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一卷結束就要開虐

卻感到飄飄欲仙,只是要成天卧床,少走動。

被李蒙發現是必然的,現在趙洛懿渾身上下都是他在伺候,屋子裏多了什麽少了什麽,沒人比李蒙清楚。起初李蒙覺得,陡然從獨步武林的高手,變成普通人,任誰都受不了。于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直至孫天陰的信裏再三叮囑必須戒煙了,李蒙才藏起趙洛懿的煙槍。

“沒想到挨了一巴掌。”近來李蒙十分疲憊,眼圈烏青,他以指用力捏了捏眉心,聳肩輕笑一聲:“不過煙槍被我藏了,師父暫時沒法吸那東西。”

“就為這個?”曲臨寒張嘴要勸,就見李蒙擺了擺手。

“不止,我覺得他有事瞞着我。”

“什麽事?”

“不知道,就是感覺,這麽多天他就和我說了一句話,問我吃飯沒。我實在不想和他說話,煩心事太多了,想靜一靜。”

“而且練武也忌諱心有雜念。”

李蒙點點頭,“說出來好受多了。”

“嘿嘿,有師兄還是好的,給你做點小東西,等比武的時候用。”

李蒙謝過曲臨寒好意,也不推辭,連日精神與身體的疲憊已經累積到頂點,回房他就挨着趙洛懿睡下,天冷的不行,沖澡太涼了,也不想再燒水。

榻上趙洛懿夜裏屢次醒來,看見的都是一個背影。

作者有話要說: 靜靜才是真國色。。。

☆、一七四

這一年瑞州的冬天比什麽時候都冷,初雪來得早不說,十日有九日都在下雪。一早醒來,趙洛懿眼裏先是茫然,緊接着手腳一陣抽搐,渾然是一種身不由己的抽搐。等那股抽抽勁過去,才吃力地坐起來,眼前一陣發花。

房裏沒人,推開窗戶,滿院被雪堆着,屋檐底下接的冰淩斷裂,砸在地上一片水晶。

院子裏也沒人,還有兩天除夕,矮幾上放着兩件才做的冬襖,一件黑的,一件白的。他腦子裏有點恍惚,想起來那年第一次帶李蒙去做衣服,那身段,全還沒長開。說起來他還挺禽獸的,對着個少年也能起了欲念。

襖子裹了上身,剛好。

那天打了李蒙,那孩子一直不怎麽同他說話,也就那麽着了,吃穿仍然伺候得妥當。他知道李蒙在等他認錯。

手指頭略抖着,勾起一枚玉佩,趙洛懿手指實在抖得有點厲害,下面穿着的玉佩便不停晃動。新的,雕的是和藹可親的南極老仙翁,趙洛懿随手挂着了,搬個小凳,在門口坐下。

快到中午,早飯他也不想吃。

李蒙回來就看見早飯冷冰冰擱在桌上,趙洛懿坐在門邊,額頭靠在門框上打盹。他整張臉都沒什麽血色,李蒙心頭一跳,走過去,手指探到趙洛懿的鼻息,緩慢綿長,這才如釋重負吐出一口氣。

當李蒙抱趙洛懿起來,他現在可以輕而易舉把趙洛懿抱起來,不止因為李蒙力氣長了不少,更因為趙洛懿現在骨瘦如柴。

把人放到床上,趙洛懿也還沒醒,李蒙眉峰不由自主緊緊蹙起,扯過棉被來,将趙洛懿包住,他頭埋在男人的脖子裏,久久才擡起頭,眨了眨隐含淚光的眼,強抑住鼻腔裏酸楚的滋味。

撲棱棱的聲音落到院子裏,李蒙忙出去,信鹞在雪地裏急促朝前沖出兩步,被人抓在手裏猶自叫個不停,小小的腦袋轉來轉去。

摘下裝信的竹筒,李蒙丢開信鹞,鳥不及掉落在地就展翅飛入長空。

信紙在李蒙手指間抖顫,他猛然将紙揉皺,鼻翼急促翕張,遙遙望向天際,放出去的鳥沒有回頭的道理,早已飛得沒影。

房中,趙洛懿已經把自己裹成一個粽子,睡得嘴巴微張。 李蒙的眉毛痛苦地皺着,半晌才強行舒展開,手指在趙洛懿側颌上輕輕刮擦,溫熱的觸感讓他有點想哭。

除夕那天吃飯之前,李蒙給趙洛懿收拾整齊,硬是塞了個手爐在趙洛懿手裏。

趙洛懿嘴唇動了動。

李蒙期盼地看着他,良久,趙洛懿沒說話,李蒙失望地轉過身去,翻找趙洛懿要戴的玉,給他挂在腰間。這人一弱質起來,讓李蒙錦衣裘皮地打扮起來,說是官家的老爺也沒人不信。刮了面就成了少爺。

等到下人來催請去正堂,李蒙終于忍不住抓住趙洛懿的手指。

趙洛懿眉毛疑惑地上揚。

“師父。”他嗓子直發啞,不和趙洛懿說話,他也不太同旁人說話,久了沒怎麽說話,聲音也幹澀起來。

“嗯。”趙洛懿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

這一眼看得李蒙心酸難耐,不滿地嘀咕:“怎麽我不跟你說話,你就不找我說話了。”

“難不成為師還要拿熱臉去貼冷屁股。”趙洛懿斜乜李蒙。

“師父。”好像除了這一句,李蒙也不知道要說什麽。

趙洛懿擡手揉了揉他的頭:“走罷,別叫大家久等。”

李蒙眼圈登時一熱,悶悶地嗯了一聲,手指勾着趙洛懿的指頭,倆人的手一搖一搖地往正堂去。

每年除夕是十方樓裏最熱鬧的時候,從十二月中旬,分散在各地的殺手們就陸陸續續往樓裏趕,慣例是從十一月下旬就不再接任何委托。

連日來李蒙都待在趙洛懿的偏院,要不然就是去練武場,沒什麽感覺。等見到滿堂吆五喝六的人,這才發現人是真的多。

今年趕回來過年的有接近二百人,是李蒙來十方樓後,人最多的一次。穿紅着綠的小孩在堂子裏嬉戲打鬧,叫也叫不住,幾次撞到李蒙身上,爬起來立刻又跑掉。李蒙只好一只手臂攔在趙洛懿身前,一面提醒:“仔細撞了我師父!”

誰管你師父是誰呀!

李蒙不得已,只得又叫:“仔細撞了樓主!”

這下小孩子們紛紛好奇地看過來,都有點怯。饕餮與梼杌一道從人群裏走來,饕餮笑道:“今日差點認不出師弟來。”

趙洛懿沒話跟他說。

饕餮也不覺尴尬,親自引着二人上座。李蒙還是頭一次坐在主位上,他和曲臨寒,分左右坐在趙洛懿的身邊,曲臨寒穿了一身簇新的青色冬袍,綠得跟新蔥似的讓人眼前一亮。從上座往下看,烏壓壓的都是人,人多,聲音便嘈雜,熱鬧,喜氣洋洋。

從前李蒙不茍言笑的尚書父親,過年時神情也要和緩不少。

席間李蒙不讓趙洛懿飲酒,現在趙洛懿是樓主,那些個天南海北趕回來一年就盯着這一頓的弟兄,都指着過年來敬一杯酒,讨一個封。新換的賬房先生比柴老年紀輕一大半,看着也才三十來歲。

但過年的酒,也不能不喝,于是李蒙和曲臨寒給趙洛懿擋酒。

“收兩個徒弟就是好。”饕餮喝得顴骨緋紅。

梼杌認同地點頭,“咱們師兄弟,就不彼此為難了,別人的酒可以不喝,這一杯得意思意思。”

李蒙還沒來得及阻攔,趙洛懿已一仰脖子把酒喝幹。

饕餮撫掌大笑:“過年嘛,師侄也莫要太嚴肅了,放心,有你的份。”

李蒙在乎的哪是這個,曲臨寒也被叫住喝了一杯。

守歲就在正堂裏,瓜子花生糖,熱菜撤去,數百個冷盤擺上桌。十方樓裏的桌椅板凳都挪到正堂來,正堂坐不下的,帶孩子的,一直坐到院子裏去。

恰逢天公作美,天清氣朗,不曾下雪。雖然冷,但人與人偎成一個一個小圈,擠着卻也暖和起來。

趙洛懿每晚吃了就要睡覺,眼看上下眼皮都要黏到一處去,還強打着精神。

李蒙讓他靠在自己肩膀上,手下不停,剝了不少瓜子仁,花生也剝出來,搓去紅衣,一旦趙洛懿醒來,嘴邊就有吃食,往往吃在嘴裏還沒下肚,又半閉着眼睛睡去。

這麽醒醒睡睡守到三更天,李蒙背趙洛懿回房,耳蝸裏都是趙洛懿呼出來的氣,溫熱潮潤。

誰知道之前睡得像頭豬的趙洛懿,一沾床竟然醒轉過來,等李蒙上床來,抱着就有點不安分。

李蒙被他逗得滿身熱汗,連單衣都脫了,把人按在懷裏,警告道:“孫先生說了要清心寡欲,不讓……”話沒說完,李蒙脖子朝上一挺,倒吸一口涼氣,什麽都說不出來了,腦子裏俱是空白。

被趙洛懿拱得隆起的被面上,李蒙手指不由自主攥緊,他簡直無話可說,吐息滾燙地叫兩聲“師父”,什麽都抛到了腦後。

翌日是初一,整個瑞州府過年時俱是懶洋洋,十方樓裏的弟兄也要待到二月才出發。李蒙不得不頂着兩個烏青眼圈,一臉睡眠不足的樣起來練武。

吃過午飯,安巴拉下場與李蒙對陣,十招以內,手中劍就被李蒙挑飛出去。

“……”安巴拉抱頭蹲在地上。

李蒙難以置信地皺起眉,把安巴拉拽起來,不悅道:“正經的,別同我開玩笑,沒幾天要比武了,你給我認真點,這時候還讓我做什麽?到時候下了場子沒人讓着我。”

安巴拉崩潰大叫:“老子還想讓你,老子還想叫你讓讓我呢!”他心有戚戚地回頭看了一眼巴拉,巴拉根本沒理他,跟一個兩歲的小孩坐在地上,兩個娃開裆褲對開裆褲,腳在地上胡亂畫。

正好樓裏人多,李蒙便把那些在旁邊觀戰躍躍欲試的人都叫來,一個一個打過,把人一個個鼻青臉腫地撂倒在地,樓裏人看李蒙的眼神才從輕蔑轉而成了畏懼。

好在梼杌和饕餮都沒輸,才稍微找回些場子。

和饕餮對完招已是傍晚,車輪戰耗盡李蒙渾身的力氣,他小腿肚子一直在打顫,饕餮把他一腳踹翻時,手中無妄劍仍未脫手,但當落到地上,李蒙只剩下喘氣的力氣了。

“饕餮。”梼杌的聲音聽在李蒙的耳朵裏就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李蒙眼睛一閉,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聽見有人叫名字,睜開眼看,長長出了一口氣:“師兄。”

曲臨寒把李蒙拉起來,另一只手裏拿着劍鞘。

李蒙擡一擡手的力氣都沒有了,曲臨寒索性蹲在他面前:“上來。”

曲臨寒背着李蒙去洗了澡,李蒙累得說話的勁都沒有,想起來沒看見趙洛懿,這才問起。

“早伺候睡下了,吃了晚飯睡的,藥也吃了。”曲臨寒兩腿分開,坐在李蒙身後,給他擦頭發,興高采烈地說:“今兒你算揚眉吐氣了,十方樓裏再也沒人敢小看咱們。”

李蒙疲憊地垂着頭,看不出一點高興勁。

“累了?”曲臨寒問。

“嗯,還餓。”

“你等着,給你留了燒鵝。”曲臨寒跳下地去。李蒙餓得久,狼吞虎咽一番肚子又有點痛,放緩速度,吃完月亮都升上了梢頭。他癱在一把躺椅上,曲臨寒收拾碗筷進去時的姿勢,等曲臨寒收完了,還是一條腿垂在地上。

曲臨寒走過,踹他垂在下方的那只腳:“回屋睡去。”

李蒙很久才遲鈍地轉過眼珠來看他,臉朝前伸:“我臉上那兩塊淤青還在不在?”

“你當是畫的啊,當然在,總也要好幾天才能消。”曲臨寒道,“怎麽,怕師父問?比武哪有不受點傷的,少說今兒也和三十個人車輪戰,你才挂了這麽點彩,厲害啊!”

“算了,我去你那裏睡。”說着李蒙站起身。

“也成,這麽晚了,別去吵師父,先說好,你可別對我動手動腳的啊。”

一句話說得李蒙腳底轉了方向,二話不說回屋去和趙洛懿睡了,大不了不點燈,反正也看不見。

曲臨寒在院子裏嚷嚷了兩句,似乎怕吵醒他師父,才閉了嘴。

李蒙摸到床上去,把趙洛懿牢牢抱在懷裏。

趙洛懿動了動,想翻過身來,被李蒙手臂箍住,一時難以動彈。

“睡了。”

聽見這話,本就困得不行的趙洛懿不動了。

這話對李蒙而言再熟悉不過,趙洛懿跑江湖習慣了,一點動靜都能醒,往常只要趙洛懿說睡了,他就能安心地睡覺,不必擔心有危險。

以後要換過來了。

李蒙心裏想着,摸到趙洛懿交疊在身前的手,把那微涼的手握得熱了,精神才徹底放松地睡過去。

☆、一七五

第二天早晨,李蒙懷裏跟抱着個冰疙瘩似的,一下就把他吓醒了。懷裏的人緊閉雙眼,睡得很沉,嘴唇一片灰白顏色,李蒙心裏一跳,滿背的冷汗,摸趙洛懿的手臂,順着肩頭,按到他的頸動脈。

敲門聲響。

外面曲臨寒在叫:“師弟,怎麽還沒起來,師父該吃藥了,昨日是累了些,太陽都快曬到屁股了,也該睡醒了,我進來了啊。”

曲臨寒推門而入。

“咚”的一聲,他進門就看見李蒙坐在地上,猛然爬起來,整個身體都搖搖欲墜,撲到榻上去。

“師弟,怎麽了?”曲臨寒這才意識到不對。

李蒙聽而不聞,手去探趙洛懿的鼻息,他整個呼吸都滞住,眼睛赤紅,就在那一刻裏,一雙眼全拉滿血絲。

“師父……”李蒙上下嘴皮打架,牙齒咬破了嘴皮,口腔中盡是血腥味。他翻身坐到趙洛懿身上,兩手交疊按在他的胸口,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手上,按了十數下,身下人毫無反應。

“我去叫大師伯和三師叔,師弟,你別着急,你看着點師父。”曲臨寒在門上狠狠絆了一跤,爬起來顧不得手流血,連滾帶爬地跑出去。

李蒙則什麽也沒聽見,他扶起趙洛懿,令他做好,他的手一直發抖,腦中空空。

應該以內力,灌注他周身要穴。李蒙模模糊糊地想,趙洛懿被他推得東倒西歪,好不容易抵住他的背心,李蒙身上一股內勁四處游走,耗了大半天功夫,等凝聚于掌中,一聲斷喝響起。

“李蒙,先不要動!”

李蒙茫然地看過去。

安巴拉神色劇變,一把拽起李蒙,讓旁邊骧賢把人扶着,他扳起趙洛懿的臉仔細觀察,倒出一只蠱蟲,果斷拔刀劃開趙洛懿的手腕,血流出的同時,蠱蟲從傷口爬進去。

“這是什麽?你用什麽咬他……”

骧賢根本拉不住李蒙,被一掌推出去。

安巴拉滿頭冷汗,低吼道:“你想他活命就別吵!”

李蒙愣了片刻,站住腳,骧賢爬起來,一手撐着腰,一手拽緊李蒙,蒼白着臉說:“不要急,安巴拉是南湄人,蠱毒他會治。”

李蒙這才回神。即便是梼杌看了趙洛懿也什麽都不懂,唯一可以依仗的就是安巴拉,他抿了抿嘴唇,緊張得咬破了嘴皮,牢牢地盯緊趙洛懿,蠱蟲從他手腕傷口爬進去,那裏鼓起一個疙瘩,疙瘩在皮膚上凸起以後,朝趙洛懿脖子上移動。

“藥!”安巴拉伸手,骧賢拔出瓶塞,一些綠色的藥粉抖落在安巴拉的手掌裏,安巴拉手捏開趙洛懿的嘴,把藥粉抖在他嘴裏,又道:“水。”

杯子被李蒙碰得叮當作響,安巴拉頭也不擡,水遞來他就把杯子放到趙洛懿嘴邊,喂他喝下。綠色的水漬從趙洛懿嘴邊流下,安巴拉眉毛一皺,犯難地閉上眼,眼睛忽然又睜開,再次問骧賢要藥粉,這次他先沾了點水在趙洛懿人中處。

藥粉氣味很刺激。

肉疙瘩繞着趙洛懿的脖子轉了一圈,向他的腦後沖去。

“蠱蟲……”李蒙的話聲戛然而止。

安巴拉直接以刀尖挑開趙洛懿腦後鼓鼓當當,快有半個核桃那麽大的凸起,一股血噴濺而出。安巴拉快速将藥粉抖在傷口上,用紅布包好,又喂趙洛懿吃下一些藥粉。

所有人聽見一聲清晰的猛吸氣。

李蒙腿一軟,一旁骧賢眼疾手快扶住他,讓他坐到桌邊凳子上去。

梼杌與饕餮這才匆匆趕到,正好安巴拉讓出一人的位子,梼杌坐到床邊,神色不定地去摸趙洛懿的脈,片刻後,神色凝重地站起身,防備地問安巴拉:“你做了什麽?”

“老子救了他的命!”安巴拉不滿梼杌的态度,忍不住吼道。

梼杌嘴唇緊繃,沉默地坐到桌邊,寫了一張方子,叫人去煎。

“你那個藥不能吃。”安巴拉說。

“我才是大夫。”梼杌冷冷道,朝李蒙說,“先吃兩劑,看看反應。”

“說了不能吃,把這個藥粉,外敷內服并用,而且他現在洩了毒,過半個時辰就會醒來。”

“失血過多,方才氣都沒了,十二個時辰才會醒。”梼杌冷靜地表明了态度。

李蒙又不說話。

最後只得聽饕餮的:“等等看,要是半個時辰後沒醒,就用你三師叔開的方子。”

“你們先出去。”李蒙嗓子發啞,咳嗽了兩聲,緩緩擡起眼。

這次衆人沒吵,都聽李蒙的退出門外,安巴拉最後一個出去,走之前再次叮囑李蒙用藥。李蒙把藥瓶子攥在手裏,沒有出聲。他關上門,兩條腿都軟了,跪坐在地,渾身發冷,兩手抖個不停,指尖仿佛還殘存着趙洛懿身上死人皮膚一般涼涼軟軟的觸感。

沒過多久,李蒙連水都還沒想起來喝一杯,懷裏的人就動了。

“什麽時辰了。”趙洛懿什麽都不知道,看見李蒙嘴唇抖了抖,剛牽起嘴角,還沒露出一個完整的笑,就被李蒙緊扣在懷裏,他抱得太緊,勒得趙洛懿肋骨一陣陣生疼,趙洛懿一手在後腦靠近脖子的地方摸了摸,才開始覺得疼。

“沒事,蠱毒發作了一次。”李蒙放開趙洛懿,小心揭開安巴拉貼在他傷處的紅布,他叫了一聲,等在門外的人全都湧入房間裏。

安巴拉洋洋得意地朝梼杌示威:“看見沒,讓你治就死硬了。”

梼杌抿了抿嘴皮,冷哼一聲,上前來問趙洛懿有什麽感覺。

“傷口有點痛,沒什麽。”轉而對李蒙說:“會包嗎?不會讓你師叔來。”

李蒙看了梼杌一眼,讓出位置。

給趙洛懿上完藥,李蒙喂他吃了飯,又照安巴拉的吩咐,讓他又吃了些藥粉,李蒙一手扶着趙洛懿的背,另一手拿着濕布,給趙洛懿擦脖子和臉。

“嗯,這玩意兒真苦。”趙洛懿閉着眼,直咋舌。

直到都收拾幹淨了,李蒙才在榻頭蹲着,對趙洛懿說:“現在做什麽?”

“你不練武了?還有兩天了。”

“十天。”李蒙糾正道。

“嗯,四天,你還不抓緊練,別給師父丢人。”趙洛懿拍了拍李蒙的頭。

李蒙眼神閃爍,最後帶着一臉不情願點了頭,讓曲臨寒留下來照顧他師父。

沒一會,門開,蹑手蹑腳的一個人影走到床前。趙洛懿蒼白的臉陷在被子裏,消瘦得沒個人形,已經睡得很沉。

李蒙探他的鼻息,有氣,便出去。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再次摸回來,又探趙洛懿的鼻息。

曲臨寒就在桌子旁邊坐着,看李蒙來來回回地跑,李蒙就像看不見他,每盞茶功夫來回一次,一直到用晚飯的時候。

正月初三,趙洛懿從早上一直睡到晚上,安巴拉、曲臨寒陪床。李蒙在練武場和他兩個師叔切磋,和饕餮拆了二百餘招,梼杌判定平局。晚上盯着趙洛懿吃完藥,李蒙就蹲在小凳上,一頁頁翻趙洛懿寫寫畫畫的武功冊子,以前沒工夫也不想教李蒙和曲臨寒,偷懶畫的,現在派上了用場,也有後來趙洛懿真心誠意想傳授李蒙一些絕技畫的,快翻到底那薄薄幾頁,畫的小人兒惟妙惟肖。最後兩幅卻筆畫如同蚯蚓,連人形都難以分辨出來,是最近一個月才畫的。

天快亮的時候,李蒙收起他的寶貝,小心翼翼放在一個木匣子裏,裏面還有玉猴兒,玉佩,刻印等物。

“師弟,睡會吧。這裏我看着。”曲臨寒輕聲勸道。

李蒙嗯了一聲,掀被鑽進去,曲臨寒和安巴拉都在,李蒙卻不避諱,就把趙洛懿抱在懷中,下巴很輕地靠在趙洛懿肩窩裏。

安巴拉低聲咒罵了一句,走出門去。

過得片刻,紅着眼進來,和曲臨寒兩個人坐着,把燈吹去,守着那倆師徒睡覺,兩人都沒能睡着,雞一叫,李蒙就下了床,把他自己收拾得幹淨利落,出去打拳。

初四,趙洛懿能下床走動了,李蒙端着水讓他漱口,給他穿好衣服,又梳了頭發,要喂他吃飯。

趙洛懿道:“又不是廢了,我自己來。”說這話他還喘了兩下。

李蒙只當沒看見,眼睛紅紅的,筷子給他。

趙洛懿神色坦然和李蒙用了一頓飯,他這幾日吃的都是亂七八糟的東西,安巴拉不知道在飯菜裏放了什麽,沒藥死他,味道卻難吃得很,還不方便說,免得讓徒弟擔心。

李蒙刷碗回來,一臉鄭重地坐到趙洛懿面前,師徒倆一人一張馬紮,就在門口坐着,大眼瞪小眼四目相對了會兒,趙洛懿先繃不住。

“怎麽了?有事說事。”

“明日我就跟大師伯三師叔上中安去。”李蒙說,他抓着趙洛懿的手,習慣性給他按手上的穴位,趙洛懿的手指沒什麽力氣,李蒙垂着頭,接着說:“本來該一同去,但是時間本就來不及,我們打算騎馬去,你現在的身體狀況……”李蒙哽了一下,“就別去了。”

“嗯,本來我也打算和你商量這個事。”趙洛懿讓李蒙去請饕餮、梼杌過來,李蒙本有一肚子離情別緒,又沒法違背趙洛懿的意思,只得先去請人。

李蒙請了人回來,骧賢正在屋子裏坐着,給趙洛懿掏耳朵。

“……”

“師弟,今日可好些了?”饕餮在矮榻上坐下,梼杌站在他身旁。李蒙看骧賢給趙洛懿掏耳朵掏得差不多了,剛要出聲叫他先回避,不想趙洛懿拉住骧賢。

骧賢一頭霧水地說:“已經好了。”

“等一會。”趙洛懿示意骧賢在離他最近的一張凳子上坐下。

“去中安城比武的另外兩個人,我選好了。”趙洛懿道。

衆人臉色瞬息萬變。

李蒙:“不是大師伯和三師叔嗎?”他懷疑地看骧賢,骧賢根本不會武功,絕不可能是他。

趙洛懿先點頭,後搖頭:“你大師伯要去,另外一個,是他。”

饕餮失笑地望向一臉無知的骧賢,擺擺手:“師弟,莫要胡鬧。”

“你們要推我做樓主,這便是我的決定。”趙洛懿握住骧賢的手腕,把人交到李蒙的掌中,“路上照顧好你師弟。”轉而又朝饕餮說:“師兄,我的兩個徒兒,都交給你了。”

☆、一七六

李蒙騎馬帶骧賢,十餘人随行,第一天晚上睡前李蒙就看見骧賢大腿內側全磨破了,他的皮膚又嫩又滑,給他擦藥油的時候,李蒙只覺得像是在摸一匹上好的名貴絲緞。

骧賢不好意思。

“來嘛,不用跟師哥客氣。”就一把把人按在榻上,放輕力道把藥油揉進皮膚裏。

“為什麽師父要突然收我做徒弟啊?我又不會武功。”骧賢大腿內側火辣辣的疼,說話轉移注意力。

“湊數吧。不過你要小心,你又不會武功,讓你上場比武就是讓你去送死。”李蒙龇牙一笑,“活不了幾天喽,這幾日想吃什麽想玩兒什麽都告訴師哥。”

骧賢愕然道:“不會吧,會死人嗎?”

“比武這種事,都是死傷概不負責,何況還是皇上親自觀戰,天下間誰最大?咱們這些草民,給人做取樂的猴戲罷了。”李蒙随口道,“早點休息,保持充沛的精力。這幾天你随時想起想要什麽,都告訴師兄,能不能弄來的我也去給你弄。”

“那你能弄一個人來嗎?”骧賢鼓着一雙大眼睛。

“……”李蒙搭在他腦袋上的手一頓,讪笑道:“我能大變活人就先給自己變了。省省吧,托勒現在自己族裏的事還應付不過來。”

骧賢垂頭喪氣“哦”了一聲。

“不過……”李蒙想了想,“這裏事情結束,可以陪你走一趟。或者可以借給你信鹞,你可以給托勒寫信。”

“對,我還可以給他寫信!”骧賢高興了起來。

少年人的情緒來得快,骧賢腦子轉得慢,被寫信吸引注意力之後,便一路都在琢磨給托勒寫信的事,要在信裏告訴他趙洛懿正式收了自己做徒弟,還要告訴他自己代表十方樓去比武。筆鋒一轉,飛快把這幾句塗掉。擡起頭,看見李蒙正抱着劍,坐在一張小腳凳上,以一塊黑布在擦拭。

“師兄。”

李蒙“嗯”了一聲,頭沒擡。

“要是比武場上,我、我真的出事了。”

“你想要什麽樣的棺材?師父和我這些年頗有點積蓄,就算你要金絲楠木,也未必不能買。何況輸了你這一陣,我與大師伯是一定不會輸。屆時朝廷一定會有很多賞賜,不然叫皇帝給你封個什麽官,讓你體體面面下去。”

“下哪兒去?”骧賢臉色發白。

“上窮碧落下黃泉,你說下哪兒去?自然是下去給閻王爺請安。”李蒙現在有點理解為什麽趙洛懿随時都在擦他那杆煙槍,于習武之人而言,兵器便如同手足,人和物之間的牽連,是在一朝一夕的配合中摩擦出來,會發生感情。這把劍還是當初趙洛懿随便找給他的,還說要找兄弟重新給他鑄一把名器。現在用着也挺好,兵器使得怎樣,還是看使它的人怎樣,倒怪不到武器上去。那日青奴用的劍,可謂削鐵如泥吹毛斷發,還不是被收拾下來。

正在走神,李蒙面前蹲着了個人,對上骧賢悲壯的神情,李蒙才回過神來。

“那我不給他寫信了,你們也不要告訴他我去做什麽,再說……”骧賢噘嘴道:“他不一定會來大秦。”

“好,不寫。”李蒙微笑道,拍拍骧賢肩膀,收起無妄劍。

骧賢神色極糾結,晚上翻來覆去睡不着,李蒙倒是每日早睡早起,養精蓄銳,半夜感覺身上很沉,睜開眼看見上方一雙明亮充滿探究的眼,差點沒把他吓得叫出聲來。

“你幹什麽你……”李蒙推開骧賢,眉頭皺了皺,伸出手:“給我一杯水。”

骧賢“哦”一聲,乖乖去倒水過來。

涼沁沁的清水入喉,李蒙才稍定了定神,許久沒怎麽做夢的李蒙,清楚記得方才夢裏那雙兇殘的黃綠色眼睛,窄窄一線眼仁,像極了當初在地宮裏被他斬殺的那條巨蟒。

李蒙喉頭鼓動兩下,讓骧賢把杯子放好,骧賢順勢鑽進李蒙的被子裏。

李蒙簡直哭笑不得,這床單人睡都不敢翻身,骧賢試圖把他自己縮成一團,就是這一團未免大了點。

“師兄。”骧賢自然而然把腿搭在李蒙腿上。

李蒙很困,帶着濃濃睡意的腔調“嗯”了一聲。

“這都走了這麽多天了,你想師父嗎?”

“想啊,以後再不和他分開了。”說這話時,一層陰翳籠罩在李蒙心頭,他也不想說,畢竟骧賢不是神醫,說了也幫不上忙,徒增煩惱。

“你們當初怎麽在一起的?師父先說要和你過日子的嗎?”骧賢靠着李蒙的肩膀,軟綿綿的聲音問。

“不知道,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你以為殺手好當的?那日子可不好過,成天東奔西跑,又被人追殺。師父在大秦地界上的仇人,排起來能繞中安城牆三百圈。”李蒙道,“不過以後我會護着他。”

“那我現在也算殺手了?”

“你殺過什麽?蒼蠅還是蚊子?”李蒙嘴角微翹。

“其實……”骧賢猶猶豫豫地說:“我不想做殺手,也不想殺人。可是托勒很厲害……”

“以前我也怕拖師父的後腿。”李蒙不禁心頭有點苦澀,當初是自己拖後腿,現在趙洛懿身體弱成那樣,成天又不聽管束,當真頭疼。

“所以現在你才這麽強。”

“我這都是偷來的功夫,要是托勒願意,将來你也可以從他那裏偷一點。”

“功夫也可以偷的?”骧賢詫道。

“可以啊,不過托勒恐怕不會願意。”

“我也沒想要。我不想學武功,大家和和氣氣的不好嗎?”

“那你想以後做什麽?考取功名?娶個貌美如花的妻子,最好能當個驸馬爺什麽的。”想到骧賢其實也是趙家人,李蒙猛然睜開了眼睛,他的心跳得很快,忽然明白為什麽趙洛懿要派骧賢來了,然而這個秘密他卻不敢說給骧賢聽,說了也怕他不懂。

“我娘告訴過我,只要把這個玉佩,交到對的人手裏,這一輩子就不愁吃喝了。”骧賢手在身上摸來摸去,“好像在包袱裏。”

“拿來幹嘛?我又不是那個對的人。”李蒙拽住要下床的骧賢,閉起眼睛,舒服地躺着,“反正總而言之,船到橋頭自然直,對了,到了中安城,你得聽我的安排,師兄不會害你。”

“聽你的就有楠木棺材嗎?”

李蒙戳了戳骧賢的腦門:“說什麽都信,你是不是傻。”

“我娘也常說我傻……”

“睡吧,天快亮了,明兒教你幾招,免得太不堪一擊,這皇上還等着看好戲,表現得不好,怎麽空手套白狼,你下輩子能不能衣食無憂,也得看這一場。”

骧賢自然沒聽明白,但被窩裏很暖和,加上李蒙睡了,他也不好說話,只得睡覺。

到達中安城那日,恰逢集市,加上次日便是元宵節,街上遍是張燈結彩,連深巷子裏的老槐樹彎曲的枝桠上也挂滿彩燈。

進城剛在茶攤上坐下,腳沒歇上半刻,就有人來接。那人一身官差裝束,帶着四個手下,上來先行禮,似乎認出李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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