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一卷結束就要開虐
的女人很多,西戎和北狄的女人着裝相近,薄薄一層顏色豔麗的紗裏裹着玲珑窈窕的身段,肚臍還嵌着寶石,紅色最多,襯得她們的皮膚格外雪白。
做生意的女人不戴面紗,但她們戴帽子,插翎羽的方帽子最流行,墜下直垂到後臀的長紗。
李蒙戳戳趙洛懿的腰。
“買了吧?”
沽酒的女人豐滿雪白的胸快要貼到趙洛懿的抱在胸前的手臂上了,他仍然無動于衷,女人雙手捧着的是坷垃山下最有名的翡翠奶酒,帶銀制鑲紅寶石的酒囊一起,要和趙洛懿換一件半人高青花雲氣海龍紋的大瓷瓶。
趙洛懿摸出了銀錠。
女人搖搖頭,腳步靈活,如同最柔軟的貓,轉了兩圈,赤足踩上貨車,一屁股坐在那件瓷瓶上。
“……”李蒙有點擔心瓷瓶會碎,拽住趙洛懿的袍袖,“換給她。”
女人歡天喜地地抱着瓷瓶回去,她把瓶子頂在頭上,走路時腰臀款擺,說不出的風情別具。臨了,還回頭對李蒙抛了個媚眼。
“……”
“那個女人看上你了,看見她剛才一只手放在腰間,拇指、食指和中指撚在一起,向下翻手腕那個動作了嗎?”趙洛懿面無表情地朝李蒙說:“是邀請你今晚去她的酒館,就在那個拐角。”
“師父……”李蒙連忙求饒。
“你去吧,現在就可以去。”趙洛懿不再握着李蒙的手。
“……”李蒙追上去,解釋道:“我只是不想她一直在你面前晃。”
“所以她打算在你面前晃,剛才你也看了不少眼,可以理解。為師在你這麽大的時候,也幹過不少荒唐事,待會回去教你幾招,包管把她收拾得服服帖帖。反正她也不可能跟你回去,為師很樂意成人之美,這段露水情緣不錯。少年人哪有不荒唐的。”
“……”李蒙實在忍無可忍地直接把趙洛懿拖進一條深巷,窄窄的巷子裏兩頭都沒人,外面集市仍在熱火朝天地交易。李蒙一手按在趙洛懿的肩頭上方,惡狠狠地提起他的衣襟,話也不說了,直似窮鬼餓虎地親了上去。
很快,李蒙只剩下喘氣的份兒,脖子俱是潮紅,手指緊緊抓着趙洛懿的肩,喉嚨裏壓抑着不發出半點聲音,渙散的眼神不住瞟巷子口,還好人來人往大家都很忙,沒空留意這裏發生的一切。
李蒙袍子後擺雖撩了起來,卻有趙洛懿從後圍上來的大氅,唯獨趙洛懿腰間的佩刀,冷冰冰的刀鞘時不時碰到他的腿上,驚得李蒙想尖叫,又不敢。
“李大哥,人呢?李大哥,我們要走了哦。”
聽見骧賢的聲音,李蒙渾身一震,趙洛懿低下頭,熱汗淋漓的臉貼着他的脖子,一本正經地給李蒙整理好衣服。
“怎麽一眨眼就沒人了。”骧賢奇怪地東張西望,這裏的人着裝古怪,大秦人本就罕見,饒是這樣,也沒有看見李蒙他們。
“在那裏。”
順着托勒手指的方向,骧賢撲上去,幾乎把李蒙撞翻。
李蒙腿還在發軟,發髻稍顯淩亂,趙洛懿的手臂從後扶住他,從容不迫地說和李蒙要去搬貨,他們兩個現在是護送商隊的镖師。
骧賢像個小跟屁蟲,随在李蒙後面,歪着頭看李蒙走路不穩的姿勢。
“走了。”托勒過去牽他的手。
骧賢就乖乖跟上,一行人先在集市上換東西,像真的是來做生意,換了一車北狄和西戎人的東西,也到了集市關閉的時候。離天黑還早,趙洛懿給了商人們錢,讓他們留在市集所在的城鎮上等。之後帶着李蒙和托勒兩個騎馬西行,小半個時辰後,一座青灰色的石堡伫立在日暮荒涼的北狄邊陲。
這裏離市鎮有些距離,是沿坷垃山腳繼續西行的必經之地,石堡門口陳舊的四盞燈籠上分別書寫着四種文字,都是一個意思。
“那個字是什麽?”李蒙認出大秦和南湄的文字都寫了“宿”。
“西戎字寫的也是住宿的宿。”托勒說。
趙洛懿上去敲門,李蒙牽着兩頭馬,它們的頭抵在一起,打響鼻的節奏出奇一致。
作者有話要說: 托勒:我不是一個人。
李蒙理解地點點頭:你是一只狗,還是最流行那種。兄弟,我為你加油。
☆、一四八
沉重的石門發出一聲悶響,随之一張幹枯的老人臉出現在門中。銀發蒼蒼的一個老妪站在門中,手提一盞舊燈籠,燈籠舉高幾乎頂到趙洛懿的臉上。
她的視線越過趙洛懿肩頭,望向他的身後。
“住店?”
數人跟在老婦後面向裏走,門內沒有一絲光,幽暗的空氣中充滿危險的氣息。
讓李蒙驚訝的是,她說大秦官話,舊燈籠只足以照亮她腳下的方寸之地,黑暗裏唯一的光源是老婦的白發。
趙洛懿摸到李蒙的手,握在掌中。
“要兩間舒服些的上房,明天一早就走。”趙洛懿沉聲道。
老妪沒有立刻回答,推開第二扇門。
幾乎同時,門後傳來孩子嬉鬧的聲音。
零碎的燈光從門縫裏透出,門扉大開,耀眼的明燈和璀璨的金銀寶器撲面而來,古樸的木質閣樓伫立在數以百計的夜明珠發出的強盛光芒之中。
在木梯和石井旁玩耍的小孩幾乎一瞬之間都停了下來,他們好奇地打量這群不速之客,其中一個瘦弱的小姑娘格外膽小地躲到一個成年人才能抱住的大柱子後面,只露出一雙眼睛張望。
“都去睡覺。”老妪威嚴的話音剛落,孩子們一個接一個,跳進石井。
走近能看見繩梯從石井上垂下,地底應該別有洞天。消得片刻,地面上已經看不見一個孩子,随處擺放的銀制镂花酒器擦得铮亮。
“諸位稍待。”老妪扭着圓滾滾的身子,在大廳中明亮的光線下,她臉上敷着一層細膩雪白的粉,皺紋雖然密布,但老人的舉動并無粗鄙之處。她走近一堵牆,按下桌面上突出的一個小金猴,牆面彈開一扇小窗口。
老妪回頭,銳利的眼神和猝不及防沒來得及躲避的李蒙好奇的視線對個正着。
“這是什麽機關嗎?”李蒙索性不回避自己一直在看。
“小玩意兒,坷垃山下的生意不好做。”老妪短而胖的手指上戴了四個戒指,其中兩個鑲嵌着來自大秦的名貴翡翠。
“那些小孩也是客人?”
“他們?不是,是北狄和西戎人偶爾遺留下來的小狼崽子。不要被他們天真可愛的樣子騙了。”齒輪轉動的聲音從牆後面傳出,天花板上細索滑動,垂下一條銅鎖鏈,下方挂着兩塊白瑩瑩的牌子。
“這是什麽玉嗎?”李蒙握在手裏,看不出是什麽,上面寫着“寅”,托勒他們的上面寫着“醜”,都是黑筆寫就,不過是用大秦文字。
顯然這間店開在北狄與西戎的交界,但老板是個大秦人,若是從大秦流落至此,那也走得夠遠了。李蒙忍不住重新打量眼前的老太太,她穿的是大秦達官貴人家才用得起的料子,制式也是大秦的,不過這也不代表什麽。她一頭銀絲盤得整整齊齊,近乎一絲不茍,眼角暈着葉子形狀的一點紅暈。
李蒙想不起自己見過這樣的裝束,只有一點模糊的影子在腦海中浮沉,剛要抓住一點,又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上樓的木板踩上去咯咯噠噠的,老舊的樓梯發出難耐的呻吟。
李蒙心裏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他回過頭去,掃視一圈之後,終于知道那奇異從何而來。
那些陌生人當中有一個人捕捉到了自己,這讓小東西心裏既恐懼又興奮。孔孔一雙大得不可思議的藍眼睛還沒來得及展現一下異域風情,腦門上就挨了一筷子。
那是一枝比他的手臂更長的筷子,平時這個惹人煩的管事老太婆常常用一雙,那筷子可以用來敲他們的頭,夾不聽話的小孩的臉,還可以就像現在。
老婆婆眯起了眼睛,筷子頭輕巧靈活地抵着孔孔小小的胸膛。
只聽見“咕咚”的一聲,他就像一只小冬瓜滾進井中。
底下一陣孩子們嘈雜的驚叫不滿抱怨。
老妪耳聾,聽不清這些,她扭着圓得像水桶的身體,踏上可以升降的木板,小心抓住四周垂落的繩索,這可以讓她身體保持平衡。随着一聲銅鈴的“叮”聲脆響,木板把她帶上四樓,那裏屬于這座石堡的主人。
與樓下的燈火通明截然不同,每次上到這一層,滞悶的空氣總讓老妪忍不住要皺一皺眉。不過很快她恢複巋然不動的鎮靜威儀,牽起長廊盡頭一堵青灰石門上的銅環,叩響。
接着她的頭上一只杯子傾斜,漏鬥狀的杯口滴下兩滴液體,老妪雙目半閉着,娴熟地攤開手,恰好接住那兩滴散發着刺鼻氣味的無色液滴,均勻地抹在手上,她雙手合十,如同求佛祈拜般虔誠。
足有兩人高的巨大椅子裏,坐着一個人。黑色的尖鬥篷把他包裹得嚴嚴實實,只聽得見說話的聲音,看不清人臉。
“南面來的貴客,看在金子的份上,你想要的,本使都可以滿足你。不過光憑金子可不夠。”那聲音低啞如同蛇嘶,遠比手要長的黑色袖子執起金光閃閃的高足酒杯,散漫的聲調還在繼續:“而且現在的你讓我很懷疑,你真的能使本使恢複到正常人的身量?本使曾經聽過許多關于你們部族的傳說,不過還是眼見為實,耳朵聽的,到了時候得倒出來好好清理清理,畢竟沒有一個國度不是構築在謊言之上。”
“沒有人求你相信,你大可以不信。”一個倨傲的聲音說。
“神使不要怪罪,我的主人是南湄聖子,關于南湄的傳說也許不可靠,但其以神女聖子定國護佑族人是不争的事實……”青奴的話沒有說完。
“這些都是廢話,本使也是神的使者,沒有聽過你們南湄的神。本使只想知道,你的血是不是真的可以讓本使這具腐朽幹萎的身軀重現生機。”一只幹癟萎縮的手從黑色的袍袖裏伸出,骨骼看上去和四五歲的小孩差不多。
“……”青奴幹巴巴地笑了笑。
“過了今晚你就會知道,大秦有一句話,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麽簡單的道理,難道你不懂?我要借助你的力量,要是你不動手,我可以去拜托別人。而你只能求助我。”沒等圖力說完,靜滞的空氣倏然發生震動,斜飛而來的一只鐵爪緊緊扼住他的腰,直接把人提了起來。
同一時刻,青奴跪到神使腳下。
“不用求他,起來,你只能給我一個人下跪!”圖力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久居上位的威嚴在這樣的時刻也沒有被削弱半分。
鐵爪将圖力抓到黑鬥篷的面前。
寬大的布帽裏,那張臉隐藏在黑暗裏,不知道眼睛是什麽顏色,竟看不見一絲光彩。
“本使要的只是你的血,你是死是傷都沒關系。”
由于距離很近,圖力清晰地嗅到一股腐臭,他短短的小半生裏見識過太多更惡心的東西,連眉毛也沒抖一下。
“你可以試試,我也想知道,古籍所載的死咒是否屬實。”
“不行,圖力,你瘋了!”青奴向前膝行兩步,正要為他求情。
神使寬大的黑袖擊中一個按鈕,鐵爪松開,青奴一個漂亮的飛撲,撲中落下來的圖力,抱着他的手臂激劇發抖。
圖力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擡手随意摸了一下青奴的臉,動作又輕又快,也沒怎麽看他,便下令他把自己扶起來。
“本使倒是有點好奇了,那個大秦人,就是讓你變成這種弱雞的人?”神使嘶啞的聲音問。
圖力本無一絲表情的臉上剎那閃過恥辱。
“他奪走了我的一切,現在我還活着,茍延殘喘地活着。”圖力厭惡地看了看自己手腕的傷疤,看他武功盡廢的軟弱身體,陰毒的話從齒縫裏扭曲擠出,“都是為了看這個小偷的下場。”
青奴抱着圖力出門。
走廊上空無一人。
“你沒有失去一切。”青奴低聲說,他們的房間就在這一層,在走廊的另一端盡頭,這裏是石堡樓層最高處,有一條狹窄石道通往塔頂,可以瞭望西邊的神秘國度。
圖力沒有作聲。
他最忠實的奴仆将他安放在一張又大又軟的羽毛床上,他躺了一會兒,其實他的手腳還可以動,只是不太靈便。離開南湄後,他花了足足一個月時間才接受自己沒有死這件事。
不遠處一個沉默寂寥的背影在窗戶口來來回回,他知道那個大秦來的男人在整理房間,過一會兒會過來把他清理幹淨,然後像一只可憐的小狗,坐到床邊用那雙媚人的眼睛看他。
這樣的人他見過很多。
曾經有很多人試圖以楚楚可憐的架勢爬上他的床,但圖力從不是一個溫柔可靠的情人,到他的床上讨生活,只有一線微弱的希望可以一步登天,更大的可能是成為蛇神的食物。哪怕對待自己的情人,圖力也從來沒有嘗試過信任,他生下來就有一個天衣無縫的配偶,他們的後代将統治南湄,當時的圖力幾乎什麽憂慮。
于是,他被抛棄了。
神女找了別的配偶,在圖力一無所知的情形下,把他變成一個笑話。其中沒有任何仁慈,還留給了他永恒的羞辱,她和一個外族人,生下一個孩子。為了不被長老院那幫蠢貨趕出南湄統治者的宮殿,他還得千方百計接回那頂綠油油的大帽子,自己戴在頭上。
巧言令色的大秦人,即使有一半神女的血統一樣是個騙子,因為神女自己就是個不貞不潔的女騙子。
每當回憶這些過去,圖力身體裏就燃燒起一把烈火。
“青奴!”要是他有多一點力氣,一定會尖聲命令他過來,但他沒有力氣了,自從被趙洛懿廢了武功,他總是想睡覺,過去那種充沛的武力已經離他而去。
唯獨在一個時刻,他仍然是充滿力氣的巨人。
只消看他一眼,長久相處的默契就能讓青奴知道圖力為什麽會叫他。面容溫和,身材消瘦的男人側過頭去,低頭解開自己的袍子,身體上讓人觸目驚心的斑痕都還在,這樣的時刻,他臉色總是蒼白。
不久後會從那蒼白中浮現出潮紅,宛如雲石當中一縷血暈染開。
李蒙從來沒有睡過這麽軟的床,被子溫暖柔軟得不可思議地貼着皮膚,他把腳踝搭在趙洛懿小腿上,手在他師父胸口摸索了會兒,磕巴嘴,打了個哈欠。
連日奔波讓他的身體疲憊到了極點。
陌生的環境卻讓他無法入睡。
不只是床,屋子頂部的木頭縫隙裏漏入的微光,空氣裏一股發酵的味道,靠近床邊的桌子上擺放的不是茶具,而是兩杯水果釀成的酒。
雖然李蒙現在不想喝,但那股誘人的香甜氣味卻怎麽也驅不散。
“明天天一亮我們就走嗎?”李蒙靠在趙洛懿寬厚的肩膀上,他摸了摸趙洛懿的胡茬,好幾天沒刮胡子,趙洛懿的胡茬已經長得很硬,紮手。
“嗯,睡不着?”趙洛懿單手抱住李蒙的腰,把他按得貼近自己,感受一下自己随時都想做的事情。
“很累。”李蒙小聲抱怨,“但是睡不着,你輕一點。”
很快,他側過身,兩人只是貼着,趙洛懿非常溫柔地親他的耳朵,低沉的聲音說:“等到了西戎的城鎮,帶你好好玩玩。”
李蒙額頭密布細汗,一邊答應,一邊側轉頭吃力地去親趙洛懿的嘴唇,剛碰到一起,趙洛懿會意,低下頭來與他接吻。
良久,趙洛懿起身去開窗,在和卧室連在一起的小室中找到一個水池,上方有木頭架子,他擰幹帕子,站在水池旁邊,用木盆兜頭把自己沖幹淨。
等他再回到房間裏,李蒙點起了一支蠟燭。
微弱的白光中,趙洛懿全身肌肉呈現出健美蓬勃的英氣,他給李蒙擦身,李蒙忍不住又抱着他的脖子親了起來。
不過實在沒力氣,親了一會,兩個人都躺在了床上,李蒙抱着趙洛懿微微發涼的身體,一股酣暢慵懶的感覺讓他有了睡意。
“師父。”
“嗯?”
“明天早點叫我,然後我們到石堡上面看看,我想看看坷垃山兩邊的地形。你說我們要不要到山上去看看?”
“你想去就去。”
“你陪我。”
“嗯。”趙洛懿抱着李蒙,把他腦袋撥到自己胸膛上,側過頭去碰了碰他的眉,李蒙已經說得睡着了。
趙洛懿閉上眼睛,嘗試運了運氣,片刻後放松全身,也沉沉入睡。
半夜裏,隔壁屋的骧賢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被一大群老鼠圍追堵截,還有一只鑽到他的懷裏,想把他啃幹成一架白骨頭。
作者有話要說: 寶寶那天忽然發現好像是有個叫坷垃的地方。。。。。文裏都是虛構的,朝代和地理,都是作者有限的認知虛構出來的,不過既然是來源于認知,也許不自知用了本來有的地名,和現實毛有關系啊!
☆、一四九
狹小室內一聲滿足的喟嘆,即使有一雙如狼似虎的眼睛瞪視着他。孔孔圓乎乎的臉上肉抖了抖,嫩紅的小嘴兒打了個哈欠,他很小心,沒發出半點聲音,往骧賢懷裏一鑽。
睡夢中的骧賢正在被老鼠追逐,一把勒緊孔孔,翻個身朝裏睡得更香了。
“……”好不容易有單獨的房間,管家太婆簡直有病,給他安排這麽一間有兩張床的屋子,路過隔壁門口他已經看過了。憑什麽那兩師徒就有一張大床。托勒抱臂坐了會兒,爬上床,從後面抱住傻小子。鑽在骧賢懷裏的孩子已經睡着了,還打小呼嚕,這樣也沒把熟睡中的骧賢吵醒。
同一時間,隔壁房間門被推開,門縫中一個小孩蹑手蹑腳地走進,回過身子小心關上門。
趙洛懿呼吸緩慢。
李蒙抱着他的腰,一條腿橫過趙洛懿的腰,緊緊夾着他,八爪魚一樣纏在他身上。
那孩子就在床前看,她比誰都小心,她身後一個小小的麻布袋子,拖過地面,摩擦出細微的響聲。
瘦小的臉側了側,她天真地歪着頭,看見床上的兩個人臉貼着臉,年紀小一些的睡得很香甜,當她的視線落到睡夢中也有些嚴肅的趙洛懿臉上時,小眉毛向上擡了擡,她垂下眼皮,沒費多大力氣就爬上了那張大床。
這是一張對兩個人而言有些太大的床。
女孩把麻袋拎起來,窸窸窣窣抖落出來的長條狀的東西落在被子上。
就在那一瞬,李蒙也已經醒了。
趙洛懿霍然起身,大被直接被掀翻在地,女孩被眼前的突變吓得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根本忘記要跑。
數不清的毒蛇在黑暗裏爬動,床上地下都有。
李蒙被趙洛懿抱着,趙洛懿大步躍上窗戶,下面是深不見底的黑暗,隐約有水響。
“等一下!”李蒙叫道,“把那個孩子帶上!”
女孩放聲尖叫,聲音刺破蒼穹。
整座石堡窗戶一扇接一扇亮起來,李蒙被趙洛懿放到離地兩米高的窗弦上坐着。
“是她放的蛇!”趙洛懿怒道,幾乎要立即拔劍。
“先救人!出去再問!”李蒙突然從睡夢裏被驚醒,腦仁心疼得厲害,他記得這個孩子,正是在大堂裏見到的那個膽子特別小的女孩。
“那你坐穩,下面應該是水,不知道都有什麽,抓緊這裏。”趙洛懿把李蒙的手按到冷冰冰的窗弦上,認真看李蒙的眼睛,确認一般地點點頭,拍拍他的手背,抓着一旁的破舊長繩子滑下去。
女孩沒命地大叫着,大大的眼睛呆滞地瞪着,緊接着,她的瞳孔緊縮起來,看見有人如同天神降臨,要逃命的兩個旅客又下來了一個。
趙洛懿單手抓着繩子,屈起一腿,借力朝坐在蛇蟲中間的女孩蕩過去。
數不清的小蟲粘在他薄薄的貼肉一層長褲上,沿着褲腿爬進去。
就在趙洛懿從女孩頭頂掠過去的一瞬,他僅憑一只手将她抱在懷裏。
繩子帶着他們兩人的重量從低空掠過去,那女孩一直尖叫,等趙洛懿像只猿猴似的往窗臺上攀去時,他的耳朵已經什麽都聽不見了。
隔壁屋的托勒把骧賢搖醒,“你聽見什麽了嗎?”
骧賢坐起,凝神聽了片刻。
“箭……好像是放箭的聲音?”骧賢懷裏的肉圓子動了動,吓得他差點沒把孩子一把推到地上去。
托勒光着兩條健壯的腿披衣下地,随手給骧賢穿戴整齊,取過他的弓箭。
就在他們要離開房間時,骧賢腿被什麽東西沖撞過來一把抱住。
“……”
只有四歲的小男孩大張着一雙天真無邪的藍眼睛緊緊盯着骧賢。
“一起走。”骧賢作出了決定,把孩子抱起來,托勒無奈地低下他毛茸茸的腦袋,讓孔孔騎在他的肩上。
“我警告你不要在我身上尿尿,否則我會找個糞坑把你溺斃。”托勒狠狠威脅道。
孔孔手裏抓着他的頭發,他從來沒在這麽高的地方看過地面,一切都充滿了新奇。以後他要長得比這個男人更高大更強壯,就可以保護那個看上去沒什麽戰鬥力的少年,要不是他,他還不知道從這裏看,冷冰冰的石堡一點也不可怕。
嗖嗖數聲飛來的冷箭之中,李蒙堪堪低身避過,他快速地把繩索繞在手上,側轉身,想先順着繩子下去一些,這些箭不是人射出來的,既然是機關,就有耗盡的時候。
上方卻傳來撕裂的聲音。
李蒙擡頭看了看,繩子末端綁在橫過屋頂的一根圓木上,木頭難耐地警示它朽蝕的身體堅持不了太久。
蛇和爬蟲在地面窸窸窣窣滑動的聲音激起李蒙一身的雞皮疙瘩,他探出頭往外看了看。
“啊啊啊啊——!!!”
女孩和趙洛懿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師父?!”一股難以言喻的心慌讓李蒙想下去,下面全是蛇,也許有毒。
從上方只能看見趙洛懿微微佝偻着身體,他的懷裏緊緊抱着那個女孩,單手向上攀援,腳蹬着牆向上爬。但他爬得很慢,李蒙隐隐知道下面發生了什麽,只得又叫了一聲:“師父,怎麽樣了?”
沒有生命的機括發出的聲音如同一把剜心的鐵勺。
李蒙警覺地立起身,憑借聲音試圖找到箭發出的方向。
就在這時臉上一陣刺痛,李蒙瞳孔倏然緊縮,身體向後平直躺出,幾柄短箭貼着他的身體和臉飛出,向下落去,激起水聲。
李蒙忽然發出一聲痛呼,上身立起,兩手緊緊抓着窗弦,勾住窗弦的小腿中了冷箭,一層薄汗滲出李蒙額頭。
趙洛懿一聲猛喝。
女孩渾身劇烈顫抖,似乎才從差點掉進蛇群的恐懼裏回過神,她的手上都是熱乎乎粘稠的血液,倉促地松開了手,在趙洛懿的臂膀裏扭動小小的身子。
“不要動!”趙洛懿一聲怒喝。
“師父我撐不住了!我去下面等你!我會泅水!”李蒙後槽牙幾乎咬碎,他膝蓋以下已經麻木,第三次箭射到眼前時,李蒙挂在窗戶上的腿洩了勁,整個身體向後翻出,迎面而來的風刮得他臉疼,入水前刻,李蒙閉上了眼睛,展開雙臂。
“啊啊啊啊啊——!!!托勒托勒托勒,這是什麽!你看腳下!”驚慌失措的尖叫聲再次打破石堡的寧靜。
孔孔嘴裏念念有詞,托勒煩躁地聽他說話,向後遞出手。
布囊被孔孔交到他的手上,卻沒有立刻松手。
托勒瞪了他一眼。
孔孔才癟着嘴,看托勒把布囊接過去,一邊走一邊把裏頭的粉末灑在地上。本來鬥志昂揚要撲上來的蛇蟲紛紛避道。
空蕩蕩的屋子裏都是腥膻氣味,窗戶開在很高的地方,冷冰冰的空氣從窗戶口湧進來。
“是不是從窗戶出去了,有血。”骧賢蹲在地上,放下沾着血的手,他點起一支蠟燭,微弱的燭光照出地上的被子,被血浸得濕透的繩子,宛如一個垂死的人最後那點血都抹在了牆上,淋漓猙獰。
“……這麽激烈?”托勒一把拍開孔孔的手,憤怒道:“輕點,頭皮要被扯下來了!”
孔孔緊張得渾身抖顫。
托勒想到什麽,提着小孩的腳,講他倒過來,讓孔孔與自己視線齊平。
“托勒,你在做什麽?”骧賢低聲叫道。
“你知道什麽?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托勒氣勢洶洶地逼視孔孔驚慌失措的藍眼睛,他的神情足夠說明一切:他确實知道點什麽。
這樣的倒提只持續了片刻,孔孔的小臉已經漲得發紫。
“他只是個孩子!托勒,放他下來。”骧賢緊張時說話音節十分短促,他緊張地看着半空中的孔孔。
“孩子能幹的好事不少,傻子,別說話,不好好審審他,你的朋友說不定就沒命了。”托勒拔出一把小刀。
被抛到桌上的一瞬,孔孔的小身子向前滑去,瞬息之間,他腳踝被抓住倒拖回去。
骧賢喉嚨裏似乎塞着一個球,他說不出話來。
這場景讓他腦子裏一些模糊的過去浮現出來,就像置身大霧之中,看不大清楚,卻又模糊有一種感覺,那感覺絕不好受,他的臉色發白,幹嘔着俯身吐了兩下。
托勒看他沒事,按着孔孔的腰,令他趴在桌上,抓出他的一只手。
随之一柄沒有溫度的匕首插到孔孔面前的桌面上,森然的冷光讓他眼睛不住地眨。
“說話!”
孔孔渾身一抖。
托勒本來只是吓唬他一下,看孔孔被吓得話都說不出來,也覺得下手太重。就在他扒開孔孔的褲子,想揍他一頓屁股時,孔孔忽然從桌子上跳了下去。
他的速度比托勒想象的快很多,像只靈活的松鼠直接爬上繩子,爬到窗戶上。
緊接着孔孔大叫起來,他叽裏呱啦用西戎語叫着什麽,就像在破口大罵。
托勒把骧賢的腰勒住,攀着繩子也爬上去。
外面又黑又冷,骧賢渾身不住發抖。
托勒看得心疼,又生氣這種時候骧賢還是不知道要緊緊抱着他依靠他來脫險。
就在托勒一只手爬上窗臺時,孔孔縱身一躍,濺起的水花徹骨冰冷。
托勒大罵一聲,跟着也跳了下去。
石堡的最高一層,這裏的主人家離開他的床,身上一席猩紅繡着金色玫瑰花的長鬥篷,後擺拖到地上,直鋪到床邊。
叩門聲響起。
他按動手邊的一枚銅鈕,沉重的機械聲在地底緩慢地湧動,其實他聽不見,卻在心底裏暗自模仿他的聲音。
“神使,南面來的客人已經離開。”
連睡覺,神使也不讓能完全遮蓋他側臉的巨大兜帽離開他的頭部。
“這是他留給您的宵夜。”身着大秦宮中管事老嬷嬷華服的白發老太将盤子留在桌上,便識趣地退了出去。
沙漠裏異常寒冷的夜晚,高腳杯裏的液體升騰起薄薄白氣。
只有十歲小孩身量的石堡主人聽見關門聲,他略側過頭,離開能望見離開坷垃山的那條路的窗戶。他在桌邊踮起腳,摸到那只溫熱的高腳杯,微弱的溫度讓他手指激動的顫抖,之後毫不猶豫一仰脖子。
人血喝起來讓他想吐,不過這算不得什麽。他仰起頭,兜帽滑下他的側臉,他的臉上布滿邪惡的黑色斑紋,皮膚如同死人一樣死白且支離破碎,皺紋将他的五官撕扯得七零八落。
當他聽見骨骼錯位的聲音,他爬到自己柔軟非常的大床上,四肢攤平,劇痛和喜悅讓他的臉呈現出一種矛盾和掙紮的可怖表情。
樓下,石井中的鐵門打開。
井口出現老太太的臉,她僵硬的蒼老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和煦的微笑,她毫無顧忌地對那些孩子揮了揮手。
孩子們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他們知道今夜的自由來得一點也不容易,壓在上面的是一個無辜女孩子的性命。他們蹑手蹑腳,順着那扇打開的門,向外爬去,長長甬道之中,平時幾乎一刻也無法完全安靜下來的孩子們毫無聲息地往外爬去。
老太太坐在井邊,拔下她挽起頭發的黑色長簪。
☆、一五〇
厚厚的銀發長垂而下,委頓在井口,她取出随身攜帶的楊木梳,胖胖的手指随發絲上下移動的動作宛如少女般。
直至聽不見一點最細微的動靜,她知道再也不必看顧那些孩子,那些會被石堡主人當做“藥”用來一遍遍實驗改善他身體的孩子。她空洞洞的眼睛先是望向二樓客房,那裏的燈已盡滅了。她的頭緩慢地擡起,月亮的位置緩緩偏移,随着燭光被風吹滅,肥胖的身形隐匿在夜色裏,漸漸被光影切割削成一個纖瘦窈窕的少女,白發在全然寂滅無光的黑暗裏,現出曾經黑亮的朦胧模樣。
痛苦的尖叫聲撕碎古堡寧靜的夜晚,這夜無比漫長,随着黎明第一縷青色晨光,湮沒在咆哮奔騰而來的沙暴之中。
隆隆的巨大響聲從洞口呼嘯而過。
火石一次次被砸出亂濺的火星,随着噗的一聲,被堆放成一小撮的雜草發出零星的荜撥聲響。黃融融的光照在趙洛懿的臉上,他吃力地生起一堆火,背靠在石壁上,一身已被冷汗濕透。他的懷裏枕着昏迷不醒的李蒙,趙洛懿分開自己的袍襟,那裏霍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