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欺負
半個時辰後,張遙林送來一只烤雞和一只兔子,這是他衆多作品當中唯二滿足沈青行條件的兩樣了。
收到沈青行眼神示意後,張遙林把雞和兔子都給了盛思甜。
盛思甜一手拎着雞,一手拎着兔子,見那焦黃的外皮表面正往下滴油,原本就不大舒服的胃更覺黏膩。
但她注意到沈青行眼中不加掩飾的得意,頓時咬了咬牙,讓籬落回馬車一趟。
片刻,籬落帶了兩盒山楂幹和酸棗片,以及一點淡酒過來。
盛思甜對沈青行道:“我胃口小,和籬落吃這一只山雞就足夠了,兔子還是将軍你吃。”
沈青行還沒來得及說話,手裏就多了一只烤兔子。
他心中不屑,扯下兔子腿便咬起來,他吃什麽無所謂,盛思甜吃什麽才是最重要的。
籬落在旁邊端着果幹,又給盛思甜倒了杯酒,盛思甜咬一小口烤雞,細細咀嚼完了,又吃一點山楂解膩。那酒也是她特備的青梅酒,不過很淡,不輕易醉。
沈青行一邊盯着她,一邊啃兔子,啃着啃着,喉嚨好像被油脂糊住了似的,忍不住皺眉清了清嗓子。
盛思甜像是剛剛才注意到他,擡頭問:“将軍,膩嗎?”
沈青行舌尖舔舔嘴唇,淡然道:“不膩,正合我胃口。”
盛思甜聽罷,點了點頭,繼續吃自己的。
片刻,她見沈青行盯着她的酒欲言又止,便讓籬落拿了個幹淨的杯子,倒了一杯,舉着酒說:“将軍要不要嘗嘗青梅酒?”
沈青行猶豫了一下,正要擡手去接,盛思甜卻咦了一聲,又自然而然地把酒收了回去。
“這個酒味道太淡了,将軍一定不喜歡,還是不要嘗了。”盛思甜說完,把酒杯端到籬落嘴邊,籬落雙手沒空,她便親自喂她喝了一口。
籬落咂咂嘴說:“真的诶,只是酸酸的。”
沈青行的手還僵在半空,眉尾微微一抽。
盛思甜說:“是吧,将軍口味重,不會喜歡的。”
籬落老實巴交地點點頭附和。
沈青行額角的青筋略微跳動,随後看了看手裏直冒油的兔子,突然覺得自己的胃裏幾乎全是油。
這個張遙林,肯定是烤不出油就自己刷油,天底下哪裏會有這麽肥膩的兔子肉!
适時,盛思甜打了個小小的飽嗝,沈青行掃了她一眼,道:“飽了?”
盛思甜點點頭:“飽了。”
沈青行把沒吃完的兔子随手塞給了一名手下,盛思甜疑惑地問:“将軍,原來你的胃口和我一樣小啊?”
旁邊正在喝水的蘇峻被嗆了一下,但只咳了兩聲,不敢再多咳了,只好強憋着。
這說法,跟把沈青行比作一個女人也差不了多遠了。
沈青行的臉色果然黑如鍋底,但眼下人多,又不好發作,只能道:“不是,今天沒胃口而已。”
盛思甜低低地哦了一聲。
夜裏,沈青行腹中難受,遲遲無法入睡,出了帳子轉了半晌,最終凝重地立在盛思甜的營帳外。
她那會兒吃的到底是什麽玩意兒,當真這麽解膩?
他捂着肚子沉思半晌,聽了聽裏面十分安靜,便擡手掀開了簾子。
只見帳內,盛思甜睡得正香,旁邊放了一堆衣物,梨木箱子上放了兩個小木盒,正是傍晚的時候她吃的裝果幹的盒子。
沈青行走過去,将木盒的蓋子打開,湊到鼻尖聞了聞,一股山楂的清香味撲鼻而來。
他捏起一片,放入口中,頓時被酸得皺起了眉。
這是人吃的嗎?為什麽她吃的時候半點反應都沒有?
沈青行微吸了一口涼氣,擰着眉毛微微轉頭,餘光瞥見盛思甜坐起來的身影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默默地轉過身,手裏還拿着打開的果脯盒子。
二人幹看了對方半晌,盛思甜突然眼神放空:“我什麽也沒看見。”
說完倒頭回了被窩,背對着他。
沈青行無意識地嚼了嚼口中剩餘的山楂,木然把盒子蓋上,放回原處,往外走了一步,又定定地轉回來。
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氣:“我沒有偷吃,只是好奇而已。”
盛思甜把臉埋在枕頭裏,悶悶地嗯了一聲,以示明白。
沈青行突然覺得這山楂好硌牙,像是嚼着滿嘴的石渣子,僵着臉扭頭走了。
蘇峻夜裏內急,睡眼惺忪地出了營帳打算去解手,卻見一個人從不遠處晃悠過去,直直走了幾步,突然擡腿朝旁邊的松樹上狠狠地踹了一腳。
蘇峻頓時醒神,正準備大喊抓刺客,卻突然發現那人竟是沈青行。
沈青行這一腳踹過去,樹上的松果又掉了不少,嘩啦啦地落一地。也不知他大半夜的,又在發什麽少爺脾氣。
與此同時,張遙林也被驚醒,提着褲子走出來,困得眼睛都睜不開:“怎麽了?”
蘇峻搖了搖頭:“将軍心情不太好,不知道什麽原因。”
聞此,張遙林像是了然于心,拍了拍他的肩:“兔油焖住了,過會兒就好,問題不大。”
蘇峻将信将疑地站了半晌,見張遙林又回去睡覺了,他也困意上湧,解完手也回去休息了。
隔日,太陽初升,照得松林間暖意融融。
侍從熄了火堆,衆人都在忙着收拾行李準備啓程。唯獨沈青行臉上挂着兩個黑眼圈,站在一棵松樹底下,死死盯着從營帳裏走出來的盛思甜。
盛思甜原本想讓籬落陪她去河邊洗洗臉,可沒走幾步,面前就突然多了一堵人牆。
她擡起頭,看到沈青行陰沉沉的臉色,不由退了一步。
“……将軍?”
她看見沈青行的眼圈兒,想起昨夜的事,起初還以為是做夢,站在想來,好像還真不是夢。
畢竟還沒做過這麽滑稽的夢。
她退一步,沈青行便跟一步,道:“二公主要洗漱是麽,我親自帶你去。”
說完,拉着她走到自己的青骢馬邊,把人抱了上去,随後翻身上馬背,不由分說便策馬而去。
籬落在後面追了幾步,急得快要哭出來,随手拽着張遙林道:“将軍要幹什麽?該不會是想欺負我們公主吧?”
張遙林老臉一紅,扒開她的手,說:“這……這誰說得準。”
一旁的蘇峻在他後腦勺上給了一巴掌,随後對籬落道:“放心,将軍自有分寸。”
盛思甜被疾行的馬吓得大驚失色,迎面的冷風如刀,她的身體便不自覺往後瑟縮。
沈青行察覺她瘦弱的後背緊貼過來,在他懷中輕顫,他不由地微微僵了一下,旋即放慢了速度,
抵達河邊,他先從馬背上下來,盛思甜也彎腰想下去,沈青行卻突然側開身子,不去接她。
盛思甜正想自己爬下去,卻見沈青行在馬屁股上一拍,清脆一響。
“你……”
盛思甜驚呼一聲,緊接着便被青骢馬帶着跑了。
沈青行立在原地,不顧她的喊叫,道:“這兒就我們兩個人,別裝了。”
盛思甜根本聽不進去,俯身死死地抱着馬脖子,青骢馬随跑得不算快,但好幾次還是差點将她颠下去。
此情此景,令沈青行漸漸皺起了眉。
她以前不是會騎馬嗎?
他目光微沉,吹了聲哨子,青骢馬前蹄一揚,馬背上的盛思甜吓得尖叫一聲,頓時哭了出來。
沈青行皺起的眉忽然展平,就好像是錯愕來得太突然,連皺眉也忘了。
頃刻間,他飛身掠過枯黃的淺草,直落馬背,一把勒緊缰繩,讓駿馬停了下來。
可眼前的盛思甜上半身依舊匍匐着,遲遲無法回神。
沈青行下馬後将她抱下來,見女子面色慘白,發絲淩亂,眼中的淚花閃爍着,像紮人的刀光。
他不自覺地吞咽了一下,喉結微微地上下滾動:
“你……”
他剛一擡手,盛思甜便驚恐地退了一步。
沈青行剛舒展的眉頭又堆到了一起。
盛思甜又怕又恨地看了他一眼,冷靜了半晌,心裏猜到他八成是在懷疑自己的身份了,但一定不知道怎麽該應付女人哭,她只能将計就計,先躲過他的盤問再說。
她想罷,六分害怕立刻演成了十分悲痛,淚珠滾落,抽搭兩聲,自始至終也不看沈青行,兀自裹着絨毛披風往河邊而去,蹲下去用冰冷的河水洗了洗臉,又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沈青行在原地僵了半晌,複雜地盯着她的後背。
他就是再讨厭她,也只是不想跟她有瓜葛而已,所以才會變着法兒地跟她作對,想着能把她的本性激出來,屆時,這樁孽緣也就該黃了,怎麽如今卻把人家給弄哭了?
一個時辰後,蘇峻見沈青行二人回來,卻都沒有騎馬,盛思甜獨自走在前面,而沈青行牽着馬在後方,始終跟她隔着十步遠的距離。
二公主今日穿着湘妃色的窄袖流仙裙,淺粉色的披風鑲一圈雪白的絨毛,整個人好像初春映水的桃花。可偏偏她從蘇峻面前經過時,看到籬落,嘴角微微一抿,通紅的眼睛又濕潤起來。
蘇峻頓覺事态不對,見沈青行垮着臉走來,便上前問:“您不會和二公主吵架了吧?”
沈青行咬了咬腮,好看的臉部輪廓也微微凹下去,道:“我才懶得跟女人吵架。”
蘇峻困惑道:“那二公主剛剛怎麽哭了?”
沈青行一怔,随即皺眉:“怎麽又哭了?”
蘇峻瞪眼:“又?”
沈青行瞥見他那充滿渴求和探索的眼神,眯了眯眼,道:“你沒事可幹了是吧?”
蘇峻立馬收回目光,正了正神色,扭頭催促衆人準備出發。
随後,蘇峻本想去接過沈青行手裏的缰繩,卻被對方避開。
蘇峻道:“您要騎馬?”
沈青行心煩意亂地閉了閉眼,卻不回答他的問題,只道:“她以前明明會騎馬,怎麽突然又不會了?”
蘇峻聽罷,緊随着問:“您讓她一個人騎馬了?”
沈青行頓了半晌,薄唇緊閉,不服氣似的應了聲嗯。
蘇峻腦子一轉,立即明白了剛剛發生了什麽,頓時又好笑又可嘆:“将軍,二公主就算真會騎馬,那也是在宮裏,身邊兒有下人陪着呢,怎麽能咱們這些行軍打仗的男人相比?”
他湊近兩步,低聲道:“恐怕二公主一開始是被吓哭的,剛剛回來又是被委屈哭的,覺着你在欺負人家呢。”
沈青行心道,我本來就是在欺負她。
只是沒想到會把她欺負哭了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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