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一卷結束就要開虐

氣,将軍肯放過他手底下弟兄們,不用将軍開口,許三一定也會想辦法報答将軍。不過橋幫的人此行毫無所獲……”李蒙擔心的是方大,一方面方大與許三有仇,幾度想逼死許三,事不成,心裏必然怨恨。另一方面橋幫窮途末路,河運現在不景氣,本也想借着蔡榮的手,從中發一筆橫財,這事也沒辦成。

李蒙的擔憂陳碩也清楚,直接告訴了李蒙,他已想好怎麽安撫橋幫。

“這事你就不要管了,跟緊蔡榮。不過……”陳碩轉過去看趙洛懿,語氣強硬不少,“趙兄此次不可再輕易動手,要是蔡榮死了,事情說不清楚,死無對證,恐怕會不了了之。”

如此一來,陳碩無法表功,就算蔡榮死了,也不一定是他去頂蔡榮的位置。

趙洛懿猶自翻書,仿佛沒有聽見。

“師父!”李蒙叫他。

趙洛懿才嗯了一聲。

陳碩卻如釋重負,反對李蒙拱手起來,不把他當做小輩了。

“薛氏專權,于我大秦終歸不是好事。”他笑了笑,語氣倏然輕松下來,“既然跟了趙家人,怎麽說也是趙家的媳婦了,說是你自家家業也不為過。小兄弟前途無量,哥哥将來還要你多加提攜。”

李蒙被陳碩一句話說得面紅耳赤,什麽話也說不上來。

往懷裏揣東西的趙洛懿邊揣邊走過來,攬過李蒙肩頭,斜乜陳碩:“忽悠完了?”

“趙兄。”陳碩哭笑不得。

“沒事我就帶人走了,明年比武,你最好不要親自上。”

陳碩讪讪道:“那是自然,我還不想讓你收拾一頓,你這護犢子的脾氣,什麽時候收收,要不是你護得厲害,也不會什麽人都盯着他。”

“臉大。”趙洛懿冷冷吐出兩個字,摟着李蒙便走了出去。

“記得還書。”陳碩的聲音伴随着關門響傳出。

走在府衙花間小徑上,石燈灑落兩條影子。

趙洛懿勾着李蒙的手指,李蒙想事情,便顧不上說話。兩人靜靜在暧昧昏暗的燈光裏前行,倒也有一種說不出的默契。

忽然李蒙站住了腳,撲到趙洛懿身上。

“……”趙洛懿僵了一瞬,轉而手落在他的背上,把人輕輕擁住。

半晌,李蒙擡頭看趙洛懿,只見他仍是一副無所謂的神情,在牢裏時,他臉上也是這樣,也是用手勾着李蒙的手,不松不緊,卻也不放。

一時間許多畫面在李蒙的腦子裏閃現,三年前趙洛懿從中安刑部尚書府把他帶走,他沒有想過能活到現在,更沒有想到短短三年間會發生這麽多事,最沒有想到,這個窮兇極惡的江湖殺手,成了他枕邊最溫柔踏實的愛人。他馴服了一頭野性難馴的猛獸,前兩天還困在随時可能被人一把火燒成灰的山裏。

而現在,他和最愛的人手牽着手,閑庭信步。

巨大的幸福感籠罩住李蒙的全身,他手指剛一顫動,趙洛懿就有所察覺,他低下頭來,注視着李蒙。

仿佛是一頭兇猛的雄獸,唯獨面對他的雌獸,有最動人的溫情。

李蒙想起從南湄逃到海上的那天,他以為趙洛懿不會追上來了,而他從水裏濕漉漉地爬上舢板,從天而降來到他的面前。那時候他肋骨也斷了,渾身是傷,奄奄一息,突然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氣,像在海面上飄蕩了好幾個月的人,在絕望的前一刻,發現海面上生機勃勃的島嶼,那裏有召喚他歸家的明燈。

想起他們吵架,計劃将來不再做殺手之後做什麽,平靜的生活不适合趙洛懿,那時候他明顯很暴躁,但嘴上還是說要和李蒙一起走,做一點小本生意,安穩度日。他說出來的話,就一定會兌現,李蒙知道他不是說着玩。

三年來趙洛懿變了很多。

“想什麽?”趙洛懿伸出手指勾住李蒙的下巴,令他擡頭,四下無人,花影投在李蒙的臉上,令他俊俏白皙的臉看上去帶着點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天真意味。

“想你。”李蒙嘴角翹了翹,伸手抱住趙洛懿的脖子,主動吻了上去。氣息交錯間,他碰到趙洛懿溫軟的舌頭,趙洛懿呼吸明顯急促起來,按住李蒙的後腦,強硬而不容拒絕地巡視自己的地盤。

“我剛才,找了樣好東西。”分開時趙洛懿眼神深沉地拍了拍自己胸口示意。

“什麽?”李蒙還有點茫然,他只感到身體的躁動,什麽也懶得想了,這是晚上,應該用來睡覺。

趙洛懿溫柔地低頭親李蒙,把他嘴角舔幹淨,意猶未盡地攬着李蒙的肩頭,兩人挨得很近,亦步亦趨地回房去,他貼在李蒙的耳畔,極低的聲音漸漸在花叢中消沒遠去:“你會喜歡的……”

☆☆☆

距離大秦萬裏之遙的詭秘國度中,正迎來一場大亂。

“叱!”随着一聲斷然呼喝,烈馬長鬃高高揚起,一帶如水,洋洋灑灑抛落,雄壯的馬脖子揚起又垂落。

嗖嗖數聲,追風的長箭釘入馬臀,激起一陣長嘶。

渾身裹着黑色鬥篷的人影從馬上滾落,在黃沙中翻滾數圈,以手中劍插|進黃沙之中,劍鋒遭遇的阻力讓男人得以穩住身體。

“三弟,現在認輸乖乖跟我回去,你去找大王子之事,我便吞到肚子裏去,任誰也不會知道。”由遠及近來到跟前的男人,勒住胯下黑馬,随手将弓箭納入弓囊之中,俯瞰他狼狽已極的弟弟。

“什麽教主?我只認一個教主。”

“裴錦,莫要再執迷不悟,能被教主選中是我裴家莫大的榮幸。要是驚動了父親,你這條小命,可怕就保不住了!”說着馬上的人翻身下來,走到裴錦跟前。

“大哥,我不回去。”黑布遮蓋着男人的臉,唯獨露出一雙眼睛,像是狐貍一般勾魂攝魄,只消看一眼,便色令智昏,激得人忍不住想看黑布之下是一張什麽樣的銷魂絕色。他伏地毫不猶豫磕了三個頭,淚水奪眶而出,苦苦哀求道:“大哥你放我走,我發誓不再踏足西戎。”

“上一回,你也是這麽說,結果呢?找不到托勒,你還是回來了,你以為他的舊部是你能號令得動的?你把父親和堂叔當成蠢貨嗎?還好教主那裏,是我替你瞞得滴水不漏。”男人托起裴錦的下巴,輕輕扯下他臉上礙事的布,那是一張美得不像男人的臉。裴錦眉峰蹙着,淚水蜿蜒至尖削的下巴,“大哥!”

“你要是舍得這張臉,讓教主看了生厭,我就放過你。”男人語氣裏帶着難以察覺的恨意,他恨這個一母同胞,面相裏卻與裴家人沒有半點相似之處的弟弟。

裴錦面色蒼白,他的哥哥親手将匕首塞到他的手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自己選罷。”

裴錦看了他哥一眼,毫不猶豫地握緊匕首,舉過肩膀,對準了自己毫無瑕疵天賜的這張臉。

遠方的天空倏然變色,黃沙漫卷,天頂的雲被大風攪出一個漩渦。

驟然雷鳴,狂風卷起的沙撲頭蓋臉地朝着人奔去。

就在裴大少舉袖的一瞬,他的心口傳來一股涼意,那涼涼的感覺像暴熱的天氣裏緩慢撫過身體的涓涓細流,包裹住他的全身。

緊接着裴大少倒在沙漠裏,流動的沙丘在昏暗的天幕下變幻形狀。

裴錦系好他的遮臉布,拉起兜帽,顧不得拍幹淨身上的沙,只是将自己裹緊,黑影翻身上了他哥哥的馬。同樣是裴家人,黑馬毫不猶豫認了這個主人,在裴錦的操控下,揚蹄狂奔而去。

西戎這片荒蕪的土地上,随時随地意外降臨的風暴,令沙漠中地形千變萬化,裴大少還溫熱的屍體随流動的細沙沉入地底。

在沙漠裏騎着馬走了七天六夜,裴錦所有的幹糧和水已耗盡,他懷裏揣着個羅盤,那是從路遇的北狄士兵屍體身上摸出來的。

數月前,他在大秦找到托勒,托勒不僅沒有跟他走,還把他打暈了托給一個北狄人帶走,一路上那個北狄人喂他吃軟筋散。

有一天晚上,裴錦正在睡覺,北狄人晚上喝了不少酒,闖進馬車裏。

只有睡覺的時候,蒙着布呼吸不暢,裴錦晚上從不蓋着他的臉。

當他有所察覺,上半身衣服已經被扯得七零八落,他沒有力氣,就那麽躺着,眼睛直愣愣瞪了一整晚。

事後北狄人對他很好,肉先給他吃,等裴錦用完飯他才吃,總是憨憨地對他笑。有這麽一張臉,裴錦很清楚,他在讨好他,是一種彌補,也為将來可以長久地睡他埋下伏筆。

托那一晚的福,北狄人放松了對他的監管,越來越聽裴錦的話,他甚至不想送他回西戎部族。

到達坷垃山近半月時間,北狄人仍然沒有送裴錦回去。

一天晚上,北狄人打獵回來,他獵到一頭麋鹿,在坷垃山這很難得。裴錦很高興,他們烤肉,圍着篝火跳舞唱歌,北狄的民謠雄壯而歡快。

分食完小半只鹿,北狄人已喝得很醉,裴錦主動坐到他的身上。

北狄人說着裴錦聽不懂的話,在濃重的醉意裏,北狄人只覺自己何其幸運,他甚至感激把裴錦交給他的那個人,雖然他也有點愧疚,收了錢,卻沒有辦好事情。

北狄人想好,和裴錦安頓下來以後,他們可以一起去大秦,找到那個恩人。他會勤懇地打獵,可以送一頭吊睛白額虎給他作謝禮。

裴錦扒開他的衣襟,北狄人溫順地摸了摸他的臉,他扶住裴錦纖瘦的腰,将要發生的事情令他口幹舌燥。

裴錦用一條布遮住了他的眼睛。

北狄人看不見,身上柔弱美豔的男人,将他自己割下鹿肉切片獻給裴錦的那把刀子,面無表情地紮進他的心窩。

之所以想起這些不愉快的記憶,是因為裴錦看見一個像服了軟筋散一樣手腳沒力氣,要另外一個人扶着才能勉強行走的男人。

那人也像他當初一樣,被一身黑衣黑帽裹得嚴嚴實實,唯一的不同是,他的臉疤痕交錯,粗細不一突出的經絡爬滿那張讓人看了吃不下飯的面孔。

随行的人反而蒙着臉,溫和的嗓音像個脾氣極好的人:“就快到了,好歹吃一點,你忘了為什麽來這裏?”

黑得有點發紅的眼睛瞥一眼蒙面人,醜得倒胃的男人總算松了嘴。

蒙面人每喂他一口,都先自己試試能不能入口。

男人只吃了兩口,就緊閉上嘴巴。

“再吃一點,太少了。”

蒙面人話音未落,脖子就被男人掐住,壞脾氣的醜男人把他拖到面前,惡狠狠地撕咬開他的衣領。

裴錦已經盡量不去看,卻難以抗拒那一幕暴力又讓人血脈贲張的場景。

醜男人鋒利的牙齒紮進蒙面人的皮膚,那一小截雪白漂亮的頸子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齒印,有的已經結痂。

醜男人忽然轉過臉來。

對上他的眼神,連裴錦這樣殺害親兄弟的人,也忍不住渾身一顫,裝作什麽也沒看見。他付錢離開鋪子,在鎮上采買去大秦的路上要用的必需品。

“走了,今天晚上住好一點,再讓我和馬睡在一起,我就讓馬替我幹你。”圖力整個人靠在青奴肩膀上,他一半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

青奴沒有說話,剛被吸了血,他有些站不穩。

“我要看看那個。”圖力被一個賣圖章的小攤吸引,讓青奴站着當杆子。

青奴喘平氣,小心翼翼不讓圖力發現地看他,攤販不耐地揮了揮手,被圖力盯了一眼,渾身都僵硬地不敢動彈,要說的話也說不出來。

“這些都要。”青奴一個個撿起圖力拿在手上看過的圖章,圖力已經緩緩走向下一個感興趣的攤子。

等青奴追上來,圖力一言不發靠上去,他一點也不想走路,這一路簡直把他這輩子的路都走完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一個大地圖~

☆、一四六

被放出來的許老三等人,瞬間就失去了方向。那天,走出關押的監牢,許老三領着百來號人,站在空蕩蕩的長街上。

身後有弟兄問:“大哥,我們現在去哪?沒事了?不會再被抓進去罷?”

許老三徒勞地張了張嘴。

這時一個年輕的聲音答道:“沒事了,你們可以走了。”陽光傾灑在李蒙的臉上,他上前去,對許老三行了個禮:“要是三叔願意,不如先去瑞州。”

許老三有什麽不願意,他正愁沒地方去,而且他知道天下不會有免費的便宜,既然不得不承情,總有後話。

許老三沒想到的是,帶他們去瑞州的不是李蒙師徒倆,甚至趙洛懿連自己大徒弟都沒帶。

趙洛懿給孫天陰寫了封信,告訴他暫時不過去,直接從北關出去。

拿着陳碩給的委任令,上面杵了霍連雲的章子,官員見到李蒙俱是客客氣氣,出關之前,在邊陲最後一個州驿館裏住了一晚。

整個驿館裏安靜非常,稍微有一點聲音整個驿館的官員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趙洛懿從身後舔李蒙的耳廓,李蒙光滑瘦弱的背上全是粘黏的熱汗,不敢叫出聲,只張嘴不住喘息,又給了趙洛懿機會攻城略地,捏着他下巴就吻上去。

角房中四更天亮起燈,值夜的仆役燒了水來,站在門口垂首恭敬的禀道:“小的再去燒一鍋,兩位官爺輪着洗,要些時候,請稍等等。”

趙洛懿看了眼大浴桶,沉聲道:“不用,在外一切從簡,我們兩個一起洗慣了,都是老爺們兒。水你打來,就退下罷。”

李蒙閉着眼坐在一邊小腳凳上打瞌睡,兩手抓着板凳,身上披着件大袍子,困得沒人樣了。他只聽見嘩嘩的水響,趙洛懿抱他進浴桶時,他也只虛開眼瞥了一瞬,就靠在趙洛懿的膀子上打瞌睡。

第二天随一支上百人的商隊出的城,這一百個人又分成好幾支十數人的隊伍,各自是一家。蔡榮是跟第二支走的,趙洛懿和李蒙打扮成護送貨物的保镖,一支隊伍裏有近半是送貨的工人,多少會點拳腳功夫。

出關之後,景致陡換,巨大的巍峨山崖,及目皆是土黃,植被很淺,斷崖處沒有可以攀援的地方,像一頭頭蟄伏在北方大地上的巨獸,懶洋洋地閉着眼沉睡。

趙洛懿白天跟着李蒙在馬車上睡覺,這一隊人用陳碩的錢打點好了,加上知府親自選的人,雖說兩個插隊都是幫工的角色,私底下還是稱他們一聲老爺。

李蒙倒是不怕蔡榮注意到,從蔡榮和許老三派去接頭的人見了面,他整個人就放松了警惕,出關只帶了十個人。

不知道許三和蔡榮那天談了什麽,這一路蔡榮格外松懈。

天快亮的時候,李蒙睡醒了,他打個哈欠,從車裏走出去。車隊昨夜在荒野裏紮起幾個帳篷,四下安靜得很。

李蒙解開褲子,乏味地解決人生大事。

忽然背後一只手伸來,把李蒙嘴巴捂住,他剛要向後猛踹,掙紮時看清是趙洛懿的臉,登時哭笑不得。

趙洛懿把李蒙拖到不遠處的大石頭後面,把他按着,讓他背靠在石頭上,他單手撐在李蒙耳朵旁邊,嘴角含笑看了他一會兒,腦袋一歪,低下頭去吻他。

就在兩人都覺得這樣四處透風的狂野也很不錯的當上。

馬蹄聲漸漸靠近。

趙洛懿一把将李蒙拉到自己懷裏,整理他的袍子,當大馬靠近眼前。

“怎麽是他們?”李蒙和趙洛懿飛快交換了一個眼神。

熊一樣的托勒不修邊幅的旺盛頭發讓他看上去就像發怒的一頭雄獅,他一聲清叱,翻身下馬,把骧賢抱下來。

骧賢扯開讓他呼吸不暢的圍毯,喘着氣道:“托勒要回去家鄉一趟,你們怎麽在這兒?”

李蒙他們走的是官道,這條路最安全,每十裏有一座哨塔,五十裏一處集市,像是個小鎮,商人們在不同的集市裏交換特定的貨物。

“托勒是北狄人?”李蒙問骧賢,眼睛卻看着托勒。他想起那天晚上那個差點要了自己命的人,曾和托勒私下接頭,那人叫托勒“教主”。

托勒久久沒說話。

商隊的人已經在喊李蒙的名字,他在這裏改了個名字叫鄒明。

“不是,他是西戎人。”骧賢說。

托勒一身勁裝,背着箭筒,腰間一把彎刀,他臉上是一種李蒙從沒見過的嚴肅,從懷裏摸出一張皺巴巴的信紙來。

李蒙接過來,發現上面有股酥油味。

“這是什麽文字,我不認識。”李蒙讓趙洛懿看。

“你是西戎人?”趙洛懿掃了兩眼就把信還給托勒。

“嗯,族中有人叛亂,我要回去一趟。”托勒仍然收好他的信。

“那你帶我師弟做什麽?”李蒙問。

托勒鷹隼般的眼光看李蒙。

“好吧,不是師弟,不過也算我弟弟。”李蒙妥協道,對不谙世事的骧賢招了招手。

骧賢看一眼托勒,站着沒動。

“如果你想托我們保護他,就在這裏把人交給我們,我們還有其他事要辦,不能和你們一起,你應該很着急回去吧?”李蒙道。

“我要帶着他走。”托勒理所當然地說。

“你問過他娘了嗎?”李蒙忽然意識到,能把人帶出關,也許是骧賢的母親同意的。但那日骧賢他娘拿出的那塊玉佩已經說明白了,他是先帝的私生子,皇室血脈,天子的親弟弟,陳碩不會這麽容易就讓他出來涉險,趙家人對他都有用。

李蒙下意識看了一眼趙洛懿。

“他娘來找的我,本來我不想帶他走,太危險了。”

這下李蒙徹底明白了。骧賢的娘是個很聰明的女人,正是不想讓人拿住骧賢做籌碼,托勒帶着走最好,天涯海角随處紮根,否則她也不會選擇千元村隐居。可也不希望孩子囿于一個小地方,當初才讓李蒙把人帶走。

“既然知道危險,就不要帶小孩子去。”

骧賢皺了皺鼻子,“娘叫我跟着他。”

李蒙忽然想起,蔡榮也是去西戎,他看了一眼圍過來的三個随隊商人,知道必須走了,趁着骧賢毫無防備,李蒙對趙洛懿使了個眼色。

只聽“啊——”的一聲,驚叫戛然而止,托勒還沒來得及動手,趙洛懿已經把被點了穴道的骧賢扔進馬車。

李蒙向托勒拱手,狡黠笑道:“不妨先與我們同行,路上再作打算。”

托勒皺起眉頭,還要說什麽,李蒙卻不給他機會,動作靈敏地回馬車上去。

骧賢兩只圓溜溜的眼珠骨碌碌轉,情急之下,對李蒙不住使眼色,李蒙叫外面人趕車,便舒舒服服倒在趙洛懿腿上閉目養神起來。

“放心,大個子在外面跟着,他舍不下你。”李蒙有李蒙的私心,托勒武功不弱,讓他帶走骧賢,自己不放心,不如幹脆借為助力,不過得找個時候和托勒商量商量,否則一個不留神,他還是可以帶着人溜掉。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就是這個理兒。

這晚上趙洛懿出去,馬車裏點亮了小銀燈,骧賢虛起眼睛,他穴道已經解開,不過手腳都用繩子捆着,李蒙捆得不緊,剛好能限制活動。

睡意尚濃的骧賢從眯成縫的眼睛裏看見李蒙在火上烤一把小刀,薄薄銀亮的刀刃烤得發紅。

“李大哥,你在做什麽?”骧賢肩膀抵着車板,吃力地坐起來。

“被蟲子咬了,處理一下。”李蒙卷起褲腿,小腿上有不少紫紅色腫起的包塊,都有拇指大小,青紅色的細細血管鼓漲得像要炸開。

小桌上擺了兩個藥瓶,一青蓮一紅梅。

“怎麽不睡覺了?”李蒙問。

“燈晃眼睛。”骧賢話音未落,嘴巴張成圓形。

極輕微的一聲“噗”,刀子通到皮肉下面,前端送進肉裏,繞着腫塊一旋,挑出一塊紅熟的肉塊,中間一團是黑。

“……”骧賢臉頰扭曲起來,仿佛要吐了。

“那大個子,是不是喜歡你?”

“啊?什麽?”骧賢從盛放血塊的碟子上移開眼,眨了眨。

“我看他喜歡你。”李蒙笑了笑,有意從下而上看了一眼骧賢,又是“噗”的一聲。

“……”骧賢徹底崩潰了,整個人拱到窗戶上去,腦袋探出車外,肩膀一聳一聳,整個身子都抖成一團,把晚飯吐了個幹淨。等他緩過勁來,車裏李蒙腿上已纏好繃帶,若無其事地将褲腿放下來,紮進靴子裏。

“喝口水?”

面對李蒙遞過來的水,骧賢暈乎乎的,他胃裏很難受,茫然地說:“哦,謝謝。”

“我喂你。”李蒙扶起他來,從車廂後面取出一只痰盂,讓他先漱口。

骧賢喝了點水,臉色依然很難看,李蒙擠了擠眼睛,不太好意思:“這些蟲子在我腿上吸了一整天血,再不弄出來,明天我就成幹屍了。實在抱歉,吓着你了?”

“沒,我不害怕!”骧賢大聲說。

李蒙翹起嘴角笑了。

“我真不怕!”骧賢強調地重複了一遍。

“是,你是小英雄。”李蒙調侃道,對着骧賢眨眼道:“幫我保守這個秘密,我不讓大個子吃你。”李蒙還記得,骧賢一度怕托勒會吃了他。

刀子已經洗淨,散發着冷冷的光。沙漠的夜晚很涼,李蒙取出一條大毛毯子給骧賢蓋,讓他睡,才走出馬車。

不遠處有一個小小的帳篷,旁邊站着托勒的馬。

李蒙剛才走近,那馬打了個響鼻,裏面一陣窸窣,走出一個人來,正是托勒,看樣子他根本沒睡。

☆、一四七

“人我明天就要帶走。”托勒望着不遠處的馬車,“你攔不住我。”

李蒙直接走入帳篷,帳篷裏點着一根小小的蠟燭,看樣子十分寒碜。地上一卷獸皮鋪開,托勒就睡在那上面,李蒙不客氣地坐在他的獸皮上,從懷中取出一個紙包。

“有水壺嗎?”

“你看這裏像有那種消遣玩意兒的地方嗎?”托勒話音未落,就看見李蒙走了出去,他一瘸一拐。托勒皺起眉,坐下,試圖讓緊繃的額角放松下來。

他不喜歡和大秦人談判,尤其讨厭李蒙這種,武功不怎麽行,卻有一堆道理。應該直接把他趕走。托勒這麽想,盯着蠟燭走了神。

不知道過去多久,李蒙轉回來,他帶來一只小火爐,在爐子上架起銅制小水壺。

從水囊裏小心弄出一點淨手,沙漠裏任何一滴水都彌足珍貴,李蒙搖了搖水囊,聽它的動靜,還有小半。他把皮水囊放在一邊,揣起袖子,壺底溫暖的紅光映照出他們的臉,大相徑庭。

李蒙一派書生氣,秀雅略帶點狡黠。

托勒則完全是一頭雄壯的毛茸茸大熊。

“沒什麽好東西,工具不全,随便喝點。”說着,李蒙扯起一邊袖子,為托勒斟茶,修長好看的手指穩穩按着壺蓋。

一口熱茶下去,李蒙覺得好受多了,沒那麽冷了。他籲出一口氣,朝托勒道:“我們的目的地也是西戎,只是要跟一個人,會比你慢。你說說看,你族裏人怎麽樣?看看有什麽能幫得上的。”

“用不着。”托勒道,“西戎族從不向外求助。”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李蒙理解道,轉而換了一個說法,“要是發生什麽大事,你一個人回去抵不上用,要是小事,你也用不着回去。不如和我們同行,是為了骧賢的安全。你想做什麽,我們絕不插手。”

托勒拈着茶杯轉動,沉聲道:“不必費心,照顧他一個,我綽綽有餘。”

李蒙嘴角向上翹了翹,“要是你族中亂起來,你還顧得上他?”

“我不是一個人。”

沉默彌漫在兩人之間,氣氛有點尴尬。李蒙想了想,說:“你離開西戎多久了?”

“五個月,不,八個月。”

“局勢瞬息萬變,你族中勢力想必也參差不齊,此消彼長,趨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你何來十足的把握,回去之後,從前聽令于你的人,如今依然聽令于你?”李蒙往銅壺添水,重新放到爐子上,這一次的滾水,注入泡過一次的茶葉中,茶湯色澤淡了許多。

“我的事,很急。”良久,托勒不甚耐煩道。

“火候不到,急也無用。”李蒙喝完第二杯,臉上顯出茫然的神情,托勒不說話,顯然這時才真的在想他的話。只要這個莽夫,願意去想,就有機會。不過李蒙不是擔心托勒,他要是真不答應,還可以先禮後兵搶人嘛。

只是今夜趙洛懿去得久了一點。

夜晚大漠裏的風卷帶起的巨大沙暴讓地形瞬息萬變,然而這樣的變化,只局限在方圓十裏以內。

趙洛懿找到一個石穴,躲了一會,聽見那隆隆的巨響掠過荒原,朝着遠方奔騰而去。

一輪碩大的圓月挂在天頂,天地之間沒有太多遮擋物,好像一片亮亮的餅子就懸在頭上。

銀亮的月光灑在趙洛懿硬朗的臉上,他正盤腿坐在洞口附近,半壁是他堆起來防風的巨石。

一層汗珠蒙上趙洛懿的額頭,汗珠彙集起來,滾下去,挂在趙洛懿濃密的睫毛上。他嘴唇不住抖動,仿佛念念有詞。

嗚嗚的風聲讓萬物顫抖,随着風勢減弱,趙洛懿身上的汗水慢慢變幹,只留下潮濕的熱氣,窩在袍子裏。

涼月西沉時分,趙洛懿睜開眼,他的眼神是前所未見過的疲憊,裸|露在外的皮膚都被汗水濕透,仿佛才從水中撈出。他展開手掌,幾次收縮成拳,才扶住石壁站了起來。随之口中一陣低吼,将石塊推開,腳步略帶踉跄地從石洞中走出。

擊打大地的風暴早已過去,月亮貼着地平線,搖搖欲墜懸在天邊,另一面啓明星已現出身影,黎明在即。

帳篷外傳來動靜,聊了一整晚的李蒙和托勒臉色都不好看,李蒙揉了揉發紅的眼睛,強撐酸痛的腿,站了起來。

“你能這麽認真去考慮,會是個很好的領頭人。”李蒙意有所指。

托勒爽朗地笑了起來,前夜隐隐的敵意已全然撥開雲霧,他接受了李蒙的提議,一起去西戎,雖然未必要他們插手。但李蒙有一點考慮很恰當,那便是,他一個人沒法力挽狂瀾,求救信裏說得很清楚,西戎貴族已經扶持他的兄弟登上教主之位。他要卷土重來,就要做好充分的準備。

大概因為趙洛懿沒回來,李蒙斷斷續續和他聊了不少他和趙洛懿之間的瑣事。

托勒問過他,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以後孩子怎麽辦,李蒙只是笑了笑:“你不該讓一個孩子來回答這個問題。”确實,李蒙自己尚且年少,不過李蒙捧着茶杯,頓了頓,說:“這世道無父無母的可憐人太多,每個人都得接受命運的安排,無論是好是壞。”

這個問題托勒沒有再問,他知道李蒙什麽意思,雖然他們的情況不同,不過也不失為一個解決辦法。

帳篷外的水聲停了下來。

掀開門簾,不遠處骧賢對着蒼天大地,在一絲青蒙蒙的天光裏,他快要粘到一起的眼皮懶洋洋分開,轉過頭就看見李蒙從托勒的帳篷裏出來,兩個人都頂着剛哭過一樣的臉。

“……”骧賢把袍子上的系帶歪斜地紮好。

托勒走過去,自然而然地攬住他的肩頭,摸了摸他的臉:“睡醒了?”

“不要難過。”骧賢拍拍托勒的肩。

托勒:“……?”

李蒙打着哈欠,問骧賢:“師父還沒回來?”

“嗯,沒有回來。”骧賢像想和托勒說話,李蒙現在不擔心托勒會把人拐走,識趣地回自己馬車上去睡覺,吩咐車隊先不要走,等趙洛懿回來。

李蒙剛進入夢境,就被人搖醒。

“怎麽才回來?”他坐起身,感覺到馬車在行進。

“你睡。”趙洛懿抽出個墊子,讓李蒙枕在墊子上睡得舒服一些。

李蒙陡然驚醒,卻是再也睡不着了。

“誰在趕車?”

“我們!”骧賢從外面探進來一個頭,旁邊坐着熊一樣的托勒。

李蒙笑了起來,把骧賢推出去,叮囑他們仔細些趕車,車上還帶着一些容易碎的大件瓷器,知府樂得給陳碩辦差,總也不費事。

“昨晚去哪兒了?怎麽沒回來。”李蒙坐了起來,就着趙洛懿的手喝了兩口水,才漸漸清醒過來。

“遇上沙暴,在外面躲着,天亮時才平靜下來。”趙洛懿輕描淡寫地說,臉上看不出什麽。

李蒙點點頭:“沒事罷?”

“能有什麽事?”趙洛懿嘴角噙着一絲笑。

李蒙對他這種盲目自信一點辦法也沒有,拉着趙洛懿的手捏來捏去,沒一會兒人就鑽在他懷裏,手無意識在趙洛懿的胸前揉來揉去,側臉貼着他溫熱的脖子蹭。

“想我了?”趙洛懿低沉的嗓音十分好聽,帶着從胸臆中直接傳出的震顫。

“跟托勒談了一晚上,你不回來,不好睡。”李蒙絲毫沒有意識到這話聽上去多像撒嬌。

外面馬鞭子擊落的聲音響起。

才想起托勒在外面趕車,李蒙不說話了,沒骨頭似的依偎在趙洛懿身前懷中,不想起來。兩人膩歪着說了會話,午飯照常,托勒時不時能收到信,灰色的信鹞總能在無邊無際的大漠裏找出要的人來。

半月後車隊到了坷垃山腳下,一片望不見邊際的碧藍色湖澤仿佛巨大的寶石嵌在荒原裏。

集市就沿着湖畔擺開,城鎮在十數裏外。這裏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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