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平安符

年後,裴堯風便該啓程回北境龍城。北部邊防不比南方穩固,生長在蠻荒之地的游牧族人體格健碩,戰鬥力驚人,地方軍雖都在他定北軍名下做事,但皇帝欽定的幾員大将也并駕齊驅,龍城周邊的兵力不只掌握在他一人手中。只是裴堯風少年英雄,又稱北境戰神,将士們都對他有敬畏之心,定北将軍這個名號,同樣也是起到震懾敵軍的作用。

裴堯風拜別在京的父母之後,便要動身出城,剛出裴府,下屬卻來報,說是三公主長平殿下來了。

裴堯風握着缰繩,面無表情地說:“三公主來這兒幹什麽?”

一旁的江槐安作為他的親信,自然第一時間明了這其中的緣故,笑道:“将軍一回汴京,多少姑娘等着給您送東西,只是礙于身份,不便而已。長平殿下貴為公主,将軍豈能不見?”

裴堯風微微皺了下眉,大概也是想着不見不行,便下了馬,随着來報的下屬離去。

旁邊的侍衛見了,等裴堯風走遠,才小聲道:“這自打二公主嫁人之後,咱們将軍每天收的信件和荷包真是塞都塞不下呀。”

江槐安搖了搖頭,嘆道:“怪只怪将軍生得這樣一副俊郎模樣,又是咱大越的戰神,我要是個女的,我也給他塞荷包。”

旁人紛紛嫌棄地發出噫的一聲,語調拖得老長。

汴京的雪天剛過,青石路兩旁和牆頭上依舊堆着厚厚的積雪,裴堯風遠遠看見盛玉兒等在一棵老榆樹底下,穿着一套潔白的冬裙,與那厚堆的雪幾乎融為一體。

見裴堯風走來後,侍女潇潇行了禮便知趣地退到一旁。

盛玉兒今日輕裝便衣,兜帽遮着頭頂,就是怕別人認出來。她喚了聲裴将軍,便咬着下唇,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裴堯風雖然見慣了女子在他面前的這副表情,也猜得到她們的心思,但他每次都不知怎麽面對,往往是對方說什麽,他就木讷地答什麽。

“三公主有事嗎?”

盛玉兒羞赧地看了看他,道:“聽聞将軍要回龍城了,玉兒想來送送将軍,可又礙于身份,怕将軍為難,所以才……”

她忐忑不安地說罷,見裴堯風沒什麽反應,又從袖子裏取出一只香囊,這香囊樣式奇特,下面墜的不是流蘇,而是一只平安符。

盛玉兒遞了好半晌,裴堯風猶豫再三,還是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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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玉兒開心地偷偷笑了笑,又局促地道:“香囊是我自己繡的,平安符……平安符是我去廟裏求來的,只要将軍把它帶在身上,便可保佑你一路順風,在北境平安順遂。”

裴堯風大手捏着小香囊,垂眼看了片刻,道:“多謝殿下美意。”

盛玉兒搖了搖頭,羞澀地咬了咬唇。

而下一刻,裴堯風卻将香囊又還到了她手中。

“只是臣帶兵打仗,每日與風沙為伴,不便帶着它。”

盛玉兒愣愣地看着手中的香囊,忙擡頭對他說道:“不随身帶着也可以,只要你……你收下就好……”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乞求。

裴堯風見她眼底略泛水光,微微退後一步,颔首道:“臣無福消受,三公主不必勸了。”

說罷,竟決然地轉身離去,連多餘的一個解釋也不肯給了。

盛玉兒捏着荷包放在胸口,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不停掉落,潇潇急忙取出手帕上來替她擦淚,安慰她道:“公主,別哭了……”

盛玉兒淚眼朦胧地看向她:“憑什麽呀潇潇,憑什麽盛思甜送的他就收,我送的就無福消受?”

好在這周圍沒什麽人,潇潇一面拍着她的肩膀,一面讓下人把馬車趕過來,她扶着盛玉兒上了車後,才敢輕聲說道:

“您又不是不知道,二公主性子強勢,或許裴将軍是不願得罪她,怕被她纏上,所以才勉為其難地收了她的東西。”

盛玉兒邊哭邊道:“胡說!盛思甜都纏了他十幾年了,難道他會以為收了平安符以後她就會消停嗎?”

“這……”潇潇不知道怎麽說了,只是一味地替她撫背順氣。

盛玉兒一不順遂就開始罵盛思甜,這是她從小到大的習慣,直到罵累了,才枕着潇潇的腿沉沉睡去。

裴府門口,江槐安瞅着裴堯風神色淡淡地被侍衛領回來,兩手空空,兀自搖了搖頭。

看來咱們将軍這是又傷了一位妙齡女子的心哪。

裴堯風騎馬出城後,郊外松林蕭瑟,周圍沒有送行百姓的呼聲,只剩下馬蹄落在幹燥土地上的踏踏聲。

“憑什麽盛思甜送的他就收,我送的就無福消受?”

裴堯風腦子裏一直在回響着這句話,他當時并未走遠,聽得一字不漏。

他想起最後一次見盛思甜,是在太學院,她當時還未成親,也送了他一只平安符。

可她當時說的是什麽呢——以朋友的名義,送給大越的英雄,願他百歲無憂,一世平安。

一部分措辭雖與盛玉兒沒多大區別,但态度磊落光明。

他少時也去做伴讀,但五皇子盛韬整日無所事事,一上課就打盹,他多半時候也是閑着。盛思甜把太學院的少年都欺負過一遍,包括他在內。

後來不知什麽時候,盛思甜似乎尤其喜歡找他的麻煩,不逃課的時候,就在學院裏堵他,逃課的時候,就在他回家的路上堵他。他遇事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本事,就是那時候練就的。

久而久之,人人都覺得二公主看上他了,便不再有姑娘敢對他表白心意。

可不久前,她便奉旨下嫁,許配給了與她從不來往的沈青行。

而裴堯風的桃花又像開了春,一簇接着一簇,砍都砍不完。

“将軍,您在懷念什麽呢?”江槐安騎着馬同他并行,頗為好奇地試探道。

裴堯風:“二公主。”

裴堯風從不避諱談及男女情愛,誠如沈青行所說,他就是個愣頭青。

江槐安原本就是問的一句玩笑話,聽了回答,屁股下的馬都歪了歪蹄子,他訝然道:“二公主?您……”

裴堯風知道他誤會了什麽,不緊不慢地說:“她在的時候,我身邊清淨得多。”

江槐安扭頭看了看後邊兒的弟兄,心道還好大家離得遠。

裴堯風又道:“這位長平公主也是奇怪,當日二公主贈送我平安符時,就數她的罵聲最大,如今卻自己來送。”

江槐安清了清嗓子:“這……女子嘛,對喜歡的人多少有點兒小心眼,您想想也能懂的。”

裴堯風微微一頓,像是還真想明白了什麽似的,道:“我以前不該聽你的,對那些姑娘的東西來者不拒。”

江槐安咽了咽口水,撓撓頭發看向別處。

适時,一個侍衛騎着快馬趕到二人面前,朝裴堯風抱拳道:“将軍,收到一封密函。”

剛出汴京就來了封密函,裴堯風不由凝眉:“何人?”

侍衛道:“對方用的是暗器,沒看到人。”

江槐安示意他送上來,接過密函轉交給裴堯風,又道:“派人去追送信之人。”

侍衛應聲退下。

信上插了只镖,就是個很普通的暗器,信封空白無字,裴堯風展信一看,只見那上面寫着短短一行:

汴京風雲難測,不日有變,還請留步。

江槐安見裴堯風面色凝重,怕是出了什麽要事,道:“将軍,怎麽了?”

裴堯風未答,随手捏碎了信紙,沉吟良久,道:“繼續趕路。”

————

爆竹聲遠,冬風漸歇。

幾天路趕下來,盛思甜疲憊不堪,在馬車上昏昏欲睡。

但很快籬落便搖醒她,說是福城到了。

盛思甜頓時來了精神,她腹部空空,掀開車簾往外一看,隊伍已經入城,街邊有小吃、店鋪,可偏偏走了一會兒,滿眼都是賣豬肉和殺魚的攤位,盛思甜一聞到那腥臭味,一路上都有些不舒服的胃更加難受了,口中直冒酸水。

她強撐了半晌,忽覺不妥,急忙讓籬落叫人停了馬車,随後從車上沖下去,火急火燎地找了面牆,扶牆就吐。

這一路也沒怎麽吃東西,吐的多是水,籬落在旁邊焦急地替她順氣。正這時,沈青行匆忙趕來,也不嫌髒,替她拍背擦嘴,又讓張遙林趕緊去取藥。

盛思甜吐得差不多了,用水漱完口,整個人又清醒了過來。

此時,她看到蘇峻趕過來,對沈青行道:“将軍,樓知縣來了。”

沈青行随口應了聲,又看了看盛思甜略顯蒼白的臉頰,道:“你要是不舒服,就先去館驿歇着。”

盛思甜緩了口氣,問:“驿站還有多遠?”

沈青行:“驅車一炷香時間。”

盛思甜抿了抿嘴角,猶豫道:“……我不能跟你一起去見樓知縣嗎?”

這話從她嘴裏問出來,說不出的怪,旁邊的蘇峻和張遙林面面相觑。

沈青行也頓了一下,道:“當然可以。”

幾人正欲離去,盛思甜卻瞥見旁邊靠牆的草垛裏有兩個髒兮兮的小孩兒,那沒精打采的樣子就像是剛睡醒,一個一動不動地盯着她,一個盯着她吐過的牆。

盛思甜突然想起自己剛剛吐了這一遭,好像被不下十個人圍觀了……

那兩個小乞丐十歲出頭,都穿得破破爛爛,盛思甜難為情地笑了笑:“對不起,吓到你們了吧?”

沈青行看似見怪不怪,但蘇峻和張遙林第一次聽到她給別人道歉,還是給兩個小叫花子道歉,頓時都面色詭異的相視一眼。

盛思甜摸了摸腰上的荷包,卻是空的,她之前嫌重忘帶了。

沈青行見此,扯下自己的錢袋扔給了那兩個孩子,道:“去買吃的吧。”

兩個小乞丐打開袋子口,一看全是錢,急忙跪在地上磕響頭。

沈青行皺着眉讓他們停下,兩人卻都不聽,他便扶着刀作勢走上去,盛思甜剛伸手拉他,卻見那兩個小孩兒逃命似的跑了。

盛思甜沒想到這樣的方法反而有效,後知後覺地說道:“我還以為你真想動手呢。”

沈青行雲淡風輕地挑了挑眉,微一垂睫,卻見盛思甜落在他手臂上的纖細十指,正輕揪着他的袖子。

随後,他若無其事地擡起視線,扶刀的手卻垂下去,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的手。

掌心的肌膚嬌柔,卻也稍微僵了一下。

沈青行不給她縮回去的機會,拉着她往巷子外走,途徑張遙林的時候,拍了拍他的肩膀。

“把這兒清理一下。”

張遙林面色一苦,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主子。

盛思甜給了他一個十分抱歉的笑容,似乎正想開口,沈青行一個眼神掃到張遙林臉上,對方便立即燦爛地笑了起來。

張遙林握拳錘了錘自己的胸口,堅定不移道:“能為二公主效勞,是屬下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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