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毛孩子

盛思甜在館驿休息了兩日,兩日間不見沈青行回來過,許是因為桂陽嶺的事情過于棘手,一時脫不開身的緣故。

這天樓知縣的夫人孟氏突然造訪,說是前兩天幼兒有些腹脹不适,也未來得及親自拜訪一番,今日便提着大大小小的禮物過來了。

孟氏出身平民,性格淳樸,送的全是福城當地的特産,盛思甜見不沾金銀,便也沒多拒絕,照單全收。

孟氏懷裏還抱着兩歲多的孩子,是個男童,滴溜溜的小眼睛四處看,倒是很安靜。

孟氏問道:“公主剛和将軍新婚不久,便南下到咱們這邊城來鏟除匪患,讓您受苦了。”

盛思甜不大會與人恭維,但她聽得出孟氏言辭切切,是真心摯語。

“我也沒幫上什麽忙,都是将軍一人在操勞。”

孟氏笑道:“是将軍心疼公主,才讓您在驿站好好休息。對了,公主和将軍打算什麽時候要孩子呀?”

外人看來,他二人是新婚夫婦,談及子嗣也屬于正常。但盛思甜卻清楚自己和沈青行一直以來是水火不容的,聞言頓時喉嚨一卡,僵着表情愣了一會兒,不大自在地笑了笑:

“孩子這種事……随緣嘛,随緣。”

孟氏只當她在害羞,笑意更深了。

這時,孟氏懷裏的孩子突然指着窗外,奶聲奶氣地輕鬧,孟氏摟着他輕哄,盛思甜則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視線裏有兩個衣衫破爛的小孩兒,像僵硬的木頭一般,盯着她們所靠坐的方向,館口的侍衛見這兩個小叫花子待在門口,便扶着佩刀上前轟人。

孟氏也随着盛思甜的視線看過去,道:“是外城的小乞丐,也不知怎麽跑到這兒來的。”

盛思甜聽罷,剛好見侍衛拔刀,急忙起身跑了出去,孟氏焦急地喊了一聲,也抱着孩子緊随其後。

盛思甜喝了句住手,她走到門口後,見那兩個小孩兒格外眼熟,蹙眉道:“前兩天我是不是見過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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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一小兩個孩子直愣愣地望着她,不說話。

侍衛粗聲喝道:“二公主問你們話呢,啞巴了?”

他這聲訓斥反而提醒了盛思甜,她蹲下身,問那個稍大點的孩子道:“會說話嗎?”

對方盯了她片刻,搖了搖頭。

盛思甜身後的孟氏輕嘆一聲,道:“都是些可憐的孩子,既然聽得見,可見不是天生聾啞,也許是經歷了什麽事情,才導致他們不會說話了。”

盛思甜心說倒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這些流民曾經經歷過什麽,他們誰也不知道。

她見這倆孩子跟上回一樣還是破破爛爛衣衫褴褛,瘦得跟猴精似的,便問:“上回給你們的錢呢?”

問完後,心裏卻突然有了答案——他們就是兩個瘦弱的孩子,即便拿到了那些錢,也留不住。流民和乞丐那麽多,誰都能從他們手裏搶走那些銀兩。

所謂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他們能自己找過來,多少也是有些本事的。

盛思甜想罷,起身對侍衛道:“帶他們去換身衣服,留着幫你們看馬吧,銀錢就不計了,給口飯吃就好。”

侍衛領命後,對兩個孩子道:“聽到沒有?以後都有飯吃啦,還不快謝謝二公主收留之恩?”

他說完,兩個孩子緩了片刻,互相看了看,像是才遲鈍地明白過來以後不用挨餓受凍了,整齊地撲通一聲跪下,不停朝盛思甜磕響頭。

盛思甜喊停,沒反應,只好學沈青行的辦事風範,讓侍衛拔刀。

兩個孩子果然立馬停了下來。

孟氏笑道:“二公主真是菩薩心腸。”

那兩個小乞丐被帶走後,孟氏懷裏的稚兒又哭鬧了一會兒,奶媽說可能是想睡覺了,便帶着孩子上了馬車哄睡。

孟氏朝盛思甜歉然一笑,道:“夫君在外城安頓流民,也有兩天沒合眼了,我去探望一眼,就不叨擾二公主了。”

盛思甜笑了笑:“夫人哪裏的話。”

與孟氏告別後,館驿又恢複了安靜,盛思甜一面往回走,籬落一面跟在後面問:“公主,孟夫人說樓大人兩天沒合眼,咱們将軍也是呀,您是不是也該去看看自家的夫君?”

盛思甜微顯不悅地瞪了她一眼:“想畫雞蛋了?”

籬落小臉一白,猛烈搖頭。

接下來一連五天,桂陽嶺那邊都沒傳回來什麽消息,盛思甜也兩耳不聞窗外事,只顧着在房裏畫畫。

這日天陰,不見太陽,雲層厚積,但似乎也沒有下雨的征兆。

盛思甜又拿着自制的畫板埋頭塗塗改改,籬落在旁邊焦躁不安地看了半天,終于忍不住道:“公主,都七天了,您真的不擔心将軍的安危嗎?”

盛思甜擡頭看了她一眼,不以為然:“他在衡陽都待了九年了,年紀輕輕就開始打仗,幾個毛賊而已,能有什麽事?”

籬落聽罷,神情沮喪又着急,像是拿她沒辦法。

盛思甜見此,又搖搖頭說:“而且我去了也沒什麽用啊,我一不會騎馬,二不會打架,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把我留在驿站裏的。我要是這麽貿然過去,不是給人添麻煩嘛。”

“話是這麽說……可萬一你去了之後,将軍就會開心呢……”籬落無奈地嘆了口氣,小聲嘟囔。

盛思甜皺着眉頭:“你滿腦子都在想什麽呢?”

籬落低下頭,不敢多說了。

被她這麽一攪和,盛思甜畫畫的心情也沒了,她盯着畫上那兩個孩子的臉,道:“就這樣吧。”

籬落擡頭:“什麽呀?”

盛思甜收了畫紙,本想随手把鉛筆扔給她,但想想自己這次出來就帶了這麽一支,舍不得,便又放回了口袋裏,對她道:“歇着吧,我出去一趟。”

說罷也沒等籬落問她去哪兒,兀自走了。

她下了樓,轉到驿站後院的馬廄,自打那兩個小孩兒來了之後,這裏就沒大人守着了。

兩個孩子坐在馬廄外的幹草垛上,見她來了,大的先站起來,随後撿了把幹草去喂馬,小的依舊坐着,像是沒反應過來。

盛思甜叫住那個大的小孩兒,笑道:“我又不是來監工的。”

她見這倆孩子穿着不合身的粗布衣服,戴着大大的帽子,凍裂的臉上是紅紫色,一大一小,一個坐着,一個站着。

她取出袖子裏的畫,畫紙微微一抖,展開道:“送你們的。”

小孩兒不應,盛思甜便主動把畫遞給他們。

盛思甜見他們低頭盯着畫上的自己,又摸了摸畫紙,提醒道:“別太用力,會擦掉的。”

兩張臉又擡起頭,脆生生地望着她。

盛思甜想了想,說:“你們有名字嗎?”

兩人沒有反應。

盛思甜無聲一嘆,道:“那我暫時給你們一人起一個吧,哥哥叫大毛,弟弟叫小毛。”

她見他們依舊僵硬而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便俯身先指了指大的:“你,大毛。”

又指了指小的:“你,小毛。”

她左右盯了盯,疑惑道:“知道了嗎?知道就點點頭。”

好半天,兩個人才相繼點了點頭。

盛思甜的目光與大毛小毛澄澈而直白的眼神相撞,心裏卻橫生一股怪異感。仿佛他們的眼裏有一些尋常小孩兒沒有的東西,可那東西是什麽,她一時又想不起來。

她垂垂眼,決心不再去計較這些細節,起身時,餘光卻瞥見旁邊的馬槽裏有一些異樣。

時間長了,她對馬的陰影雖然淡去了不少,但還是不敢靠得太近。

盛思甜隔着栅欄細看了一眼,眉心漸漸皺了起來。

她的視線從萎靡不振的馬兒身上下移,落到有些食物殘渣的馬槽,石槽旁邊的地面上有一些灑落的食物。

她俯身從幹草地上拾起一顆,腦子一亂,這東西她原本在研究自己收到的那些藥浴包時,在醫書上看過那麽一眼,叫做巴豆。

盛思甜眼神微變,轉身時,卻見大毛小毛依舊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忽然有些毛骨悚然。

她想起他們眼中的東西叫什麽了——那是她在以往任何一個孩子身上都不曾見過的野性。

盛思甜盯着他們道:“為什麽給馬喂這種東西?”

她雖然問了,卻也明白自己等不到回答。

盛思甜忽然又想到什麽,微微退後一步。

“你們不是不會說話,而是不會說漢語。”

她看着大毛小毛突然一聲不吭地朝自己走過來,頭皮一麻,扭頭大喊:“來人!”

但遲遲沒有人過來。偌大的館驿好像突然空了似的,半點兒人聲也沒有。

盛思甜想跑去叫人,剛邁開腿就被小毛一把拉住,按理說她對付兩個孩子應該不算難事,可那瘦勁的小毛力氣極極大,抱着她的雙腿不讓她跑。

盛思甜想踹他都邁不開腿,只好用手去掰,豈料大毛不知從哪裏找來一根麻繩,三兩下就綁住了她的手,其動作娴熟,像是老手,那打結的方式也是她見所未見的。

盛思甜又氣又怕,罵道:“你們這兩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放開我!”

小毛松開了她的腿,大毛則牽着繩子的一頭,跟牽頭羊似的拉着她從後門出了驿站。

盛思甜連喊幾聲,都得不到侍衛的回應。這時,她突然看到天上飄起滾滾濃煙,煙霧的位置正是外城的方向。

樓知縣……

盛思甜心中一冷,盯着這兩個九真國的小孩兒看了半晌,道:“流民當中有你們九真國的人,那桂陽嶺……”

湧入福城的流民雖沒有身份牌,但大多都是老弱病殘和婦女,他們身上的傷痕和殘疾都分毫不假,有的說話不利索,有的幹脆就充當啞巴。自從樓晏民收留他們之後,福城也從未出過什麽亂子,所以根本沒有人會懷疑到他們身上。

如果讓他們進入福城做內應,而其他人蟄伏在偌大的桂陽嶺或者其他埋伏點,那攻破這裏易如反掌。

沈青行和黑袍軍的注意力完全在城外的桂陽嶺,城中只剩縣衙的衙役和一些侍衛,外城起火,火勢若是收不住,整個福城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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