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畫冊

荒僻的野外,楓葉枯黃,好像世間唯獨這裏還沒有入春的跡象。

枯木林中有一破敗的茅草房,半邊房頂被掀翻了,露出一個大洞,陰郁的天色便從洞中投射下來,在地面落下慘淡的白光。

盛玉兒坐在光裏,慢吞吞地啃着一只白面饅頭,清秀的小臉上沾着灰漬,也顧不上擦。

半晌,她停下咀嚼,盯着手裏的饅頭看了看,忽然怒火中燒,扔了饅頭,起身提着裙子跳上去,把饅頭踩了個稀巴爛。

八天了,每天吃的都是這些,她堂堂公主,吃不飽穿不暖,甚至連睡都不能睡好,她實在忍不下去了。

席年此時不在,他每天早上都會單獨出去一會兒,可能是在勘察周圍的情況,也可能是在給盛澤寧送消息。

不過反正不管他在幹什麽,現在都是逃跑的絕好機會。

這些天盛玉兒願意跟着他,只是擔心自己的小命,可一連八天過去,一個追兵也沒有。偏偏這個家夥疑神疑鬼,官道不敢走,馬車不敢雇,她又不會騎馬,所以幾乎天天都在徒步趕路。

她是吃飽了撐得,非要累死累活去見盛思甜嗎?

盛玉兒大小姐脾氣一上來便收不住,膽子也大了不少。她出了茅草房,見四周陰氣森森,空無一人,便随便挑了個方向跑了。

她現在的位置大概在漯河,只要找到有人的地方,問個路趕去洛陽,聯系上了謝家的人,就能想辦法知會謝賢妃,屆時,她不信連自己的母妃都保不住她。

盛玉兒一面想着,一面放慢了步子,喘着氣歇了歇,卻見四周多是裸露的地表,偶爾紮堆生着一大叢須芒草,葉鞘枯老,雜亂不堪,遠處的一棵老樹枝桠上,停了一只老烏鴉,眼珠子骨碌碌地轉,盯着盛玉兒,發出嘶啞叫聲。

盛玉兒從小生活在汴京,一點兒苦也沒吃過,自然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只見泥土松軟,地勢起伏不定,偶爾可見從土中露出的一半衣物織品。

她彎下身,伸出手拉了拉,從泥土裏扯出了一片破爛的衣角,頓時皺着秀眉,嫌棄地扔了。

這時,她看到旁邊半人高的草叢裏似乎有什麽東西,便好奇地走過去,扒開一看,是一面石碑,上寫三個字:

“亂墳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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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玉兒歪着頭一字一字地認完,忽然渾身一僵,周身的血液也凝固了似的。

她僵硬地回頭,看了眼空蕩蕩的四周,小臉慘白,随後轉頭就往回跑。

剛跑了沒兩步,突然被地上凸出來的什麽東西絆了一跤,盛玉兒踉跄一下,趴倒在地,回頭一看,竟是只慘白的人手,看其僵硬程度,還是剛死不久的。

她急急地往後爬,忽覺頭頂一陣涼風,擡頭時,只見烏鴉碩大的雙翅幾乎已經扇到她的頭發,盛玉兒頓時吓得大聲尖叫,抱着雙膝迅速埋下頭去。

卻見一把長刀橫過,老鴉凄鳴一聲,從她頭頂重重墜落,又被人一腳踹開,屍體砸到遠處的樹幹上,鮮血四濺。

席年冷冷地看着地上的盛玉兒,出聲道:“三公主。”

熟料,盛玉兒一聽到他的聲音,錯愕地擡起頭,嘴角随即緩緩地撇下去,張嘴哇地一聲哭了。

席年就這麽站着,等她哭得差不多的時候,才說:“這裏是亂葬崗,你坐的地方埋了死人。”

盛玉兒原本漸漸轉小的哭聲戛然而止,突然從地上彈坐起來,跳到了席年身上,又開始哇哇大哭。

席年繃直了身子,像塊兒雕塑一般由她挂着,面無表情地收了苗刀,又等了半晌,見盛玉兒沒有松手的意思,便說了句得罪,扶着她的腰往回走。

因為身上挂了個人,他姿勢詭異地走了幾步,便不得不停下,适時,眼前的樹林裏卻出現了一個人。

席年微微一頓,凝眉道:“江大人?”

江槐安的表情就更離奇了,盯着他半晌,又看了看挂在他身上的盛玉兒,舌頭打結道:“席大人……你怎麽把三公主給劫出來了?”

————

日暮西山,舂陵的夜風寒冷刺骨,店家又備了炭火送去二樓客房。

盛思甜見着滿桌子的清淡菜肴,唯獨沈青行面前擺了兩盤剁椒魚頭和醬板鴨,反而有幾分難為情。

“我一個人也吃不了這麽多……”

沈青行不以為然:“吃多少算多少,實在吃不完大不了我幫你。”

盛思甜盛了碗熱湯的功夫,見沈青行吃辣椒跟吃米飯似的毫無反應,額頭上半點汗也不出,好奇道:“不辣嗎?”

她記得湘菜的辣度可是和川菜不相上下的。

沈青行嚼了嚼口中剩下的食物,心念微動,眼神朝盤子裏的菜點了點,示意她道:“你可以試試。”

盛思甜提起筷子,夾了塊兒魚肉放入口中,一開始咬爛了,只覺得辛香鮮嫩,十分下飯,可越到後面越覺得不對勁,直到咽下去之後,舌尖的刺激感已經難以承受。

她頓時吸了口涼氣,扔了筷子,辣得直甩手扇風,又急忙端起碗喝湯,卻又被還沒冷的熱湯燙了一下,這下真是火上澆油,辣上加辣。

旁邊的沈青行看着她窘迫的樣子,噗哧一下大笑出聲,盛思甜捂着嘴瞪了他一眼,舌上的灼燒感遲遲不退,不到片刻,眼淚都被辣出來了。

沈青行忍俊不禁地逗她:“有那麽誇張嗎?”

盛思甜懶得理他,起身想出去,沈青行見此,一把将她拉回來抱到腿上,端起桌上備的醋碟,送到她嘴邊,道:“喝一口。”

見盛思甜又難受又懷疑地看着自己,沈青行一副知錯的表情:“真的,喝一口就不辣了。”

盛思甜沒時間思考那麽多,低下頭喝了一口醋,又被酸得直皺眉,沈青行先前還一副無辜模樣,這下笑得更加放肆了。

盛思甜怒不可遏地捂着嘴,氣道:“沈青行!”

沈青行笑夠了,摟着她問:“還辣嗎?”

盛思甜愣了愣,現下嘴裏只有醋味兒,确實好受多了。

沈青行微微低頭,看着她被辣得微微泛紅的眼睛,忍不住嘴賤:“都說二公主潑辣,我以為多厲害呢,看來也不過如此。”

盛思甜眼下不想說話,只是咬着牙瞪他。

她也不是不能吃辣,相反還是很喜歡川菜的,只是沒有想到沈青行的口味會這麽重。

沈青行看着那盤剁椒魚頭,道:“我在衡陽待了九年了,口味自然偏辣,不過張遙林今兒可能是受了委屈,選的辣椒辣度比以前重。放心,一會兒我罰他去。”

這鍋甩得真叫一個妙。

飯後,籬落從店家那裏讨了幾本連環畫本兒,盛思甜來了舂陵後一直沒什麽消遣,當即就抱着畫本回房看了起來。

這些畫看樣子有些年頭了,是老板娘少時愛看的,多繪的是情愛風月,盛思甜翻看了半晌,突然從中看到一本男像圖冊。

籬落見了,小臉一紅,忙道:“剛剛老板娘抱了一摞出來,奴婢也沒仔細看,要不這本奴婢先還回去吧。”

盛思甜卻擺擺手:“不必,看看也無妨。”

籬落張張嘴,原本還想勸什麽,卻見房門一開,走進來一個人,赫然是沈青行。

“公主……”

盛思甜看得津津有味,頭也不擡:“你累了就回去休息吧。”

籬落局促地捏着衣角,又見沈青行也示意她先下去,便只好欠身行了個禮,不安地退走了。

籬落走後,沈青行抱着手臂原地等了半晌,不見盛思甜擡頭,便不緊不慢地走過去。他習武之人,可做到腳步穩健而落地無聲,盛思甜竟完全沒有發覺。

沈青行走近後,只見到她認真盯着一個陌生男子的畫像看,那男人模樣俊美,衣衫半解,挂在肩頭,旁寫着“醉玉頹山”四個小字,用來誇其醉酒後的迷人風采。

沈青行的目光微冷,臉色也越來越黑,他見盛思甜看得入神,嘴角還有微微笑意,更是怒火中燒。

“好看嗎?”

盛思甜下意識回答:“好看啊。”

答完似乎覺得哪裏不對,笑意漸漸隐去,錯愕擡頭。

盛思甜盯了沈青行半天,随後低頭默默地把畫冊合上,打算塞到連環畫本堆裏掩人耳目。

沈青行卻伸出手,擒着畫冊另一頭,對她說:“收起來幹什麽,好看就繼續看啊。”

盛思甜瞅着他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心裏發怵。可又覺得,既然已經被他發現了,就這麽放回去也太沒面子了,再者她就只是看看畫像,又不是紅杏出牆,還算不上犯法。

她頓了兩秒,推開沈青行的手,打開畫冊繼續翻看了起來。

“……” 沈青行額角的青筋暴起,緩緩深吸了一口氣。

盛思甜注意到他的反應,擡頭道:“不是你讓我看的嗎?”

沈青行臉色陰沉,冷笑一聲:“我讓你看你就看,那現在我讓你把他接回家過日子,你接嗎?”

說完,他見盛思甜又合上了冊子,以為她是要開口認錯了,不由地扭過臉。

盛思甜觑了他一眼:“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沈青行回過頭:“?”

盛思甜:“你們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為什麽我們女人就不能有三君四郎?”

沈青行氣得臉上一陣白,差點兒以為自己聽錯了:“三君四郎?”

盛思甜見他氣上頭了,還是知道見好就收的,畫本兒舉到臉上,只露出一雙笑得彎彎的眼睛,對他道:“逗你的啦。”

沈青行卻好像沒聽見,見她把畫都湊臉上了,臉色鐵青,伸手蠻橫地奪了過去,氣狠狠地掃了一眼,道:“這種油頭粉面的有什麽好看的?”

盛思甜怕他真把畫給撕了,争辯道:“哪裏油頭粉面了?你慢點兒,這是老板娘的東西,看完了還要還回去的。”

沈青行不可置信地瞪着她:“你還想看完?”

盛思甜嗫嚅一下,依依不舍地看了看他手裏的畫冊,小聲說:“那我不看就是了。”

居然還跟他委屈!還敢戀戀不舍!

沈青行指關節泛白,捏着畫冊,此刻只想有一把火,好把手裏的東西燒個一幹二淨。

盛思甜知道他的脾氣暴躁,但哄哄就順毛了,便伸手拉拉他的袖子,指着他手裏的畫,說道:“就是看看而已,難道你沒有看過女子的畫冊嗎?”

這話倒是把沈青行噎住了,他雖然沒看過女子畫冊,但是看過男女混合那種的。

他不由想起什麽,耳尖微微泛紅,随後眼神亂晃了兩下,把手裏的畫冊扔回了書桌上。

“……你們女人都喜歡這樣的?”

沈青行盯着畫上有些浪蕩的男人,悶悶地問道。

其實也不只是這樣的。

盛思甜抿了抿嘴唇,用肩膀輕輕地撞撞他,道:“只是看看,圖個新鮮而已,別認真。”

沈青行恨恨點頭:“那現在看過了,夠新鮮了,該還回去了。”

盛思甜見他把其他的也要收走,急忙抓着他的手道:“其他的不是,就這一本是。”

沈青行扭頭定定地看着她,盛思甜僵持了片刻,只好不服氣地松了手,任他把所有的畫冊全都沒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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