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出行
原本在三天後的行程突然調成了明天,沈青行倒是過足了嘴瘾,可憐蘇峻回府後飯都顧不上吃,便讓下人準備明日出發的事宜。
飯後,盛思甜回了屋子也讓籬落開始收拾東西。這時,沈府的下人來報,說是三皇子盛澤寧正在前庭與沈青行談話,讓二公主去一趟。
盛思甜便獨自去了前庭,進屋時,她分明看見沈青行神色自若,與盛澤寧相談甚歡,可目光一瞥見她時,臉色頓時就垮了下來。
盛思甜心裏冒出一個詭異的念頭:到底是裴堯風,還是盛澤寧?
哦,當然也可能只是針對她。
盛思甜埋下頭捏了捏自己的手心,卻聽到盛澤寧開口叫她。
“思甜妹妹?”
這親昵的稱呼,讓沈青行都不由得皺緊了眉頭,他垂眼看了看手裏的茶,猶豫了一下,又放回了原位。
盛思甜虛虛一笑,朝二人走過去。
已近臘月,天氣愈發寒冷,盛澤寧荼白色衣裘領上一圈絨毛絮,更襯得他整個人溫潤如玉,潔白無瑕。
“我聽說你們明日就要走了,這麽快?”
盛思甜觑了眼沈青行,沒答話,但那意思也太明顯不過了。
沈青行頓了一會兒,硬着頭皮說:“衡南鬧匪,我早些回去看看情況。”
但他沈家駐守衡陽幾十年,衡陽以南幾大山嶺的土匪都被剿得快要集體從良了,況且他走了,黑袍軍還在,怎麽會突然冒出來鬧匪之事?
盛澤寧心中有數,并不戳穿,只是笑吟吟地看了看并肩坐着的二人,說:“也好,早些回去,思甜也能早些适應。”
盛思甜舔舔嘴唇,沒接話,道:“三哥哥找我來有什麽事嗎?”
盛澤寧聽得一聲三哥哥,微微正了正身子,對她溫聲說:“就是臨別之際想來看看你,再順便給你送些東西來。”
他擡擡手,示意侍從席年把東西擡進來,盛思甜一看竟然又是幾大箱子,局促地說:“三哥哥……”
盛澤寧溫柔地笑了笑,道:“南方濕氣重,你常居京城,去了之後要好好調理身子,別落下什麽病根。”
不光禮物一樣多,連囑咐的話都一樣……
盛思甜也不好拒絕,只好點點頭,道了謝。
等盛思甜帶人擡着東西離開後,屋裏只剩下沈青行和盛澤寧二人。
沈青行喝了口已經涼得過半的冷茶,陰着臉說:“既然這麽嬌貴,就該放在京城養着,非得塞給我幹什麽?”
盛澤寧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他,道:“女子都是嬌花,去了哪裏都是需要靜心呵護的。”
沈青行對此嗤之以鼻。
盛澤寧淡笑搖頭,随後又給他倒了杯熱茶,說道:“你再不喜歡我這個妹妹,她也是你的人了。你如今已經成家,理應收收你那臭脾氣。”
沈青行冷哼一聲,反問:“我跟她到底誰的脾氣更臭,試問這麽多年你看不出來?”
盛澤寧頓了頓,修長的手指懸在暖爐上烤了一會兒,緩緩地說:“可如今的長福,性子收斂了許多,試問你與她成婚以來,她可曾耍過什麽大小姐脾氣?”
沈青行拿着杯子,不屑地說:“就兩天而已,能看出什麽。”
盛澤寧笑道:“兩天已實屬不易,換做以前,哪有半日安寧的?”
沈青行橫了對方一眼,冷哼:“我倒要看看她能裝到幾時。”
盛澤寧頓了片刻:“蔣貴妃逝世不久,她就奉旨出嫁,想必心裏多少有些郁結,好歹也是個姑娘,你讓着人家一些。”
雖這樣說,但以他多年對沈青行的了解來看,他絕對聽不進去。
盛澤寧捏着白瓷杯,心裏只嘆,但願長福早日恢複些力氣,才好應付沈青行。
隔日天初晴,暖陽伴着冷風,汴京城內行人如織,有些百姓聽聞沈大将軍又要打道回衡陽了,取的還是一位最不得民心的長福公主,便有許多人自行組織圍觀,有的是為将軍送行,有的則是想看看混世二公主的真容。
可惜車辇一路出了城,那馬車簾子好像從裏面被封上了似的,連個角也沒掀開,自然也是連将軍和公主的頭發絲都沒見着。
車內,原本寬敞的足夠容下三四個人的空間,盛思甜卻只分得一個小小的角落。
她黑着臉,忍着眼前橫過的兩條長腿,後背緊靠着車壁,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撞上去。
打從出了汴京城門那一刻開始,沈青行便歪在蠶絲軟墊上,背靠左邊車窗,黑靴踩着右邊車窗,整個人橫在了坐榻上,十分嚣張地把盛思甜憋在原地。
盛思甜忍了許久,道:“将軍,你的腳……”
沈青行睜開一只眼,瞅着她說:“擠麽?擠就下去。”
盛思甜抿抿唇,不再搭腔了。
沈青行一見她那隐忍的表情,心裏簡直痛快得不行,嘴角微微一彎。
不過,他現在的姿勢真的挺難受的……
半晌,沈青行覺得自己的小腿快要有抽筋的預兆,心說不能再這麽強撐下去了,可又覺得,就這麽放下來實在太沒面子了。
此時,外頭的車夫像是收到了他的訊息一般,突然勒了把缰繩。
沈青行身子一歪,幸好他常年習武,不至于摔下榻去,但支起的雙腿卻不受控制地落下來,正好砸到盛思甜的膝蓋上。
“将軍,方才不慎撞了石頭,您和公主都沒事兒吧?”車夫在外頭問。
沈青行應了句沒事,讓他繼續趕路。
實則,他的腳搭在盛思甜的大腿上,軟軟的,一時也忘了挪。
沈青行見盛思甜不可置信地看了看他的黑靴,又愕然地看着他本人,整個人頓時往後一靠,十分理所應當地指了指自己的小腿。
“本将軍累了,捏腳。”
看似穩如泰山,實則是下不來臺。
盛思甜眼神飄忽了片刻,想到自己以後還要跟這種男人同住在一個屋檐下,吃喝拉撒全靠他養活,最終強行忍了。
她伸手,隔着厚厚的靴子毫不熟稔地捏着對方的小腿。
沈青行本來也沒想讓她做這種事,但見盛思甜捏的不痛不癢,又一臉的苦大仇深,嘴也不自覺地賤了起來:“沒吃飯呢?”
盛思甜聽聞,暗暗加大了力度,她本想把他腿上二兩肉都擰下來,可她力氣小,又隔着靴子,對方還是武将,所以她的一切努力,對于沈青行而言都和撓癢癢沒多大區別。
沈青行手臂枕在腦後,瞧了她半晌,雙腿竟完全放松下來也不自知。盛思甜硬着頭皮按了半天,小聲說:“将軍,你真的很沉。”
沈青行聽聞,垂下一條腿,道:“那就一只一只地來吧。”
盛思甜:“……”
汴京到衡陽,單是按照行軍的速度,十來天便可抵達,但若按如今這樣馬車趕路,少說也得要大半個月的時間。
盛思甜雖然不暈車,但這副身體到底沒有徹夜奔波過,在馬車上颠簸得太久,也委實熬不住。好在沈青行還有一點兒人性,見她忍着不舒服沒說,反而讓隊伍停下來歇一歇。
當然,這并不代表他對她動了恻隐之心。
沈家隊伍浩浩蕩蕩近千人,盛思甜從宮裏帶出來的只有幾十,手不能提肩不能抗,而對比沈家的人,不論是侍從還是黑袍軍,個個兒五大三粗,魁梧挺拔,盛思甜的人往他們中間一站,高下立判。
隊伍在松樹林間歇息,地上的針葉呈黃褐色,鋪得滿地松軟,随處可見的松果也落了一地,這些東西當燃料生火是最好的。
暮色将近,沈青行決定今晚就在此紮營。
“不找家客棧嗎?這荒郊野嶺的誰敢睡啊……”
籬落貼着自家主子小聲抱怨,但沈青行耳聰目明,還是被他聽見了。
他見盛思甜一樣的愁眉不展,對她道:“行軍打仗的弟兄全是這樣過來的,二公主若是在這兒睡不好,可以帶着你的人往西走,那兒有一鎮子,你可以在鎮子上歇夠了再跟上來。”
盛思甜瞥見那紮營的人輕車熟路,帳子紮得又快又好,搖搖頭:“不了,将軍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沈青行一愣,旁邊紮營的士兵聽了,全都埋下頭去憋笑。
此時,一名小太監阿文過來,問二公主晚上想吃點什麽。
籬落說:“公主身子不适,吃點清淡開胃的吧。”
盛思甜點了點頭。
阿文正要得令下去,沈青行卻擡手攔住他,輕描淡寫地說:“不用你,二公主既然嫁到我沈家,自然要吃我沈家廚子做的飯——張遙林!”
張遙林正在生火,突然被吼了一嗓子,急忙把手裏的木柴塞給蘇峻,起身跑過去:“将軍,何事?”
沈青行雙手扶腰,颀長的身子微微朝他的方向轉了轉,視線卻仍舊有意無意地落在盛思甜臉上。
“給二公主弄點兒吃的。”
張遙林确實負責行軍的夥食和醫藥不假,但他做的飯都是只要熟了就行,哪裏比得上宮裏廚子的手藝?
他讪讪地看了一眼沈青行的臉色,不敢違背,只好點頭應是。
他剛要轉身,又聽沈青行說了句等等。
“二公主一路舟車勞頓,得好好兒補補,叫弟兄們去獵點兒兔子山雞什麽的,要烤得滋滋冒油,再給二公主送來。”
張遙林苦着臉說:“那、那要是不冒油怎麽辦?”
他就是個充數去燒飯的,哪兒來那麽大本事?
沈青行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沒冒油的你吃。”
張遙林竟一時分不清是嘉獎還是懲罰,矛盾不安地走了。
這邊籬落卻站不住了,沈青行這番舉動分明就是故意為難公主,這才出汴京多久啊,還沒到衡陽呢,他就這麽過分,那以後還了得?
她拉了拉盛思甜的袖子,急道:“公主……”
盛思甜當然也看出來這沈青行就是故意刁難她,可她又不是真正的盛思甜,就算想發脾氣,此地此境,她也沒有底氣發。
而且她若是當衆和沈青行吵起來,原本是她占理的,但叫沈家人看去,反而會把她的臭名聲坐實了。
她只是不明白,自己一味忍讓,這沈青行卻再三地得寸進尺,他到底圖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