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恩怨
盛思甜怔怔地回過頭,頓時傻了眼。
“裴将軍?”
裴堯風一身荼白色衣袍,烏黑箭袖,肩蓋披風,長發被一根象牙白色絲繩随意紮束,表面看端的是閑雅翩翩,實則是連夜趕來,來不及束發帶冠。
盛思甜詫異道:“你怎麽會在這兒?”
裴堯風看到她安然無恙,又想起溫如意帶給他的信上說的不過來二公主必死無疑,再看看眼前這些石門,心裏寬慰幾分又嘆息幾分。
“此事倒的确是她做得出來的。”
“什麽事?”盛思甜聽得雲裏霧裏。
話音剛落,地宮出口大敞的石門赫然封上了,大張的獸嘴蒙了一面牆,再不能進食。
盛思甜第一反應就是跑過去推門,自然無用,至此,才緩緩覺悟過來。
“溫如意……她在等你?”
裴堯風對此不置可否,道:“溫如意性情古怪,又十分執着,不按她說的做,恐怕我們是出不去的。”
盛思甜想起昨日江槐安說了句不清不楚的,他們二人有什麽誤會之類的言語,不禁疑惑:“你們有過節,可這和我有什麽關系……”
裴堯風一貫作風是不露聲色,不多言談,聞言卻是渾然不自覺地看了她一眼,嗓子稍顯凝滞起來,微微清了清。
他這一番細微的異樣,頓時讓盛思甜思緒紛飛,回憶起了幾個月前,她剛剛“複活”之時,在長福宮枕頭底下發現的那枚平安符。
以前那個盛思甜,曾經大膽對裴堯風示好的事兒,難道都傳到這兒來了?
難道溫如意把她視為情敵?可若是如此,為什麽她還要把裴堯風騙到這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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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思甜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亂,惶惶不安地瞧了眼裴堯風,“恕我冒昧問一句,你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啊?”
裴堯風習慣雙手交疊放在身後,步伐沉而穩,落地幾乎只聞沙石摩擦鞋底的窸窣,他站定在三扇石門之前,深色眸中微有異樣,看上去是在看畫,眼底卻有幾分回避之意。
“誤會。”
盛思甜:“什麽誤會?”
裴堯風沉默了一會兒,面無波瀾地轉身直視她的眼睛,義正辭嚴:“你我之間過去之事,溫如意事無巨細,全然知曉。此次是裴某人牽連了二公主,抱歉。”
這突如其來的誠懇道歉,讓盛思甜消化了半晌,她猜想不到以前的“自己”到底對這位裴将軍做了什麽不恥之事,竟成了溫如意的眼中釘肉中刺。
她臉頰微燙,窘迫地觑了眼裴堯風,“倒也不全是你的錯,我以前也……的确是任性了點兒,給将軍帶來了不少困擾,該道歉的人應該是我。”
聽聞她軟綿綿的話語,裴堯風目光不移,眸深如夜,心中卻不肯認同。
“殿下言重了。”
裴堯風不會撒謊,他說言重了那就是言重了。因為以前所有人都覺得,盛思甜就是他的困擾,殊不知,她同時也替他擋去了不少麻煩。
盛思甜禮貌性地朝他笑了笑,随後道:“既然都是過去之事,裴将軍也無需再介懷。只是我家将軍還在休渡泉養傷,溫如意又在這時候把你騙到此處,她會不會……”
大越朝倆将軍現在全在她手裏,這要是遇上個心術不正的,怕是要反天。
裴堯風聽出她的擔憂,搖了搖頭,“她尚且沒有這個膽子,無非是想與我了卻一樁恩怨罷了。”
盛思甜張張嘴巴,真的好想問他們倆到底發生了什麽,但繼續追問,又怕對方覺得她一個堂堂公主刨根問底過于聒噪,便忍住了。
這一刻,真是無比想念張遙林那一身孤膽。
好在裴堯風似乎很是坦然,并沒有打算跟她打啞謎。
“殿下不必着急,之後我會慢慢說給你聽。”
盛思甜眼眸微亮,随後循着他的視線,看向三扇石門。
片刻,裴堯風問她:“殿下可懂畫?”
他是個武将,最多讀過幾本兵書,詩畫并未涉獵。
盛思甜擡起手,細白的食指和拇指間微微隔開一條縫。
“一點點。”
裴堯風:“那依殿下來看,這幾幅壁畫有何蹊跷之處?”
盛思甜剛剛已經看過幾遍,此時便飛快地掃了一眼,道:“主次不分,本末倒置。”
“何解?”
第一幅那鶴拜仙翁,仙翁明顯是主角,仙鶴的翅膀卻占了大半。第二幅閻羅提審,陰判官瞪着眼,目眦盡裂,閻羅王卻成了陪襯。第三幅倒是中規中矩,天王在雲端斬妖魔,祥雲遮住了災禍遍野的人間。
裴堯風聽罷,問她有什麽想法。
盛思甜想了想,指着最右邊的天王斬妖,“如果用排除法的話,可能是這扇門,因為它落筆的角度比較正常。”
“那你剛剛為何會想選第一幅?”
盛思甜:“……我猜的。”
裴堯風聽她分析了半天,以為她心裏真有什麽盤算,如今聽來,眼皮不自覺地多眨了兩下,未語。
地宮的空氣委實不怎麽新鮮,一股子泥塵的混濁氣味,盛思甜揉了揉鼻尖,瞄了他一眼。
“溫姑娘把你引到這兒來,恐怕不單單是為了報複,她弄這麽三幅畫,可能是暗指什麽,你要不要再仔細回憶看看?”
裴堯風從來就不關心這些風花雪月的東西,凝眉思索了片刻,沒有頭緒。
盛思甜小心提醒:“比如……您二位是怎麽認識的?”
半晌,裴堯風無動于衷,站在石門跟前,好像入了定。
盛思甜耐心地等了半天,不見回答,掃了眼三扇門,“不過溫如意也沒說選錯了會如何,萬一咱們瞎貓碰上死耗子,蒙對了呢?”
說着,她試探性地把手伸向第三扇門,指尖正朝天王手中的斬妖劍,劍身微凸,看樣子是個機關。
觸及的前一刻,裴堯風半逆在黑暗中的長睫微微一擡,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指。
“不對。”
盛思甜驚得一哆嗦,盯着他溫熱的大手,臉上一紅,趕緊縮了回去。
冷風漏過裴堯風的指縫,他微微一愣,面不改色地看了看她,随後不着痕跡地垂下手。
“唐突了。”
盛思甜耷拉着腦袋,無聲地搖了搖頭。
裴堯風的目光落在她的頭頂,莫名想起以前,她在太學院堵他路的時候,唐突他的次數可多了去了。想不到如今她已經嫁人之後,性子竟安靜了這麽多。
看來,她和沈青行的關系比外界傳得要好的多。
二人半晌無話,盛思甜擡起頭,輕聲問:“你想到什麽了嗎?”
裴堯風擡眼盯着正中閻羅提審,道:“開堂問審,誰先說話?”
盛思甜也跟着看去,蹙眉:“閻王?”
“若不把它看作閻羅殿呢?”裴堯風沉吟道。
天宮地府,神明百鬼,本就是人間映射。倘若這不是閻羅殿,便是縣衙府,高堂之上,正中是提審官,一旁是師爺,堂下是罪犯衙役。
盛思甜:“衙門升堂,閻羅是提審,師爺作判官,卻為何着筆多在師爺身上?”
裴堯風聽罷,輕輕地點了點頭,“判官傳話,以示開局,此為正将主持。”
盛思甜:“那是什麽?”
話音未落,裴堯風擡手輕按判官筆,石門倏而上升,眼前一片昏暗,內有火把,但距離稍遠,火苗豆大,仿佛一不留神就會被黑色的濃霧吞噬。
“正反提脫風火除謠,此乃千門八将。”
裴堯風緩緩說罷,零星的記憶終于不經意地湧入腦海,散漫的光影落在他微深的眼窩處,投下淡淡陰翳。
“我跟她确實是在賭場認識的。”
盛思甜睜大眼睛:“賭場?”
裴堯風點了點頭,“以前我奉命調查鬼市倒賣關外貢品一案,喬裝入市,鬼市多賭客,我為了不露出馬腳,了解過一些老千術。”
前路太黑,盛思甜不敢往裏走,等裴堯風邁開步子,她才敢緊緊地跟在他身後,且幾乎是亦步亦趨,但地面實在太黑了,她怕得緊,一不小心踩了裴堯風的鞋跟。
黑暗中,裴堯風停了下來,盛思甜看不清,差點兒沒一頭撞上去。
“殿下若是害怕,可以抓我的袖子。”
盛思甜猶豫了一會兒,微微哆嗦地伸出手,可前方伸手不見五指,摸了半天也沒摸到衣角。
裴堯風常年習武,征兵打仗,自然耳聰目明,想也沒想,擡手抓住她亂揮的爪子,放到自己的衣袖上。
女子似乎僵了一下,指節冰涼,又極柔軟,抓到他袖子的時候,似是松了口氣,指節微微緊了緊。
“謝謝将軍……”
黑漆漆的空間裏,裴堯風淡然回應:“客氣。”
二人朝着正前方緩緩走了片刻,視野裏的火光終于越來越大,逐漸可以視物。這一間比上一間大得多,每扇門上都燃有一支火把,盛思甜數了數,攏共十二只火把,也就是十二扇門。
得,她原本以為最壞的情況也就是九選一。上一把是三選一,以為得了便宜,這一回成了十二選一了。
敢情怎麽出題,全看溫如意的心情。
二人對着石門壁畫上的畫面細看了一番,想不到數量雖多,卻比上一題的答案明顯。盛思甜見裴堯風立在一幅白鶴亮翅立荷塘的門前,好奇道:“這是什麽術語嗎?”
“我沒記錯的話,塘邊鶴,上八将中的第二将,提将,專門勸人入賭局的。”
可憐他一個定北大将軍,打的北遼悍将嗷嗷兒叫的人物,居然在這裏背書,背的還是時日久遠模糊不清的內容。
不過溫如意大概是了解他記性不太好,這一關的提示倒是很明顯。
裴堯風無聲地嘆了口氣,随即擡手去摁下白鶴的翅膀,石門轟然升起時,他臉色卻微微一變,目光陡然寒冷,大手一摟身旁的盛思甜,連人帶自己一道滾在地上。
只聞嗖嗖幾聲,數支冷箭從二人頭頂呼嘯而過,沒入濃濃黑暗之中。
慌亂中,裴堯風寬厚的手掌扶着盛思甜的後腦勺,另一只手摟着她的腰,二人抱着在地上滾了兩圈,盛思甜毫發未損。
只是擡眼的時候,裴堯風的臉近在咫尺,呼吸微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