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一卷結束就要開虐
……”李蒙想到和曲臨寒才見面沒多久,在曲臨寒身上看見的焱鈎設計圖,說是嫡傳弟子身上才能有。王霸只有曲臨寒一個傳人,曲臨寒還沒有傳人,莫不是留了圖紙下來,也可以算作一件無價之寶。被朝廷得了,就可以大量重複生産,要是被敵人得了,這東西就構不成什麽威脅了。
“差不多。”許老三哂笑道,得意中含着一絲濃稠的擔憂,“那東西随戶部官員秘密被送往中安,湊了巧,被我得了。”
☆、一三七
李蒙換了簇新的一身靛藍長袍,手腳都上了藥,裹上層層繃帶,束發于頂,攢了個髻。
纖瘦的一截脖頸從領口伸出來,皮膚泛着一層薄紅。趙洛懿從自己脖子上取下個東西,挂到李蒙的頸子上,紅繩下面墜着一個指環,是李蒙他娘給他留的那個。
摸在手裏還帶着趙洛懿身上的溫度,李蒙心頭一暖,擡頭看趙洛懿一眼。
趙洛懿即刻把頭低了下去,李蒙抱着他的脖子,在他頸側層蹭了蹭臉,才湊過去接了個吻。分開時他有一些微微喘息,胸中燒着一團火。
也許是和趙洛懿在一起之後,兩人從來沒有經歷過這麽漫長的分別,包括在南湄的時候,也是馬上就追了過去。而這次在李蒙的腦子裏留下太多空白,這些空白在李蒙的感受裏,是相當漫長的,因為未知,所以恐懼,帶來不踏實的心虛感。
李蒙又一直病着,趕路,生病,到了許老三這裏,更沒有一刻可以徹底放松下來,甚至李蒙許多時候能感受到自己皮膚下面的血肉在不由自主時時跳動。
李蒙喘息片刻,眼中浮出一層霧蒙蒙的水氣。
趙洛懿又低下頭去,扳起他的下巴,輕輕親吻他的嘴唇,順勢握住李蒙的脖子,手從才整理好的衣襟滑了進去。
就在李蒙有點發軟要滑到椅子下面去時,趙洛懿握住他的肩,讓他站了起來,從身後抱着李蒙。
鏡子裏李蒙的臉紅得不成樣子。燒得也太厲害了。李蒙舔了舔被吻得紅潤的嘴唇,模模糊糊地想。
他看見趙洛懿湊在自己耳畔親了親耳廓,一股電流鞭碎他的脊骨。李蒙尴尬地将袍子往外提,趙洛懿就低下頭去替他整理,最後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牽起李蒙的手,大搖大擺地走出去。
許老三早已等在屋前,看見李蒙就笑迎上來。
“方大怎麽說?”
村婦們在壩中架起數十口大鍋,臘味飄香,引得人食指大動。她們一面揮舞着手中的大勺子,在大鍋裏攪動,一面偷偷打量這兩個外鄉人。
“師父!”曲臨寒帶着兩個人過來。
“許大叔,這兩位都是我的好友,請您一并也照看着。”李蒙說的是托勒,托勒則理所當然地受了,也不說什麽,對許老三點點頭。
“你放心。”許老三吩咐人把骧賢跟他娘帶過去,骧賢嘴裏還一直念叨許三妹,他每多念一聲,托勒的臉就多黑一分,直似塗了厚厚一層鍋底灰。
“放心,我就是去把她給你帶回來。”李蒙鄭重其事地拍了拍骧賢的背,讓人把他帶走。
就在這時,一聲巨大的爆炸拔地而起。
煙塵滾滾自東方宛如游龍騰上天空,日頭本來西斜,此刻被滾滾濃煙籠罩,仿佛夜晚提前降臨。
許老三不由色變,連滾帶爬的一個人奔到他面前,擡起臉來,卻是正在安排布防的于四。于四不住聲咳嗽,半晌才抓着許老三的胳膊,疾言厲色:“橋幫炸了出山的路,他們想從上面下來。”
許老三提起雙腿發軟的于四,往外走,李蒙等人緊随其後。
隔着相當的距離,許老三擡頭東張西望。
漫過眼界的荒草叢生,斜刺刺從陡峭的山壁上生出,葉片枯黃,遍目荒涼。
隐沒在草叢後面的,是烏黑冰冷的兵器,士兵沒有刻意隐瞞,號衣上的紅色布條滿懷惡意彰顯出來。
“看來是熟人。”一個人影在李蒙清澈的眼底掠過,雖然隔得很遠,但他看的很清楚,也很确信,就是他來了。
“東面、南面是朝廷的人。”于四急道,“看來方大已經報官,狗官不值得信任,我早就說過……”
許老三大掌一揮,“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你有退敵之法?”
霎時于四将嘴閉了個緊。
“無妨,于四哥,方大說怎麽談?”
“他們會從上面放下繩梯,在咱們的地方上談。”一抹狠絕閃過于四帶着傷疤的臉,“在咱們的地盤上,再不濟還有一個人質。”
“你別忘了,他們手裏也有一個人質。”一旁許老三的親信說。
“他們準備了滾油,看,那些是油桶。”李蒙指給周圍站着的人看,另外一邊,弓弩手匍匐在地,箭在弦上,“要是我們輕舉妄動,現在出去的路被堵死,就是甕中捉鼈。不想當王八,就好好談。”
于四臉色鐵青。
許老三看了于四一眼。
“知道了。”于四粗犷的聲音答。
誰也沒想到,會是方大一個人下來,知道是在村子裏談,李蒙稍微安了點心。他不擔心真的會自上而下發動總攻,他們是要東西,不是要屠村。于四不知道這個,李蒙卻知道得很清楚,何況他看見了一個久違的仇人,印象裏還殘存被他派人追捕的記憶,雖然很是模糊。
可能是因為當時将趙洛懿給的定情信物交了出去,才會記得那麽清楚,是把玉佩交給了蔡榮。趙洛懿的玉佩,是皇家之物,蔡榮必然認識,再派人來追查自己。
當年蔡榮要李家都為他的兒子償命,李蒙就已經明白,他不會放過自己,人的執念沒有那麽容易打敗。
這次不管是巧合蔡榮也來了,還是他是為殺這世上最後一個被遷怒的李陵的兒子,有趙洛懿在身邊,李蒙并不覺得害怕。
想到這裏,李蒙側擡起頭。
趙洛懿杵在他的身後,像是有所感應,低下頭來看他。
看趙洛懿靠前了一步,李蒙連忙擺手。
室內還有許老三、曲臨寒,許老三的四個親信,幫許老三說話的老頭,李蒙可不想現在被趙洛懿親,太不好意思了。
方大好整以暇地坐下,他一個随從也沒帶,無視衆人的敵意,安然入座。
婦人端茶過來,方大接了,并不喝,只是笑着以蓋子撇去浮沫,一張皮笑肉不笑的臉隐藏在熱騰騰的白霧裏。
“想不到,久別重逢,你老兄可是老了很多啊。”方大擡起眼,只看許老三一個人。
“返璞歸真,田園之樂,有另一番自在。”許老三道。
方大擡起手,手中抓着茶碗。
“方大!你不要太放肆!”于四提着刀倏然起身,雙目怒突。
方大一邊眉梢短促地揚起,旋即恢複如常,只是連蓋帶碗,于一聲脆響之中摔了個粉碎。
“滋滋”聲響,地面激起一片白沫,迅速翻騰。
“于四!”許老三臉色難看至極,指向門簾,他微有了肚腩的腰身不住震顫,聲音也失了平穩:“給我出去!”
“失禮了。”待于四不甘心地走了出去,許老三向方大抱了抱拳。
方大漫不經心摸出一方絲帕,顯然是女子所有的東西,他的手指在上面緩慢摩挲,輕慢地擦了一會兒,方大抖開那帕子,重新疊好。
短短片刻,許老三已經變了臉色。
“方幫主,半月不見,不知道三妹情形可還好?”
方大轉過頭來,佯裝疑惑的眼神将李蒙從頭打量到腳,猛地一拍後腦勺,“是你啊,侄女婿。”
李蒙笑了笑,也不辯駁。要不是看方大和許老三還沒進入正題就要幹起來了,他才不惹這身騷。
“別說,許老三,你這輩子最大的幸運,就是得了珑妹。珑妹又給你生了個标致的閨女,還心靈手巧的。”方大将手帕收起。
許老三嘴唇動了動,憋出一句話來:“承你吉言。”
“侄女婿,我看你情形可不大好,要不是你手腳慢,我那侄女也不會關心則亂,帶我們找到這裏來。”方大看許老三,慵懶道:“老三哥,這個事情也是時候大家平均分配。你放心,兄弟我不會占你半點便宜,也沒有那個必要占你的便宜。”
“我早知道你惦記着,是我找你來的。”話說到這個份上,許老三也不再隐瞞,“聽說你為了找我過去,很費了一番功夫。既然現在故人重逢,大喜之日,就該先給李小兄弟解了毒,再談別的。”
“不急,還有好幾天才會全身爆血而亡,在那之前吃下解藥都行。還是咱們倆的事先了結再說。”
“方幫主說得是,這山裏的人現在要出去無門無路,還能不由得幫主說了算?”
聽見李蒙說話,方大轉過去看他。
“許三叔已命我同方幫主交涉,我代表他的意思,閑話就不要多敘了。”李蒙看向許老三,許老三拱手相讓,直接帶着千元村的人出去了。
方大對着許老三還有些劍拔弩張的氣勢,想必舊仇沒了,又添新怨。李蒙對這個不感興趣,等人都出去了,李蒙讓趙洛懿去吩咐茶,片刻後,茶上來。
“這次是好茶。”李蒙先喝了一口,打趣道。
方大根本不把李蒙放在眼裏,也沒了先前的敵意,輕呷了一口,眉心微蹙,接着放平。
“山裏是出不了什麽好東西。”
“是嗎?”李蒙笑道,“我倒是覺得,山裏的野趣很有意思。方幫主千不該萬不該,把朝廷的人也叫來,您是不是忘了,東西還在許老三的手裏,除了他誰也不知道在哪裏。”
方大臉色一變。
“您應該已經換了少說百八十種方法,拐彎抹角也好,直截了當也罷,也沒能從許三妹那裏問出來她娘的墳在哪裏罷?”看方大的難看的神色,李蒙知道自己猜對了,又道:“因為這件事,只有許三叔一個人知道,他的保命符,會讓別人握着?連親閨女都不行,何況是背叛過弟兄。”
“我今天來,不是來聽這些屁話的。許老三叫你和我談,是想讓我死了心而已嗎?我就不信掘地三尺,挖不出珑妹的墳來。”方大咬牙切齒道。
“為什麽,千元村避世在此,農耕狩獵,自給自足,還要留一條通道通往外界呢?許三妹這十數年,從來沒有離開過千元村,那這條通道,是給誰用的?”李蒙頓了頓,喝了口茶,給方大想清楚的時間,斟酌着差不多了,才直視對方,說:“要是就在千元村裏,我相信幫主有掘地三尺的能耐,要是壓根不在此地呢?”
方大兩枚眼珠頓時亂轉起來,半晌,他生硬地擠出話來,“即便找不到,大不了是不要這個錢。”
“你沒找到蔡榮之前,這是個好路子,千不該萬不該,你找了條吸血螞蟥。蔡榮為人,無賴潑皮,朝中無人膽敢招惹。他可是睚眦必報的人,當年他的兒子死了,瑞州知府為保城中百姓沒給他開門。這個知府,後來升任刑部尚書之位。”看方大臉色一忽兒白一忽兒青,李蒙慢吞吞地問:“攝政王時候那個李陵,什麽下場,你不知道嗎?”
方大呆若木雞地坐着。
“要是蔡榮找不到他要的東西,當年做了假的許老三固然可恨,連一個幫派頭目都敢驅策起他來了。”李蒙抿着唇笑了笑,後話不便再說,只是垂下了眼皮,當講完一個笑話。
☆、一三八
方大站起身,手負在身後,手指不住摩挲。
李蒙好整以暇地看了一眼茶碗,趙洛懿端着喂李蒙喝了兩口,自己也渴了,也喝兩口。
“那怎麽辦?”方大這話問得充滿猶豫,看李蒙的眼神也充滿了不信任,只是迫于蔡榮淫威,不得不有此一問。
“那得請方幫主說幾句實話了。”李蒙笑道。
方大坐下,掌中冷汗直冒,眼神游移不定,額上擡頭紋如同樹紋般深刻起來,顯然,他已十分後悔通知了蔡榮。
“你、你問。”方大面如金紙,哆嗦着嘴唇,不看李蒙,只是發愣地盯着地面。
“蔡榮和你談定的條件是什麽?”
方大頭部微微顫動,過了會兒,臉上那種空白漸漸消失,眼神也清亮起來,是勉力定了神下來。
“許老三當年打發我們三個,如同打發三條喪家之犬。這些年朝廷對河運的管束愈嚴,橋幫不過是個瘦死的駱駝,空架子而已,賺不到什麽錢。要養上下千餘人吃飯,當年我們所得,都給了李幫主,恰好夠填補當時橋幫的負債罷了。”方大不由得嘆了口氣,他望向李蒙,“李幫主對我們有庇護之恩,也是虧他提拔,否則,我做夢也不敢想,這輩子能成為橋幫的人,不僅如此,還坐着這個位子。”去了強撐的春風得意,方大一手支着皺紋遍布的額,“我實在不想,一無所成。”
他深深吸氣,沉聲道:“橋幫無論如何不能毀在我手裏。”
“不錯,我與許老三有舊仇,他搶走了珑妹。我曾放話要把珑妹奪回來,但現在珑妹已經去了,說什麽都沒用了。這些日子許三妹在我那裏,沒受半點委屈。”提及許三妹,方大笑了笑,“她和她娘一般地不講道理,莽撞蠻橫。當年就是這股勁頭,我們這幫子粗人,十個有八個成天眼珠子都黏在她身上,跟着一幫大老爺們兒走南闖北,從不肯讓人分擔半點。要是誰想幫她搬東西,除非腦袋瓜子不想要了。”
方大看着李蒙的眼神坦坦蕩蕩:“我只想拿回自己應得的那份報酬。許老三有妻有女,現在又要續弦,我沒有妻子,更沒有兒女。前半生我掏心掏肺對從前那幫弟兄,後半生——”他長籲一口氣,“我不想辜負李三刀的托付。我要讓橋幫的兄弟都過上好日子,走出去能挺胸闊步,讓江湖女兒能以嫁給橋幫的小夥子為榮。”
說起來,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李蒙是官宦人家的少爺,和自小就受慣了窮的浪子不同。在李蒙看來,煙波江上能在畫舫中坐着,有佳人相伴,有美酒入喉,不比喝最差的劣酒少逍遙多少。
精神上的束縛,不因為外物而改變,心胸開闊痛快了,喝什麽酒都一樣,但在有得選的時候,為什麽就不能喝百年女兒紅一定要去喝兌了水的燒刀子呢。
方大苦笑着喝幹了茶。
“三叔已經和我說了,你們劫走的東西裏,有一樣寶貝。想必不是那些金葉,何況當年金葉已經分了,估計也都在日常的花用裏,跟你帶走的那筆一樣,已經是江入大海,無跡可尋了。那件東西,你找了個買主,是蔡榮。”
“是,只要許老三交出東西來,後面就不關我的事了。蔡榮是他的關系,當年是托了才是個羽林衛副将的蔡榮,拿到大內的令牌,層層找到地方官員,才辦成了這件事。雖然那時蔡榮自己官位不高,但他是近臣,地方豈敢不賣大內的面子。依仗蔡家的勢力,他父親的門生遍布大秦每支軍隊,這些軍人最看重同過袍澤的情分,錢還未必看重。”
李蒙點點頭,“那這件東西,是什麽?”
方大一咬牙,道:“是鳳陽王家莊的寶貝,王霸畢生的心血。”
“百兵譜?”起初李蒙猜的是焱鈎圖紙,被許老三否了,已經隐約有了想法,這時看方大點頭,心裏的震動已經大減。
“當年你們沒有将這東西上交給蔡榮?”
“大概許老三認為,做了這件事,會被朝廷滅口。”方大喃喃道,“又或許,他也是看中了這是件無價之寶。不僅朝廷在找,連稍有點野心的江湖門派也都在找。傳言中得到百兵譜,就可以制出能奪人性命于百裏外的神器,誰不想據為己有呢?”
“你就不想。”李蒙道,“你不相信百兵譜有這麽神奇。”
方大自嘲地笑了笑,“江湖傳聞,多有不實。譬如五十年前說是南山腳下出了個白發魔女,來去無蹤,輕功已臻化境。有武癡去南山尋訪,才發現其實不過是一只長白毛的猿猴。”
李蒙忍不住也笑了。
“歪門邪道我從來不信,我只信錢。”方大苦笑道,“說吧,許老三要怎麽才肯交出東西來。”
“他要的也很簡單。”李蒙側低着頭,粗陶碗上有古樸至極的暗紋,“首先,千元村上百條人命,一條也不能少。”
方大皺起眉:“還有呢?”
“其次,最好是能離開這裏,找個地方清清白白過日子,不再受人監視。”李蒙又道,“最好能徹底甩開朝廷的官兵。”
“不該找蔡榮來。”方大失魂落魄地坐了會,氣得跌足,“不過已經為時晚矣,要怎麽做?”
“許三叔。”李蒙高聲叫道。
立刻從門外走進來一個人,許老三沒有走遠,此時方大對着他,臉色已大不相同。
許老三耷拉着頭,就他一個人進來,走到方大的面前。
“咚”一聲許老三跪了下去,重重磕完兩個頭,眼眶發紅地擡起頭來看方大,哽咽道:“是我許老三對不住你,從前橫刀奪愛,又想方設法将你排擠出去,逼得你走投無路。弟兄們對你也有很深的誤會……”
這時李蒙才回過味來,方大一開始給自己下毒,自然而然以為他是手段卑劣之人,然而這樣的手段卑劣之人,在舊事當中,實際是被許老三陷害逼着出走,又失去了心愛之人。難怪只得方大三個人投奔橋幫,分到的錢財想必也不多。加之那些不為人知的細節,才成了死結。
方大眼中帶淚,鼻翼翕張,半晌才哽着聲道:“罷了,是我們同仇敵忾的時候,再敘這些往事,未免小氣。”
“不,是我對不住你。這些年我一直拉不下臉來,更怕你會回來尋仇,私下裏抹黑你不少……”許老三深吸一口氣,手裏一樣東西重重擲出,砸在門上發出一聲巨響。
外面于四帶着一幫弟兄們,數十人走了進來,黑壓壓一片,齊齊單刀拄地,給方大跪下了。
“希望你……”許老三顫聲道,“希望兄弟,既往不咎。”
身後衆人皆垂下頭,齊齊給方大磕了個頭,“對不住了!”
聲勢直沖雲霄。
方大眼圈迅速紅了,淚水湧出,将他的臉全都打濕,他費了老大勁,才站起身,緊接着扶住許老三的肩,就在許老三的面前,與之相對而跪。
“老弟……”許老三哽咽道。
“不說了,我方大,能得今日,此生無憾。”
許老三與方大額頭相觸,很快分開,大喝道:“拿酒來!”
堂屋內數十人分酒時,李蒙示意趙洛懿。
他兩個偷偷走出屋,青天白日下,陽光刺目。
李蒙微微睨起眼,只見四面架着的弓|弩還在,他低下頭,帶着趙洛懿快步走到樹下。
“解藥還沒拿。”趙洛懿出聲提醒道。
李蒙猛然一拍腦門,疼得嗷嗷直叫,捧着手掌跳來跳去,嘴裏不住嚷:“糟了,我忘了,等他們出來就去要。”
趙洛懿捧着他的手給吹了兩口氣,李蒙傻乎乎咧着嘴。
“不疼了?”趙洛懿問。
“疼啊!”李蒙答道,“想什麽呢!”
趙洛懿笑了起來,去親李蒙的嘴角。
李蒙一面回應他,一面緊張地到處看,忍不住趁着接吻間隙拿手肘頂開趙洛懿些許,“有個大嬸在看。”
“你怕別人看?”趙洛懿親着李蒙的耳垂問。
“還、還好。”李蒙不是怕,就是覺得臉紅,雖然也是有人養娈童,但光天化日之下這麽抱着親熱,總讓人不好意思。
趙洛懿扯直他的領子,又蹲下去給李蒙整理袍子,也不知道手是有意無意碰到李蒙敏感的地方。
應該是無意,畢竟很快就拿開了,李蒙想他也不至于大膽成這樣。
趙洛懿給李蒙收拾整齊了,站起來,低着頭看他。
日光穿過頭頂密密匝匝的樹葉,被分割成光斑,耀在李蒙病弱蒼白的臉上。
“我怕別人看,你這個樣子,我要一個人看,不給別人看。”趙洛懿展開雙臂,将人按在自己懷裏。
李蒙連耳廓都紅透了,也不敢擡頭,還不敢走,得等着這幫草莽敘舊完了,自己要适時地進去,還要商量接下去怎麽辦,怎麽打,怎麽死最少的人。
一旦他們成了朝廷追捕的要犯,那無論生死,也都談不上什麽人命貴重了。只要是站到了朝廷的對面,只能講本事,沒法講人性,在官兵的眼裏,殺一個人和宰一頭豬,差別不大。
☆、一三九
不足半刻,有個村民手裏抓着鋤頭,慌不擇路跑來,一頭撞進堂屋。
“報——老大,上面潑油下來了,打算放火燒山!”
衆人驚疑不定地都在看方大。
方大驚出一背冷汗,與許老三相攜起身,焦慮地說:“不可能,我還在這裏,絕不可能動手。”
“報——”
又一人匆匆跑來,撲通一聲跪在許老三的面前禀報:“橋幫和官兵打起來了!”
“怎麽回事?”李蒙和趙洛懿走了進來。
“我讓他們等我上去,還有三哥也一起。”冷汗從方大額上滾落,沾濕他的睫毛。
“橋幫現在聽誰指揮?”
“是我的人。”方大沉吟片刻,“不行,我得馬上回去,怕是蔡榮翻臉了。”
“他怎麽會翻臉?他還沒有拿到真的……”李蒙焦急的話語戛然而止。他的假設一直建立在許老三和方大沒人說假話的情況下,蔡榮帶着滾油來,其陣勢,與其說是想逼許老三出去,不如說想屠村。
“我和你一起去!”許老三拍拍方大的肩,兩人快速走出去。
李蒙看不明白了,也只能跟着,趙洛懿三兩步走到方大的身邊,他握住方大的肩膀,低聲與方大說了兩句什麽。
方大轉過臉來滿懷歉意地看了李蒙一眼,停下腳步,對李蒙和趙洛懿說:“你們也一起上去。”
“能上去,大家夥為什麽不一起上去!”有村民不服氣地叫道。
婦人們倚在道旁,焦急地看着這些男人。
“不行,繩梯最多只能容四個人,而且看見是我,橋幫的人會拼命護着,需要有人上去之後再指揮,有序、快速地把你們都接出去。”
竊竊私語的聲音越來越大,蓋過了方大說的話。
“給我閉了。”許老三一聲斷喝,他厲色環視一圈,急促地說:“上面都是官兵,冒昧上去只不過是送死。”
就在許老三轉過頭去找之前幫他說話的老頭時,李蒙也看見了,那個眼神像是有什麽只有兩人知道的秘密。
許老三回頭之前,李蒙連忙撇開眼,應和道:“貿然上去,要是官兵發現情勢不對,點火的話,人在半空,不死也傷。各位稍安勿躁,聽從指揮。左不過是一條命,這麽多人一起,也不怕黃泉寂寞。”
本都是把頭拴在腰上讨生活的亡命之徒,當年犯下的事,歷經十數年,仍舊懸在這些人的頭頂,就像一把利劍,随時可以奪取人命。
有人搖頭嘆氣:“也只好如此了。”
“我許老三絕對不會獨善其身,該是我三爺出馬的時候了。”許老三的目光在人群裏捕捉到一個人。
一身紫色長裙曳地的婦人款款而來,她捧起許老三的臉,手指摩挲起他粗糙的面頰,比劃幾個手勢。
許老三低頭抵住婦人的額頭,片刻後,他直起脖子,望向黑壓壓的人群,口中一聲呼喝。
“都聽老盧的,他會帶你們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老盧華發在日光中愈發雪白,他鄭重地抱拳答應,喊了聲:“大夥跟我來。”便引着村民們撤退。
說是繩梯,要上四個人也很玄乎。
李蒙不方便抱着趙洛懿,由他把自己摟着,另一只手攀着繩梯,借助陡壁向上爬。
李蒙突然發出一聲笑。
趙洛懿低頭看他,親了親他的額頭,不大高興地說:“上去就叫他們給你解毒,還在發燒。”
李蒙咳嗽了兩聲,腫得不成樣子的胳膊夾着趙洛懿的脖子,不敢太用勁,免得把他師父勒死。
“沒事,我都不覺得。我說。”
趙洛懿把繩子繞了幾圈在自己腰上,李蒙抱着他,像兩只猴子一樣就停在半空裏,挂着閑聊。
“像不像你帶我離開中安那天晚上。你就這麽,像夾着個小孩,也不許我說話,也不問我意見,就讓人叫你師父。”李蒙眼帶揶揄,斜乜他,胖手指在趙洛懿腮幫上戳了兩下,“你說你是不是,太霸道了點。”
“一個小屁孩。”趙洛懿笑着說。
言下之意,小屁孩不需要有意見。
李蒙也笑了。
那時候他很小,趙洛懿卻已經在刀口上舔生活了十數年,能叩開這個冷心冷性的人的心,李蒙依然覺得很不可思議。
趙洛懿神情十分柔軟,愛惜地親了親李蒙的發頂,“以前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
李蒙嗯了一聲,靠在趙洛懿的胸膛前,聽見的心跳聲沉穩踏實,現在在數米的半空裏,他一點也不害怕。
“現在知道了?”李蒙尾音上揚地問。
“以後你想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李蒙低着頭,半晌沒有動靜。
趙洛懿臉色一沉,摟得李蒙身體一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兩個人挨得極近,毫無間隙。
“蒙兒?”趙洛懿一出聲,就被蹿起來的李蒙猛地一口咬住了唇,趙洛懿被撞得側身在崖壁上結實地蹭了一下,他分開腳,一足踏上崖壁。
李蒙徹底懸空,總感覺自己要掉下去,驚喘一聲,手足并用地纏在趙洛懿身上。彼此的反應,對方最清楚不過。趙洛懿身體微傾側過去,一條腿屈起,借助崖壁,讓李蒙坐在自己的腿上。
李蒙早已經眼圈通紅,要哭不哭。
趙洛懿什麽也不再說,看了他一會兒,漸漸靠近李蒙的臉,咫尺之間,他停頓下來,摸李蒙的臉,摸到他的下巴濕漉漉的。
“口水!”李蒙一巴掌拍開趙洛懿的手,“閉上眼睛!”他的語氣很兇,近乎于不能拒絕的命令。
趙洛懿嘴角微翹。
緊接着李蒙吻了上去,不顧一切地抱着趙洛懿發力地親。
頭頂數不清的官兵和橋幫弟兄看着這一幕。
李蒙臉孔通紅,強撐着沒有閉上眼睛,胸中有一股難言的情愫,幾乎漲破整個胸腔。
“我愛你。”分開時,李蒙小聲地說,側臉挨着趙洛懿的臉蹭來蹭去,直似讨奶吃的小崽子。
趙洛懿硬朗英挺的面容笑得心無芥蒂。
“知道。”
李蒙忍不住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拍了拍趙洛懿的胸膛,“你知道個屁,再不上去他們要往下丢火把了。”
“誰敢?”
“師父你沒聽過FFF團?”
趙洛懿眉毛皺了皺,搖搖頭,不過不再廢話,單手抱緊李蒙,施展輕功借力扶搖直上,幾個騰蹿就上去了。
上去一看,蔡榮臉都青了。
“你們開始了嗎?”李蒙下地,他擡起手,趙洛懿替他拍幹淨袍子,順手把自己也拍幹淨。
“對,開始了嗎?”趙洛懿冷冷的眼神看着蔡榮。
蔡榮臉上橫肉抖動,“你們可以再多耽擱一些時候,怎麽不在青天白日之下行茍且之事,說不得這輩子就這一次抵死交歡,地方也夠刺激。”
“不習慣讓狗看。”趙洛懿說。
“你……”蔡榮幾乎咬斷壓根,手指在空中晃了兩下,不甘地拂袖,怒而轉向方大,拖着方大走到一旁去低聲說話。
在場除了李蒙聽不清,許老三神色劇變,上前一撩袍襟,向着蔡榮跪地磕頭,“蔡将軍,剩下的半本書我可以拿出來,弟兄們當年都曾為大人效力……”
“許三!你放肆!”蔡榮怒喝道,“你好大的狗膽,你幹的事,夠本将軍腰斬你十七八次的,此事沒得商量!”
方大憐憫地看了許老三一眼。
“方大!”許老三絕望地抓住方大的袍擺。
“我盡力了。”方大喉頭哽咽,話聲模糊,甩開許老三的手,大步跨至崖邊。
方圓數十裏崖壁上皆是官兵,随着一聲炮響,士兵砍開油桶,挨着山壁滾下。
“他們說的什麽?”李蒙大感震驚。
“放火燒了千元村。”趙洛懿看着李蒙,“下去嗎?”
“想下去?沒那麽容易!把這兩個反賊給本将軍拿下!”蔡榮一聲暴喝。
十數名士兵圍上來。
“殺嗎?”趙洛懿側頭問李蒙。
“不,不要動手。”李蒙心亂如麻,手一擡,指向方大,“搶了他的信號炮!”
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方大點炮的手被飛來一塊石子打得發麻。
“沒用的東西!點火!”蔡榮虎嘯一般的一聲怒吼。
官兵紛紛舉起火把。
“你想現在死,還是晚一點死?”一聲冰涼徹骨的問話讓蔡将軍緊接着咆哮了第二聲,“別,別,別點火!!!都給我熄火!!!!!”
蔡将軍完全沒料到,上次被圍攻時要靠着霍連雲才僥幸脫險的趙洛懿,怎麽忽然輕功如同鬼影一般神速。
“你,你放下刀,有話好說。”蔡榮這輩子沒這麽近體會過死亡,聲音不住發顫,是真怕了。
“你是不是在想,為什麽上次我差點被你殺了,現在卻要将你殺了?”
蔡榮渾身發抖,趙洛懿低沉的聲音如同喪鐘。
“你們朝廷人,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