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一卷結束就要開虐

。”

“這還是……這輩子……你頭一回要求爺為你做的事。”蔡榮家中姬妾成群,十之八九圖他的財勢,一時萬分感慨,“拿來罷。”衣服到了蔡榮手裏,他就往外推阿姝,示意不用她來。

阿姝卻就在榻頭坐下,略帶哽咽的聲音卻堅韌得很,仿佛是世上最利的寶劍也無法奈何之。

兩人的手在衣服上僵持了半刻,揉得布料都皺了起來。

蔡榮妥協地松了手,無奈地閉上眼:“人一上了年紀,給什麽人都欺到頭上來。連我的好阿姝也不知道讓讓爺。”

“爺。”阿姝低喊一聲。

要是蔡榮睜眼,正可以看見淚珠滾過阿姝的臉,但他沒有睜開眼睛,只是疲憊地靠在床頭,擺了擺手。

“你來罷。”說完這句他就閉緊嘴,只是喘息帶動胸口一會急一會緩的起伏。

天地間一聲悶響,風拍在窗棂上好一陣砰砰地響。

李蒙睡得正迷糊,眼睛沒睜開,抱着趙洛懿的脖子,貼在他頸側小聲問:“打雷了嗎?”

“沒有。”趙洛懿摸李蒙的頭,“風暴來了。”

“風暴?”一股激靈,李蒙清醒不少,趴在趙洛懿的肩頭,無意識摸着他健碩的背肌,猶如數裏外出其不意就撲到眼前的一線白色潮浪,“對了,明兒下午要去看蔡榮,咱們帶的老人參還有嗎?”

“想什麽呢,都落在石堡裏了。”

李蒙确實徹底忘了這茬,百無聊賴地在趙洛懿旁邊翻來翻去,時不時手肘和小腿皮膚挨在一起,懵懵懂懂如同春日裏流動在空氣中的潮熱暧昧,趙洛懿伸出一手,把人拽進懷中固定住,沉聲道:“再來一次?”

李蒙随口道:“我是年輕,怎麽折騰都有勁。師父卻不見得還起得來了吧?”話音未落,手便被牽引着按到趙洛懿那物上,趙洛懿舔了舔嘴角,笑笑:“那就試一試。”

李蒙本就是嘴上讨兩句便宜,這般惹得趙洛懿真撲了上來,又不住告饒,中途狠狠的一次聳動,伴随隆隆的大風咆哮聲踏地而來。

李蒙腰身緊繃如同一張快要扯斷的弓,湊上去用力含住他師父的嘴唇,兩人都沒什麽好示弱和矜持的,李蒙自己沒意識到,只知道體力比前陣子要好很多,大抵是藥吃到了位,總覺得這樣下去要動一動別的心思念頭,玩點新花樣也是可以。

“喜歡嗎?到了沒?”趙洛懿沙啞的聲音伴随着天地間那陣讓人聞之生畏的巨響雷鳴般炸開在李蒙的腦海裏。

李蒙呆呆看着趙洛懿,等回過神,往趙洛懿那邊湊,喘了兩聲,嚣張道:“師父上了年紀,要是累了……”

話音未落,李蒙便被頂得叫不出來,眼神渙散地緊緊攀住趙洛懿健壯的肩背,容忍這頭沉默但有力的“窮奇”。

起初馬車還能踏着飛揚的砂石前行,到了城外,一望無際都是荒漠,松散的沙面被風吹得變換了地形。

馬夫大聲喊了句什麽。

一直靠着車廂木板打盹的蔡榮也被驚醒,他渾身裹得密不透風,只露出一雙眼睛,看向阿姝。

“他說什麽?”蔡榮被隔絕得幾乎聽不清的聲音傳出。

阿姝飛快地對車夫下令,車夫只好下車去,馬兒卻全不聽使喚,暴躁地刨着蹄子,馬鞭一下一下抽在馬背上,抽到後來,馬臀盡是鮮血,那馬才勉強頂着風走出數十米。

“沒有什麽,車夫走岔了路。”阿姝的嗓音夾雜着細細的顫抖,她從盛放草湯的銀壺中倒出一杯來,黃綠色的草湯那股苦沁沁的香味使她神色變得安定,她扶起蔡榮,将他臉上的布扯到一旁,露出他幹裂的嘴唇。

蔡榮吃力地撐着眼皮,脖頸彎折起緊繃的弧度,轉過來喝點水已幾乎耗盡他的力氣。

當他的嘴唇微微凸出,與杯子只有一紙之隔時,驟然一陣巨響,滾燙的草湯潑在阿姝的面紗上,她還沒來得及發出叫聲,就被蔡榮猛然一把抱住。

一瞬之間,整個天地改換,天墜為地,地騰入天。

大風卷起馬車朝前方狠狠一摔,這一摔讓馬發出慘嘶,車夫僥幸爬起之後,瘋了一般大喊大叫一陣,棄車而去。

不知過去多久,一半被風沙埋住的馬車裏,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手背上水泡全都破了,枯柴般的手轉了個圈,将埋在身遭的沙刨開。

一直在窗紙上顫動的樹枝總算停了下來,安靜得好像風暴從來沒來過。

李蒙靠在趙洛懿布滿汗水的胸膛,迷迷糊糊地被扶起來坐着,過了一會兒,趙洛懿過來給他擦臉,低頭親了親李蒙有點腫的嘴唇,動作很輕,癢酥酥得讓李蒙舒服地抱着他的脖子,倆人嘴唇黏在一起磨蹭了好一陣,才分開。

“師父,你把窗戶打開。”李蒙兩條腿晾在被子外面,懶洋洋地支使趙洛懿。

涼風溫柔得像一層薄紗從窗外湧入,李蒙腿搭在趙洛懿小腿上,低聲說:“今兒真奇怪,明明該睡了,就是有點睡不着。”

“腰疼嗎?”趙洛懿問。

“疼你也沒辦法。”李蒙笑道,感覺到趙洛懿在給自己捏腰,捏着捏着就不老實起來,忙朝床裏躲了躲。

“讓為師摸摸。”

“……”李蒙不情願地把被子全都卷在自己身上,像只胖蟲子扭了扭,“你自己不也有,摸自己的吧。”忽然,他的頭探出來,眼睛放光:“師父,我看你的屁股也又圓又翹,不如什麽時候,你讓我試試。”

趙洛懿輕描淡寫地答:“成啊。”

“什麽時候?”李蒙興奮得要用被子當盾牌抵禦入侵都忘了。

“什麽時候你打得過我。”

“……”李蒙整個人都蔫兒了,撇了撇嘴,“師父你這做人太沒誠意了。”

趙洛懿沒說話,輕拍了兩下李蒙的額頭,讓他閉上眼,“我弄得你不舒服?”

“挺舒服啊。”

“那你還惦記什麽?”

正側扒着趙洛懿一條胳膊的李蒙屁股上挨了不輕不重的一下。

“那不一樣,我還這麽小,你得讓着我,而且好多事,我還沒試過。”李蒙嘀咕道。

“再說吧,睡不睡,不睡起來練武。”趙洛懿語氣裏帶了三分威嚴。

李蒙才不怕他,總之知道趙洛懿都是嘴上說說,他行事沒那麽多思慮,前一刻也許還不同意,後一刻不知道為了什麽又會做出完全相反的決定,要按常人的路子去揣測趙洛懿,實在費勁。李蒙想不明白的事從不多想,他嘆了口氣:“今天晚上不知道怎麽了,右眼皮子一直跳。”

“還在跳?”

“嗯,還在。閉着好一些。”

“那就閉着。”趙洛懿寬厚的大掌搭在李蒙的眼上,也許是多了這一層保護,李蒙心裏安定下來,過了一會朦胧有了睡意。

急促的敲門聲将李蒙驚醒,等不到開門,門被人從外面撞開,安巴拉光着腳,動作淩亂地在系衣服,手忙腳亂的把搭在架子上的衣袍一股腦扔到趙洛懿師徒身上,朝他們吼:“圖力來了,要命的就快點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三更達成,明兒見~

☆、一五九

城外,風暴過去之後,留下寧靜的沙漠和沒有一絲雲跡的無邊蒼穹。

蔡榮滿頭是沙地從車中爬出,帽子、蒙臉布、礙事的鬥篷,都被他扯在一邊,他布滿破裂流膿的水痘的手快速在細沙裏翻動,大聲呼喊“阿姝”的名字,每一聲呼喊出口,都帶着心肺裏湧出的血氣,口腔中早已盡是鐵鏽味道。

蔡榮搖搖晃晃地起身,他扭過頭去,馬不在了,車夫也已經跑得不見影,他站也站不穩,狠狠扯下一根木轅,那馬車本就被摔得搖搖欲墜,一半埋在沙裏。地下那股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塵土氣息如同一個驅之不散的噩夢,陰雲密布地籠罩着蔡榮。

他遙遙望了一眼,說是去一家旅店,這裏舉目四望不見人煙。就算是跑,他也沒多少力氣跑了。蔡榮想起自己發的誓,心生不祥,兩腿一蹬,握着木轅用盡全身力氣插|進沙中,試圖将馬車撬出。

“阿姝……”不片刻,蔡榮累得兩眼發花,癱在地上。

天上,是雲散去之後的圓月,是蔡榮從未見過的巨大,懸在頭頂。

地下,是夜裏冷得徹骨的細沙,令蔡榮渾身一個抖顫。

他的阿姝總是那樣柔軟,她的皮膚總是溫熱,那年她還是一個小丫頭,縮在他的懷裏睡覺,一呼一吸之間,極盡小心翼翼,生怕他一個不悅,就要把她丢下。那會她就像一個小火爐,她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喜歡她賴在他身上,尤其是冬天,為他取暖,安慰他堅如鐵石的一顆冷硬的心。

及笄以後,像是一夜之間,那年中安城的桃花開了,又在一夜雷雨呼嘯之中零落滿地。那個雨水剛停,空氣濕潤微涼的早晨,沒太睡醒的蔡榮溜達至中安最大的歌舞坊,阿姝正墊着腳,一手抓着一條花枝,察看那裏的花苞。

薄薄的一襲白色長裙,仿佛是一陣淡煙,阿姝初長成的窈窕身姿,就包裹在那一塊随手可以撕破的裙子裏。

她頭發也不梳,淩亂得如同招搖的海藻,直垂至圓翹小巧的臀部。看見蔡榮的一剎,她手一松,桃枝上的雨水震顫而落,落得她滿頭滿臉都是。那雙雪白細嫩的腳還不住往裙子裏縮。

蔡榮早起的困頓一時之間掃盡,那以後,他再也無法将阿姝看成一個小丫頭。他清楚地知道,她是個對男人有致命吸引的女人了。這樣的一個女人,膽怯得無法将愛戀說出口,但他蔡榮何許人?風流薄幸是他的天性,每當那雙東夷人琉璃般的大眼睛羞怯地看他,最原始的得意與沖動就讓他滿腦子充血發熱。

他為她安排了最好的出路,人盡其用,甚至送走他的前夜,他給她最想要的東西,給這場初遇最好的結局。他知道這一夜的荒唐與絕豔會成為遠走塞外的阿姝一生之中,最珍貴的寶藏,于他,是得到多一具新鮮的肉體,多一次刺激的體驗。

大漠中躺着只剩下出氣的蔡榮渙散的目光漸漸凝聚起來,耳朵裏的咳嗽聲越來越響,而他自己已經連咳嗽的力氣都沒有了。

一只溫熱的手在蔡榮臉上輕輕拍打。

他總算回過神來。

同樣灰頭土臉的阿姝臉上一陣狂喜,把他扶起來。

“阿姝……”蔡榮微微睨起眼,在他的視野裏,阿姝穿着那一身單薄的白裙,她的模樣才長開。

“大人,你等等,車裏還有一些水,我去取。”阿姝的手被蔡榮緊緊握住,她屢次抽,卻抽不出。

“阿姝啊……”蔡榮吃力地靠到她的腿上。

阿姝卻将他扶起,讓他枕着自己最柔軟的胸脯,她身上的香氣令蔡榮精神恍惚起來。

地下還是冷冰冰的沙,天空還是亘古不變的孤獨着的那一輪月亮。眼前的阿姝,是長成婦人的樣,和蔡榮想象中的青澀不同,她美得讓人不敢多眨一下眼睛。

“你的面紗呢?”蔡榮驀然想起,有些動怒地問。

“丢……丢了。”阿姝沒有提,她是自己扯掉那礙事的東西,她想讓他看着她,真真切切地看着。

“你……傷到哪兒沒有?”蔡榮吃力地問,他臉上的膿血粘在阿姝金紅交織的豔麗抹胸上,她渾然不覺,輕輕摸他的臉,生怕碰疼他。

“沒有,我沒事。大人,馬車摔壞了,你能站起來嗎?”

蔡榮是很想放棄,他眼神寂滅,整個人都幹枯到了極致,只有一口氣仍在。月亮皎潔的光澤靜靜流淌在阿姝的臉上,他的阿姝眼眶通紅,她好像快哭了,他怎麽忍心叫她失望。

蔡榮行動遲緩,好不容易才站起身,半身靠在阿姝的肩頭,他身形高大,阿姝走起路來踉跄不已。然而她只是咬咬牙忍耐。

女人脆弱修長的脖頸,泛起一層薄紅。蔡榮抿了抿幹裂出血的嘴唇,神色又恍惚起來。

這樣微微的紅,粉嫩得宛如那一季中安的桃花,阿姝走後,他已經太多年,沒有閑暇好好看一次春日裏争先恐後綻放的一抹生機。

當蔡榮粗擦的嘴唇碰到阿姝浸着一層薄汗的頸子,阿姝不由自主渾身一僵,腳下發軟。

一瞬間兩人都滾到地上,蔡榮的身體沉極了,壓得阿姝喘氣都吃力。

“大人!”阿姝臉上濕漉漉的,她茫然無措地看着蔡榮。

從那雙圓睜的大眼睛裏,蔡榮看清了如今自己醜陋不堪的模樣,他試着笑了一下,覺得還是不要笑的好。

“你說,人有沒有來世呢?”蔡榮虛弱的聲音問。

“有,一定有!”熱滾滾的淚水淌過阿姝的臉,她知道是自己哭了。

“來世,我不想做大将軍了。南征北戰,疲乏一世,白骨累積,都算在我的頭上。都叫将軍可憐可憐小老百姓,誰又來可憐大将軍呢?”

阿姝只是聽,她的手貼上蔡榮的側臉,除了離開中安的那天晚上,她從未與他離得這麽近。她數着做年節吃的禮餅的日子,一年過去又一年,她既盼望蔡榮來,又希望他不要來,因為他要是到了這邊苦之地,那不是在大秦混不下去了嗎?

“我可憐你。”阿姝的視線一片模糊,她的聲音輕得如同哄孩子睡覺的母親,“我喜歡你啊大人!大人,你不要離開阿姝!我們才見到面,我還有好多話想說,還有好多好多……”阿姝涕不成聲,溫熱的淚水直鑽進她的頸中。

“下、下一世。”蔡榮本還撐着一口氣,這時實在撐不住了,朝旁邊一側身,歪了過去,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連轉一下頭去看阿姝的力氣都沒有。

阿姝迅速爬到蔡榮身上,急切地說:“我去找水,大人你等我,喝一點水,就沒有這麽難受了,你等我,馬上我就回來,馬車就在那裏!大人,你一定等我!”阿姝跌跌撞撞爬起來,馬車就在二三十米以外,還能看出突起在沙地裏的一只角。

蔡榮眼珠直突突地看着阿姝離開視線,他已經沒力氣跟上她的背影,他說的話只有他自己能聽清:“下一世,爺當個土財主,讓你做爺的夫人……唯一的妻子……”

當身下的沙子忽然開始流動,黃沙漫上蔡榮的臉,沙子鑽進他的眼睛,整個身子下陷進流沙之中時,蔡榮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過的安谧。他的誓言應了,不知道他的願望能不能實現。

緊接着,一聲凄厲的哭音劃破長空,數十米外捧着水的阿姝渾身瞬間沒了力氣,她跌坐在地,水迅速被沙子吸幹。

那個柔弱的女人,一手撐地,吃力卻堅決地站了起來。

大風吹得她的裙子緊緊捆綁她朝前走去的每一步,而她一步也沒有停。

☆☆☆

“不是,我們為什麽要跑,圖力現在不是武功被廢沒什麽威脅了嗎?”說話間李蒙腦袋上被安巴拉硬是扣上一頂汗臭的氈帽,還是歪戴,他連忙把氈帽轉了個方向,被趙洛懿抱上了馬。

趙洛懿翻身坐在他的身後,李蒙忽然想起來,朝還沒上馬的安巴拉大叫:“隔壁還有兩個!那兩個小孩怎麽辦?”

“能打嗎?”安巴拉把巴拉身上綁的帶子系緊,跑進門裏,露出個臉。

“托勒能打!”

“知道了!”安巴拉揮了揮手。

趙洛懿一都缰繩,李蒙連忙俯身抱緊他的腰,他們偷了城主的馬,有安巴拉在,放倒府兵輕而易舉。

呼呼風聲在李蒙耳邊嗚咽,他臉貼着趙洛懿寬闊的背,想着,有地方不對。但風太大,馬跑得很快,不好說話。

直跑出城外,趙洛懿放慢馬速,等待安巴拉追上來,李蒙這才緊了緊手臂,勒住趙洛懿的腰,趙洛懿問他:“什麽事?”

“我們幹什麽要怕圖力,現在跑了,蔡榮怎麽辦?百兵譜沒拿回來,蔡榮要接頭的人也沒有查清楚。你、安巴拉,加上托勒,還打不過一個武功盡廢的圖力嗎?”

趙洛懿久久不答,突然勒住馬,從馬上下來,他們的旁邊是一棵在蒙蒙天色裏掙紮的崎岖幹枯的樹。

“你想知道為什麽?”趙洛懿抱李蒙下來,順手整理好他的衣袍,他臉色不大好看。

李蒙鼻子很尖,忍不住緊皺起眉,“等會。”就去分開趙洛懿的袍襟,他的手摸到滲出來的血水,仍帶着體溫。

“傷口裂了?”李蒙臉色一變,從馬背上解下包袱,放在地上仔細地翻,就地解開趙洛懿身上的繃帶,清潔、上藥,藥粉被血水浸潤,一時看不出止沒止住。李蒙右眼皮子只跳,不敢多看,又給趙洛懿換上新的繃帶。

“不用管,不疼。”趙洛懿蒼白的嘴唇一開一合。

李蒙皺眉出長氣,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只摸了摸趙洛懿被風吹得冰冷的臉,又望向來路。

巍峨城池像伫立天地間被丢棄的落單巨人,黎明将至,仿佛蒙昧初開。

“為師現在,教你一套拳法,一套劍法,你看仔細。”李蒙肩膀被捏得有點發痛,不太明白地看着趙洛懿,但瞬間作出了決定。

“行,我盡量學,你教慢一點,我資質驽鈍,讓我看清楚,記清楚。”

躍出地面的朝陽将第一縷紅光投射在李蒙手中長劍上,趙洛懿取出他的煙槍,兩腳分開,起勢,一臂長出。

☆、一六〇

與地平線難舍難分的紅日猛然如同一尾靈活的鯉魚,脫身躍過龍門,将太陽的光輝撒向大地。

金燦燦的黃沙被驅走寒氣。

李蒙目不轉睛跟着趙洛懿的動作,練了四五遍,就算流暢了。趙洛懿用煙槍有如是劍在手,正氣凜然,開合有張有弛,剛開始李蒙完全沒法集中精神,都去看那胳膊那腿兒了,光影交錯的時刻,那股雄壯的美感便是驚濤巨浪撲面而來,讓人心生震顫。說帥,在李蒙見過的所有人中,趙洛懿的五官不是最好,圖力的長相堪稱完美,霍連雲更是俊美無俦,加上自小身居高位養出的雍華氣度,更是無人能及。但只有面對趙洛懿,李蒙才會動不動走神,看着看着就癡了,總覺得自家男人怎麽能帥成這個人神共憤的樣子。

那感覺,是住慣了江南小鎮的人,踏上悍莽荒原,見天地之大,見日月毫無收斂的光輝時難以克制的崇拜敬仰。

到第二遍,趙洛懿與李蒙一對視,堅若磐石的目光讓李蒙倏然回過神。之後心神收斂,再也不敢大意,七遍以後,趙洛懿收起煙槍,拉開拳腳。

足足小半個時辰,渾身流竄的熱烈真氣令李蒙滿頭是汗。

最後一招收勢,趙洛懿走到馬邊,遞給李蒙水囊。

“安巴拉心很細啊!”這麽倉促逃出來,還能記得拿水,不過這也意味着,他們是要徹底地逃亡,而不是暫時避禍。練武最能令人收心斂神,入無人之境,李蒙喘勻氣之後,思緒也逐漸回籠。他靈巧的雙目看了一眼趙洛懿。

“怎麽?”趙洛懿接過去水,剛擡起水囊,冷不防下盤被李蒙一腳踹去,他躲閃不及,李蒙現在力氣也今非昔比,差點摔個狗啃,匆促将拿水囊的手向前一讓,還是不能避免前襟濕了一大片。

誰也沒有笑。

趙洛懿微微偏着頭,神色依然一派沉穩,手撣了撣胸襟沾上的水。

李蒙忽然就明白了,一瞬間心內酸楚難當,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麽。

就在李蒙鼓足一口氣想說點什麽時,馬蹄聲踏破一派寧靜,趙洛懿也聽見了,他臉色微變,走來抱起李蒙,将他推上馬去,坐到李蒙身後,即刻策馬揚鞭。

“是馬車!不是安巴拉!”李蒙抱着趙洛懿的腰大喊道。

“要麽是圖力,要麽是城主。”

“圖力和城主是一夥的!”李蒙想起安巴拉剛來時帶來的消息,一望無際的沙原,李蒙與趙洛懿都缺乏在沙漠裏趕路的經驗,加上流沙時刻變換,睡一覺起來,很可能就不認得昨天走過的路,“那是什麽?”李蒙閉起眼睛,看見沙地上多出的斑斓色彩。

“好像是女人的衣服!”李蒙緊緊抱着趙洛懿的腰,低喊:“過去看看!”

趙洛懿撥轉馬頭,到了跟前,趙洛懿翻身下馬,把李蒙抱下來,牽着馬随在他身後,一面警惕地四處張望,暫時還沒看到馬車跟來。

“是城主夫人?!”李蒙倒吸一口氣,坐倒在地。

趙洛懿也看見了。

那一幕令人難以喘息。從沙土裏被刨出來的兩具軀體,緊緊抱在一起,兩人的臉上,甚至口中都是沙土,皮膚黃黃白白,顯然已經死了。他們的眼睛安寧地閉着,蔡榮的手腕被一根女人的腰帶拴着,緊緊捆在城主夫人的腰上,女人則整個身體挨在他的身上,以相擁的姿态緊貼在一起。

“師父……”李蒙說話都發顫。

“別碰。”趙洛懿猛然喝道,吓得李蒙連忙起身。

“你出過痘嗎?”趙洛懿問,已經蹲下身。

李蒙有點懵,過了會兒才緊張地吞咽,答道:“出、出過,師父你呢?”

“早出過了,為師百毒不侵。”當年在南湄,什麽毒蟲毒蛇沒咬過他,不過那夜在石堡放出的蛇陣,還是後來落下去的水,還是為李蒙吸吮傷口,到現在趙洛懿也沒弄明白,到底是什麽引發了潛伏在他身體裏的蠱毒。他蹲下身,将兩具屍體分開,從蔡榮脖子下面一直摸到前胸,被油紙包着的一本冊子摸了出來,趙洛懿撕去那層油紙,抛給李蒙。

李蒙趕緊接住,翻過來看,是一本殘冊,沒有封面,內容也不全,有圖有字,匆匆一眼就能看出,圖是做機關的圖,李蒙連忙把它收好。

只見趙洛懿取了劍來,就着劍鞘,開始刨坑。

“師父,讓我來罷。”李蒙知道趙洛懿身體恐怕出了問題,想接手。

“你來個屁,你那點力氣,省省,待會要是打架,為師還得靠你保命。”趙洛懿頭也不擡,黃沙被劍鞘一下一下撬出。趙洛懿就像幹慣了這種事,動作異常熟練,憑着一雙眼,就能準确估計出兩個人要埋多大的坑。

李蒙則站在那裏放哨。

人死之後四肢僵硬,即使被趙洛懿硬分開了,城主夫人的手臂依然維持着別扭的姿勢,像要去抱什麽。

李蒙想起蔡榮在霍連雲府上撒野時,何等勇武,什麽也不怕,靖陽侯的威壓也拿他無可奈何。在千元村,蔡榮油口滑舌,為了拿到百兵譜,什麽都說得出來,做低伏小受人欺壓的事也受之坦然。脫身之後,果斷出關,從大秦到西戎的路并不好走,蔡榮不是沒有選擇,他可以隐姓埋名退隐江湖,卻還是要來争這一席之地。他為人睚眦必報,喪子之痛遷怒到李陵全家,為洩私憤趁小皇帝回中安城時無所仰仗,鏟除異己報複私仇。站對了隊,本可一生榮華富貴享用不盡,不知道還想圖什麽。

李蒙設想過蔡榮會在和陳碩的争鬥中落敗,死在不見天日的天牢中,也設想過可能師父一怒之下,某天晚上,悄無聲息潛入蔡家,給他來個夢中西游。卻沒想過,他會在這樣的年紀,死于一場天降的惡疾。

“不如把他們分開埋。”趙洛懿一手拄劍,立起身,問李蒙意思。

“不了。”李蒙忙擺手,“死都死了,化歸天地,他欠我李家的,讓他到地下去同父親說吧。”

趙洛懿看了李蒙一會,不作聲,先抱起城主夫人,再将蔡榮放進去,末了還踹了他一腳。

“……”李蒙簡直不知道做什麽表情了。

等到埋的時候,趙洛懿也先蓋了蔡榮。

“城主腦袋上一整個草原。”趙洛懿哼哼道。

黃沙從趙洛懿手中漏下,蒙上絕色的容顏,李蒙心中不禁有些唏噓,吐出一口沉悶的呼吸,轉臉向來路望去,“怎麽安巴拉還沒追上來。”

“怕了?”趙洛懿在附近四處搜尋,果在不遠處找到一架被風暴摔得四分五裂的馬車,勉強能辨認哪裏是車身,哪裏是車廂,從殘骸中翻出兩個水囊,趙洛懿讓李蒙拿着,仔仔細細洗了手,才和李蒙上馬。

“東西給我。”趙洛懿的手從肩頭遞過來。

李蒙把半冊百兵譜給他,趙洛懿看了看,翻了幾頁。

“要不然咱們抄一本下來……”馬朝前一縱身,李蒙便把頭低下,靠着趙洛懿的背。

“有那麽多閑工夫。王霸自己都不見得如此看重。”趙洛懿心不在焉地說,“越是依仗江湖中詭秘的勢力,或是仰賴寶藏,耽溺于奇技淫巧,就是要完。治江山的君王,往往才幹不佳。這玩意,放到開國皇帝面前,他都不見得多看一眼。”

“這值好多錢呢!”李蒙笑了起來,很快又笑不出了。

想起前兩年當最底層的小工給人做事,受人欺負,工錢拿不回,偶爾還要被人打劫點,農戶遇上收成不好的年頭,重稅之下,又有盜賊盤剝。大秦雖還沒有亂世之相,但皇帝能被人逼着離開都城,足見如今多國并立的局面仍不安穩。外有強敵,在內卻沒幾個可用的将才,才使皇帝生出了依賴江湖勢力的想法。

聽見李蒙嘆氣,趙洛懿測過臉去,随口道:“親個。”

李蒙抱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背上,輕輕親了親他的耳朵。

“還想做官嗎?”趙洛懿問。

“不知道,如果不做,更沒法做什麽。當年我爹說要麽從父母官做起,照拂一方百姓,要麽就位極人臣,得明君寵信,才好大刀闊斧,推行明策。”李蒙輕輕抱着趙洛懿的脖子,眷戀他身上男子氣息,“你想我做官嗎?眼下看來,陳碩恐怕不會允我官職了。指不定要讀書考試,或者求靖陽侯寬恩還好用些。二師叔看在師父的份上,不會虧待我。”說到後面就帶了揶揄,趙洛懿也不搭理他。

“随你做什麽,你想做什麽,我就陪你做什麽。”良久,趙洛懿才回話。

今次李蒙發覺趙洛懿身體大不如前,下盤不穩,已隐隐和在南湄時聽安巴拉形容過的事聯系在一起,又想到最近趙洛懿也催自己練功,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明明沒怎麽太用功,內力卻有進益,也許是從前趙洛懿所授的內功心法發了後勁?又想起薛師兄在時,說南湄祭司因天賦異禀,普遍短壽,一時間只覺得心中滞悶,不知不覺就把趙洛懿抱得緊了。

趙洛懿帶着笑意的聲音響起:“你想勒死你親夫還是怎麽的?”

李蒙滿臉通紅地撒手。

趙洛懿卻心情甚好一般,他哼起了一段小調,古樸低沉,宛如在暮色裏吹響的長螺。

“可笑,秦人的野種,也配吟唱我南湄王室古曲。”

李蒙渾身一顫。

趙洛懿卻沒有停頓,仍然哼着曲,任憑後方追逐而來的馬蹄聲踏破遍地黃沙。

灰頭土臉的安巴拉也追了上來,他身邊一人月誇下坐騎跑出一條弧線,迎上來與趙洛懿聚在一處。

西戎人的戰鼓急促敲響,年邁的城主坐在一匹黑馬上,被上百親兵簇擁着圍走出。他頭頂帽尖上一顆顯示身份的東珠,珊瑚與紅黃銀三色寶石串成的二指粗珠串自腮邊帽檐上垂下到胸前。

☆、一六一

安巴拉的馬直沖過趙洛懿身側,沖到他的後方,才堪堪剎住,拎着兩只馬耳朵叽裏咕嚕亂叫。

背上的巴拉興奮得咿咿呀呀直叫,要不是裹在小被子裏背着,恐怕會手舞足蹈。

托勒勒馬于前,調轉馬頭,朝那城主說話,聲音低沉威嚴,嚴肅的神情與平時完全不同。

“他在說什麽?”李蒙向後側頭,自然而然靠在趙洛懿懷裏。

趙洛懿眉頭動了動,神色複雜,半晌才低下頭,貼着李蒙的耳朵小聲說:“他在命令城主退兵。”

“命令?”李蒙想了起來,“對了,你記不記得,你第一次見到托勒,有個與他同行的人,那人想殺我。”

“嗯。”要不是托勒抱着那人腳底抹油跑得太快,已被趙洛懿殺了。

“他對托勒的稱呼,是教主。”察覺到身後人沒動靜,李蒙奇怪地扭過臉去看趙洛懿一眼,只見趙洛懿有些愣怔。

“你沒聽錯?”趙洛懿問李蒙。

“當然沒有,生死關頭,不敢聽錯。”李蒙連忙說,“師父,你想到什麽了?”

“如果他是教主,就确實有資格命令這個城主。”趙洛懿道:“西戎人以魔王教教主為他們的王,他們崇尚武力,無分名門正派還是邪教,都奉魔王教為尊。各地城主各自為政,結構松散,但只要是魔王教令牌一出,所有城池都聽其號令。”

李蒙眉毛皺起,他仔細觀察了一會兒形勢,猶豫道:“不過那個城主,似乎不太願意聽托勒的話啊。”

趙洛懿也發現了,城主回話一樣理直氣壯,他的下巴倨傲地昂着,輕蔑地睨視托勒,壓根不把他放在眼裏。

誰也沒有看見托勒是怎麽出手的,一道紅色煙霧射向年邁的城主。

有人用西戎語大叫了一聲。

趙洛懿聽懂了,連忙捂住李蒙的口鼻。

安巴拉見狀也把巴拉從後背移到前胸,把小孩口鼻捂住,自己則橫過一條手臂,鼻子壓在衣袖上,滿臉扭曲痛苦。

托勒卻沒有捂住鼻子,直接站在了馬上,他提起挂在馬背上的一對流星錘,纏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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