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一卷結束就要開虐
音問他:“你們和聖子碰上了?”
“聖子……”李蒙忽然渾身一凜,“怎麽他還沒死嗎?”
“……”安巴拉神色複雜地變了變臉色,“他是我的舊主子,這麽說從前的主子或許不妥。但為了族人……”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端起草湯又喝了一口,那古怪的滋味讓他禁不住擰眉,一身都難受極了。
“喝得慣嗎?用不用換清水……”
“不用了。這些天路上倒黴極了,馬尿都喝過,不差這一點。”
“……”李蒙想叫安巴拉退遠些。
“雖然不知道聖子……哦不,圖力為什麽要來這裏,但那天我見他從這間宅子出去,大搖大擺從門出去的,還有人相送。這裏不見得就安全,還是早作打算的好。”安巴拉抿了抿唇,“你師父瞧起來也不大對勁。”
就在李蒙想問哪裏不對勁時,外面傳來腳步聲。
安巴拉退回他的座位。
趙洛懿進來,帶來了一些吃的,面餅和煮好未切的牛羊肉,托盤裏還有一小碟蘸醬。
“在說什麽?”顯然趙洛懿發現奴仆都避到遠處,自然而然會想到安巴拉在說什麽機密。
“等一會,容我先吃一點。”安巴拉眼放綠光。
趙洛懿叫了個婢女進來伺候巴拉吃點粥,巴拉聞到食物的香味就醒了,興奮地直拍桌子。
飯後聽安巴拉又說了一遍那晚見到圖力離開這座宅院的情形,趙洛懿一時全明白過來,為什麽會在石堡裏遇到蛇蟲襲擊,為什麽李蒙掉進那條溝中,為什麽要自己的血才能為他解毒,甚而要以秘術與李蒙一起練功。
趙洛懿面上淡淡的:“當時我已廢了他,根本不足為懼。”
安巴拉摸着下巴上紮手的胡子,讪笑道:“趙兄自是什麽也不怕的,不過小心為上。對了,巴拉和我恐怕就要跟着了,也好當個幫手。”
趙洛懿眉頭擰起,待要說什麽,袍袖被李蒙抓在手裏搖了搖。
趙洛懿只好什麽也不說。
回自己房裏,趙洛懿才不滿道:“這個安巴拉臉皮夠厚,大概是狗投生,萬裏迢迢也能追來。”
難得聽趙洛懿這麽罵人,李蒙樂得滿床打滾。他按住笑得有點生疼的腹部,坐起身來,朝趙洛懿說:“師父,你過來。”
趙洛懿坐到他的面前。
李蒙直接把他袍子一分。
趙洛懿眸色沉黯三分,嘴角略翹起:“怎麽,這幾日沒把小少爺喂飽?”一只手探進李蒙的袍子裏,手指一截一截稍加用力地撫摸李蒙光滑的背脊,一塊塊脊骨在他指下硌手,李蒙皮膚光滑如同絲緞,總輕而易舉讓趙洛懿察覺到少年人的纖細與脆弱,心底就難免生出不少顧惜。
“夠了啊。”李蒙哭笑不得,軟趴趴地窩在趙洛懿懷裏,舒服得想睡覺。醒來以後總是覺得渾身懶洋洋,要不是他是個男的,還以為自己懷孕了。
看李蒙自己想着想着臉色古怪起來,趙洛懿刮了下他的鼻子,把人扶正:“想什麽了?”
“沒什麽。”李蒙收斂起不正經,嚴肅起來,問趙洛懿:“這處怎麽一直不見好。”他摸了摸趙洛懿胸膛上的傷口周圍,繃帶又浸了血。
“有件事我沒告訴你。”
李蒙心裏一緊,臉上已完全沒了笑容。
“也不用太擔心,前一陣,我發現受了傷不會像從前那樣,睡一覺就好。”趙洛懿摸了摸李蒙緊繃起來的臉蛋,“就是像正常人一樣,需要一段時日才會好。”
“叫大夫看了嗎?”
“看了,說在南湄時,被圖力下的那些蠱毒,彼此沖突,打通了身上筋脈,體質會逐漸正常。”趙洛懿說話時沒什麽表情,他向來這樣,一副安之若素的樣,唯獨偶爾在李蒙面前流露一些屬于正常男人的情緒。
“沒別的了?”過了會,李蒙忽然問。
“安巴拉說什麽了?”趙洛懿把李蒙攬在懷裏,李蒙把頭擱在他的肩窩裏,以免碰到傷口。
“瞞不過你。”李蒙嘆了口氣,“他說你不大正常。”
“我不是一直都不正常嗎?”趙洛懿揶揄道,“不正常你要後悔也晚了,你這身子恐怕舍不得我。天下間沒有誰能像為師……”伴随着低沉沙啞的嗓音,火熱的吐息撩得李蒙耳朵通紅,幾乎要燒起來,“讓你叫成那樣。”
李蒙呼吸一陣急促,別過臉,又被趙洛懿扳回來,注視着他的眼睛,兩人親了一會。
李蒙才小聲嘀咕:“你這嘴跟誰學的,臉皮也不要了。”
“跟你在一起,命也許給你了,還要什麽臉?”
李蒙臊得慌,根本不敢看趙洛懿,自然沒有看見趙洛懿說這話是一臉的鄭重。
深夜,幾下拂中李蒙穴道,睡夢中的身體愈發放松下去。
趙洛懿披衣坐起,收束起一身黑色勁裝,走出門外。
寂靜大宅中,他裹挾夜色前行,叩響一扇門。
趿着鞋吧嗒吧嗒的聲音近前,裏面的腳步停頓,門開了一道縫。
半晌,安巴拉才拉開門,“趙兄?”他請趙洛懿進去,又左右看了看,沒發現什麽人。這群大秦人被安置的院落本就偏僻,安巴拉來得晚,住的更是偏之又偏。
“這麽晚了,趙兄不陪你那寶貝徒弟,來我這裏,孤男寡男,叫李小兄弟知道了,可不大好。”安巴拉嘴欠地揶揄道。
趙洛懿只當沒聽見,将一柄劍放在桌上,開始寬衣。
“……”安巴拉一口水直噴而出,硬生生避開,滴滴答答的水珠落在自己襯褲上,尴尬地掩飾直端端翹起的那個。趕緊告罪去更衣,這才回來。
趙洛懿眉梢不易察覺地抖了一下。
“大半年沒近過女色,趙兄恕罪。”
安巴拉如此坦蕩,趙洛懿也沒說什麽,只是讓他看自己胸膛的傷口,手腕上的繃帶也除去。
“當初你叫我修習南湄密不外傳的毒功,幫我瞞過圖力,最後一舉攻其不備,我要謝你。近來我身體有些不适,我記得你那時說過,少則數月,多則不過十載,會受蠱毒反沖所累。我想,大抵時候到了。”趙洛懿冷冰冰的一張臉,目如寒星,說來鎮定自若,無一絲懼怕。
安巴拉卻知道,蠱毒反沖不是常人能忍受的,頓時也不敢大意,叫趙洛懿褪去衣衫,翻箱倒櫃從自己随身帶的各色瓷瓶中取出一支來。
“那讓我瞧瞧,趙兄不必憂慮,凡事有利有弊,遇事設法解決就是。你沒讓他知道?”
“便是讓他知道,也幫不上什麽。”
安巴拉從瓷瓶中拈出了什麽,太小,被他的指頭按着,看不出什麽,只見放到了趙洛懿胸膛的傷口處,就有細如芝麻的黑粒往傷口裏鑽,瞬間就沒入仍濕乎乎的猩紅傷處。
作者有話要說: 對。。秘術就是那個秘術。。
西戎的教主都有一大堆陪練。。。。
☆、一五六
安巴拉取出一只拳頭大小的銅香球,只聽機械咔擦的聲音。
“勺子沒有,我沒那麽多講究。”一塊未燃盡的木炭被火絨引燃,被安巴拉用手指拈起放進去的蟲子被燒得噼啪作響,令人牙酸的荜撥聲就像是把一只只小蟲燒炸了。
“要多久?”趙洛懿問。
“很快,怎麽?怕你的小情兒醒來找不到人?”
趙洛懿不置可否。
“放心罷,李蒙也不小了,我帶的才是真小孩。”安巴拉指頭靈活地夾起撥子,挑亮燈芯,火光跳躍四濺。
那簇火光落在趙洛懿眼睛裏,仿佛是幽深不見底的洞穴之中,唯一的一點希望在閃爍。
“神女大人一定是個美人。”安巴拉忍不住嘆道。
趙洛懿渾身不禁一顫,他已經太久沒聽人提及自己的母親。那個女人,曾是他童稚的幼年唯一的一點溫柔和挂牽。
“大秦人說,紅顏薄命。”
“是,不過好看有好看的好處,這世間凡生得好看的人,看在那皮相的份兒上,總能得到一些優待,尤其是和面相醜陋的人相比。”說到這裏,安巴拉不自覺摸了摸自己側臉的蛇紋,笑道:“當初那小崽子剛到我的手裏,見天的被我這臉上的刺青唬得哇哇大哭,哄都哄不住。”
“你信蛇神嗎?”
冷不丁聽見趙洛懿問,安巴拉認真思索了片刻,一面察看他的蟲子,鑽到趙洛懿傷口裏的蠱蟲鼓起,在皮下,漸漸鼓漲成一個核桃,蒙着一層薄薄的皮膚,從前趙洛懿有一身漂亮剛硬的古銅色皮膚,到南湄以後,被圖力以各種藥草蠱蟲封在大甕之中浸淫,脫胎換骨,再怎麽風吹日曬也恢複不到最初。被蠱蟲漲起的那層皮薄如新紙,仿佛一戳就會破。
“我不信在地宮內,被李小兄弟斬殺的那頭大蛇,但我信蛇神,即便是如今無人有緣親眼見到的神跡。”安巴拉牽扯起嘴角,讪讪笑道:“人活在世上,總要信點什麽。”他話鋒一轉,眼角微微睨起,瞧着趙洛懿,“不過,想必趙兄什麽也不信。”
趙洛懿久久沒有接話。
安巴拉尴尬地咳嗽兩聲,想起巴拉在睡覺,連忙握住自己的嘴。
“見不到的神,我不信。但我信人,有人可信是人生至樂之事。”
安巴拉忍不住笑了起來:“趙兄是在炫耀嗎?”
趙洛懿臉上沒什麽表情,顯然在走神。倏然間他眉峰扭曲一般地重重蹙起,遲緩地低頭,低頭時仿佛能聽見自己骨骼傳出的聲音。
鼓漲的“核桃”游走在他的傷口周圍,環繞那圓形的切口,游走至肩窩裏,緊接着以肉眼可見的迅速一路游至上臂。
“忍一忍。”當核桃走至趙洛懿的肘關節,安巴拉迅速以一柄在火上烤得赤紅的滾燙小刀插進趙洛懿肘中。
趙洛懿悶哼一聲,瞬息之間,額頭滴下的汗珠直刺刺紮進眼睛,令他有一瞬失神,等待那股刺痛散去,他揉了揉眼窩,睜開時看見暗紅色的一只蟲子在翠色的竹筒中打轉,那竹筒有安巴拉兩只手臂粗。
安巴拉割下一截繃帶,迅速裹纏住趙洛懿手臂的傷口,就去看他的蟲。
脹鼓鼓的蠱蟲沖到竹筒上,給四周圓壁撞得翻過身,無數短細的小腿兒不住蹬動,圓鼓鼓的背身一搖一搖地顫,怎麽也翻不過來。
“暗紅色。”安巴拉閉目,喃喃地念了一陣南湄語,以最古老的發音,之後用一根極細的銀針,将蟲子釘在了竹筒裏,鼓漲起的肚子迅速幹癟下去,釋放出的接近黑色的紅色汁液徹底染在竹筒底部。
只見安巴拉以沉痛的目光注視着他帶來的“蟲”,把竹筒倒過來,抖出肚皮幹癟下去的蟲,用一截小指寬泛着銀光的金屬小片将蟲屍挑起來,放在火上烤。
不片刻,一股肉熟了的誘人香氣彌散在屋子裏,夾雜着一股難言的香味,似檀非檀。
“不大一只,也是口肉,吃了它。”安巴拉直接将烤熟的蟲子拿起來,似乎他皮糙肉厚不怕燙。
“管什麽用?”趙洛懿問,“能藥到病除嗎?”話音未落,趙洛懿就把那蟲子丢進嘴裏,粗粗咀嚼兩下,囫囵吞進肚。
“避免你身上蠱毒惡化得太快。”安巴拉打開香球,在桌子上扣了兩下倒出一些燒成灰燼但還能隐約看到輪廓的蟲子,忽然想起什麽,往床的方向看了一眼,翻找出草紙放在一邊,等香球中的木炭燃盡,他手指根根骨節粗大,布滿新舊不一,不知什麽時候割出的細細傷痕,在桌子上敲了兩下,愁眉不展:“我的本事不足以救你,不過,你功力大減,比蠱毒發作起來還快,對我還不說實話嗎?”
趙洛懿攏好了衣袍,系上腰帶,頭也沒擡:“不是不說,不好解釋,我還沒弄明白。”他擡起頭,看安巴拉素來帶着三分調侃的臉上也褪盡了那股玩弄,“你對西戎這個塞外野人族有多少了解?”
“野人族。”安巴拉笑了笑,揉弄臉上刺青,“你們大秦不是認為除自己以外,其他各族都是靈智未開的野人嗎?”
趙洛懿沒有否認,接着說:“西戎族中,有一教派,叫魔王教。教主就是他們的王。這個國度,政教合一,上層統治者既是權力最高的人,也是武力征伐的利器。教中設八位護法,另外,有十二名專為教主選拔出來的器人。教主每個月,會依十二地支順序,與十二器人分別行和合之術。”
安巴拉聽得一愣一愣,張嘴待要問,就聽趙洛懿說:“所謂和合之術,在大秦也早有傳說,尋常人也聽過,便是采陽補陰又或者采陰補陽,以利內功修習。不過早已失傳,想不到西戎人真有此法。”
“你采了?”安巴拉有點懵,“李小兄弟那點功夫,不成吧,還是你被采了?”
“……”
“不過這辦法真的成嗎?有用?”
“有用。”趙洛懿沉聲道,“即使蠱毒真的反噬,以此法可以在短時間內迅速提高李蒙的功力,再加引導。至少可以自保。”
“放心,都包在我身上,現在我在這裏,保住你們倆性命不算什麽。只是得想個法子,那西戎人的法子,可有回頭路走?”
安巴拉的意思趙洛懿顯然聽明白了,事實上當他聽那西戎大夫說了這辦法,第一個問的也是這個問題。
“沒有。”趙洛懿淡淡道。
安巴拉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半晌不能言語,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後,他喝了口茶壓壓驚,才道:“那你這二十年所習武功,都……歸于虛無?”
“沒有。李蒙是我的徒弟,他能有所大成,于我而言,也是幸事。”
安巴拉苦笑:“這才是真正教會徒弟餓死師父。”他想從趙洛懿臉上找出失望、後悔、遺憾,卻始終看不出半點痕跡。趙洛懿戴着一張無悲無喜的面具已太久,那面具就是他的本能,與他這個人合而為一,除了李蒙,誰也沒法看見他像個正常人那樣平平常常地開心難過。安巴拉仔細想了想,又道:“當初我便與你說過,真有那麽一天,也是要散盡功力以求保命。你能早做準備,也不算白費。”他其實很想問趙洛懿,過慣了高處不勝寒的日子,真有那麽一天,連自己心愛的人也保護不了,會不會痛悔今日。
月上中天,從窗格中照進來。李蒙忽然手腳抽搐,身體狠狠一抽動,大汗淋漓地從夢中驚醒。
“師父。”
叫出口的聲音沒得到應答,李蒙側臉一看,趙洛懿不在。他披衣起來,就着木架上搭着的濕布擦了擦頭臉,涼爽驅走噩夢,有那麽一瞬,李蒙生出不在此間的恍惚感,就是剛才做過的夢,他也想不起來到底夢見了什麽,唯獨在夢裏受到的驚吓生動地留下來。
丹田中一股真氣亂竄,李蒙燥得睡不着。
房門輕響,趙洛懿進來,看見的便是李蒙兩條又長又細的腿兒夾着被子,側躺着,屁股崛起,薄薄的襯褲和裏衣都被他自己蹭得淩亂,露出一截細白的腰。李蒙練功不刻苦,近來又傷重養着,皮膚透出病弱的蒼白,清皎月光之中,讓趙洛懿看得一陣口幹舌燥,連灌半壺涼水下去,才上了榻。
李蒙睜了睜眼睛,又閉上,身子燥熱地往趙洛懿身上貼。
“醒了?”
低沉的嗓音讓李蒙清醒了些,癟着嘴抱怨:“怎麽又不在,幹什麽去了?”
“辦點事。”趙洛懿握住李蒙往自己肩膀上摸的手,避免他摸着摸着滑到手臂上去,摸到什麽不該摸到的傷又要問,如此良宵豈不白費。想着,便解下自己腰帶,把李蒙的手撈起,輕輕松松捆在床頭,不待他又要不滿抱怨,直接上嘴給堵了。
數日間李蒙皆過得稀裏糊塗,他傷着,老讓躺着,價成日喝的藥腥味極重,得捏着鼻子才能一口氣灌下去,又總不見趙洛懿的傷好,一問他就避而不答,親得李蒙想不起來要問什麽。
想來這人從未這麽熱情過,李蒙一面沉浸在熱烈的愛意之中,一面又有些隐約的擔憂。
晚秋悄然而至,西戎的蒙古大夫帶來了一個讓李蒙不知該高興還是失望的消息。
“他說,你們叫盯着的那人,沒有幾天好活了。出了一身的痘,臉已全爛了。”阿汀說得自己覺得惡心,不禁直皺眉頭。
作者有話要說: 朋友結婚,前天就去啦,昨天晚上才肥來。今天有三更,補前兩天的斷更~
☆、一五七
李蒙被趙洛懿抱在身前,喂粥,衆人俱在,李蒙頗有些不好意思。
趙洛懿卻一副坦蕩蕩随便人看的樣,本來吃到一半李蒙就吃不下去了,誰被人有意無意的目光直瞟還能厚着臉皮旁若無人地享受殘廢待遇,卻被趙洛懿一句淡淡的“多吃,不在這裏吃,你想吃別的不成”噎得他說不出話來。
把最後一口勉強吞下去,李蒙忙推開趙洛懿,朝那大夫問:“是什麽病?”
阿汀皺着眉聽完,轉述道:“本來是水土不服,後來不知道怎麽,出痘了。是天花。”
已經過了花期,衰敗的花藤纏在架子上,幹巴巴地垂着。
托勒在院子裏打拳,骧賢在旁邊看趙洛懿與李蒙下棋,趙洛懿什麽都會一點,下棋卻一點也不會,近來也不知道怎麽,忽然想起來學這個,還學讀書人紅袖添香。他是一身殺手常穿的玄色勁裝,領扣高系至喉結處,閑來無事,下下棋,種種花,晨起也不練功了,只叫李蒙練,劍使不到十招,一面指點他一面揩油。
這會吃了早飯,就和李蒙下棋。
李蒙也說不上趙洛懿這樣的變化是好是壞,他性子就是給什麽受什麽,李家沒了,照樣一個人好好活着,販夫走卒的日子都過過。真要是趙洛懿就此附庸風雅,不再在刀口上讨生活,他也沒覺得有什麽。
“師父,要輸了。”李蒙提醒趙洛懿。
趙洛懿不知在想什麽,被和阿汀追逐玩鬧的孔孔撞了一下才回過神,沒走兩步就輸了,卻也不生氣。
趙洛懿進屋去沒一會,脖子上就吊了一只猴子。
“怎麽這幾日不見你拿你的煙槍出來擦擦?”李蒙剛跟趙洛懿那時,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只要沒事,這個殺手就要坐下來默不作聲地擦那杆舊煙槍,後來才知道,那是趙洛懿的娘留下來的東西,也許他每次擦那個就在想他娘,況乎一把趁手的兵器,于習武之人很重要,就像是并肩作戰的袍澤一般。
“收起來了。”趙洛懿把李蒙扯下來,揉了一把他的頭,将一只小甕打開,勺出一勺梅花,燙了杯,熱水化開。梅花苦寒香氣從略微泛黃的水中散出,整朵的梅花打着轉,宛如從寒風裏落下,姿态說不出的清雅。
“怎麽你也弄這玩意兒了。”李蒙從前在家,跟他那愛好風雅的兄長也學過,只是沒耐心,從來不曾自己備過,要掐下花來陰幹,以鹽腌制入甕,李蒙就愛撿現成。
“你不喜歡?”趙洛懿轉過頭去。
李蒙笑着抱着他的脖子就是一口,親在趙洛懿嘴角,之後又怎麽也膩歪不夠地親親趙洛懿發紅的側臉。
“喜歡。師父,你這人……”李蒙把凳往前挪,和趙洛懿挨在一起,“在外頭臉皮厚,從來不臉紅,在房裏怎麽就這麽不一樣。”
“我什麽時候臉紅過。”趙洛懿安穩如泰山的語氣讓李蒙愈發想逗逗他,掐着他的臉笑道:“現在,現在就紅得像塗胭脂的小娘子。”
趙洛懿把頭低了低。
李蒙柔軟的嘴唇湊上來,和他親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問:“梅花哪來的?”
“集市買的,在這裏這是稀罕物,不便宜。”趙洛懿說。
“西戎氣候幹旱,不容易養活花。”
“嗯,腌制好的早梅,二兩銀子一錢。”
李蒙嘴唇剛碰到湯水,頓時不敢喝了,趙洛懿往他杯裏添蜜,“這個不要錢,城主夫人款待的。”
說起城主夫人,李蒙忍不住唏噓道:“這個城主對他的夫人也太包容了。”
從阿汀那裏得知,這個城主夫人是東夷人,蔡榮住在這間宅子裏是城主知道的,也就罷了,還默許夫人親自照看蔡榮。
“誰說的。”趙洛懿瞥李蒙一眼,“與氣度無關,也許真的不在意。”
“真要是不在意,那城主未必喜歡城主夫人。”那女人美豔絕倫的臉浮現在李蒙腦海中,他忍不住嘆了句:“可憐了,東夷來這裏更遠,從海上到荒漠,又沒有親人。”
“子非魚。”
“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誰知道呢。”李蒙笑了笑,喝了口梅花茶湯,淡淡清寒香氣在舌尖濃郁地化開,又無情散盡。
“蔡榮這要真的死了,我們得把百兵譜帶回去。”李蒙啧啧作聲,未幾,忍不住唏噓了幾句:“真像一拳頭打在棉花上,我沒找他報仇,照着陳碩的意思,當年蔡榮是有功之臣,也未必會被斬首,锒铛入獄之後,數不到頭的日子可以讓他愧悔欠下的人命債。想不到這就要結束了。”
“這麽一來,陳碩會賴賬。”多年相交,趙洛懿也幾次收過陳碩的錢幫他取他人項上人頭,包括當初救走李蒙,也是和陳碩的一筆買賣,他深知陳碩為人審慎,不達目的決不罷休,又多疑,狡兔三窟,常常留有後手。
李蒙也有點犯難,畢竟離開時陳碩特意叮囑過趙洛懿不要貿然動手,以免死無對證。他要的恐怕不止是蔡榮一人下來,蔡榮與他幾乎是齊頭并進,又是迎皇帝回宮的功臣,他一落馬,要牽扯多少人。屆時蔡榮成了階下囚,攀咬哪些人還不是陳碩說了算。比起說話做事總要留個轉圜的陳碩,蔡榮不見得能始終靈臺清明。
“就算蔡榮真的死于天花,我們也不可能把屍身帶回去,帶回去也沒用。”路途遙遠,中途蔡榮的屍體就會腐爛,證明不了什麽,說不得還要追責。
李蒙站起來走了兩步,抿抿嘴,“讓蔡榮寫一封告罪的自白書。”
“他不會寫。”趙洛懿道,“中安城還有他的妻妾,蔡榮如果是獲罪而終,他的府宅,這些年橫征暴斂的財富,都會充公。”
一個畫面跳進李蒙的腦海中,他認同地點點頭:“蔡榮做事不怎麽樣,但對妻妾還是好的,會親自為女人挑選胭脂水粉。阿汀說他是城主夫人的姘頭,也許是真的。”
趙洛懿只是點頭,叫李蒙過去,一手解李蒙沒系好的腰帶,手臂環繞他的腰,就像是在摟抱。
李蒙耳背窘得發紅,畢竟這麽大人了,連腰帶自己也不能弄好,連日都是趙洛懿周到伺候,今晨他說要自己來,就弄得不成樣。
“……”李蒙耳朵被趙洛懿颀長手指拈着把玩,房門未關,腳步聲在門外跑來跑去,不知是兩個小孩在追逐打鬧,還是骧賢也在和他們一起玩鬧。
“抱一會。”
李蒙一手摸趙洛懿的頭,順着他的耳後,摸到面上,高高的鼻梁,目光一直留意門口,腦中卻浮現起趙洛懿的五官輪廓。
“師父。”
“嗯?”
“你說我以後該做什麽?”
“你想做什麽,就去做。”
“我不知道想做什麽。”李蒙臉上顯出一絲茫然,要是蔡榮死了,他還真的不知道要幹什麽去。以前想過要入仕,只因為這樣才能不借助外力,真正在官場上與之一較長短,現在所做所為也是為了為李家平反。
對了。
“要為我爹正名。”
“不是只有做官才能為你爹正名。”趙洛懿似乎知道李蒙在想什麽。
“不是嗎?”
“不是。”趙洛懿坐起身,擡頭摸了摸李蒙光滑的下巴,李蒙年紀尚小,毛發也不旺盛,從來也沒憋着,胡子生得很慢,偶爾長出來,也像是一些細絨毛而已,趙洛懿的手指就在那些絨毛上摩挲,“俠以武犯禁,要是能有一把出鞘嗜血的劍抵在皇帝咽喉上,他不下令也得下令。”
李蒙以為趙洛懿有什麽好主意,聽得哭笑不得,“那以後我們豈不是不能待在大秦了。”
“大秦以外還有遼闊的土地,海的那邊是什麽,誰也不知道。”
“對啊,還可以出海!”李蒙忍不住叫道,亮晶晶的眼睛只興奮片刻又恢複平靜,他握着趙洛懿的肩膀,認真注視着他的眼睛,忍不住親了他的嘴角,又親他的鼻梁,胸中湧動着不知名的情緒,“我們以後可以去很多地方,然後找一個喜歡的地方住下來,不過我還是想住在大秦。只要和你在一起,到哪裏都可以,或者哪裏也不去,買一所宅子,親手修葺,住下來,養點貓兒狗兒,花鳥蟲魚。找一樣謀生的技藝,過日子。”
那一瞬趙洛懿神情有些古怪,他不說話時散發着無形的壓迫感。
李蒙不禁有些不安。
日光緩慢移到趙洛懿的臉上,他一半臉在陽光裏,濃密的睫毛被染得金燦燦,一半隐沒在陰影裏,宛如死寂的雕塑。
“說過無數遍了,都聽你的。”
聽見趙洛懿的回答,李蒙一顆心才算沉下去,往他的懷裏靠去,揉捏趙洛懿的手指,滿足地喟嘆,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滿足之中卻有一些說不清楚的煩躁。
是夜,入亥時分,這間偏僻院中衆人都熄了燈。
巡夜的士兵從不來這裏,除了巴拉偶爾會在晚上大哭,靜得沒有一絲聲息。
高高的院牆另一端,微弱的燈光透過薄窗投在地上。
叩門聲響,過了好一陣,才有人來開門。阿姝憔悴得有些發黃的臉孔出現在門中,來人是城主身邊的随從,她微微垂斂眼皮,問來人什麽事。
随從以嚴正的語氣說了句什麽。
阿姝回頭看一眼房內,其實什麽也看不到,為了防止傳染,屋裏挂着層層垂簾,這晚上空氣滞悶,垂簾紋絲不動,令人有些作嘔的長久郁積的病氣令随從神色不虞,他語速加快,語氣也更加決絕。
阿姝短促地吐出一個音節。
關上門,阿姝纖瘦的背脊弓起,背抵在門上,一點一點滑落下去,她抱住自己的膝頭,整個人縮了起來,肩胛不住抖動。
裏間傳出一個有氣無力的嗓音:“什麽人啊?”
阿姝擡起的臉上有一瞬無助和茫然,她飛快在臉上揉了揉,一面輕輕拍打雙頰,一面走進室內。
作者有話要說: 下午朋友過來,才抓到時間碼!還有一更放在晚上,吃完飯之後吧~
☆、一五八
短短數日,蔡榮病得整張臉凹陷下去,仿佛六七十歲的老人,蠟黃的臉上布滿水痘,有的已經破了。沒生病時,蔡榮生得雖不算俊俏,卻也有幾分武夫粗犷的美感。
一見阿姝進來,蔡榮就皺起了眉,斥道:“面紗呢?戴上。”他喘得厲害,阿姝不敢違逆,趕緊遮住了臉。
“剛才是什麽人?”蔡榮半閉起眼,有氣無力地問,仿佛那一句斥責已消耗他所有力氣,再提不起勁喝問。
“城主為你找了一位大夫,是從別的城請來的,那大夫堅持要讓你移步到一間民宿去,說是好友開的旅店,他只肯住在那裏。”
蔡榮虎目怒突,又急劇縮下去,看了阿姝良久,終于閉上眼,搭在被子上的手輕輕移動了一下,又收回去。
“那好,拿一床大被,裏頭穿戴鬥篷,帶帽子那種。我看你有一件很大的,就很好,護住頭臉,被子裹身上。”蔡榮閉着眼睛說這話,臉上看不出他心裏在想什麽。
但他的每一個字,都讓阿姝有膽戰心驚之感,覺得他像是猜到了什麽。阿姝像每一次伺候蔡榮起身來一樣,跪在榻前,給他穿靴。
蔡榮伸手摸了摸她的臉,他費了好大力氣,才能擡起手,茫然地盯着手指上發亮的淚水,頓時愣怔起來,失笑道:“怎麽了?誰給你委屈受了,爺替你收拾他。”旋即以兩只手掌,捧起阿姝精致的臉來。
阿姝的嘴唇翕動。
“沙子揉了眼?”蔡榮臉上的笑容近乎寵溺,眼前的女人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不知進退的黃毛丫頭,她是有身份、識大體的城主夫人了。
“大人。”阿姝胸口急劇起伏,剛要說什麽,嘴唇被一根手指抵住。
蔡榮将壓在阿姝唇上的手指緩緩收回,在自己唇上輕輕一觸。
生天花的人,除了一雙眼依舊是舊時模樣,他的臉可謂猙獰可怖,笑與不笑,都一樣醜陋。
“丫頭。”蔡榮低低喃語,想來想去,嗓音虛弱地拖長,夾雜着拉風箱一般的嘶嘶聲,“你去看看,爺的行李中,有沒有一件當胸繡麒麟的暗紅色官袍。”
阿姝迅速抽動兩下鼻子,起身碎步走至窗下,她的手發着抖,激得銅鎖叮叮當當響。
蔡榮幹枯的眼望着窗戶,臉上一片空白,一臉的水痘反而不顯得可怕了。
直至一個聲音将他從沉思中喚醒,阿姝手裏拿着一件金銀二色繡成的錦袍,黑底上的絲線絞纏繡出一幅仙鶴出雲圖。
“這件好看。”阿姝美目中猶帶着淚意,波光潋滟,宛如随時都會掉下淚來。
她抓着袍子的手不安地收緊,天知道那箱子裏沒有蔡榮說的那件衣袍,而蔡榮想穿官袍,怕是雖不曾聽到方才随從說的話,也對自己的大限隐有預感。
阿姝将衣服朝蔡榮面前一遞,“可否請将軍為阿姝穿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