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裂了

門窗緊閉的卧房內,盛玉兒蜷縮着呆坐在床上,衣衫完整,面容憔悴。

兩天下來,她不敢睡覺,一閉眼就是在敬書閣看到的畫面,飯也吃不下,只有盛澤寧出面勸她幾句,她才肯喝幾口湯。

不是她不想吃,而是犯惡心。

“長平?”

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和盛澤寧的聲音。

盛玉兒頓了許久,才打起精神,起身趿上鞋,走過去開門。

“三哥哥……”盛玉兒開門後,頂着一雙又紅又腫的眼睛,望着盛澤寧。

盛澤寧看着她這幅模樣,眼底微有不忍,但最終還是挪了挪腳步,微微側身:“有人來看你了。”

盛玉兒看見他身後的盛雲雎時,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

盛雲雎臉上帶着慣有的溫柔笑意,整個人依舊溫婉可人,但她的目光在觸及到盛玉兒臉上的恐懼時,眼底湧現幾分複雜。

她還未說話,院子裏的另一個人便率先開口:“聽說三妹妹病了,怎麽好端端的不回長平宮養病,要賴在你三哥哥這兒不走呢?”

盛玉兒渾身一僵,目光越過盛雲雎,看到院子裏走來的盛子烨,嘴唇微微顫抖。

盛子烨說完,則停在一處,并不上前,雖是笑着,目光卻陰恻恻地看着她。

盛雲雎也道:“是啊長平,縱然你想和三哥哥玩兒,也不能一直待在這裏……雖是兄妹,但男女有別。”

雖是兄妹,但男女有別……

那你們呢?

盛玉兒看到他們兩人的臉,腦子裏閃過那天親眼看到的畫面,忽然臉色一變,捂嘴扭頭,扶着門一陣幹嘔。

盛雲雎伸手想替她順氣,卻被盛玉兒見了瘟神一般躲開。

“別碰我!”

盛玉兒拍開她的手,随後躲到盛澤寧身後,看都不敢看她,只是渾身打顫。

盛雲雎看了看自己的手,眼底浮現一絲冰冷,良久,默不作聲地垂下。

她再擡起臉時,嘴角又是溫柔的笑容,輕聲道:“你生病了,趕緊跟姐姐回去吧,我讓太醫來幫你看看。”

盛玉兒縮在盛澤寧背後搖頭,害怕得話都說不出來。

盛雲雎見此,又對盛澤寧道:“澤寧,玉兒才剛剛及笄,縱然是兄妹,在你這兒留久了,傳出去也對她的名聲不好。你也別再由着她任性了。”

盛澤寧微微垂睫,面露猶疑。

“況且,你看她憔悴成這幅模樣,理應及時去找太醫來瞧瞧的,你這兒不方便,還是讓我帶她回去吧,要是拖久了,落了病根兒就不好了。”

盛澤寧聽罷,似乎也确實覺得不能再拖了,扭頭看了眼瑟縮在他身後的盛玉兒。

盛玉兒仿佛從他眼裏看到了答案,不停地搖頭:“我沒病,我不走,三哥哥我不走……”

盛澤寧依稀聽到了哭腔,好看的眉微微輕皺。

他輕輕拍了拍盛玉兒的肩,寬慰道:“聽話,先随大姐回去看看。”

盛玉兒一愣,盯着他的臉,旋即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好像抓的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三哥哥我不想回去,求你了,我不回去!”

盛澤寧無奈地嘆了口氣,随後擡手将她的手指決絕地松開,盛玉兒還想再拉他,此時盛雲雎卻對丫鬟默珠道:“三公主病糊塗了,還不趕緊扶她回去休息?”

默珠得令,和幾個宮女上前拉住盛玉兒,看似恭恭敬敬,實則幾乎是在把人往外拖。

盛玉兒掙脫不開,瘦小的身子不停掙紮,哭着對盛澤寧喊道:“我不走!三哥哥……三哥哥玉兒求你了……”

盛澤寧卻移開視線,看上去并不太想多管她的死活。

等人已經被拖走了,盛子烨遙遙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嘴角一彎,扭頭走了。

須臾,盛雲雎柔聲道:“你平日就忙,這兩天玉兒一定給你添了不少麻煩,我回去一定好好教教她,讓她以後不會再犯了。”

盛澤寧聽罷,點了點頭。

幾人出了殿門,默珠等人正準備把盛玉兒往馬車上塞,卻見另一輛馬車飛奔而來,最終停在旁邊。

簾子掀開後,謝賢妃從車辇上下來,看到盛雲雎時還笑意盈盈,一見盛玉兒就變了副臉色。

“長能耐了,敢跑到你三哥殿裏頭不回家,你看看你這幅鬼樣子,是想氣死本宮嗎!”

謝賢妃是出了名的暴脾氣,不通詩文,卻舞得一手好劍,當年也是憑着劍舞贏得了盛仁安的寵幸。後來新人換舊人,她也只是全心全意地撫養盛韬和盛玉兒,盡管有很多人傳謝賢妃這一兒一女,兒子爛泥扶不上牆,女兒在所有的公主郡主當中姿色也排不上號。

謝賢妃表面不在意,但心裏還是要強的,她自己受不受寵已經不重要了,但是這一雙兒女将來還得活命。于是她便常常教導他們,讓他們多去巴結大公主盛雲雎。

謝賢妃剛罵完,盛玉兒立即掙脫了默珠的手,撲到她懷裏哭泣。

而要不是看在這兒人多,謝賢妃早就擰她耳朵了。

她見盛玉兒哭得極慘,想着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兒肉,便耐着性子拍了拍她的背,将她帶回了馬車上。

盛雲雎和盛子烨盯着謝賢妃車辇離去的方向,良久,盛子烨不以為意地一笑。

“放心,有的是機會。”

旁人不懂他所謂的機會是什麽,只有盛雲雎明白。

馬車上,盛玉兒在謝賢妃懷裏哭了半晌,哭得謝賢妃衣服也濕了,終于忍不住道:“行了行了,多大的人了還哭得跟個三歲小孩兒似的,丢不丢人哪?”

盛玉兒只是緊緊摟着她,不肯說話。

謝賢妃見她這幅模樣,以為她是誠心認錯的,也決計不再追究她不回長平宮的事了,只道:“你洛陽老家的阿蓮妹妹快要行及笄禮了,在信上嚷嚷着要見你,你們也有好些年沒有見面了,回去跟她玩兒幾天吧。”

盛玉兒聽罷,擦了擦眼淚,起身道:“那母妃你呢?”

謝賢妃:“陛下病重,每天都得換着人去照顧,我怎麽能這時候出宮?”

說着又嫌棄地瞪了她一眼:“都這麽大的人了,出宮探個親戚還要我守着你不成?”

盛玉兒埋下頭,抽抽搭搭地不說話了。

可她記得自己跟這個年紀相仿的阿蓮并沒有多少交集,對方雖是她舅舅的女兒,但二人一個在洛陽,一個在汴京,見面的次數一只手就能數過來,她行及笄禮,為什麽非要讓她去呢?

出宮……

盛玉兒想到今日盛澤寧一反平常的态度,心裏忽然隐約抓到了一絲頭緒,忙問道:“那您是怎麽知道我在三哥哥這裏的?”

這事不提還好,本來謝賢妃都要翻篇了,這會兒她又自己提起來。

謝賢妃頓時氣得瞪了她一眼,本想上手擰盛玉兒的耳朵,看她那紅眼圈又忍住了,罵道:“還不嫌丢人,當然是你三哥派人來請我的,我這張臉都讓你給丢盡了!”

話罷,謝賢妃真是連個正眼也不想給她。

盛玉兒聽罷卻怔愣良久,神情悵惘。

————

福城郊外。

這兩個九真國的孩子一個拉一個推,把盛思甜帶到了遠離城區的樹林,在此處城樓的火勢不可觀望,但那漫天的濃煙足以說明一切。

樹林中有一個破敗的土地廟,香火慘淡,屋頂有個窟窿,連神壇上的土地公神像也不知所蹤。

大毛和小毛輕車熟路地找到此處,看樣子以前經常來,小毛進去大概清理了一下蜘蛛網,又抱了堆幹草鋪在柱子下面。

大毛靜靜地等他鋪完,随後把盛思甜拉進去,繩子綁到柱子上,最後打了個稀奇古怪的死結。

盛思甜坐在幹草堆上,雙手被綁在身前,手腕已經開始發麻。

她見大毛和小毛都坐在對面,一動不動地看着自己,似乎對她并沒有敵意,不由疑窦叢生。

她古怪地看了二人半天,問道:“你們該不會是想利用我去威脅沈青行吧?”

也不知大毛和小毛到底有沒有聽懂,反正這兩人只是看着她,也不開口。

盛思甜憋了一肚子的氣,但深知此時急也沒用了,索性盤起腿,道:“這樣,我問你們的問題,你們只需要點頭或者搖頭,是就點頭,不是或者不知道就搖頭,行嗎?”

小毛遲鈍地看了看大毛,兩人似乎考慮了一會兒,最終點了點頭。

盛思甜看到他們總算做出了回應,輕舒了一口氣。

她歪下頭想了想,問道:“剛剛外城的火,是不是你們九真國的人放的?”

大毛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這第一個回答,就讓盛思甜追悔莫及。

——她就不該管這兩個小畜生的死活。

盛思甜憋着怒火,又問:“你們放火的目的,是不是想攻占福城?”

小毛點了點頭,大毛卻搖了搖頭。

盛思甜困惑道:“什麽意思?”

小毛沒吱聲,大毛卻從懷裏拿出一個幹癟的錢袋,那錢袋盛思甜有印象,正是來福城那天沈青行扔給他們的。

錢袋裏面沒錢,可能是被他們花完了,也可能是被別人搶了,他們又跑去把袋子撿回來的。

盛思甜看着大毛手裏的錢袋,道:“你們一個點頭,一個搖頭,那說明我說對了一半。攻占福城是你們的目的之一,你們另一個目的……是沈青行?”

大毛似乎猶豫了一下,指着一個方向,點了點頭。

盛思甜跟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只看見廟外密集的樹林。她這些天沒出過門,根本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麽位置。

她又問道:“你們把我抓起來,是不是想拿我去威脅沈将軍?”

這句問題有些複雜,大毛和小毛一時聽不太懂“威脅”的意思,沒有迅速做出回應。

盛思甜得不到回答,便以為是默認,有些急躁地說:“那我看你們是打錯算盤了。沈青行那種人,根本不會在乎我的死活,就算現在你們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他也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的。”

砰——!

話音剛落,便聽一聲巨響,只見土地廟一整扇破洞大門轟然倒下,砸起漫天的灰塵。

盛思甜吓得原地一縮,嗆了滿嘴的灰,她憋着氣再睜開眼時,只見沈青行提着寒冰似的苗刀立在門口,定定地看着她:

“看來你倒是很了解我。”

盛思甜愣了半晌,連嘴裏吃的灰都忘了吐出去。

大毛和小毛反應迅速,早在沈青行踹門的一瞬間,他們就已經從旁邊的窗戶上竄了出去。但随行的黑袍軍早已經将土地廟圍住,毫不費力就抓住了這兩個小鬼。

盛思甜愣愣地看着沈青行朝自己走過來,他手中的刀尖在她手上的繩子上微微一劃,繩子便斷開了。

盛思甜急忙扶着柱子站起身,對他道:“流民裏面混進了……”

“九真國的人。”沈青行盯着她的臉,淡淡應話。

盛思甜頓了一下,說了聲對,又急切道:“外城……”

“起火,”沈青行沉聲打斷,随後收刀入鞘,擡眼道:“正在救。”

盛思甜:“對對對,還有樓知縣和孟夫人……”

“已經救出來了,摔了條腿。”

盛思甜頓時瞳孔放大,急得聲音都變了:“是誰……”

沈青行皺眉道:“男的。”

盛思甜:“那……”

沈青行:“沒斷,還能走。”

盛思甜聽罷他這一連串及時的回答,仿佛瞬間吃了一顆定心丸,緩了片刻,終于彎起嘴角松了口氣。

沈青行抱着手臂等了半晌,見此,神情不大滿意地咬了咬腮:“沒別的要問了?”

盛思甜愣了愣,随即擡起明亮的眼睛。沈青行依稀看見她眸子裏倒映着自己的臉,心道總算輪到他了。

想到這兒,他的臉色雖然還是臭,但眼底總算有了一絲欣慰,擡手理了理自己的衣領,靜待佳音。

過了半天,聽到盛思甜冷不防來了一句:“你怎麽回來了?”

一瞬間,沈青行眼底那微不足道的欣慰,它裂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