很快又能再見,那就說得通了。”
“那就是說,是許老三有意引出方大等人,那他自己為什麽不主動去找。”趙洛懿話聲戛然而止,手指摸索到李蒙的下巴,出神地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