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一卷結束就要開虐

李蒙側頭看他。

“送回去了?”趙洛懿沒睜開眼。

“嗯。”李蒙爬到他身上去,軟綿綿像沒骨頭,靠在趙洛懿身上,閉起眼睛,“托勒想找人幫他拿回本該屬于他的東西。”

“你想幫他嗎?”趙洛懿問。

李蒙有點猶豫,半晌,他搖了搖頭。

“這是西戎人的內鬥,不是想不想幫他,而是我沒有那個能力幫他,他也不會讓我去幫忙,如果他需要我,跟我開口,我會盡力幫助他。”李蒙舒服地翻了個身,頭頂是趙洛懿紋絲不動的臉,李蒙手指緩慢在趙洛懿嘴唇上揉搓,無意識地說:“想回去了。”

趙洛懿睫毛一顫,睜開眼。

“回哪裏?”

“瑞州。”李蒙握着趙洛懿的手,一根根摸索他的手指,湊在嘴唇上摩挲,盯着窗幔說:“十方樓在瑞州,我家也在瑞州,把祖宅買回來,就在瑞州落腳。”

“可以。”

“對了,圖力怎麽辦?”李蒙看趙洛懿,“你想怎麽處置他?”

趙洛懿眉目間萦繞着一股愁緒,李蒙總覺得他有心事,但他也知道,要是趙洛懿不打算說的事情,怎麽也不可能問出來。在這方面,他這個師父固執得要命。

“等天亮了,我去看看他。”趙洛懿說,拍了拍李蒙的額頭,側身吹滅床頭的燈,“睡覺。”就把手攬在李蒙腰上,把人抱着睡覺。

☆、一□□

柴房門被拉開一條縫,青奴先醒過來,他眯着眼,适應光線後,看清來人是趙洛懿,知道圖力一定不希望自己東倒西歪毫無力氣的狼狽模樣面對仇人,便将圖力扶正身,令他能坐好。

趙洛懿讓出身後的人,李蒙蹲到圖力跟前,手指在他身上比劃,見趙洛懿點頭,才注力于指,帶着點心虛戳下去。

圖力咳嗽兩聲,側身吐出一口淤血,堵在心頭的這口血總算吐出來,他閉起眼睛,眼睑顫抖不休,好半天才緩過來,一緩過神立刻換了兇神惡煞的臉對着趙洛懿。

看了趙洛懿一眼,李蒙出門去,将柴門輕輕掩上。

門外不遠處,托勒在磨刀,磨刀聲聽上去讓人毛骨悚然,看見李蒙走過來,托勒英氣的眉微揚了揚。

“他不讓你聽嗎?”他把刀掉個頭,磨另一面。

“不想聽,我要想聽的,他從來沒有什麽不讓我聽。”李蒙在石桌旁邊坐下來。

“你們什麽時候走?”托勒一面磨刀,健美的一條腿踩在石凳上。

“明天。”李蒙說,“你的流星錘呢?”

“鎖鏈斷了不要了。”托勒說,“最高境界是什麽兵器都能化為己用,而且能發揮出最大的威力,融會貫通,與兵器達到合一。”

“想不到你還是個武癡。”李蒙戲谑道。

“被我爹教訓成這樣,沒辦法,這輩子改不掉了。”托勒端起他的刀,眯起眼仔細看,刀刃被他磨得雪亮。

“我聽人說,現在教主是你的弟弟,回去之後,你打算怎麽處置他?”李蒙問。

一聲清脆的金屬響聲,托勒放下刀,翹起腿,手指在石桌面上快速敲擊片刻,認真地想。

“按族中的規矩,殺之。”

李蒙試圖找到托勒說謊的痕跡,他的表情卻很是坦蕩,并不為此羞慚。就在李蒙嘴唇微動時,托勒豎起一只手掌,止住他想說的話。

“這是我們西戎族中的事。”

李蒙生生咽下要說的話,憋得表情扭曲,緩過來時,摸着自己的手指,望向天空,零星幾只飛鳥掠過,成群結隊。

“我曾有兩位兄長。”

“哦?”托勒漠不關心地垂下眼皮,解下腰間一只酒囊,扒開塞子,激劇的酒香頓時四溢,他一手捉着銀色的壺嘴,一手托起皮囊,連吞好幾口烈酒,臉上不染半點醉意。

李蒙看了看托勒,忽然住了嘴,站起身,兩手合成拳推出,不再說什麽。

一看到李蒙走進來,巴拉即刻止住哭聲,才鬧得安巴拉焦頭爛額的小孩咧着嘴咯咯地笑,臉上一絲淚痕也無。

“小英雄,你來了。”安巴拉垂頭喪氣,把巴拉的小衣服交到李蒙手上,朝巴拉一努嘴:“幫個忙。”

巴拉上半身不着寸縷,李蒙捉起他軟綿綿的胳膊往衣服袖子裏送,巴拉張着一雙清澈見底的大眼盯着他一動也不動,安靜乖巧的樣子讓安巴拉想把他抱起來狠狠揍一頓屁股。轉而倒出兩杯茶,郁悶地以茶代酒喝了起來。

“明天啓程回去,你們怎麽辦?”

“當然是跟着你們一塊走,以後還要托你們師徒照應,在大秦,我可是人生地不熟,還帶個娃,你們可千萬不能扔下我。”安巴拉五大三粗一個大漢,裝起委屈來很是別扭。

李蒙摸了摸巴拉毛絨絨的頭,巴拉的頭發又軟又滑,摸得他有些愛不釋手。

“很可愛吧?早點也養一個。最好斷奶開始養,和小貓小狗一樣,不能等長大,奶娃娃養起最親。以後也不用告訴他他的來歷,當成親生的養就可以了。”安巴拉急不可耐地傳授起娃娃經。

李蒙聽了一會,想打斷他,但見安巴拉滔滔不絕,最後默默聽了起來,甚至提出幾個問題,讓安巴拉解答。

“有孩子就不一樣了,日子會多很多麻煩,這些麻煩都很有趣。最重要的是,多了好好活下去的力量。從前沒有巴拉,”安巴拉兩根指頭搔弄巴拉的下巴,把他逗得咯咯直樂,那笑容如冰雪初融,春花乍然綻開,讓人心裏被說不出的暖意籠罩,硬漢安巴拉在這樣的時刻,顯得無比幸福而慈愛。

從安巴拉那裏出來,李蒙估摸着時候差不多了,就朝柴房走去。

昨晚趙洛懿說要去看圖力,把話說開,後來李蒙直至大半夜才睡着。他忽然發現很奇怪的一個事,好像對趙洛懿的過去,他沒有那麽在意,一開始還常常想知道,他為什麽不怕受傷,與人交手只攻不守,體質異于常人,再重的傷次日就能恢複。以前他一直都覺得,也許是趙洛懿的冷淡和不經意間的防備疏離影響到他,現在才發覺,他其實根本是不好奇的。這樣的想法究竟是對還是錯?愛一個人難道不會想了解他的全部。

李蒙确信自己離不開趙洛懿,趙洛懿也離不開他,但他們只是相處,從未刨根問底。就在從安巴拉的住所出來時,被日頭一照,李蒙忽然清醒了。

日子是一天一天過下去的,不是想清楚了該怎麽過,時間才開始流逝。唯一需要珍惜的,只是眼前的人,因為時不我待,只要開始,就只有死亡才能終止所有的愛恨。

這是一種李蒙沒法說清楚的感覺,但就在這一刻裏,李蒙真切感受到了永恒便是剎那,剎那的融彙,就是永恒。

木頭架子底下現出一個男人的影子,那影子逶迤到李蒙的腳下,漸漸将他籠罩在一片陰影裏。

“師父。”李蒙擡頭看着眼前這個男人,他的嘴唇微微顫動。

“怎麽了?”趙洛懿一臉莫名其妙。

李蒙看清他的臉,頓時勃然大怒,心裏那點奇妙的悸動忽然消失殆盡,怒道:“他打你了?還疼不疼?”

趙洛懿食指在臉上腫起的一道淤痕上擦了擦,他沒覺得多痛,還以為根本不會有痕跡。

“無事。”

李蒙将袖子卷起:“他奶奶的,敢動我的人。”氣沖沖就要去關押圖力的柴房。

趙洛懿一把将人拽住,竟然沒能将李蒙拽回來,反而被他拖着走出半步,他轉過身,抓住李蒙的雙肩,直接把人抱住。

“他敢打你!他居然敢打你!”李蒙有點語無倫次,畢竟趙洛懿向來無往而不利,平日裏受傷皆因為是拼一口氣的生死,這麽平常的時候,被一個武功被廢的人打腫了臉,簡直比打了李蒙的臉更讓他氣憤難平。

“我也打他了。”趙洛懿說。

“真的?”李蒙懷疑地瞥他。

“真的。”

李蒙這才覺得氣順了點,揚了揚下巴,“你也打腫了他的臉?”

“那倒沒有。”

李蒙臉色一變。

“不過他的下巴被我卸下來了。”

“……”李蒙心裏完全沒火了,想那圖力心高氣傲,何曾受過這樣的侮辱,真要是卸了他的下巴,趙洛懿臉上挨這一下也可以理解。

“他話太多了,一直罵我娘,實在忍不住。”趙洛懿順着李蒙的胳膊摸下去,把他的手抓在掌中,就帶着人往回走。

李蒙側過頭看他,看不出趙洛懿談完了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只是問:“那說開了嗎?”

“該說的都說了。”趙洛懿邊走邊說,神情有幾分肅穆。

“圖力是個固執的人。”李蒙握緊趙洛懿的手,道:“問心無愧就好,無須讓他認同。”

趙洛懿嗯了一聲,忽然停下腳步。

李蒙跟着也停下腳。

頭頂沒樹葉的樹枝順着陽光将影子垂落在李蒙帶點稚氣的臉上,趙洛懿什麽也沒說,只在他的眉心裏親了親,粗糙的指腹揉了下他的眉棱。

李蒙一時間也不想找圖力算賬,也不想将來,也不想阿汀,不想以後上哪找個孩子,他現在一顆心都飄了起來,什麽也不想想。

回房就顧不得這是大白天,李蒙直接主動抱過趙洛懿的腰,把人壓在門板上,他眼裏的熾熱和毫不掩飾的渴望讓趙洛懿像頭猛獸似的撕扯下他的衣服。

夜裏難得落了一場雨,緩和沙漠裏的幹旱。

早上骧賢還沒睡醒,就被李蒙叫起來,他給他兩個選擇,要麽回大秦,要麽跟着托勒去西戎。

“我們要分開嗎?”骧賢這才反應過來,來回看托勒和李蒙。

托勒僵硬地站在一邊,李蒙站在他面前,神色和緩但夾雜着幾分嚴肅,這讓骧賢徹底醒過來。

“此次出關我們是帶着朝廷的命令,現在蔡榮死了,得回去複命。”

“那你們還來嗎?”骧賢問。

“應該不來了。”李蒙沒有多說。

一直沉默不言的托勒這時走過來,從脖子上摘下一枚獸牙,李蒙看不出那是什麽動物的牙,只見其鋒利,帶着不加修飾的悍莽之氣。托勒鄭重地将其放在唇間片刻,這才挂到骧賢的脖子上,他單膝跪地,自下而上仰視少年,仿佛在進行某種儀式。

“無論你選什麽,我都會去找你。”托勒本以拇指和食指緊緊捏着那獸牙,這時才松開手指,讓它懸挂在骧賢的胸前。

“那孔孔呢?”骧賢不安地問。

孔孔撲到骧賢的懷裏,那意思已很明确。

誰也沒有說話,李蒙沒有試圖說服骧賢跟自己走,他不覺得骧賢會選回大秦,是個人都能看明白,骧賢願意追着托勒從大秦來西戎,就沒有那麽容易半途而廢。

誰知骧賢看了一眼孔孔,又看了一眼托勒,之後他收緊雙臂,抱起孔孔,站到托勒的面前,以前所未有的認真對他說:“那你辦完事回來找我,我會給你寫信,告訴你我在哪裏。”

托勒顯然有一些失望,失落從他的臉上一閃而過,随即他翹起嘴角,摸了摸孔孔的頭,孔孔低下頭,随他的手離開,才擡起頭來。

“好。”托勒終于回答。

“你一定來。”骧賢又道。

托勒注視着他。

“一定要來。”骧賢執拗地重複,有點着急地補了一句:“要平安!”

托勒眼圈微微發紅,他微微啓開的嘴唇裏一股熱氣緩緩地舒出,最後摸了摸骧賢的側臉,低聲問:“那你可以給我一樣信物嗎?”

骧賢有點圓的臉迅速通紅,就在托勒失望地轉身抱起拳時,骧賢放下孔孔,一把抓過托勒的肩,親住了他的嘴唇。他太緊張了,只是将嘴唇貼着,什麽也不敢做,甚至不敢看托勒吃人的眼神。

很快他們就分開,李蒙已經走出屋外,阿汀站在他們才住過的屋子門口,小小的腳踩在門檻上碾壓,時不時向這邊看一眼,又裝作毫不在意地轉過臉去。

“阿汀。”

聽見李蒙的聲音,阿汀渾身一顫,卻沒有立刻走過去。

李蒙只好走到她的面前,他蹲下了身,看她良久,小女孩垂着頭,什麽也沒有說。

“你想跟我們走嗎?”

阿汀以為自己聽錯了,滿臉錯愕。

沒聽她回答,李蒙以為她沒有明白,他的語氣很是溫和:“看你的意思,你這麽大了,可以自己決定,要是你不想跟我們走,我們會讓托勒給你托付一個好人家,做他們的女兒。”

猛然間李蒙被撲上來的女孩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覺得屁股一定已經青了。阿汀對李蒙一直有一股隐隐的敵意,在這一刻,李蒙感到那股敵意消失了。

“能不能,先起來……”

話音未落,阿汀抱着李蒙的脖子,響亮地親了一下他的面頰,然後飛快跑開,飛快背着一個小包袱出現馬車旁。

“李?”阿汀在馬車上坐了好一會,也沒見李蒙和趙洛懿過來,提着裙子下車,又想跑到屋子裏去找。才聽見一個低沉的聲音說:“在這。”

只見李蒙面紅耳赤,袍襟淩亂,手忙腳亂地在系袍帶,邊系邊走到馬車旁邊來,伸出手,被趙洛懿推到一邊去。

趙洛懿把阿汀抱上車,示意骧賢帶着孔孔上去,之後是抱孩子的安巴拉,車夫是從車馬行雇的,他要回去北狄。

李蒙與趙洛懿則同乘一匹馬,只是向來坐趙洛懿前方的李蒙這次坐趙洛懿後面,他得雙手擁着趙洛懿再抓住馬缰。

“抱緊點。”說話同時,李蒙手被緊緊抓着,馬飛奔出去,遠遠把馬車抛在後面。

到第一個落腳點,李蒙才知道為什麽趙洛懿要騎馬,畢竟騎馬快,快就能擠出一大塊其他人都不在的間隙。

當晚衆人撐起了帳篷,燃起熊熊篝火,才看見趙洛懿與李蒙一前一後,一個牽着馬,一個瘸着腿。

李蒙一瘸一拐走過來,在篝火旁坐下。

趙洛懿去幫忙搭第二個帳篷。

“李,你的腳怎麽了?我給你看看!”阿汀大聲說,走過來挨着李蒙坐下。

李蒙忙避如蛇蠍地挪到安巴拉旁邊,讓阿汀挨着安巴拉,說:“沒事,今天走路太多了,腳踝有點酸。”

“那我幫你按按,鴉姑說了,足底有好幾個穴位,可以緩解疲勞。我特別會按。”阿汀眨了眨眼。

“嗯,特別會。”趙洛懿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李蒙忙拒絕,阿汀眉頭一皺,氣鼓鼓地站起來,坐到骧賢那邊,孔孔分給她幾塊糖,雖然黏糊糊的,但是很甜,她才高興了一點。不過仍然板着臉,到晚上進帳篷也沒跟任何人說話。

☆、一六五

一大一小兩個帳篷支起在廣袤草原上,安巴拉射了兩只鳥,肉雖不多,大家還是吃得津津有味。

飯後,阿汀主動去刷碗,河流就在不遠處,在夜色裏也不顯得黑暗。

這裏的月亮又大又圓,光輝皎潔,落在水中将其照成一條柔軟多情的玉帶,靜靜撫摸過垂岸的野草。

一條腿架在李蒙的大腿上,他在給趙洛懿捏腿,趙洛懿腿部肌肉堅實勁瘦。

女子委婉的歌聲飄來,是阿汀在用西戎語唱一支牧歌。趙洛懿乜眼看李蒙,一手撐着頭,調侃道:“還會唱曲兒。”

李蒙簡直哭笑不得:“阿汀還是個孩子。”

“唔。”趙洛懿道,“聽說西戎的女孩十一歲就要定親,十三歲成家,十五歲孩子就跟在後面轉悠。”

“我們南湄的女子十二歲嫁人,沒有定親一說。”安巴拉在旁邊削一把木劍,那木頭是在大漠裏走了好久才好不容易撿到的一截沒被細沙完全吞沒的樹枝,他想做一把木頭短劍。

“巴拉太小了,還不會玩這個。”李蒙道。

一只鼓鼓囊囊的布囊被安巴拉拎到半空,炫耀一般搖了搖,看得出沉甸甸的。

“這些都是,他的玩具都快把包袱占完了。等再大一點,別看這麽多,娃娃是布頭和木頭支起來做的,木頭雕刻的東西最多,圖個便利,帶在路上随時我都可以做。男孩子還是喜歡假兵、假動物、兵器的多,不是我說,這小子也是福氣,跟着我,包管他永遠有新的玩具。”安巴拉得意地笑笑,專注地繼續弄他手上的短劍。

篝火靜靜燃燒,火焰将枯草和短小樹枝燒得通紅。

李蒙有點困了,趙洛懿就坐起來,把他抱在懷裏,等李蒙睡着,把人抱進帳去。孔孔和阿汀一個帳篷,都是小孩沒什麽,本來孔孔舍不得骧賢,但骧賢認為自己和阿汀一個帳篷不太妥當。于是讓兩個小孩一起住,其餘人住搭帳篷。

一連數日皆是如此,直至進入北狄人的地盤,夜裏可以住在旅店。

經過坷垃山下,阿汀執意要去山頂上走走看看。

趙洛懿看李蒙,意思是聽他的。

李蒙看了看背孩子有點疲累的安巴拉,骧賢近幾日都有點心不在焉,孔孔則趴在他的背上,倦意闌珊地看這群大人到底想做什麽。

“安巴拉,你和骧賢留下來,孔孔和巴拉也不用上去。”

孔孔聽見自己的名字,倏然鼓大眼睛,在骧賢背上待不住地扭了幾下身,骧賢背不住他,才把人放到地上,他就一路快步跑過來,拉住阿汀的手。

阿汀頗有點不願意,不過也由得他。

“那就走吧。”

方圓百裏最高的坷垃山,山下一彎綠水,山北荒漠,山南草原,草原上牛羊似珍珠,荒漠上大漠孤煙直。

爬到山頂的衆人都有點累,阿汀一腦門被汗水浸濕得透亮,她兩手小心抓着兩邊裙子,踩在一塊大石頭上,朝着西南方向張望,甚至踮起了腳尖,忽然“啊”地叫了一聲,整個身子向下一滑。

“當心。”李蒙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反應這麽快,也許是內力提升之後随之視覺、聽覺都比從前靈敏。他把阿汀拽回來,道:“我抱你起來看看,好嗎?”

緊接着,阿汀被舉離地面,山頂急速飛揚的風卷帶起她的頭發,淩亂柔軟的發絲抽打在李蒙的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

等了一會,李蒙臂膀發酸,但他沒有說什麽,直到女孩出聲說:“放我下來。”

李蒙緩慢地放下阿汀,阿汀腳底趔趄了一下,被李蒙抓着袖子,之後扶住她的肩膀,讓她能站穩。

“看到了嗎?”李蒙知道她在找什麽。

“好像只剩下了一座廢墟。”阿汀垂着小腦袋,似乎有些喪氣。

“用回去看看嗎?”仿佛看出她的擔憂,李蒙又道:“我們有三個高手,你想回去救那些小夥伴也可以。”

“真的?”阿汀興奮得聲音有些異樣的尖銳。

“當然。”李蒙揉了揉她的頭。

趙洛懿咳嗽了一聲。

李蒙連忙收回手,卻被阿汀一把握住了手,“就去!現在就去!”

孔孔也很高興,抓着趙洛懿的手搖來搖去,趙洛懿不自在極了,他從小就陰着一張臉,從來沒被孩子這麽纏着親熱過。

“謝謝!”阿汀連聲道謝,還對着趙洛懿牽開裙子,半屈膝地行了個禮。

下山後兩個大的聽李蒙要幹什麽,安巴拉拍着胸脯擔保:“有我在,管他什麽人,放馬來就是。”

骧賢一臉茫然:“我們有三個高手嗎?”

李蒙一愣,他把托勒也算在了其中,好像能打的只有安巴拉,一時無語。不過急着趕路,誰也不去計較這種細節,事實上大家都很理解,離開這裏之後,也許這一生,再也不會有第二次機會回來,小孩都很可憐,能多救出兩個孩子來的話,也是一樁善事。

“去呀。”走到石堡門口,李蒙鼓勵地拍了拍阿汀的背。

阿汀從山上看時,石堡坍塌了一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現在看到石堡大門,她更确信裏面一定發生了什麽,要是鴉姑在,她絕不會容忍石堡的門被塵土掩埋成這樣。

阿汀走到門前,回頭看了李蒙一眼,李蒙對她點頭。她的手有點發抖,貼在門上時,掌心傳來一股冰涼,半晌,阿汀洩氣地一癟嘴,轉過臉朝他們大叫:“推不動!”

“嘿,早說嘛,這麽多天憋得老子一身力氣沒地使。”安巴拉嗓門極大地吼道,走上去,示意阿汀讓開,捉起他的大刀,不出鞘,抵在石門上,口中發出一聲地動山搖的呼喝。

石門後面什麽東西斷裂的聲音傳出。

安巴拉邪性地笑了笑,擡腿一腳把門踹開。

“……”一瞬僵硬之後,安巴拉猛然朝後彈開,一手捂着自己的臉,邊跳邊叫,叽裏呱啦罵了一通才想起這些人都聽不懂,又用大秦話說了一遍:“有死人、死人死人死人,絕對是爛了的!我屮艸芔茻,你們什麽表情,你們知道裏面有人死了?知道為什麽不告訴我!”安巴拉欲哭無淚地沖上去抱李蒙的腰,只想瘋狂搖晃他問個清楚。

一旁傳來趙洛懿的咳嗽聲。

“……”安巴拉收斂了一下,想起自己曾經也是南湄朝廷中高官,拿出架子來,撣了撣衣袍,沒繃多久,又哭喪着臉,對要把孩子遞過來的李蒙直擺手:“你抱着你抱着,別靠近我,巴拉不用進去了吧?”

話音未落,阿汀已經走了進去。

孔孔也步履蹒跚地跟在她的後面。

李蒙讓趙洛懿抱孩子,給巴拉臉上系了一條蒙臉布,遮住孩子的口鼻。

“這樣就沒事了,安巴拉,你不敢進去嗎?”

“誰說我不敢?!”安巴拉跳了起來,“就沒有我不敢的事。”

一股腐朽的氣味撲面而來,伴随着陣陣惡臭,李蒙臉色煞白地差點吐出來,他的鼻子比誰都靈,在常人聞到像是死了耗子,他卻能清楚分辨出是人死了,而且可能還死得有點久。

“阿汀,你們住的地方就在那前面吧?”憑着記憶,第一次來石堡時,孩子們玩耍嬉戲的地方李蒙還記得,不過整座石堡裏都積了灰,金銀物件不複璀璨,像是塵封的古老器具。

阿汀走到一方井前,遮蓋方形井口的木板對她嬌小的身軀而言,實在有點大。揭開木蓋的瞬間,阿汀向後跌坐在地,那聲凄厲的叫,在這座空蕩蕩的石堡裏格外突兀又刺耳。要不是身後一只手扶住阿汀,她會一直沒命大叫下去。

“李、李……鴉姑,鴉姑死了!”阿汀尖尖的手指甲直掐到李蒙的肉裏去。

李蒙探頭看了一眼,下面橫着十數具屍體,首當其沖便是那個白頭發的老婦人,她的身上已經腐爛,皮膚白中帶着綠,仿佛只要被東西戳到,就會流出綠色的臭水來。

那股死耗子味便是從這個井裏發出。

“怎麽了?”看見李蒙還在東張西望,趙洛懿走上來,握住他的肩膀問。

“上面也有死人。”李蒙朝上指了指,最高的一層樓,欄杆有一處缺口,木杆被撞斷伸出。

“怎麽上去?”趙洛懿問阿汀,他的聲音帶着一股威懾,讓阿汀渙散的眼神定了定,她大着膽子說:“我要先下去看看。”

李蒙找到下井的繩子,阿汀穩穩綁在自己身上,駕輕就熟地從井口下去,這裏曾經是所有孩子的天堂,是他們夜裏避風遮雨的休憩處所,外面就是白天可以瘋狂打鬧奔跑玩耍的地方。

上面的人都沒有說話,孔孔緊緊抓着骧賢的衣袍,顯得十分害怕。

“你不下去看看嗎?”李蒙蹲下來問孔孔,男孩臉色發白,緩慢地搖頭:“只有阿汀姐姐對我好,別人、別人都欺負我。”

“你是不是怕了?”

“我才不怕!”孔孔叫道,不滿地癟起嘴。

“好好,你不怕。”李蒙笑了笑。

孔孔把這理解為他不相信,也找了一條繩子想滑下去。就在這時,阿汀在下面叫了一句:“拉我上去!”

很快,臉色蒼白渾身簌簌發着抖的阿汀被拉上來,她手裏握着一柄黑色的簪子,和一把梳子。

孔孔渾身一凜:“阿汀姐姐,你幹嘛拿死人的東西?”

阿汀惡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孔孔向後一縮。

“你拿了就拿着,自己的東西自己收拾,我們得上去看看,知道怎麽上去嗎?最高的那一層。”李蒙向上指了指。

“知道,你等一下。”阿汀把撿上來的簪子和梳子仔仔細細包好,看見她把鴉姑的東西貼身收起來,孔孔臉色有點綠。

阿汀走到一旁柱子邊,搖了搖銅鈴,摸索到那根鎖鏈,學着鴉姑的樣子拉動它,眼圈通紅。

☆、一六六

第四層沒有人上來過,阿汀也是第一次,她小小的兩個眼珠裏,随着距離縮短而迸射出奇異的光芒,欄杆已經破損,從升降器上躍上走廊。

惡臭的氣味愈發濃烈,李蒙肯定道:“裏面有個死人,這一層住的是誰?”

阿汀沒有答話,叫安巴拉踹開面前的一道門。

“這可是一道石門,我怎麽踹得開,小姑娘想要老爺們兒斷手斷腳嗎?”安巴拉笑笑地調侃。

李蒙拔出安巴拉的刀來,當那股內力随他提氣而游走全身,只覺得周身都很暖,畢竟這是趙洛懿的內力啊。安巴拉已經把一切清楚地告訴他,趙洛懿不說,他也不便當面問。即使這樣,只要想到這股內力是趙洛懿給的,用起來就仿佛比常人能發揮出更大的威力。

“退後!”李蒙揮起大刀,要是換了平常,光是提起安巴拉這把重逾十斤的刀就已經很吃力了,現在大刀在李蒙的手上輕巧揮舞。

“這裏!”阿汀指給李蒙看,那裏有一個獸頭,裏面連着金屬的鎖栓。

只聽一聲激越的碰撞聲。

撲面而來的惡臭讓人幾欲作嘔。

室內一片狼藉,但凡名貴的東西都被人拿走了,金銀器所剩無幾。

一襲巨大的黑色鬥篷籠罩着王座,下擺鋪到三級石階上,座上正中一個圓形凹陷,顯然那裏曾經鑲嵌着寶石,也被人拿走了。

窩在王座上的是一個人的屍體,渾身都被黑色鬥篷包裹着,唯餘一張臉,而他的兜帽又格外大,只能看見黃綠腫脹變形的下巴。

阿汀走了過去,立在他的面前,她的眼神充滿迷茫和隐隐的仇恨。她渾身都在發抖。

“阿汀姐姐……”孔孔怯怯叫了一聲,讓骧賢放他到地上去。

誰也來不及出手阻止,甚至沒有人知道什麽時候阿汀手裏有了一把匕首,想必當李蒙在破門時,她已經迫不及待了。

阿汀急促喘着氣跌坐在地,死屍胸口留下了一把銀亮的匕首,是她剛才奮起一擊給他留下的記號。

然而對于一具屍體,這樣的襲擊根本不值一提。

熱滾滾的淚珠燙得阿汀渾身一抖,她忽然掩面哭了起來,肩膀被人拍了兩下,是安巴拉寬厚的手掌在安慰她。

“我們……我們走罷。”良久,阿汀哭夠了,站起來,她對自己下手也狠,把一張小臉揉得通紅。

“嗯,走吧,還要找找你們的同伴嗎?”李蒙問。

“不用。”阿汀神色黯然地垂着頭,顯得有些失魂落魄,“我下井裏看過了,通往外面的那扇小鐵窗打開過,他們一定已經逃走了。”她聲音一頓,略有哽咽,吃力地解釋:“他們不是我的同伴。”

孔孔也認同地點頭:“他們有的也很可怕。”

走出陰暗的古堡,沙漠裏的陽光熱烈而純粹,給每個人的臉鍍染上一層神聖的金光。

“裏面養了很多不幹不淨的東西,應該燒掉它。”阿汀說。

石堡裏的惡臭不約而同又湧上來,骧賢臉色蒼白地幹嘔起來,好一會兒才止住。于是一把火,将這座在坷垃山下作威作福已逾百年的古堡付之一炬。

☆☆☆

萬裏之外,大秦都城中安,東夷使團才浩浩蕩蕩游街而過,他們帶着肚皮柔軟雪白的舞娘,車載鬥量的東海明珠,從海中覓得的最璀璨豔麗的珊瑚盆景。

一車一車向着皇宮拉去。

沿街百姓們累疊起人牆,人聲沸騰,從中安遭北狄人鐵蹄蹂|躏始,許多年沒有過這樣的盛景,大人們争先恐後在士兵的圍攔外觀看,孩子迫不及待地拉扯父母的衣服,使勁搖晃着引起注意,如願以償騎到父親的肩頭,好一睹那些從東夷來的美人珍奇。

宮中。

“陛下,是時候更衣了。”就在桃兒溫柔的聲音響起時,皇帝怒然一拂袖。

桃兒立刻跪下,像一只受驚的小鳥,滿臉煞白,不住朝他磕頭求道:“母後為了陛下,為了大秦江山,陛下可千萬不要違逆母後,也不要氣壞了自己的身子,大秦萬千子民,都指望着陛下龍體康健,指着陛下給他們一生安穩。”

趙乾永靜靜望着底下跪着的女人,看了很久,無形的壓抑和威懾讓女人不敢擡頭。他當然知道,這宮裏沒人不怕他,他是一怒山河悲的君王,他不能怒。

滿屋子寂靜,随冷透的香灰,散發出一股腐朽的味道。

“起來。”趙乾永冷冷道。

桃兒這才起身。

視線對上的剎那,趙乾永扶額,略蹙眉,“額頭怎麽出血了,磕頭也不知避着點,做了妃子還動不動就下跪磕頭,什麽時候你才能像貴妃那樣四平八穩。”

“貴妃要掌管各宮,臣妾只要伺候好皇上,再則,臣妾出身低微,也學不來大家閨秀的風範,陛下要是厭了,臣妾也斷不敢有半句怨言的。”桃兒垂下眼睫,蒼白的臉上一對小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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