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一卷結束就要開虐
算正經起床,大大方方練劍去了。
及至早飯把趙洛懿叫醒,讓他吃完飯又盯着吃藥,看他還困得上下眼皮打架,李蒙放下床幔,讓他安安心心睡,自己去找安巴拉讨教武功。
☆、一七一
等到三日後,一聽趙洛懿願意做樓主,衆人都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神情,甚至感激涕零他的大度。
待人都散去,梼杌從外面進來,他的徒弟不在身邊,梼杌臉色很不好,來回看趙洛懿和李蒙。
李蒙心裏忽然一跳,意識到什麽,他走去關上門,才對梼杌行了個禮。
“三師叔。”
梼杌沒空同李蒙廢話,劈手就去抓趙洛懿的脈門,李蒙與趙洛懿之間至少有六米,冷不防梼杌這麽來了一下子。
“果然,你,你的內力……”從趙洛懿回來,梼杌就看出了門道,而趙洛懿避不見客,這是趙洛懿回來之後,他第一次有機會,這麽近距離抓到他。
“內力怎麽了?”饕餮這才覺得不妙。
“幾近于無。”
饕餮眼前一陣發花,總挂在臉上的和藹笑容褪了個幹淨,“老三,這話不能随便說。”
“不信你自己摸!”梼杌抓起趙洛懿的手腕,這次趙洛懿沒有任由他施為,收回了手。
李蒙也護在他身前,手按住了無妄劍。
“怎麽回事?”饕餮聲音冷硬,表情已很不好看。
“是你們要把我師父推上這個位子,怎麽,現在想反悔不成?”李蒙不留情面地說:“最初,還是三師叔你找上門來,要師父回來履行太師父的遺囑。”
這話就像一個耳光,打得兩個長輩臉上無光。
“還是只因為見到樓裏人一盤散沙,生怕就這麽散了,才叫師父回來,只為了有個有力的依仗與朝廷正面相對。”李蒙道。
“蒙兒,你這話說得太難聽了。”饕餮低沉道,責道:“究竟怎麽一回事,什麽時候的事,怎麽回來之前不說呢?”
“回來之前說,大師伯的意思,是否就不用我們回來了?”
“李蒙!”梼杌冷厲的話聲阻止李蒙再說下去,他深吸一口氣,辯解道:“你師父是我師弟,他的身體有恙,不告訴我們這些至親之人,還能告訴誰去。何況,我是個大夫!”
李蒙還要再說,被人拉住,他回頭看趙洛懿一眼,雖然不服,也不得不退開。
“不是什麽大事,原本你們不也打算,讓李蒙上陣麽?”
已經驚出一腦門冷汗的饕餮狐疑地盯住趙洛懿:“你不是不同意麽?”
“眼下還有別的更好的辦法嗎?”趙洛懿淡淡道,仿佛他的武功沒了,根本不是個事。
“那也不行!”梼杌道,“原本你是一個,你徒弟是一個,也還缺一個人。現在你不上陣,勝算就少了一半,這麽大的事,你怎麽能瞞着……”
“老三。”饕餮攥住梼杌的衣袖,輕輕搖了搖。
“不是還有二位師伯麽?”李蒙冷冷道。
“蒙兒。”趙洛懿叫到李蒙的名字,攻心的急火才下去一些,看見這兩人,李蒙就忍不住想起被逐出十方樓,在南湄時孤立無援,後來被霍連雲找到,幾個人還繞着彎子地欺瞞。如今雖已時過境遷,但許多事,就是要隔着相當的距離,才能看得更清楚。當初不明白的,現在全明白了。
饕餮和梼杌,沒有一個人真的幫着趙洛懿,各有所圖。
只不過眼下看來,竟像是穿到一條褲子裏去了。反倒是李蒙的情敵,像是個真心實意的,至少他為趙洛懿受重傷的事假不了。
“讓你三師叔給你看看。”
李蒙雖不太情願,也不敢違逆趙洛懿,只得伸出手去。
梼杌疑惑地與饕餮對視一眼,這才捏住李蒙的脈門,驚詫地瞪大了眼,難以置信道:“怎麽會……”
“這次又是怎麽了?”饕餮幹着急道。
梼杌僵硬地轉過來看他:“蒙兒的內力,一日千裏。”為了确保沒有看錯,梼杌恃自己的內力探了探,确信無疑才告訴饕餮。
“再輔以四師弟家傳的秘技,倒是有些希望。”饕餮不禁喜上眉梢,拍拍趙洛懿的肩頭:“師弟,這麽大一個驚喜,怎麽不早告訴師兄,等拿到皇帝欽賜的匾額,你們師徒,要記頭功。”饕餮兩手不住交互搓來搓去,“如今我是左護法,你三師兄是右護法,該給你徒兒拟一個名頭。”
從前十方樓只有樓主,四大殺手也只不過因其武力兇悍,各得一外號。這次回來聽見左右護法的稱呼,李蒙已覺十分滑稽,這時心裏愈發冷笑,說:“即便三師叔不能上,大師伯也不上,還有朱天這些人……”
“他們算什麽貨色,私底下逞能罷了,拿不出手哇。”饕餮仿佛聽不懂李蒙話裏的譏嘲。
“贏了再說。”趙洛懿打了個哈欠。
“哎,話不是這麽說,贏是一定贏的,得找幾個人好好合計合計,等正月底,樓裏也好好熱鬧熱鬧,咱們總部該挪一挪窩了。”
梼杌不悅道:“師兄,這地方是師父親自定下的。”
饕餮還要說什麽,趙洛懿卻一拱手:“困了,先告辭。”
那廂饕餮恭恭敬敬送走趙洛懿和李蒙,興致勃勃同梼杌商議慶功一事,真如同已勝券在握。
打從這天起,每天天不亮李蒙就起來練武,有時夜裏醒了有點精神也要練一會。他天資不行,一個招式別人打小習武之人,只要盞茶功夫就記熟的,他要耗上小半個時辰。不過趙洛懿也從不責他,只是有一晚,兩人夜半私語,摸着李蒙因握劍愈發粗糙起來的手掌,略帶唏噓地說了句:“還真是寫字畫畫的手。”
李蒙也随口接道:“可不是,都是為了你,還不好生疼我。”
跟着趙洛懿越來越沒臉沒皮,在人前不會說的話,到了榻上,什麽也都說過了。從前李蒙曾經聽見過他哥哄他嫂子,總覺得那樣沒臉沒皮讓人面紅耳赤張口結舌的肉麻話,他兄長怎麽好意思說出口。
現在才明白過來,這是趣,趣就是情。
也不知是否受了激,趙洛懿翻身把人壓住,俯下身就去親李蒙的臉和脖子,握住他的一雙手腕,分在李蒙耳畔,聲音沙啞起來:“這就疼。”
雖然李蒙哄了一遍又一遍,趙洛懿始終不肯說那西戎魔王教中秘術究竟要怎麽做,要動哪些穴道,理由也光明正大:“孫天陰不都告訴你了嗎,這樣功夫,是有去無回的,不然西戎早都滅國多少年了。”
李蒙想也明白這個理,但每當看見趙洛懿端個小凳,坐在院子裏百無聊賴望天時,心裏就說不出的難受。
他還動着讓趙洛懿重新習武的念頭,也給孫天陰去了信,到十二月中旬,才收到回信。
背着趙洛懿拆了信來看,孫天陰卻說,沒個三年五載,趙洛懿身上蠱毒不能徹底清除,再習武,尤其是修行內功心法,容易再受反噬,而他如今身子單薄,早已經不起了。在南湄幾乎是剮了一層皮,這回是刮了一層骨。信裏又反複暗示,說蠱毒發作的痛楚是常人難以想象,原話便說:“剜心不及萬分之一。”
李蒙自跟着趙洛懿,沒受過什麽重傷,只是從前屢次見趙洛懿傷重,雖不呼痛,看着血肉淋漓的也知道是痛。對于大秦人來說,蠱本是邪門歪道,在傳說裏又陰詭神秘,李蒙自然不敢問趙洛懿,便找了個趙洛懿早早吃了藥睡下的晚上,敲開安巴拉的門。
安巴拉抱着巴拉,巴拉扭着身子不想讓他抱,他現在正是會走路的時候,總想往地上蹿。
“李小兄弟找我何事?”安巴拉放下巴拉,讓他自己小心,讓李蒙進屋坐下。
“最近我師父,吃了藥就老是嗜睡,不能讓別的大夫瞧,他中的又是蠱毒,只好來找你……”李蒙有點難以啓齒。
“那是應該的,你就別讓你師父勞累了,等過了這陣,又會好。”安巴拉話到這裏忽然壓低聲音,擠眉弄眼道:“他是不是沒力氣跟你……嘿嘿,這是好機會,藥我這裏有一點,用不用拿去試試。”
李蒙聽得一頭霧水,只是聽說有藥,便道:“他吃了能好受一些?”
“那是自然,專治各種後勁不足。”安巴拉埋頭去翻找他那堆寶貝,又道:“不過他如今的身子,少吃,一年能吃兩次。次日好好休養便是,總歸如今趙兄成日也是躺着養病,無妨。”
李蒙接過個小瓷瓶,再三确認:“次日會精神不濟?”
“雖然次日會如此,不過如今不吃不也精神時常不濟麽?到第三日,自然就精神百倍。此乃南湄王室不傳之秘,從前圖力也吃。”
聽見圖力的名字,一想他以聖子之尊,吃的藥材必然是珍貴對身體大有裨益的。李蒙便放心下來,還感激地對安巴拉道謝。
“孫先生之前也沒說吃他的藥會嗜睡。”
安巴拉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不用擔心,用我這個藥,包管到第三天就能振奮起來。”
當晚李蒙就把安巴拉給的藥摻在趙洛懿平時吃的藥裏給他用了,那是一種藥粉,聞上去沒什麽特別的氣味。
何況是李蒙端給趙洛懿的藥,趙洛懿更是眉頭也不皺一下就灌了下去。
另一間屋子裏,骧賢将巴拉高高舉起,巴拉咯咯咯直笑。
那笑聲裏夾雜着幾聲粗噶的笑聲,回頭一看,是安巴拉也在笑,他剛倒了一杯茶出來,笑得茶水都潑到桌上去了。
骧賢放下安巴拉,不解道:“安巴拉,你怎麽了?”
“沒,沒事。”話音剛落,安巴拉猛然蹦起來,邊跳邊拉起趿着的鞋,匆匆忙忙一攏衣袍:“你幫我看着點孩子,我出去一下。”
骧賢莫名其妙地看着安巴拉的背影風一樣卷出去,很快被拽着自己衣角的孔孔吸引了注意力。
作者有話要說: 改個BUG
☆、一七二
第二天不止趙洛懿沒起來,連李蒙也沒起來,到傍晚時,李蒙才臉色鐵青的現身在廚房裏。
旁邊走來安巴拉,撞了撞李蒙的肩膀,邪笑着問:“怎麽樣?藥還不錯?”
“你還敢出來。”李蒙咬牙切齒道,他現在屁股還疼,走路一瘸一拐,要不是左手一個碗右手一個盆,早已把安巴拉提出去暴揍一頓。
“喏,今兒的紅燒肉都給你,補補。”安巴拉說完立刻閃人,免得被李蒙逮到。
房裏趙洛懿還在睡,果然“精神不濟”。看到榻上安安靜靜躺着的人,李蒙神色稍緩,将飯菜擺上桌。
“師父,起來吃飯了。”
李蒙手剛碰到趙洛懿肩膀,趙洛懿抱着被子朝床裏滾去。
“……”折騰了半天,趙洛懿才困頓非常地半睜眼坐起身來,李蒙喂一口他就吃一口,吃一口就把下一勺推到李蒙嘴邊。
李蒙才覺得半飽,趙洛懿就說不吃了,李蒙柔聲哄他:“再吃一點。”
趙洛懿還很困,恹恹搖頭,靠回枕頭上,喃喃道:“我看你吃。”
從前趙洛懿一頓飯總也得吃三四兩米飯,要不就是四五張餅,現在食量銳減,人也跟着清瘦了不少,加上不再練武,身上皮肉有變軟的趨勢,肌肉還在,不過長久不運動,這麽一天躺到晚,總有一天會變得軟綿綿的。
那時候沒準就是自己壓着他了,肌肉漂亮,摸上去也結實,手感很好。要是以後沒有了,李蒙一想頓時覺得嘴裏的紅燒肉都沒了滋味。味同嚼蠟地草草吃了飯,服侍趙洛懿洗臉,給他梳頭,梳頭的時候趙洛懿腦袋就一點一點,李蒙生怕扯痛他的頭皮,梳個頭也梳了半個時辰之久。
收拾完,就讓趙洛懿在門外坐着,本來李蒙腰疼得不行,今日打算偷個懶。偏偏趙洛懿起來了,只好硬撐着練劍。
趙洛懿在旁指點,指點了會手便在身側摸來摸去,眉頭一皺,起身進屋。
“你的煙槍我收起來了。”
聽見聲音,趙洛懿回頭,就見李蒙在門口站着,劍反手收在身側,逆光之中,脖頸修長,脖子後面頭發齊整地束起,留下的青茬緊貼在白皙的頸部皮膚上。
“拿來。”趙洛懿錯開眼,他的心跳得極快,随目光移開才平複稍許。
“孫先生來信了,叫我盯着你不能再抽煙。”為防趙洛懿不信,李蒙強調道:“我絕不會拿出來,師父不為自己身體着想,也要想一想我。”
趙洛懿悶不吭聲,仍然埋頭在屋子裏轉來轉去,一會掀開被褥,一會打開櫃子,他視線所及,能想到的可能藏東西的地方都被翻了個遍。趙洛懿坐到榻上,牢牢盯住李蒙,他的手擡起,在空中虛晃了一下,眉頭猛然一蹙,松開。
“我抽了接近十八年的煙,不可能說戒就戒,你看到的,最近我已經抽得很少。不能一點也不給我。”趙洛懿以不容拒絕的口吻說,“給我。”
李蒙舒展眉頭,心情卻一點也不輕松:“扔了。”
幾乎就在一瞬間,趙洛懿臉色變得很難看,語氣冷硬:“你說什麽?”
“那杆煙槍,我扔了。反正以後也用不上……”李蒙話音未落,一個耳刮子打得他眼睛裏金星亂冒,頭發被趙洛懿小指勾下來一撮,掩蓋住他溫順的眉眼。
“你知道那杆煙槍的來歷。”趙洛懿聲音微微發顫,他避開李蒙可能擡頭就會有的注視,他又在榻頭坐下,左手握住右手,右手抖個不停,他的嘴唇也在發抖,這種抖顫李蒙恐怕也見過,所以他根本不敢擡頭。
“我知道。你的事我都知道。除了你不讓我知道的,我可以裝作不知道。”李蒙一只手按着被打得嗡嗡作響的耳朵,嘴角嘗到一絲血腥味,他舌頭頂了頂麻木的口腔,眼睑跳個不停,他居高臨下,看着趙洛懿。
趙洛懿視線裏出現李蒙的靴子,他仍然不擡頭。
“師父,三師叔給你的東西,你自己扔了吧。”李蒙說完這話就覺得鼻子裏酸楚得難以抑制,沒法再待在這裏,掉頭就走。
房內,天色昏暗,像是有下雪的征兆。
趙洛懿坐着很久沒動,他的肩膀驀然耷拉下去,脖子略略彎着,一只手捂住臉,地上的人影子如同一張拉扯到極致的弓。他肩膀向上動了動,站起身時整個人顯得很疲倦。趙洛懿打開剛才翻過的櫃子,抖着手摸出來一個布包。不是他心裏有什麽不平靜,而是他打了李蒙,右手總火辣辣的痛。
布包裏是沒抽完的煙,煙絲表面一層雪白的霜,一入臘月,他就在抽這個。
早該想到李蒙鼻子靈得出其。
趙洛懿呆呆坐了一會,把煙絲原樣包好,仍舊放回櫃子裏,他的拳頭攥緊,指甲掐進肉裏,才算止住那陣顫抖。
他看上去像被什麽包裹着,整個人都現出陰郁,平日裏他對着李蒙以外的人本也幾乎不說話,誰都習慣了他這副樣子。
他又在放藥的箱子裏翻來覆去找出一只紅漆的匣子,是孫天陰給的藥,他攥緊在手心裏,手背上青筋暴出,握得那只瓶子都熱了,才放在桌上,端詳片刻,重新塞回木箱子裏。
☆☆☆
中安城的鵝毛大雪下了足三天,整座都城銀裝素裹,家家閉戶,一到傍晚,腌鹵味的氣味就飄散在空氣裏。
“從來覺得風雞不錯,想不到風鴨也別有滋味。”趙乾永手臂橫出,精靈鬼似的太監立馬給他擦淨方才撕鴨肉的手指,“別站着了,朕許久沒吃過這麽有滋味的東西,該賞你,靖陽侯,想要什麽,只管跟朕開口。”
霍連雲垂着頭,連忙推辭:“伺候皇上,是臣的本分,不敢邀賞。”
“哎,這話朕就不愛聽了。什麽時候連你也學會這一套,你的祖父與朕的皇祖父都能稱兄道弟,如今朕的親兄弟俱不在身邊,你靖陽侯,就是朕的手足。”趙乾永示意霍連雲坐下,這一次霍連雲不敢再辭。
“說罷,有何所求?”
霍連雲小心窺探一番趙乾永的臉色,看不出他究竟會不會應允,但今日看去,皇帝的心情很好。
“臣本不敢有所請,只是入冬已有時日,臣的祖母,身上多有舊傷,一遇天寒就要發作,有時疼得徹夜輾轉難眠,總要人陪着說話才能稍緩。臣想請皇上恩準,将祖母接回府中養病。”霍連雲一番話說下來,已汗流浃背,黏黏膩膩的一層布料緊緊粘黏在身上。
霎時殿內歸于沉默,沉默越久,讓霍連雲越不安。天恩難測,才稱之為伴君如伴虎,霍連雲人是坐着,卻有一股站起來行跪拜大禮的沖動。
就在他足底發力,要起身時,終于聽見趙乾永說話:“這些日子朕也召太醫問過,霍老太君情況确實不大妙。本以為是年邁之人,恐怕……原是有舊傷。”
霍連雲讷讷道:“是,祖母身上一直有傷,這事先帝也知道。”
“朕要想問先帝,也要等來日到了地下。”
“臣不敢。”霍連雲整個人滑下椅子,跪在地上,撐住地的兩條有力臂膀不自覺發抖。
“玩笑而已,愛卿怎麽怕成這樣。”趙乾永笑扶霍連雲起來,燭火跳躍在霍連雲的臉上,趙乾永歪了歪頭,仿佛平生第一次看清霍連雲的臉,“都說中安四公子不如你,小時我們還常聚,你做了靖陽侯去靈州後,反倒不常見了。那時常見就不覺得你生得好看,瞧仔細了,怪不得靖陽侯是多少女兒家深閨夢裏人。”
霍連雲眼睫不停顫動。
趙乾永有一刻恍惚,嘴角牽起:“怎麽一個二個都這麽怕朕,放心,霍氏的榮寵,與趙家天下始終是同氣連枝。朕原本有一個妹妹……”話聲戛然而止,一股奇怪的牽引讓霍連雲看清趙乾永那一瞬的表情,不再是個高高在上、冷漠無情的天子,天子也顯得惆悵和茫然,不過只有一瞬,很快趙乾永的神情又變得如同戴着厚厚的面具,“朕有一個表妹,倒是生得很美,三月宮中桃花宴,朕讓你見一見她。”
一瞬之間有許多畫面從霍連雲腦海裏掠過,它們閃過得太快,難以留下更多痕跡,況且天子還在等他答複。
霍連雲一撩袍服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一個頭:“臣領旨謝恩。”
“不過老太君是母後請入宮來的,你先說服母後,朕這裏,自然恩準。”
方才在霍連雲心裏亮出的一絲陽光,忽然又籠上陰翳,那抹苦笑只在還沒擡頭前留在臉上,一擡頭,又得做出一副忠臣順服的神情。
已是三更天,将軍府裏依然燈火通明。
手負在身後,陳碩在中安城中一處不起眼的小院外面焦灼地走來走去。
随一聲輕響,門開。
陳碩迎了上去,見是小童出來,難掩失望,朝他身後伸了伸脖子,确認他身後确實沒人跟出來,恢複鎮定,神色如常地問:“南沖君今日可有所獲?”
“師父以心頭血蔔卦,需要時辰精确演算,請将軍不必在這裏等候,一旦有了結果,師父會派人通知将軍。”
陳碩嘴唇嗫嚅,又把話吞了回去。
“那有勞小師傅。”
小童略一點頭,就走回門內,門在陳碩眼前毫不留情地掩上。
“派人守着,一有消息,立刻通禀。”十數名士兵留在小院外巡邏。
陳碩匆匆趕回府中,侍奉的随從侍候他睡下,他幾乎一沾床就睡着,卯時不到忽然渾身一陣抽搐,醒來之後,想不起夢中夢見了什麽,便又讓人服侍着匆匆往宮裏趕。
下朝以後,有霍連雲身邊的随從來請他晚上到府赴宴,霍連雲的侯府在靈州,中安城有一處才改建的府邸,自打老太君被接進宮,霍連雲或者被太後留宿宮中,或者出來就回那處西郊的宅子。
陳碩對這些自然了如指掌,他點點頭,拜帖拈在指間,輕不可察地點點頭:“知道了。”
☆、一七三
門開。
霍連雲擡頭瞥一眼陳碩,下巴揚了揚,下人便接過将軍才脫下的氈帽和大氅,帶上門出去。
“還在下雪?”
“有一點,不大。”陳碩鼻子凍得發紅,呵出的氣凝結成白茫茫一片。他走到火盆前,将手置于上方,烤了一會,兩手交互搓了搓,從一旁盒子裏拈出些香木屑,炭火瞬間燒得通紅,将木屑灼成灰燼。陳碩凝神看了會,才入座。
“找你來有點事。”霍連雲久久看着陳碩,仿佛從未将陳碩看清楚過。
“何事?”陳碩一條腿翹起,很是坦然。
“宮裏錢公公交給本侯一件很有意思的東西。”
陳碩眼神狠狠撼動片刻,低垂的頭緩緩擡起:“什麽東西?”
霍連雲側轉頭,從桌上抓起一本書,擲出當時,陳碩眼睛一眯。
就在書劈頭蓋臉砸來時,陳碩穩穩接住了那藍皮的冊子,斜瞥一眼,沉默不語。
“陳碩,你沒有什麽,要對本侯說的嗎?”
那一瞬陳碩眼裏掠過幾絲悵惘,最後茫然地轉向霍連雲:“屬下沒有做錯。”
“你還知道是屬下?”霍連雲咬牙切齒道,他站起身,幾步走到陳碩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他,想看清楚這張儒将的臉底下包藏什麽禍心,霍連雲的眼眯起,眼睑抽搐,忽然笑了起來,顫抖的聲音質問陳碩:“你到底想做什麽?本侯的委任令你想簽就簽,出了事本侯頂着。但不是讓你瞞着本侯謀私的。”
“私?”陳碩自嘲地笑了笑,“屬下與侯爺是綁在一條繩上的螞蚱,不管對旁人而言是怎樣的私,于侯爺,只要于屬下有利,便是對霍家有利。”
“你放屁!”霍連雲氣得臉色發白,身體不由自主顫抖,“你知不知道要是截下這東西的不是我,是太後,是薛家任何一個人,不出一個月,你陳碩一手建起的基業,頃刻就能化為灰燼。你陳碩何時成了今日這等鼠目寸光之輩,我要是早知道……”
“早知道便不會做屬下的屏障了?”
陳碩的話一出,霍連雲頓時臉色蒼白。
不會,他還得和陳碩綁在一起,趙家天下如今薛氏專權,外戚占據半壁江山。
“要是我們不綁在一起,無論是霍氏,還是屬下的将軍府,早就成了史書上寫的叛臣。”陳碩雲淡風輕地說,“這也是你父親的意思。”
霍連雲鼻翼翕張,憤怒地瞪視陳碩,對方卻無動于衷,他只得原地走來走去,每一步都流露出極度的焦躁。
“你越過本侯,直接将這東西上呈給聖上,這事先不提。本侯還有一個疑問。”霍連雲将另一本冊子遞給陳碩。
這一回,陳碩沒能再保持平靜。
他手上是一本毫不起眼的冊子,以牛皮紙包了封面,不仔細瞧還以為是誰家草記的賬本。翻了三頁,他霍然将冊子合上。
“要是本侯沒記錯,百兵譜早已一分為二,一半早就在蔡榮手裏,他本以為另一半在王霸手裏,派了賀銳亭去鳳陽,殺賀銳亭的委托本侯一直沒有想通究竟是誰,直到本侯從十方樓老賬房的枕頭底下,翻出一封信。”
“不可能,那老東西當着我的面燒了那封信。”陳碩的話戛然而止,他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頭朝後仰去,松懈地靠在椅背上,很快恢複冷靜,“是我要敲山震虎打探虛實,那又如何?不過因為侯爺優柔寡斷,又顧念與十方樓那群草莽的義氣,否則用得着屬下繞這麽大彎子去費工夫嗎?要是老侯爺在……”
“不要提我父親!”霍連雲喝斷陳碩的話,“你還有臉提我父親,你不是當着他的面,發誓效忠本侯。搶在你的上級前面越級完成聖命,還交了一份假東西上去,你就不怕皇帝發現……你死不足惜,要連累多少人,霍家、陳家,誰跑得掉!”數百條人命,想想霍連雲都肝顫。
“是……”陳碩艱難道,自嘲地笑了起來:“我發誓的不是效忠于你,而是效忠于靖陽侯。”
那時霍連雲的父親病重,已是氣息奄奄,逼着陳碩發誓效忠靖陽侯。
“要是效忠于你父親,也不會是今日局面。”陳碩話鋒一轉,站了起來,他與霍連雲差不多高,兩人視線齊平,直成對峙之勢,還是陳碩先低頭,“連雲,你我在朝中共事多年,這些年我一直甘心做你的下屬。你要相信,無論我做什麽,總歸是為了我們兩家好,絕無害你之心。”
“我知道。”霍連雲也不想再壓着陳碩,霍老太君被扣在宮中,薛太後态度不明,皇帝擺明了不想管這些雞毛蒜皮。一個家族的興衰,在整個朝堂面前,在君王眼裏,都不算什麽大事,只有當局者,還在茍延殘喘,蠅營狗茍。
“你放心,這樣的日子不會太久了。”多的陳碩不願再說,不等霍連雲準他離開,就走出了門。
霍連雲頹喪地坐下來,他咳嗽了兩聲,牽動腰腹傷口,白着臉,抖着手指,挑開衣袍,見到繃帶上血跡斑駁。
丫鬟驚慌失措的聲音沒能入霍連雲的耳。
他渙散的眼神順着雕梁畫棟的奢華府邸向上看去,緩慢而綿長地出氣,他的呼吸有點發燙,連綿不絕的低燒,在這個雪夜再度令霍連雲卧病不起。
☆☆☆
接近中午,趙洛懿才昏沉沉醒來,屋子裏水響,窗格投入的光灑在李蒙的身上,他抖開帕子,扯平搭好,反手将淩亂的頭發拆了重新束好。不知道什麽時候,李蒙的背影已經褪去孱弱,動作間背部肌肉起伏不定。
聽見響動,李蒙轉過頭看了一眼。
趙洛懿正在榻上坐着,滿臉神思不屬。
李蒙就出去了,不一會,帶着早飯回來,擺在桌上,藥湯苦澀的氣味彌散在空氣裏。李蒙不跟趙洛懿說話,放下東西就出門了。
那天挨了打的手掌印還在臉上,看見的人都不敢多問,甚至背地裏有人給李蒙起的外號,叫小窮奇。成天不茍言笑,從早到晚都在練武,饕餮下令禁止其他人去練武場,留給李蒙用。李蒙也不問趙洛懿的主意,到現在都不知道另外另個一同參加比武的人是誰。每天都拖着沉重的身軀離開練武場,李蒙還是盯着趙洛懿用飯吃藥,但沒和他多說一句話。煙槍自然沒交,趙洛懿有沒有扔掉梼杌給的東西他也不問。
這天晚上打了飯回來,李蒙起身又要出去。
“你吃飯了嗎?”趙洛懿問。
李蒙跟沒聽見似的,推門出去。
紋絲不動的門板就像李蒙滴水潑不進的臉,趙洛懿筷子在飯裏戳來戳去,沒滋沒味地吃了,喝完藥又躺下。自從不抽煙,他更困了,有時候坐着都能睡着。
“師弟!”
練武場外面響起一個聲音,李蒙手中棍棒飛旋一轉,收在身後,底下拉開的馬步收回,在沙地上留下一道痕跡。
“師兄?”
風塵仆仆的曲臨寒餓壞了,廚房早已收攤,李蒙親自給他弄了個豆苗雞糕,晚飯時吃的菜快速翻炒幾下就能吃,好在白面饅頭多的是,又弄來半斤酒。
曲臨寒兩杯酒下肚,這才活了過來。
“冷死了。”曲臨寒渾身一抖,才把那股寒意抖擻出去,“師父呢?”
“房間裏歇着。”李蒙也喝了兩口,身子暖和起來,心不在焉地撕下一只燒雞腿陪曲臨寒吃飯。
“你這臉……”
“別碰。”李蒙喝止道。
“怎麽弄的,誰打的,敢打我師弟,不要命了!告訴師哥,給你出氣!”曲臨寒一腳踏在長凳上,俨然有要去拼命的架勢。”
李蒙擺了擺手,示意不要提了。
“到底怎麽回事?”曲臨寒猶自追着問。
李蒙不勝其煩,只得說:“我說錯話了,自己扇的。”
曲臨寒啧啧數聲:“怎麽對自己下這麽狠的手,說錯話做做樣子便是,知道你老實,一定不會,回頭師哥教教你。這回我出去,帶了不少牛肉幹回來,待會給你拿,還有一種難得的果酒,很甜,有點像帶果香的米酒,不過後勁很足,不比烈酒差。”
李蒙随便點了點頭,陪曲臨寒把飯吃完,再将人帶到房門外,他人扒在門縫上窺了一眼,回過來走到曲臨寒的面前:“師父睡了,明日再說罷。”
“怎麽這麽早就睡了。”曲臨寒怪道。
早晚曲臨寒會知道,索性李蒙示意到他房間去說,就把趙洛懿受蠱毒反噬的事給曲臨寒說了。
“那比武怎麽辦?你一個人肯定不成,還要兩個人啊!”
“沒人和我說,我也不知道,大概會是大師伯和三師叔。”
“二師叔武功上乘,可惜皇上明令不許他參加。”曲臨寒當日也在,想了想,同情地看着李蒙:“二師叔那裏我待過一陣,肅臨閣的人不好對付,都是鐵打的身子不怕痛,小心為上。實在打不過就算了,反正樓裏的人對咱們也不怎麽樣。”
李蒙輕輕“嗯”了一聲。
看他心情不好,曲臨寒想到什麽,便道:“不是和師父吵架了吧?”
李蒙沒吭聲。
“兩口子床頭打架床尾和,怎麽回事,跟師哥說一說。”曲臨寒盤腿坐在床上,不知道這兩三個月都做什麽去了,面容變得粗糙不少。
“他吸逍遙散。”
逍遙散是中安城中官宦人家的說法,是一種特制的煙絲,吸食以後容易上瘾,整個人嗜睡,看上去精神疲憊,吸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