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一卷結束就要開虐

的劍,請他們到一間酒樓去。

“誰派你們來的?”饕餮兩腿分開,端起茶來喝了一口,在十方樓發號施令慣了,說話自帶一股無形的威懾。

“靖陽侯備了桌薄酒,為諸位接風,特意命屬下來請。”

趕在有人說話前,那手下亮出一面令牌,李蒙不認識,饕餮卻眼神一亮,抿唇笑笑:“原是師弟的人,那請稍等片刻,我們的人才進城,連日趕路,都累了,下榻之處也還沒有找到……”

“這個侯爺早有安排,請諸位先到酒樓用飯,之後便到侯爺的府邸。侯爺說中安城雖大,客棧旅店卻着實沒什麽好的,不如到府上住,行走也方便。”

饕餮看了李蒙一眼,李蒙眨了下眼。

“成,那便走一趟。”饕餮起身,跟随的人跟着也都起身,霍連雲派的人自然而然上來牽馬扛行李。

路上饕餮挨到李蒙旁邊,與這師侄咬耳朵:“霍連雲打的什麽主意?”

“二師叔想必沒什麽旁的意思,只是敘敘舊情。”

“他的地盤不是在靈州嗎?到這裏來敘舊情?”

李蒙看了一眼,前面沒人留意,方才壓低聲音對饕餮說:“我聽師父說,二師叔被扣在中安城了,霍老太君現在還在宮裏。”不知道饕餮是真不清楚霍連雲如今的情形,還是在裝傻。

饕餮嘴角一絲冷淡的笑意:“難不成想拿他威脅我們?”

“應該不是。”李蒙沒來得及多說什麽,已是到了,前面領頭的差役過來帶路,一時不方便說話,都閉了嘴。

才上樓,包廂中便走出一人來,正是霍連雲。

第一眼李蒙差點沒認出來他,霍連雲雙腮凹陷,臉色蒼白,帶着一抹病怏怏的孱弱。走來将饕餮與李蒙都打量一遍,才轉過去看了一眼骧賢,一絲詫異不動聲色地從他眼底掠過。

霍連雲噙着一絲得體的風流笑意,将手一拱。

“故人相見,這裏不是寒暄之處,進去說。”

霍連雲帶的人頗有眼色,留在門口不進去。

包廂裏大珠小珠落玉盤的嘈切琵琶聲時續時歇,彈奏的人在一扇屏風後面。

霍連雲見李蒙往屏風看了一眼,道:“是個聾女,無妨,近來我心煩時常常去她閣中聽琴。”

李蒙一點頭。

骧賢盯上多寶閣上的一件棗紅色巴掌大的陶馬,拿在手裏把玩。

“如今連你府上也不能安心談話嗎?”饕餮端起酒嗅了嗅,眉梢一揚,“惠泉春?”

“湊合喝點,府裏有好酒,你先用一些菜,別空着肚子飲酒。老毛病自己也不留神。”霍連雲眉頭始終皺着,顯得心事重重。

李蒙對酒不感興趣,招呼骧賢過來吃飯,一人先一碗鮑魚粥,把肚子墊飽,這才說話:“二師叔身上傷好得如何了?這次來三師叔叫小侄帶了些金瘡藥來,他親自調制的,很是靈驗。”

“回去謝謝他的好意,我這裏一時半會走不開。”霍連雲收下藥,嘴唇嗫嚅,還是問了:“你師父近來可好?”

短暫的一絲猶豫沒有瞞過霍連雲的眼,但聽李蒙說“很好”,他也不便多問。

彼此間那點心思都是心知肚明,李蒙是小輩,也不是鬧騰的性子。且霍連雲護着趙洛懿,還在他之前,也是為趙洛懿才受的傷,他雖有些嫉妒,仍是感激占了上風,便道:“二師叔叫我們來,有什麽吩咐,小侄洗耳恭聽,能辦的概不推辭。”

霍連雲讪讪笑道:“想不到也有本侯求到你們頭上的一天。”

“你身在朝堂,自沒有我們江湖中人的灑脫逍遙,有什麽不便的事,交給我們。師兄不是白叫的,師侄如今,也懂點事了。交給他去辦,沒什麽好不放心的。”饕餮手搭在霍連雲手背上,神色和緩,“師弟不妨直言。”

“我想殺一個人。”霍連雲憔悴充血的眼珠子緩慢轉動,擡起來,看向對面兩人,“在比武場上,刀劍無眼,真出了人命官司,誰也不能追究什麽。”他嘴唇緊抿片刻,松開時紅潤異常,“我想殺陳碩。”

☆、一七七

月涼如水,風把李蒙的發帶高高扯起,漫卷在空中猶如一縷煙氣。

這還是骧賢第一次看李蒙練劍,看李蒙收勢,拍着手走近,遞給李蒙布巾。

“想不到你現在劍術簡直……”骧賢眉梢一抖,晃腦道:“出神入化。”

“我也想不到,從前根本想象不到,要不是師父中了蠱毒,将他的內力分給我,又趕上這檔子比武,恐怕這輩子我也就是個拙劣的三腳貓。”李蒙整個身體往躺椅上一抛,劍已歸入鞘,被他抱在懷中。

已經接近圓形的胖月亮墜落在李蒙的眼睛裏,他微微眯起眼。

趙洛懿這個時候在做什麽?雖然曲臨寒說話他不聽,但他師兄鬼點子多,連哄帶騙怕是也吃了藥了。

“師兄,你在想什麽?”骧賢小聲問,手牽着李蒙的袍袖拉扯。

“沒什麽。”李蒙眉頭松動開,微微一笑:“怎麽不去睡,睡不着?想漢子?”

骧賢蹲在李蒙面前,雙手托腮,歪着頭打量他。

“別這麽看我,我怕啊!”一巴掌拍在骧賢腦門上,李蒙趕緊換了個姿勢,側坐到躺椅一側,拍拍身邊,示意骧賢坐過來。

“今天晚上叫我們吃飯的那人,生得真好。”

沒頭沒腦聽了這麽一句,李蒙嘴角扯出個淡笑:“是啊,中安第一美男。”

“真的?!”

李蒙看骧賢鼓圓溜的眼,就忍不住好笑,嘆了口氣:“假的,誰那麽無聊,還給男的長相排位次。又不是女人,要花容月貌幹什麽,能當飯吃?”

骧賢癟癟嘴,又道:“他說的事,咱們給辦嗎?”

李蒙眉一揚,往陰暗角落裏掃了一眼,起身拍了拍骧賢的腦袋:“不關你的事,你還是想想,怎麽少挨兩拳頭。”

留下骧賢一個人在院子裏坐着沒動,李蒙就往屋裏去。他把曲臨寒給帶的那些暗器和裝備翻出來,挑出兩三件要用的,其他收拾好,盤腿在榻呆坐片刻,直挺挺倒下去睡覺。手摸到脖子上吊着的玉牌子,李蒙眼神微動,不自覺将玉佩按在唇上,深吸了一口氣,就那麽以嘴頂着趙洛懿的玉佩睡了。

次日不至傍晚,饕餮敲開李蒙的房門,看他在床上打坐,走來便道:“靖陽侯的局,叫我們去山上露天大浴場泡泡,解解乏,再叫上老師傅按按,通經活脈。”邊說話,饕餮邊掩上門,他動作很輕,房門沒發出半點雜音。

板凳拖過地面,饕餮兩手按着凳,頂着中年男子的臉,探究的眼神将李蒙從頭發到腳趾看了個遍,口中啧啧兩聲,搖搖頭。

李蒙睜開眼,金紅的夕陽讓他有一瞬間晃神。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朝陽如約,晚霞也一樣,每天報到雷打不動。

“昨日靖陽侯說的事,考慮得怎樣了?上午他來找我,這單不是白做的,這個數。”饕餮比出三根手指,露出一口大白牙:“金子。”

“歸誰?”李蒙問。

“誰做歸誰。”饕餮抱臂,朝後抽身,遙遙望李蒙,“十方樓的殺手,通常單打獨鬥,在你師父身邊這麽久,你也都知道。這次這事,不算樓裏接的,報酬自然是誰做了誰得。況且,真要是托到樓裏去,也托不了。”

“嗯。”這個李蒙知道,十方樓殺人從不在這種惹眼的地,殺手就是一群黑暗裏行走的鬼影,趙洛懿的師父和娘也不是沖着橫行無忌才整了這麽個地方。

“這筆幹了,也算有點傍身的錢,你師父還吃着藥。當然,樓裏養樓主是應該的,不會虧了他的藥。就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有沒有那個心。你要是接了,也算你學有所成以後的第一單。”

李蒙笑了笑:“師伯說笑,第一單殺的不是惡名昭著的江湖大魔頭,是個朝廷命官,不是好事。”

殺壞人人人拍手稱慶,殺個命官,既不能張揚,甚至還要提防官司纏身。

臉上的表情凝固片刻,饕餮松了嘴:“師伯是無所謂,明說,你若是不做,那這三萬兩黃金就歸我。”

“難不成師伯是怕我黃雀在後跟您搶錢不成?”

“給你那膽子,恐怕現在你還不是我的對手。”饕餮露出笑容,拍了拍李蒙的肩,“有本事了,說話也敢往火頭上撩。蒙兒,雖說在樓裏這三年,師伯沒有特別關照過你,卻也沒虧待過。你也見着了,大家是殺手,在一個大家庭,只能說人心不散。但薄情寡義唯利是圖,本就是殺手的天性。”他頓了頓,似笑非笑:“說是非者是非人,梼杌看不穿,我知道你們不會在樓裏多留。将來你就知道我這話有沒有錯。”

“師伯教訓,晚輩自然聽着。”

“你心裏有怨氣,我看得出來。”饕餮站起身,取過李蒙的外袍,給他親手披上,李蒙動作滞了一下,還是伸手穿袖子,饕餮替他掩上衣襟,李蒙麻利地将腰帶一束。

“你這身段,官宦人家的公子,是與我們不同,雲泥之別。”饕餮嘆了句,語氣中有羨慕、遺憾,也有認命一般的坦然。

“師伯。”李蒙将牆上挂的劍握在手裏,轉過身來,很看了一會饕餮,才道:“你們待我,說不上壞。我爹去世以後,不是托庇在樓中,早就被抓回去補漏砍頭了,也沒有立身于此的道理。”

饕餮的笑意尚未到達眉尾,就聽李蒙的後話:“這一茬算是當初我師父捅的簍子,從賀銳亭扯出百兵譜,他師妹蕭苌楚找上門來,惹上肅臨閣的人,又流落南湄。冥冥之中,似乎盡是天意,不巧的是,從我爹這一生,我就不再認為世上有天命一說。雞鳴狗盜者長命百歲,兩袖清風的官兒,被流放發配下大獄的比比皆是。”

兩腮僵硬的饕餮聽見自己生硬的聲音:“師侄的話,我有些聽不明白。”

“沒什麽好不明白的。”李蒙撣了撣袍袖,将袍子理直,淡道:“從前也是我自己不勤勉,加上學武時已經晚了,有心無力。我師父是個不長心的,人對他只要過得去,不害他的命,他就當沒看見。我不成,文人出身,心眼大小有限。也是機緣巧合,合該以後的路,都要我來為他保駕護航。大師伯與三師叔,打的什麽算盤,我也清楚。三師叔給師父的藥究竟是什麽,大師伯眼下的殷勤又為什麽。”

鐵青的臉色中,饕餮腮上兩團圓圓的肉痙攣一般彈動了兩下。

“師伯別不高興,晚輩沒別的意思。只是任誰總被人利用,也不會高興。有一件事師伯沒看錯,也不必再試探,我和師父是不會在十方樓久留。倒不是為了這些破事,他根本不耐煩聽我說你們,上回剛起了個頭,還挨了一通說。”李蒙從未像這一刻這麽明白和尖銳。

饕餮也從來把他當個軟趴趴的公子哥兒看,又是趙洛懿的床上人,自然從來沒想過李蒙能拿主意。

“明日以後,十方樓就是我和師父的老家罷了。男兒志在四方,我師父長這麽大,沒過過一天舒坦日子。花花世界,還有很多好玩兒的東西,我得帶他去,這才不虧活了一輩子。師伯說是不是?”

饕餮已經回過神,自然賠笑:“是,是,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就這麽會說。”

“說不頂用,做才有用。不過我這一身功夫,也不是自己練出來的,沒什麽好得意。和朝廷比武,我不會輸,我輸了,就是我師父輸。換了別人沒什麽,但不能輸給放棄他的人,所以師伯也不必擔心我有什麽別的想法。咱們的目标一致,盡力而為。不過霍連雲的條件,并不容易,恐怕你我有心無力。”

饕餮還要問個明白,李蒙已經打開門,門外是一地晚霞碎金,靖陽侯在中安城裏住的府宅,也是下人如織,再不方便說什麽。饕餮也只得把問題吞下去,一副吃了蒼蠅的表情,跟在李蒙後面出來。

晚上泡完澡,骧賢到李蒙房間裏,叫他給自己掏耳朵,說是實在癢得受不了。結果掏到一半,人先睡着了,李蒙只得讓他和自己一個屋。正待要吹燈,窗戶紙上投下一個人影,看去像霍連雲。

李蒙毫不猶豫吹滅蠟燭。

人影沒了,也沒人來敲門,便安然睡下,前幾日還有些緊張得輾轉難眠,大概泡溫泉确實有用,這一晚李蒙睡得很沉,接近天亮時,骧賢忽然聽見他笑,緊張地撐起身,低喚道:“師兄。”

李蒙趕蚊子似的一巴掌拍開礙事的蚊子,把被子卷了個一幹二淨,翻過身去睡。

他做了個夢,那夢裏趙洛懿露着一條略有腿毛的蒼白大長腿,袍子高高撩起,露出白白的腿根,側躺在榻,男人骨節粗大的手随腿到臀的優美曲線緩慢撩人地往上移。

李蒙才拎了兩條魚回來,接收到趙洛懿舔嘴皮的暗號,頓時肺裏一下水開鍋地騰了起來,還管什麽魚,飛撲而上。

就在李蒙抱着被子狂啃不休時,後脖子掌風襲來,眼皮沒睜的李蒙就和來人拆上招了。三招以後,李蒙這才清醒過來,左右手交叉,中間格着饕餮的掌。

“師伯?”同時,饕餮撤掌,李蒙也放下手,擦了擦口水,鼻子一抽:“天亮了?”

可不是天亮了?平日這個時候,李蒙已經連掌帶劍走完兩套,精神抖擻地準備早飯了。李蒙身體動了動,臉忽然紅了。

“快起來,馬車已經候在山莊外,回城中還要一個時辰,還有些實戰經驗,得跟你們倆說。”饕餮看了骧賢一眼,見他努力點頭,眉頭微妙一動,長籲一口氣:“總之你們快點。”

李蒙含糊地“嗯”了一聲,等饕餮出去,他皺眉看骧賢:“你也出去。”

“哦。”

人都走光後,李蒙才不自在地動了動,把褲子換下,就在屋裏找盆,打水進來洗漱,順手把褲子洗幹淨挂上。一想晚上也不在這裏,幹脆用劍把褲子割成碎片,埋土裏毀屍滅跡。

“師兄。”

正埋土的李蒙渾身一搐,回頭道:“不是叫你先去外面嗎?”

“不行,我跟他們都不熟。”骧賢好奇地伸長脖子,看見李蒙拿腳把土踩實,“你在埋什麽啊師兄?”

“沒什麽啊,昨天吃的桃,種一棵看看,沒準以後還來呢。”李蒙起身,自顧自往外走,“人呢,都在山莊門口嗎?”

“都在,那個特好看的男的也在,不過師兄,咱們昨天吃桃了嗎?”

“吃了啊,你不記得了?你不記得不很正常嗎?”

“也是……”

枝頭兩只雀歪着腦袋,喙與喙勾在一起,歪着頭咬了會嘴,叽叽喳喳叫起來。

太陽還沒升到中天,趙洛懿就醒了,院子裏一個人也沒有,曲臨寒約莫是沒想到他今天醒這麽早。趙洛懿自己也沒想到,就是睡不着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文拖得夠久,我也是越來越羅裏吧嗦,希望下一篇可以改進。

結局還沒有寫完,出了個烏龍。之前提到說想開新文,當時寫了一章,然後存了,之後因為想和閨蜜同一天開,就放着了。日子也改到四月三十號,也就是今天,當時想着,等她開新文那天,要是還在往後的日子,就再改。結果給忘了,今天上來一看怎麽發了一篇新文,也是吓得夠嗆。

吶,還是再打個廣告,連接我也不會放。。代碼翻了半天沒翻到,可以點到專欄裏,再去看看隔壁是不是合胃口。

新文叫“最苦不過下堂夫”,也可以直接在站裏搜搜看,我自己還蠻喜歡的【當然自己的兒子不喜歡也不成】,題材比較輕松一點,是講一個允許男男成婚的朝代,古風還是,小受被小攻用完扔了,之後遇上各款接盤手,和他們發生的沒羞沒臊的耍朋友的事。因為這次這文寫得有點拖沓和繞路,下一篇打算寫偏向談戀愛的故事放松放松,三十萬字左右,對象主要是王侯将相,白斬雞有,冷面有,狂霸酷炫拽浮誇的也有,主受,受就是那個被抛棄的,是個夥夫,廚藝一絕,打不死的蟑螂,被丢在哪兒都能活的那種。

然後,以龜速希望自己能多進步,其實早上發了好想删掉,因為當時覺得要多更一篇文了握草,後來一想,反正也要寫的,這都是緣吧【一耳光

那文現在也是沒存稿的,今天開始會抓緊寫,盡量保證日更吧,我自己也追文,沒有日更的文太痛苦了。。嗯,就是這樣,作者一時沖動開了個新文,要是有興趣就去看看吧。麽麽噠~

☆、一七八

等曲臨寒從外頭回來,已快到中午,他一身脂粉味,趙洛懿看他一眼,就令他露出心虛的神色。

好在趙洛懿沒說什麽。

兩條活魚懸在繩子下端,曲臨寒從懷裏摸出個紙包來,朝趙洛懿一讓:“師父,您瞧這是什麽?”

那氣味趙洛懿再熟悉不過,他眼神被死死勾住,卻沒伸手讨要。

“師弟不在,就抽兩口,他也不知道。您說是不是?”曲臨寒弄了個木盆放地上,一紅一黑兩尾鯉魚沾水便搖頭擺尾起來,水花濺得他一臉都是,罵罵咧咧幾句,曲臨寒起身:“煙槍也做好了,我這就拿給您。”

“等等。”趙洛懿低沉的嗓音說。

“師父還有什麽吩咐?”曲臨寒滿面堆笑。

“煙不用拿了,我不抽。”

這下輪到曲臨寒傻眼了,難以置信地失笑:“師父您說什麽呢。我知道了,您怕師弟知道了生氣?放心吧,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這兩尾魚今晚就宰了它們,沒誰能朝師弟告狀去。”

“不抽。”趙洛懿依舊拒絕,丢下呆愣愣的曲臨寒,進屋子去練字,他最近找的新活動,能打發大半日時光。

不到天黑時候,十方樓就處處張挂起彩燈,趙洛懿住的院子偏僻,平日少有人來。曲臨寒領來二十餘盞紙燈籠,也不用梯子,顯擺輕功提氣飛身,上一次樹挂兩盞。

紅光從天際消逝,夜晚從青白色中拉開序幕。

席間不斷有人向趙洛懿敬酒,曲臨寒都給他擋了,梼杌對曲臨寒頻頻打眼色,曲臨寒總算找到機會脫身,是趙洛懿吃藥的時辰到了,他得去端藥。

兩人離開正廳,從黑沉沉的走廊快速穿過。

“他能忍住不抽?”

“他是真戒了,三師叔,我師父對樓主之位一直沒有興趣,你與他是打小一起長大的師兄弟,他的為人你不是比我清楚?他要是不感興趣的事,你就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不會改主意。說個不好聽的話,從前師父的武功在你與大師伯之上,也沒有要接手十方樓的意思,此番是你們把他請回來。現在我師弟在外,這一戰關系重大,你在這兒挖他的後院,恐怕不妥當。”

“那成,給你的一萬兩白銀,原封不動退回來。”梼杌聲線平平,聽不出語氣。

曲臨寒打了個哈哈:“這收了的銀子,不是吃下去的菜麽,怎麽吐出來?吐出來也不成原樣了,您說是不?”

“那就照我說的辦。”梼杌短促地說,轉了個方向,朝着茅房去了。

等曲臨寒再回到宴席上,趙洛懿顴骨微微發紅,已有了三分薄醉的意思。曲臨寒連忙把人扶回房中歇着,給趙洛懿腰間一個軟墊,讓他靠着。

“師父?”曲臨寒試探地叫了聲。

趙洛懿一手支着額頭,似乎醉得眼睛都睜不開。

“該吃藥了師父,這麽着,我喂您。”勺子沾上趙洛懿鋒利的唇,曲臨寒手不由自主一抖,雖說趙洛懿現在沒武功,他仍然覺得有些心驚膽戰,好在是趙洛懿沒看他,要是看他,他都懷疑自己憋不憋得住不說。

想了想那一萬兩銀子,又想到王家破敗的山莊,被朝廷污了的百兵譜,曲臨寒一咬牙,重新舀一勺藥,再次把勺子抵到趙洛懿唇邊,打算他不喝也直接搗進他嘴裏。

就在這時,趙洛懿忽然睜開眼,那眼神清明得很,哪有一點醉意。

曲臨寒心頭一跳,藥又灑了。

“師……師父……”曲臨寒讷讷道,滿面堆笑,“這我沒拿穩,我喂您,您張嘴就是。”

“王漢之。”

久無人叫過的大名讓曲臨寒有一絲恍惚,只得苦笑道:“有事師父您吩咐……”

趙洛懿複又閉上眼,曲臨寒才松了口氣,忽然聽見趙洛懿吩咐:“櫃子裏有只小的,紅漆箱子,拿出來。”

曲臨寒不止一次好奇那小箱子裏是什麽,卻上了鎖,沒想到趙洛懿主動拿了出來。

“師父,這是什麽呀?”

趙洛懿手指勾出一個荷包,取出小小的一把銅鑰匙。

“打開。”他喘了口氣,似乎很累。

曲臨寒眼皮都不敢眨一下,看見是一枚丹藥,忍不住脫口而出:“這是什麽靈丹妙藥,是孫先生給的嗎?”

“你很聰明。”趙洛懿淡淡地說,眼睛疲倦地閉着,“我師兄給的藥,你随便找個地方扔了就是。”

這一句如同雷劈,讓曲臨寒張口結舌百口莫辯,該否認。他心裏這麽想,腦門卻不自主滲出汗來,黃豆般大的汗珠順着臉盤滾下來,結巴道:“師父您說什麽呢?我聽不太懂……”

“兩日前,我想出去一趟,平白在放錢的地方,看見的多出一萬兩銀票。票號是樓裏放款才用的,我手裏沒有一張銀票,是通彙錢莊的。”

曲臨寒嘴唇嗫嚅,慌張搖頭否認:“不可能啊,那些銀票是彙通錢莊的。”

趙洛懿輕笑了起來:“大秦沒有一間通彙錢莊,只有彙通。”

曲臨寒渾身如堕冰窖,好一陣才暖過來,讪讪笑道:“師父……”

沒等曲臨寒說下去,趙洛懿本來自顧自地閉着眼,每一次呼吸都格外長,似乎吸氣很耗力氣。這時候卻出言打斷曲臨寒:“我身上的血,百毒不侵,除了孫天陰,誰也不能藥死我。老三沒有這個本事。”

曲臨寒張了張嘴。

“你們再忍忍,沒有幾天。”

“師父,我從來沒想過要您的命,您對我也有教養之恩,雖然時日不長……”

“收你為徒,是情急之下,要你保護你師弟。我這人生性涼薄,不愛欠人人情,所以教你武功。但沒有盯着你勤修苦學,将來你的造化,也不歸我管,我也管不了身後的事。”

“師父!”曲臨寒臉色發紅,他臉龐發燙,冷不丁一個耳光抽在臉上,“我這就把銀子退給三師叔。”

就在曲臨寒起身同時,他的手被趙洛懿牢牢抓住,趙洛懿是病人,沒什麽力氣,這一下卻很用力,抓得曲臨寒手背生疼,懷疑破皮了。

“師父,您別攔着我……”

“等他們得勝歸來,樓裏會辦一場慶功宴,宴席上,無論如何梼杌會取我性命。屆時我會叫他如願,銀票你也不必還了,誰還能和錢過不去。我與你爹不算有什麽深厚的交情,你我師徒一場,這筆錢你拿去重建王家莊,就算彌補當初我的私心。”趙洛懿沒有半點磕絆,一字一句雖說得不快,卻很穩,仿佛這話他早已經想了成千上萬遍。

呆愣了半天的曲臨寒,喉頭一直發緊,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已是滿脖子大汗。

“師父待師弟,真是情深一片。”曲臨寒心頭騰起一股微妙的醋意,他不曾喜歡趙洛懿,對李蒙有過那麽一絲絲朦胧好感,是對俊美的少年人那點難以克制的向往,也談不上是什麽感情,不過是看見花開得好,誰也想湊近了聞一下。

曲臨寒澀然道:“就不知道,師弟是否領情。”

“現在這日子,活得跟行屍走肉,有什麽差別?”良久,趙洛懿才說話,他面無表情,盯着屋頂瞧個沒完。

從前在十方樓,趙洛懿沒有敵手,現在卻連煙都不能抽,否則就會被蠱毒折騰得死去活來。他見過一次趙洛懿毒發,渾身抽搐,對身體喪失控制力,眼睛無法聚焦,面容扭曲,僅僅看着,曲臨寒已覺得可怕。因為他實在想不到,要多大的痛苦,才能讓趙洛懿也無法忍受。他見識過趙洛懿對痛苦的忍耐能力,拜特異的體質所賜,他即使重傷時,也至多是皺一皺眉。能讓這樣的人滿地打滾,咒罵不休,這讓曲臨寒不得不談蠱色變。

“你師弟從來是為我着想,一天兩天想不透,三天四天也會懂。到時候……”趙洛懿沒什麽力氣地朝曲臨寒笑了笑:“你這個做師兄的,勸着點。”趙洛懿吃力地喘了口氣,“他和你一樣,是要娶妻生子,延續那點家族血脈的。誰也不能絆着他的腳。”

“師父……”

趙洛懿搖搖手,疲憊不堪地閉上眼睛,卷起被子朝床裏翻了個身。

藥汁從老槐樹根部潑下去,曲臨寒冷淡地看着那汁液滲入土裏。

整個大秦都籠罩在元宵燈節的喜慶中,走到哪也驅散不了一股熏人醉的暖風。徹夜通明的花燈,伴着煙火鞭炮,在大秦都城中安噼裏啪啦炸開。

人群中爆出一陣誇張地尖叫。

從燈樓上墜下一個人,就在下落時,一身黑袍,當胸是一頭銀線飛織而就的猛虎的陳碩将軍,被人緊緊抱住那只阻止他下落的手臂,匕首刺中陳碩的手臂,燈樓上一匹雪亮的綢帶飛出,靈活如同蛇身般緊緊纏住骧賢的腰,骧賢一只手也攀住燈樓。

陳碩如釋重負地松了手,抱着傷臂墜落在地。

遠處高樓上觀戰的天子将架在高挺鼻梁上的一副竹為骨玻璃做鏡的新奇玩意兒擲在桌上,啪一聲響,令在場官員無不跪倒在地,口念恕罪。

“有用的一樣沒造出來,就先弄出這小東西,看得清楚有何用?看不見朕想看的。”趙乾永不怒而威,說話語氣不重,卻讓跪在地上的霍連雲一腦門都是汗,作聲不得,同是朝臣的其餘人看他的眼神如同芒刺在背。

誰都知道,他是尋回百兵譜的功臣,一時間紛紛猜不定皇帝這話什麽意思。

直至那只尊貴無比,每日朱砂禦批的手伸到霍連雲的眼前。

站起來霍連雲還覺得腳軟,讷讷地請罪。

“愛卿何罪之有,技不如人,更不能氣餒,要想法子,鋒利的兵器,握在自己手裏,不就安心了嗎?”趙乾永攜着霍連雲的手,站在樓頭,這裏是中安最高的地方,腳下是萬千蝼蟻般的臣民。

“朕也不忍心,畢竟是先帝的血脈。你也不忍心,那年也是朕的過錯,讓你涉險。以怨報德的小人靖陽侯不能做。”

霍連雲有些沒聽明白,只見到趙乾永玉白無暇的臉上,那張紅潤的唇似笑非笑地開合:“所以朕找能做的人去做,不是不信任你,知道嗎?”

“聖上明鑒。”霍連雲戰戰兢兢道,腦子像被一把大錘砸過,嗡嗡作響。

“有些事過去了,朕不再追究。但不代表事情沒有發生過,朕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知道能不能換霍家人的忠心耿耿?”趙乾永轉過臉來,和顏悅色地盯着霍連雲。

祖宗牌位、祖母慈顏、父親病故、薛太後如同染血的指甲在霍連雲腦子裏不住旋轉。咚的一聲響,靖陽侯跪在地上,一個響頭。

這時候樓上已經沒有一個大臣,唯獨霍連雲并幾個貼身的太監,趙乾永虛擡了擡手。

霍連雲沒有起身,又磕了兩個頭,熱淋淋的液體漫過他漂亮得讓人心跳不已的黑亮眼珠。

“霍家誓死效忠陛下,子孫後人,不忘此誓。”

明月當頭,人群簇擁着勝者,湧上橋頭,擠進容人最多的一間酒樓,正鬧騰,官差露面,頓時鴉雀無聲。

官差後面讓出來一員大官,他容色憔悴,手臂纏着繃帶,是才包紮好傷口的陳碩。

李蒙将骧賢擋在身後。

陳碩朝衆人點頭示意,大掌一揮,十數人上了樓,在人擠人的酒樓中,掌櫃以讓人驚嘆的速度辟出一間雅室。

“這是陛下的賞賜,衣服請三位勇士即刻換上,随本官進宮赴宴。”

更鼓響,第三次煙火在中安上空炸開,只見陳碩嘴唇在動,卻聽不見他說話,話才說完,陳碩便起身出去,到隔壁等待。

李蒙拇指壓住臉上血口,等煙火的聲音過去,才提起華服瞥了一眼,鑽到屏風後去。

三人都在換衣服,随從等在外面。

不片刻,瘸着腿的饕餮,弓着背的李蒙,和毫發無損的骧賢坐上寶蓋花車,在無數豔羨、好奇和聽不清的竊竊私語裏馳出東街,從官兵清理出的一條道上,飛奔向皇宮。

☆、一七九

宮燈一盞一盞,亮在空曠寬闊的宮殿前方,一直照上丹陛,繞過正殿。寂靜小道上的青石,入了內宮改換成白玉。

空氣中彌漫着草木的香氣,明明很好聞,李蒙卻覺得骨髓裏都透出一股寒涼。大雪已經化去,宮中也遍是火樹銀花,這裏的燈比在民間能見到的更加華麗斑斓,整個偌大後宮,仿佛将夏日天上的銀河,拉扯到地上來。

先是由陳碩領入殿內,皇帝早已上座,霍連雲也在。其餘官員李蒙都不認識,當年與他父親相熟的那些,也曾是這裏的常客。如今金燈依舊,璀璨鎏金的裝飾沉寂地匍匐在殿內,只換了陌生的臉孔,來做皇帝的座上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