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鬼市

裴堯風見慣了大風大浪,但沒見過離得這麽近的姑娘的臉,波瀾不驚的眼底掠過一絲前所未有的慌亂,怔了一下後,當即起身退開。

盛思甜魂不守舍地坐起身,看到他白色的衣袖上沾滿塵土,手背因在沙石地上磨了一回,落了幾條細長的血印子。

那只手,剛剛光顧着護她的腦袋瓜了。

她茫茫然坐了半晌,此時,剛剛升起的石門唰一下又落了下來,蓋得死死的。

盛思甜不由跟着響聲顫抖了一下,想到剛剛那幾支冷箭,不寒而栗。倘若第一關的時候她按錯了,是不是早就已經萬箭穿心而死?

這溫如意當真敢下死手……

裴堯風從地上爬起來,又俯身來扶她,盛思甜起身,內疚地抓過他的手掌,取出手帕為他包紮。

雖說有驚無險,剛剛經歷了剛剛那一遭,二人竟始終無話。

裴堯風雙唇翕動,垂眸半晌,卻一個字也沒說。

眼前的姑娘安靜,溫柔,眼底帶着自責,替他包紮的時候格外的小心翼翼,他能感受到她的難過和抱歉,但感受不到心疼。

眼前人依舊是眼前人,可好像只有似曾相識的一個殼子。

倒也說不上遺憾,裴堯風只覺得有些奇怪。

盛思甜在他掌心打了個小小的結,歉疚地擡了擡眼,“謝謝将軍……”

這是她第二次跟他道謝了。

裴堯風盯着手心小小的白色單邊蝴蝶結,淡然地搖了搖頭。

石門上的鶴依舊一高一低立在荷塘邊,骨碌碌的眼睛好像在盯着二人,發出無聲的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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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思甜想到剛剛的驚險,下意識地微微退了一步,問裴堯風道:“裴将軍,你會不會記錯了?”

裴堯風微皺着眉,垂眼思忖了半晌,道:“沒記錯。”

時間長了,盛思甜覺得有點兒口渴,盯着畫上的荷塘,就更覺得渴了,不由地舔了舔嘴巴。

他剛剛說的是正提反脫,提将之後是反将,但其中的意思盛思甜一竅不通,只是盯着十二扇門,突發奇想。

“會不會是同時選兩扇門呢?”

裴堯風:“有這個可能。”

盛思甜:“那反将負責的是什麽?”

“提将負責勸人入局,反将則反其道而行之,以激将法誘人入局。”

那左右都是起着拉客的作用,會不會就是要同時選出代表這二将的壁畫才行?

那頭裴堯風沉思了半晌,在十二壁畫前來回踱步,最終停留在一扇石門面前。

盛思甜緊跟過去,發現那上面畫着一輪殘缺的月亮,月下有一個棋盤,棋局未開,黑子陶甕裏散落幾顆白子,白棋陶甕裏混了幾顆黑棋,桌上一壺老酒,四只杯,三杯朝下,一杯朝上。

盛思甜忍不住吸了口涼氣,心裏有種說不出的難受感。

裴堯風的反應也不遑多讓,呼吸微沉,嗓音滞澀。

“這就是激将法。”

讓他這種患有嚴重強迫症的人看到這種畫面,跟用鞭子折磨他的身體沒什麽區別。

原來溫如意的想激怒的對象,是他本人。

盛思甜咬咬牙不忍看,問道:“如果這扇門代表反将,剛剛那扇是提将,兩個都對,難道要同時按才行?”

裴堯風不敢斷定,凝眉不語。

倘若這一次再錯,他們一人負責按一個,他自然分身乏術,保不了她。這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他不說話,盛思甜也不敢妄下論斷,她盯了眼面前那讓人抓狂的壁畫,不由想到:這溫如意還真是了解他啊。

那這樣一個女人,真的會循規蹈矩地,只讓裴堯風選出所謂的千門八将而已嗎?

她之所以會選這個八将之說,是因為他們初次相見是在鬼市的賭場,第一關的正将就是提示。

那麽後來的選項,是不是也應該跟他們二人的經歷有關?

盛思甜頓時如醍醐灌頂,擡起頭拉了拉裴堯風的袖子。

“你們在賭場是怎麽認識的,當時還發生了什麽?”

裴堯風察覺她的舉動,沉穩內斂的眼眸微微一閃,腳底卻沒挪地兒,任她拉着。

他回想了片刻,道:“她是溫齊道的獨女,鬼市當中有一半都是溫氏的門戶,自然有很多人認識她。只是她是女子,免不了被某些人拿來談論,當時,也确實有人故意激她入賭局。”

二人相視一眼,盛思甜自覺地走到一邊躲着,裴堯風凝眸片刻,緩緩擡手,指尖朝着壁畫上的殘月重重一落。

頃刻間,石門大開,一片阒然。

盛思甜見此,長舒了一口氣,道:“看來溫姑娘不是想考你千門八将,而是想考你還記得多少……”

關于她的事情。

盛思甜微微抿嘴,話不敢說盡。

裴堯風頓了頓,并未作何多餘的反應,往裏走了一步後,又停下來等着她。

盛思甜拘謹地擡起手,輕輕地捏住了他披風的一角。

二人一前一後,繼續往裏走,在途中果然撿到了一只水囊和一包幹餅。

這地宮比盛思甜想象中大太多太多了,除了第一關的三道門,後邊兒的地界好像是把這方圓百裏掏空了似的,從有的門進去,一眼望不到頭,伸手又不見五指,只能朝着芝麻大點兒的火光前進。

裴堯風一路解迷題,一路将當初與溫如意相識的經歷全盤托出。

“那幫人污言穢語,激怒了她,溫如意向來不肯吃虧,當場便和對方打了起來。”

不服就幹,女中豪傑。盛思甜心裏暗暗佩服。

但按照慣例,溫如意必是吃虧了,否則這事兒也不能牽扯到裴堯風身上。

果然,裴堯風随後便說:“在鬼市賭場厮混的多是亡命徒,她當時吃虧,與我同行的左大人看不下去,出手相助。我擔心此次行動暴露,便也只好出面,将二人一并帶出了賭場。”

“左大人?”

裴堯風點了點頭,“左秦,我與他曾是同僚。”

大門一扇一扇地被解開,前路的迷題如同裴堯風回想起來的記憶,答案源源不斷,暢通無阻。

盛思甜問:“那後來呢?”

“我和左大人還需在鬼市調查走私一案,未敢表明身份。當夜溫如意執意要請我二人喝酒,為防打草驚蛇,我和左大人便在酒樓陪了她一天,之後又借着她的身份在鬼市暢行無阻,三天後,我打算離開……”

裴堯風停下腳步,盯着眼前的一扇石門,黑色睫羽上仿佛落了一層薄薄的寒霜。

“她早已得知我真實身份,只是并未戳穿,卻在我想要離開鬼市的時候,當衆謠傳我輕薄于她,要我娶她為妻。”

盛思甜登時訝然地睜大眼。

石門大開後,又是一個石室,但此處與前面明顯不同,空間狹小得多,但光線很足,十分亮堂。正前有兩扇閉合的木門,鑲嵌在石壁中央,二頭落地兩盞回字紋木燈籠,散發着清冷的白光。

木門上頭沒有壁畫了,旁邊的牆壁只垂着三根編織繩子,顏色相近。

分別是藍紫,丁香,和雪青。

但在裴堯風眼裏沒有任何區別。

盛思甜瞧了半天,小聲猜測:“……這難道是讓你想想,她最喜歡的顏色是哪一個?”

但這個問題,就跟一個姑娘拿一堆口紅去問她的對象,這些紅色哪一個更好看一樣,屬于男人們的世紀難題。

裴堯風看了半晌,果然無動于衷。

“都一樣。”

兩人在地宮底下走走停停,差不多耗費一整天時間了,事關生死,盛思甜不敢馬虎,咬着大拇指想了一會兒。

“她喜歡穿紫色衣服,院子裏又種了兩棵很大的藍楹花樹,如果非要在這三種顏色當中選一個的話……”

她選擇死亡。

盛思甜對着三根繩子指來指去半天,最終妥協地垂下手。

“實不相瞞,我也覺得都一樣。”

裴堯風輕描淡寫地掃了一眼,“事已至此,殿下挑一個你喜歡的吧。”

“啊?”

盛思甜微微茫然,下意識張了張嘴,擡眼時,只見裴堯風面不改色地看着她,目光平淡如水。

“選吧。”

他這是要把生殺大權交給她啊。

盛思甜兀自咽了咽口水,猶豫地看了他半晌,緩緩地擡起手,在三根繩子中左右游走了片刻,最終落定在雪青色那根面前。

她擡頭,征詢裴堯風的意見。

只見裴堯風的唇角破天荒地浮起一絲極淺極淺的弧度,好像冰天雪地的國度升起了一絲冬日暖陽,又輕輕地朝她點了點頭。

盛思甜心下一橫,抓住繩子用力一拉。

随後,某處響起了一陣很輕的鈴铛聲。

木門打開,是一個年邁的老婆婆開的門,腰背微弓着,老眼昏花地盯了二人半晌,道:“二位是溫姑娘的貴客,歡迎來到鬼市,快請。”

意外一波接着一波,盛思甜還未從莫名其妙到了鬼市的震驚中醒過神來,又見那老婆婆顫巍巍走過去收了三根繩子,而她拉動的每一根,都系着鈴铛。

也就是說,這三個顏色每一個溫如意都喜歡。

敢情這根本不是她運氣好。

盛思甜怔仲良久,突然眨了眨發幹的眼睛,扭頭盯着裴堯風。

“裴将軍,你不會一開始就已經知道,這一關根本就不需要選吧?”

裴堯風沒有正面回答她,而是不鹹不淡地撂了句:“這是第九扇門。”

說完,微微偏了偏頭,背着手從略矮的木門底下走了過去。

盛思甜差點忘了,溫如意說過,只要她在七十二扇門裏邊兒選八扇門。

鬧呢?

敢情她剛剛在這兒鄭重其事地一通缜密分析、還有準備慷慨赴死的表情,以及向他征詢最後的肯定……全都白費?

想不到丫濃眉大眼的,還挺缺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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