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一卷結束就要開虐
想,擡頭,“為了不讓人發覺千元村,這麽多年,他都沒有出來過。”
“我想是這樣。”一抹微紅爬上李蒙的脖子,他朝趙洛懿胸膛裏鑽了鑽。
“師弟不用害臊,師兄是見過世面的。”曲臨寒調笑的強調在碰見趙洛懿的視線剎那瞬時凍結,幹巴巴笑一聲,說:“所以說是許老三引出橋幫的人,讓他們去找自己的女兒,又做好準備和女兒分別數日之後再次相逢抱頭痛哭。這麽大費周章,究竟為了什麽?”
李蒙沉吟片刻,語氣鎮定,線索在腦海中串聯起來。
“許三妹說,他爹看中了骧賢的娘,想續弦。許老三是個有擔當的人,要了解身上背的恩怨債,才能和骧賢他娘過安生日子。想必是要算這筆賬。”
“這麽多年相安無事,要是他偷着在山裏和骧賢的娘成了親,橋幫的人也不會知道吧?”曲臨寒眉毛一揚。
乍然一個苗頭從李蒙心裏冒出,他舔了舔嘴唇,看着趙洛懿,“有沒有可能,他想出來,而且不想從頭混起。”
“為什麽?”趙洛懿心不在焉地問,筷子在鍋邊敲兩下。
曲臨寒猛一個回神,“好了,師父,碗。”
李蒙伸手要接盛好的粥,被趙洛懿取過碗去,沉沉的聲音聽在李蒙耳朵裏讓他整顆心都灼熱。
“為了剛才那個傻小子?”
李蒙含着勺子,被粥嗆了口。
“我看他,有點像一個人。”
“師父認識的?”
“我不認識,但我見過他的畫像,在閑人居見的。”趙洛懿看了曲臨寒一眼,曲臨寒就自覺端着碗去門外找地方蹲着吃飯。
“皇室?”李蒙壓低了聲音。
“還不确定,就算是,除了在位的那位,趙家人的處境都不算好。他的存在是一個禍端。”
“他救了我。”李蒙又道。
“你知道我行事從無避忌,除了你。”
兩人視線一觸,李蒙眼皮發紅,微微垂着,手指捏緊趙洛懿的袍袖。趙洛懿則從見到面就在隐忍,這時再也忍不住,他穩穩當當地放下了完全。
李蒙睫毛抖顫地擡起頭。
趙洛懿順勢輕輕握住他的下巴,擡起便是急切一個吮吻,邊吻邊出聲道:“別閉眼。”
生病讓李蒙整個人意志極度薄弱,趙洛懿說什麽,他只能做什麽,兩手攀住趙洛懿結實的肩背,任由趙洛懿撬開他的牙關。
片刻後李蒙喘着氣,靠在趙洛懿懷裏,聽見他問:“傷在哪兒了?讓我看看。”
李蒙向門外看了一眼,才彎下腰去,看他行動,趙洛懿把李蒙的腿擡起,小心放在自己腿上,他看李蒙一眼,得以确認,才脫下李蒙的靴。
看到李蒙腫得不成樣子的兩腳,趙洛懿被一陣心痛絞得呼吸不穩。
“要放點血。”
李蒙看着趙洛懿,趙洛懿看着他的腳,幾次舉起手,又不敢去握。
“沒事,根本不疼。”李蒙淡淡笑道,“我的粥呢?吃飽了再放。這會沒什麽力氣,你放了血,我就要暈過去了。”
趙洛懿只好先喂李蒙吃東西,他兩只蘿蔔似的光腳丫子,就在自己眼皮底下晃。
趙洛懿想不到李蒙還記不記得生病時的事,喂李蒙吃一口,問他,“你都記得些什麽?現在是徹底好了?掉下山去就好了?”
“記得曲臨寒想給我找新師娘。”李蒙揶揄道,伸手去捏趙洛懿的臉,“我那時候不認你,你想沒想過,給我找個新師娘?”
李蒙嘴角挂着漫不經心的笑,一臉沒心沒肺。
“你覺得我想沒想?”趙洛懿把問題又抛了回來。
李蒙手松了松,神情有一霎恍惚。
“沒想過,你覺得我是這種人?”趙洛懿忙抓住李蒙的肩膀,李蒙看着他,似乎想說什麽,良久,只是打趣,“你當然不是這種狗啦,我早就知道。”
“……”趙洛懿喂得一碗粥見了底,才叫李蒙的名字。
“就是最難熬的時候,我也沒有動過別的心思,所以你也不能……”他的聲音有一絲發顫。
頓時一股令人窒息的難過湧了上來,李蒙呼吸滞住,數息後,他笑了笑,“我也沒有動過。”他坦然地看着趙洛懿,将他的脖子抱着,結結實實給了他一個吻。
趙洛懿這才稍微好些,把鍋碗收拾了,邊收邊說:“要是骧賢會給我們帶來麻煩,你還要帶着他嗎?”
李蒙沒吭聲。
趙洛懿認真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了。”
過得不足半個時辰,天徹底亮了,巡山的骧賢兩手空空而歸,曲臨寒蹲在趙洛懿旁邊,專心地上好他師父的煙槍。
趙洛懿抽了一口提神,煙鬥在地面上敲出火星,拖出一道黑痕。
“你在這裏等你的朋友,還是跟我們走?”趙洛懿讓骧賢自己選擇。
李蒙看出骧賢那小子有點怕趙洛懿,拉過他的手,溫和地問他:“托勒記挂你在這裏,應該要回來,我們會沿途給你留記號,你轉告托勒……”
“不等他!”骧賢飛快做出了決定。
這讓李蒙頗感意外。
“我要去救三妹,他知道。”骧賢簡短地說。
“那就跟我們走,不過你要聽話。”
“嗯!”骧賢滿臉愉悅地答應了,充滿去春游的憧憬。
☆
夜,中安城宵禁的鐘聲響了十二回。
宮中太後賜的宴席才算完,紫袍玉帶的一個挺拔身形,扶着太後。
轉至寝殿,有太監接手,太後上座,玉珠簾垂了下來。
獸頭香爐吞吐着袅羅煙氣,珠簾外面跪着的霍連雲看不清太後神情,但見一個略顯佝偻的影子,脖頸修長彎曲,似乎承載着一股無可說的重力,才使得那脖子成了這般形态。
“小雲兒啊。”薛太後總算擡起頭,兩手安然疊在身前。
霍連雲只能看見鳳袍下擺,寝殿內的香又沉又悶,讓他喘不過氣,滿背冷汗落下,于尾椎盡處,将後背衣衫粘在身上。
“趙家可曾虧待過你靖陽侯家裏半分?”
一層晶亮的汗濕淋淋滲出霍連雲的額,只覺腰腹中刀傷随他下跪的動作又撕開來,他不由自主曲着腰,一手成拳抵在腰側。
“微臣不敢。”霍連雲聽着自己的聲音,頭也不敢擡。
☆、一三二
“雲兒,擡起頭來。”薛太後綿軟的女聲中,卻帶着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壓。
死氣沉沉的宮殿中,宮燈寂寂,溫柔地在霍連雲臉上勾勒出精致的線條。他生得俊朗,即便年過三十,卻還是少年郎令人心動的模樣。
“記得你小的時候,愛在本宮身上撒嬌,那時候,霍姑姑,是本朝最有權勢的女子。”金絲飛針走線,織成振翅的鳳凰,落到宮闱之中,屏風之上,終成死物。
“求娶她的人,從中安城排到東夷去,隔海尚有一位王子惦記着她。”珠簾中伸出一只保養良好的手,宛如冰冷無情的蒼白石料,蔻丹染得極深,有如血淚灼目。
“而今如何?”太後沒有表情的臉從珠簾後露出,與霍連雲相視。
一時間許多畫面閃過霍連雲的腦海,他有限的記憶裏,仍刻印着薛太後年輕時的容顏,那時的薛太後,仍是有喜有怨的少女,後來她成了娘娘,再後來她是貴妃,但當年,即便是帝君,見到霍老太君,也要尊稱一聲姑姑。
無他,霍太君一度掌握大秦過半兵馬,後人卻只記得她滿頭銀絲,失去作為依仗的靖陽侯,喪子,之後神志不清,衣食無憂尊榮無二,卻不過是茍延殘喘罷了。
“娘娘又在取笑祖母了,祖母當年,不過是做人臣的本分,從無一絲僭越之心。”霍連雲強作鎮定,額上一層薄汗。
薛太後輕薄軟香的絲帕落在他的前額,輕輕拭去汗珠,說:“是啊,霍姑姑向來是無心插柳。”
霍連雲聽不出薛太後喜怒,他知道這人手段,比她兒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薛太後坐直身,帕子丢在盆裏,水光濺起。
霍連雲眼皮略眨了眨。
“前些日子東夷使臣抵城中,獻上一種靈藥,據說能令人靈臺清明,有如醍醐灌頂。本宮留霍姑姑在宮中療養,”鳳目輕飄飄轉向霍連雲,“你放心且去,本宮叫老太君一聲姑姑,宮中無人敢不敬于她。”
霍連雲拿頭觸地,冷汗自脊柱流下,咬牙顫聲道:“禀太後娘娘,如今祖母極易受驚,一日見不到孫兒在膝下,恐怕會有吵鬧,幹擾太後娘娘清淨。”
“這容易辦,本宮賜你一座宅子,暫留中安。”
霍連雲整個身體一顫,只得将頭抵在地上,重重磕頭謝恩。
上座鳳袍下探出一只鞋,薛太後扶霍連雲起,注視着他的雙眼,悠然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身邊需要能辦事的人,至于那些有異心的,皇帝自己不方便動手,得有一柄利刃,伸到皇帝伸不過去的地方,明白嗎?”
“臣,領太後娘娘懿旨。”霍連雲咬牙道。
“哎,不過姨同你講幾句貼心話罷了。”薛太後神情恹恹,無形中那股威儀似乎從未流露。
早有侍女将她夜裏要吃的藥送來,霍連雲不便留着,恭敬辭出。
宮監霍連雲不認識,他瞅着這方向也不是去後院,知道要偷着見祖母一面是不可能了。
薛太後找個霍連雲從來沒見過的太監,就是在給他立威了,明擺着從前你背着本宮偷摸幹的事我已經知道了,霍連雲膽兒再肥也得收斂。
何況薛太後什麽人,她手裏過的人命不少,連成天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姐姐、妹妹”都能連母親帶兒子的消打了。何況霍氏這個外姓?
☆
當天晚上霍連雲就被宮裏人帶到別院,一應下人統統換了不認識的。
新到的管家是個綠衣。
皇帝重新掌權後,宮監統統着綠,那宮監毛發稀疏,下巴光滑,臉皮子和女人一樣水嫩,同樣是霍連雲沒見過的。
霍連雲心頭苦笑,太久不進宮,眼下外面剩下陳碩和蔡榮兩個不成氣候的,當年趙家的軍隊派去戍北,嚴防死守北狄那頭野狼,至于東線,是阮相把持。至于這個阮相,實則不問兵權,下有二十萬大軍交給薛太後的侄兒捏着玩。
世道不比性命斷送在女人身上的攝政王在時太平多少。
而他霍家。
霍連雲壓抑的失望完美收斂起來,回過神朝管家吩咐:“叫兩個機靈的,到書房門口候着。”
管家忙低眉順眼應了。
尖細的嗓音不陰不陽,背過身時,霍連雲忍不住厭惡地皺眉,拂袖轉回書房,寫了兩張拜帖。
燙上火漆,薄薄信封在霍連雲的手指中被翻轉,傾斜在燭前。
他的字寫得很好,他爹的真傳,他爹又得他祖母的言傳身教。也許,這是霍家唯一留下來的東西了,沒有兵權,品級再高也無濟于事。
如今重用文臣,不過是給武職交到薛家手裏一個正大光明的借口。除蔡榮、陳碩二人,軍中五品封頂,文官卻能官拜一品。
薛太後一招就麻痹了文臣,每天那些酸楚文人從上朝吵到下朝,回去各自辦公之所接着吵吵。
但誰要上書彈劾兵部,折子還是熱的,人血就已經冷了。
肅臨閣辦事,幹淨果決不留痕跡。有時候霍連雲無比慶幸,他祖母已經陷入癡呆,否則自己這個不肖子孫。
修長的一只手抵住額角,猝不及防一絲疼痛驚得霍連雲眼皮迅速跳動了幾下。
燈燭毫無預兆噼啪爆開,濺出兩三點在信封上。
霍連雲眉心顯出兩道深紋。
敲門聲傳入,外面小心翼翼的報門來了。
“侯爺,陳碩陳将軍星夜到訪,南邊有重大軍情要與侯爺商量。”是管家親自來報,隔日這個消息就将傳到薛太後耳朵裏。
霍連雲只覺不勝其煩,怎麽陳碩這麽不小心,看不出是個太監在聽話嗎?
“請他進來。”霍連雲疲倦地說,站起了身,拍拍衣袍,雙臂一振,手掌按在桌案之上。
布簾起,帶起一陣寒冷的朔風。
陳碩一身黑甲,走路時铠甲摩擦出冷冰冰的聲音,如同一把敲打人心的錐子。
“回來了?”二人私下相處,用不着再裝不熟。霍連雲強打起精神,熠熠的目光似無聲的審問。
陳碩單膝跪地,垂下了頭:“閣主。”
“起來吧,眼下本侯快要受不起你的禮了。”
陳碩重重磕了個頭,“閣主是在責備屬下。”
“是又如何?”霍連雲慢吞吞地說,“今次你在陛下面前露足了臉,陛下連我都不信,卻還相信你。”
“屬下頭上,先有閣主,才有陛下。”陳碩擡起頭,為表忠誠,将手臂向外一揮,即刻腰間長刀出鞘,冰冷刀刃抵在手背上,狠狠一刀劃下去。他目色堅定,流血不止的手背朝向霍連雲,“屬下願以血為誓。”陳碩平展眉峰,似乎察覺不到痛,歸刀入鞘,與霍連雲目光不錯地直視。
良久,霍連雲轉開臉,望向黑暗中默不作聲的書櫃,那裏有兩人高的書架,給人壓抑之感。
“叫你起來。”
陳碩兩步并作一步,起身恭敬地垂首站着。
“蔡榮怎麽樣了?”
“仍未放棄,昨年底至今,言官行事已見成效,陛下對他的信任大不如前。國舅已奉命進京,另外薛姓一個小輩,從安淮調上來,現在驿館住着。其餘還有孫侍郎、林禦史的兩個庶子,那兩人到中安之後,一直宿在九裏曲。”
九裏曲是中安城中娼家所在之地,與妓館不同,這裏接待的都是一些有頭臉的人物,使臣來了,有時也在這裏接待。
“叫他們兩個收斂一些,逼急了那群升官無門的言官,他們兩個都得下來!”霍連雲額角抽搐,一想到朝中能堪大用的沒有幾個,就覺得這一宿是別想睡了。他的傷口又開始痛,臉色灰白難看到底。
“侯爺的傷。”陳碩極有眼色,提到這裏只說回頭叫人送藥過來,不多半句嘴。
霍連雲稍微好受了一些,向窗戶看了一眼,對陳碩打了個眼色,揚聲道:“寫一封折子,侯爺給你遞上去,你也太沒有分寸,該兵部管的事情,以後不要轉到我這裏來,堂堂三品大員,軍情這等要緊事,誰給你的膽子到我面前來兜一圈,誰是你的主子,你理理清楚!”
霍連雲把陳碩的手拉過來,攤開,于其掌心寫了一句話,之後不輕不重合上他的手,在拳頭上拍了拍,就算完事。
陳碩擡頭看他,點了點頭,響亮地應道:“侯爺教訓得是,屬下聽令!”
送走陳碩,門外一叢鳳尾竹在夜風裏搖擺不休,霍連雲緊了緊肩上披風。
一個窈窕的人影從花架下快步走來,霍連雲一轉身,恰與兜帽遮面的女人打了個照面。
“你怎麽來了?”
只見弱風扶柳般的穆采唐往霍連雲身前一跪,她掀下烏黑的布帽,眼睫挂着幾許淚霧。
“霍家有難,妾身豈能置身事外?”
霍連雲抖着手扶起她來,四處看了看。
“已經走了。”穆采唐柔若無骨地靠在他的耳畔低聲說。
霍連雲嗯了一聲,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正要将她推開一些,倏然穆采唐踮起了腳,緊緊抱了他一下,才松開,含情的一雙眼睛讓霍連雲不禁動容,攬過她的肩頭,嘆出了一口氣:“還能睡個把時辰,明日起,爺也得規規矩矩上朝了。”
“是。”
這一次穆采唐再靠上來,霍連雲不僅沒有推開,反而把頭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柔軟而溫暖的侍妾,讓霍連雲冰冷徹骨的身軀又有了一絲溫度,他側了側臉,帶着溫暖香氣的女子發絲令他卸下防備。
霍連雲閉起了眼睛,低聲道:“我腰上有傷,該換藥了,你來服侍。”
☆、一三三
在曲臨寒的回憶下,趙洛懿一行越來越接近和李蒙失散的那間破廟。找到破廟是在天剛亮的時候,曲臨寒跑到裏面去看了一圈,出來向趙洛懿抱拳道:“就是這裏,牆上有我做的記號。”
為了尋找李蒙下落,後來曲臨寒帶着霍連雲的人馬又來過這裏。
“怎麽回家了……”被曲臨寒從馬上抱下來,骧賢揉了揉睡得腫起的眼,他還困着,呵欠連連。
“你認得這裏?”曲臨寒松了口氣,他不想暴露是自己把李蒙推下山去,有現成的人來領路,風險頓時小了。
“嗯,有時候我會偷偷溜出來。”話剛出口,骧賢立刻捂住嘴。
“沒事,我不會向許三叔告狀。”李蒙纏滿繃帶的手摸了摸骧賢的頭,精神疲倦地勉強撐起眼皮,示意骧賢領路。
趙洛懿抱着李蒙跟着他。
曲臨寒走在最末。
“這裏。”耳朵貼地探聽的骧賢爬起身,拍幹淨身上泥灰,抱走及人高的野草,下面果然覆蓋着一個洞口。
李蒙推了推趙洛懿,“讓我下來走吧。”
“我抱着你。”
“這條暗道很長,裏面又沒有光,不好走,你看着我點就行。”李蒙固執己見。
趙洛懿放了李蒙下來,卻在李蒙要打頭陣鑽進通道裏時,扯着李蒙的手臂,直接把人背到了背上。
“你……”李蒙想捶他兩下,手又怕痛,終究沒落下來。
“乖點,別動。”趙洛懿側過頭,在李蒙的手上親了親,唇片碰在繃帶上。
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
這幾天李蒙的情形很不好,睡睡醒醒,有時候醒來只看一眼,就又睡過去。渾身裹挾着一種血肉腐敗的臭味,加上塗上去的藥膏,聞上去讓人很不舒服。
趴在趙洛懿的背上,李蒙時不時擡頭張望一下,暗道很深,前方沒有一絲光亮,只有曲臨寒偶爾被什麽東西絆倒,會罵罵咧咧吹亮火折看一眼,但洞中濕氣太重,空氣稀薄,要是換到蠟燭上,根本不能長時間照明。
李蒙無意識發出了一聲低吟。
“痛?”
趙洛懿聲音極低,卻在洞穴裏擴散開去。
頓時骧賢緊張大叫起來:“李大哥,怎麽樣了?”沒看清路的骧賢撲出去就撲到了曲臨寒,曲臨寒連忙站直,把他推開。
“沒事,放心,我們師父很厲害。”曲臨寒扶骧賢站直,随口安慰道。
“沒有啊。”李蒙迷迷糊糊張開眼,眼前依舊是黑暗,他不明白趙洛懿為什麽會停下來。
“快到了,出去先找許老三說清楚,給你放血吃藥。”
李蒙嗯了一聲,他的聲音很微弱,其實沒太聽清趙洛懿說的什麽,但基于完全的信任,無論趙洛懿說要做什麽,李蒙也會配合。
感受到空氣開始流動,趙洛懿擡手拍了拍李蒙的臉,确認李蒙是清醒的。
“到了嗎?”李蒙只覺頭大如鬥,沉重的感覺讓他要擡起腦袋來都很困難。
“有風。”趙洛懿道,“應該是不遠了。”
趙洛懿側過身,讓李蒙站到地上,很快扶住李蒙有下滑趨勢的身體,出聲道:“臨寒,來照一下。”
引到絲絨上的火只帶來短短一瞬的明亮,已足夠趙洛懿看清面前的地勢,光滅,他扶李蒙坐下。
李蒙感到趙洛懿在解開他的襪子,布料與皮膚摩擦出隐約的痛感,還有點癢,雖然不太看得清趙洛懿的臉,李蒙還是知道,他看着自己。
“襪子又濕透了。”趙洛懿丢開李蒙被滲出的血水浸透的襪子。
血氣混雜着洞裏本來就有的潮濕黴味,愈發難聞。
“不用管了。”李蒙彎下身,吃力地按住趙洛懿的手,“反正要出去了。”他抿了抿幹裂生疼的嘴唇,混亂地想,怎麽這當口發燒。
曲臨寒在包袱裏翻了半天,沒找出幹淨的襪子來。
“襪子不穿了,臨寒你過來。”
曲臨寒走了來,趙洛懿抓住他的手臂,這一下極重,曲臨寒幾乎要叫出聲。
“照顧好你師弟。”
曲臨寒瞬間領悟,蹲下身來,趙洛懿把李蒙扶到他背上。
實則曲臨寒心裏很是複雜,背着李蒙站起身之後,仍在出神,怎麽趙洛懿要捏他那一下,他師父不像是會做多餘事情的人。
“師兄,有勞了。”
滾燙的呼吸鑽進曲臨寒脖子裏,他側臉微微發燙,笑道:“你是我師弟,照看你是應該的,穩着點。”托着李蒙的手緊了緊,李蒙不太沉,沒一會兒,曲臨寒感到他師弟的臉貼到了脖子上,甚至頸後的軟肉誠實地反饋出,師弟的唇依然柔軟,卻幹得皲裂。
一臂赫然攔在曲臨寒和骧賢的面前,離洞口已不足十米,天光看起來很是陰沉。
“師父?”
“你們兩個,先不要出來。”趙洛懿沉聲道。
曲臨寒認真看了他一眼,看出趙洛懿的警惕,大概他已經察覺了什麽。曲臨寒轉過頭去看骧賢,骧賢挪着身子靠過來,抓緊曲臨寒的衣角。
“嗯,三個,都不要出來。”說完趙洛懿向着洞口走去,邊走邊取下腰間長劍,随手抛開了劍鞘。
趴在曲臨寒背上的李蒙忽然敏銳地皺了皺鼻子。
“師兄。”
“什麽事?”曲臨寒正高度緊張地注意着洞口,打算有突發狀況就帶着兩個小的直接跑。
“剛才我看見這洞裏有水。”
“有。”曲臨寒奇怪地回頭想看李蒙一眼,被李蒙按着腦袋轉到前方。
“你放我下來。”
曲臨寒想了想,說:“好,聽你的,要做什麽?”
“弄點布,包袱裏是不是還有衣服?”
“有。”
“扯點布下來,打濕,一人一塊,捂住口鼻。”李蒙吃力地說,語速極其緩慢,他靠坐在一旁,背部抵着崎岖不平的石壁。他剛才聞到的味道,是煙熏起來的氣味,但不是從洞口飄進來,趙洛懿走出洞口,就看不見人了。
“來,一人一塊。”曲臨寒分給李蒙一塊,李蒙按在鼻子上,他轉過頭去,把另一塊按在骧賢的鼻子上,神色放得很是溫和,“按着它,不要拿下來。”
骧賢鼓着圓圓的眼睛,用力點頭。
曲臨寒按着鼻子上的布,來回看洞口和來路,坐立不安地模樣。
“師兄。”李蒙聲音虛弱。
曲臨寒想起來他在發燒,便過去,把人扯到自己懷裏靠着,問他:“怎麽回事?”
“有人放煙。”李蒙這才說。
曲臨寒驚疑不定的目光來回掃了一轉,嘴角抽搐,“不、不會吧?”
“等一會兒你就知道了。有人跟在我們後面來了。”李蒙說。
“不可能,要是有人跟來,師父一定早就知道。”曲臨寒不假思索道,張着的嘴卻沒合攏,瞳仁緊縮,他看一眼洞口,聲音輕了許多:“也許師父知道了但沒有說破。”
李蒙點點頭,“也可能真的不知道,這些人可能和我們不是一道,并沒有跟來,只是恰好撞上罷了。煙剛起來,沒事,師兄,你出去看看,師父那邊怎麽樣,這個洞不能久待。”
前腳曲臨寒出去,後腳李蒙就聽見一串沉重的腳步聲狂奔而來。
骧賢緊緊捂着鼻子和嘴,顯得很緊張。
李蒙對他招招手,骧賢立即毫不猶豫鑽到他旁邊。
幽深黑暗的洞穴裏,聲音漸漸靠近,鐘乳上落下的水滴都無比緩慢,時間在凝滞的空氣中有如凍結。
“你們倆……”熊一樣的托勒像只大猩猩那樣猛地搖頭晃腦起來,劈頭蓋臉甩了李蒙和骧賢一身。
“……”李蒙試着把骧賢推出去,但他的手太痛了,只好虛虛以膝蓋向外頂骧賢,“過去。”
托勒一把抓住骧賢,把不情不願的小傻子抱在懷裏,那一下勒得骧賢臉色都變了,他仿佛聽見自己骨骼發出的慘叫。
“外面有人在放煙,熏死我了,你們待在這裏幹什麽?那邊是出口了吧?”托勒張開雙臂,直接打橫抱起骧賢,說:“現在出去,我看外面的人已經等不及了,他們在商量把這條通道清空之後,要在裏面埋藏炸藥。”
“等等,托勒!”李蒙叫了一聲,“這頭的情形可能也不太好,我師兄出去看了。等他回來……”
“不行,那些人放的煙簡直要了老子的命了!我可不能再待下去,熏成烤豬便宜誰?”托勒随口道。
這刷新了李蒙對托勒大秦官話水平的認識。
“等不了多久,給你。”李蒙浸濕了一塊布,示意托勒捂在鼻子上,托勒抱着骧賢,只好骧賢替他按着。
“你什麽時候跟上來的?”李蒙一面密切留意洞口,一面和托勒聊了起來。
“兩三天了。”托勒語氣不滿,“你們居然沒有一個人發現,還是我的傻小子好,那天跟着你們不到半日,就被他發現了。這說明我們是天生絕配,他對我有感應。”
骧賢目不轉睛地盯着托勒的脖子,那裏有一個可疑的齒痕。
托勒一無所覺地繼續道:“你們師父看來也不怎麽樣嘛,警惕性差成這樣,在我們那裏,很容易就命喪黃泉了。什麽時候安排我們切磋切磋,完事我好帶這小傻子回去。”
“你不是說不回去嗎?”
托勒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半晌,才無奈苦笑:“我老子死了,他的位子我是不稀罕,但一個子兒都分不到以後拿什麽養這個小傻子。你這個做師兄的,難道忍心以後你師弟就跟着我餐風露宿,茹毛飲血嗎?”
“……”李蒙差點忘了,現在骧賢是他師弟,他繃着個臉,“再說吧。”李蒙心裏想的是,有趙洛懿在,要打發托勒不是難事,骧賢幫過不少忙,自然不可能讓個來歷不明的外族人直接帶走。誰知道帶走之後,将會面臨什麽樣的國度,南湄還有奴隸買賣市場呢。不過此時不便說出來,畢竟他還想好胳膊好腿兒地出去。
洞口顯出一個猴子般的身形,蹦跶過來的正是曲臨寒。
曲臨寒看見托勒,腳步立時停住了,遠遠站着,喊了一聲:“師弟,你別怕!我去叫師父來!你等着啊!”
“曲!臨!寒!”
就見曲臨寒比來的時候跑得還快,一溜煙就沒了。
“還指望你師兄?一個武功不濟,一個膽小如鼠,小傻子,還是我待你不錯吧?”托勒笑着逗弄骧賢的下巴,骧賢整個身子繃得緊緊的,憋出一句話。
他的手指去戳托勒的脖子,“誰盯上你了?有人要吃你嗎?怎麽也有人咬你的脖子?”
他眼底興奮的閃光落在托勒眼裏,成了不用解釋的擔憂,托勒頓時笑逐顏開,“是呀是呀,有人盯着我呢,你是不是很緊張?”
“那人在哪?”
“被我有多遠踹多遠打發掉了。”托勒抱起骧賢下滑的身子,嘀咕道:“你小子怎麽好像重了。”
骧賢不滿地皺起小眉毛。
忽然一個“球”從洞外滾了進來,撞在山壁上才停了下來。
“衆位,我們老大有請。”球站了起來,是個矮個子大肚子的男人,笑容可掬地彎着腰。
☆、一三四
還是在千元村,不是許老三的茅舍,而是村子正中一間類似神殿的建築裏,規模雖然不大,但足可容納上百人。
千元村所有人口加起來也沒有這麽多。
李蒙等人被帶過去時,趙洛懿已被許老三奉為上賓,坐在許老三的下首,甚至比他身邊提着斬馬重刀的手下位置還要靠前。
“于老四。”許老三令一出,就有個壯漢走出,抱拳單膝跪下。
“得令!”十足的中氣振聾發聩。
“帶三十個人,去洞口查看,有擅入者即刻押下。”許老三令出如山。
與那晚李蒙見到的許老三不同,仿佛這半月不見,他突然有了當頭頭的風範。當然李蒙知道這不可能,只能說明,許老三從前就是一個頭,他曾經過慣這種發號施令的人生。
就着許老三手下搬來的椅子,李蒙在胖圓球的攙扶下入座,托勒拒絕了手下的好意,堅持抱着骧賢,稱他只要一把椅子。
骧賢渾身不得勁,心虛地四下偷看,沒看到自己母親,放心不少。
許老三掃了一眼過來。
“三叔。”骧賢咬着嘴皮,仿佛做了什麽錯事,聲如蚊讷。
“這位兄弟是?”許老三嘴角依然帶笑,但這個笑不含任何溫度,甚至有些涼飕飕的。
察覺到衆人的敵意,托勒将一臂伸長,搭在椅子扶手上,臂上赤龍裸|露出來。
許老三眼睛微微睨起,一時內堂沒半點人聲。
托勒笑以另一只手按在刺青上,托着腮,垂下眼,好整以暇看了眼懷中如坐針氈的少年,道:“這位小兄弟,是我從河裏撈出來的,順道我還護送他和那位小兄弟一起來,算是镖師,只不過我押的不是貨物。”
“骧賢?”許老三求證的目光投過去。
骧賢眼珠朝下看着被自己揉成團的衣角,“嗯”了一聲。
許老三神情有一瞬間凝滞,數息後,撫掌大笑起來,叫人拿酒上來,就手拍開泥封,與托勒一人一壇。
“骧賢就像我的兒子,壯士救了他,是對我許老三的恩情。山裏沒什麽好東西,區區一壇陳釀,不成敬意,喝了這壇酒,我許老三就認你這個朋友!”
“朋友?!”托勒眼底閃動着一股興奮,二話不說,提酒就幹。
片刻後托勒學着許老三的樣子,将酒壇掉了個個,滴酒不剩。
許老三舒懷大笑,整個身軀都在顫動,頗有點要和托勒結成忘年交的架勢。
還好許老三不知道托勒盯上了他家小雞仔,否則別說與托勒結為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