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謀略

沈青行隐忍不發,半晌,不情不願地起了身,坐在床邊,冷着臉也不看她。

盛思甜拉了拉微微散亂的衣服,觑了他一眼,随即把這幾天的經歷大致說給他聽。

“在金玉樓……我們也是沒有辦法了,裴将軍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正人君子,他從不逾矩的。”

說罷,見沈青行依舊臭着臉不說話,盛思甜撇撇嘴角,略帶哭腔:“你看,你都不信我……”

沈青行的反應真是被她拿捏得死死的,當即醒神了似的,扭頭想抱抱她,又垂下手去,語氣也全然沒了剛剛的氣勢。

“沒有,我不是那個意思……”

盛思甜眼眶微紅,瞪着他道:“那你什麽意思?”

……本來明明該生氣的人是他,怎麽局勢突然扭轉得這麽快?

沈青行皺着眉僵了片刻,心煩意亂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随後看看盛思甜不滿的可憐模樣,又俯身湊上去,一邊垮着臉,一邊輕聲抱怨。

“裴堯風……他确實一直很受歡迎,我承認,他長得是很好看。但是我……我也不差好吧?以前你每天都念着他,我就當你是年紀小,婚前不懂事,但是現在你是我的女人,你不能……”

他說着說着,好像受不了這委屈似的,想撒氣,伸手把盛思甜緊緊抱到懷中,在她耳邊醋味熏天地咬牙。

“你不能再想着他了。”

盛思甜一顆心撲通撲通狂跳,紅着臉抿着唇,好半天,才用手打了他一下。

“我早就沒有想他了。”

沈青行聽罷,抱着她的手臂又收了收,道:“那我呢?”

盛思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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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行松開手,略顯期待地盯着她,語氣又假裝漫不經心,“人家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們都隔了二十一個秋了,難道你不想我嗎?”

盛思甜聽罷,眼神漸漸變得柔軟起來,淺笑着嬌聲回答道:“想啊。”

沈青行不信,捏了捏她的手心:“想我剛剛還要推開我?”

盛思甜紅着臉說:“那是因為……剛剛你吓到我了。”

她話說完,沈青行才留意到她的嘴唇,剛剛他似乎太過粗魯,如今她的唇瓣微微紅腫,好像大風過境,刮得枝頭的嬌花承受不住,淩亂凄美。

可越是看着這樣的畫面,他心中竟越有一種沖動,想要比剛剛更過分的沖動。

沈青行微頓了片刻,指尖輕輕地撫了撫她的唇角,眼神越變越暗。盛思甜以為他是在自責,輕輕地笑了笑,摸摸他的臉,問道:“你身上的毒已經清幹淨了嗎,還會疼嗎?”

這話提醒了沈青行,他們還身在霜輪府,不是自己的家。

他注視着盛思甜的嘴唇片刻,微微移開眼,聯想到了什麽,道:“會疼,凡是你不在身邊的時候,都會。”

盛思甜小臉通紅,抿着嘴巴不說話。

沈青行低頭親親她的手指,沉聲問:“以後每天都陪着我,好不好?”

盛思甜尚且不明他到底在指什麽,只覺得滿心的喜歡好像都要溢出心口,呆呆地望了他半晌,輕輕地嗯了一聲。

沈青行見此,小指勾上她細白的手指,微微擡了擡下巴:“不許反悔。”

盛思甜見他鄭重其事地蓋了章,咯咯笑了出來,随後點點頭,開心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一炷香後,宿命城門口的馬車已經備好,裴家軍在河道那頭整裝待發。

張遙林在馬車旁邊等了半天,見沈青行牽着盛思甜的手從城內出來,一向一副不好惹的臉上竟頭一回有了一點兒笑意,看得張遙林都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

然而沒過多久,旁邊的盛思甜似乎對他說了什麽,沈青行附耳聽罷,再擡頭時,臉色跟要下雨的天似的,又陰了下去。

張遙林見他頂着張生人勿近的臉,獨自一人過來,回了馬車,想問又不敢問,轉頭時,卻見二公主朝裴堯風走過去了,頓時恍然大悟。

這幾天要是沒有裴堯風,盛思甜都不知道自己死了多少回了,所以此時又過去向他道謝去了。

但是道謝就道謝,光天化日之下,有說有笑的,至于嗎?

沈青行多看一眼都覺得氣死個人,撤手放下了車窗簾子,瞥見旁邊的墊子上擱了倆又大又紅的蘋果,順手拿起一個惡狠狠地啃了一口。

啃完,好像哪裏不對,這蘋果皮上怎麽有股類似于女子使用的脂粉的氣味?

他掀開簾子,瞪着窗外的張遙林,手裏舉着啃了一口的蘋果。

“這沒洗?”

張遙林愣了半天,忙道:“這不是我放的,是二公主帶回來的。”

沈青行聽罷,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卻放下了布簾。坐回去後,想到是盛思甜為他準備的水果,就算是馊味兒的也得吃了,便繼續一邊生氣一邊啃。

————

一個月後,天氣開始真正回暖,民間也似乎因為新帝登基而換了一派新氣象。

皇宮內一片春景,禦書房外新開幾株迎春,鵝黃色的小花和茂盛的綠藤圍滿宮牆,春風送來時,花香從微敞的窗棂中鑽入,混合着龍涎香,在輕響的翻書聲中消散彌漫。

“不答應就不答應嘛,找什麽借口?”

盛澤寧登基,盛玉兒已經升為長平帝姬,又稱長平長公主,但依舊是以前那副直來直去的作風,剛出門就開始抱怨,生怕對方聽不見似的。

潇潇急匆匆跟在她的身後,出了禦書房的大門片刻,好奇地小聲追問:“公主,您為何要讓陛下封席大人為将軍呀?”

裴沈兩家的大将軍都是立過軍功之後,才得以世襲的,席年的父親雖也是一介武帥,擔任地方都指揮使,他本人也是武藝超群,但論資歷,還遠遠不夠。

盛玉兒把玩着自己腰上墜的玉佩穗子,想也沒想便扭頭回答道:“因為公主就是要配将軍啊。”

說完,迎面就撞上了一個人,潇潇看了一眼,無聲驚呼,愣是沒敢上去扶。

盛玉兒的手臂被對方輕輕一帶,便站穩了。她一擡眼,瞧見面前的席年,臉頓時紅得像熟透的柿子。

也不知剛剛和潇潇的對話,他聽到了多少,反正只是僵在原地盯着她。

而站在席年身後的盛韬,她的那位親哥哥,一展玉扇,一垂睫,扇沿輕遮着嘴角的笑意。

此地多待一刻都是折磨,盛玉兒紅着臉在原地卡了半晌,跺了一下腳,招呼也不打,垂着腦袋從旁邊倉惶逃走了。

潇潇喊了半個字,又想起這是在什麽場合,趕緊閉上嘴,朝二人行了個禮,追了上去。

席年正了正神色,回頭朝盛韬颔首示意稍等,随即先行入殿前去通報。

此時,盛澤寧正在批閱眼前的奏折,他登基不久,許多事情卻堆積如山,很多不能妄下論斷的,都要标注出來,聽取二相和衆臣的意見。

“陛下,五殿下已經在外等候。”

盛澤寧凝眉應了一聲,旋即合上奏折,眉宇間略顯疲乏,擡眼時,目光落在席年的臉上,似乎微微詫異。

“你今日心情好像不錯,倒是難得。”

席年愣了愣,又面無表情地回想了一下,可自己似乎并未有什麽不尋常的反應。

盛澤寧淡淡一笑,溫聲道:“讓他進來吧。”

席年:“是。”

殿門開了又合,盛韬猶如閑庭信步,進了殿門便收了扇子,畢恭畢敬地跪下行禮。

“臣,參見陛下。”

盛澤寧目光清澈帶笑,看誰都如一捧溫水,與他對視便是春風拂面,腦子裏只剩下一個雅字。

可他此時看着盛韬低垂的頭頂,眼眸微眯,就像在看一位令他捉摸不透的對手。

“起來吧。”

盛韬起身後,靜了片刻,咧嘴一笑,俨然一副往日與他嬉笑的悠閑模樣,扇尖指了指他面前堆積成山的奏折,嘆道:

“三哥如今已是九五之尊,日理萬機,往後,臣弟恐怕再難聽到你的訓話了。”

盛澤寧聽罷,神色溫煦,眼底卻又徒生幾分不可察覺的疏離,道:“以前,我謹遵父皇的囑托,時常來監督你的學業功課,你還念我煩呢。”

他并未自稱“朕”,依舊是“我”,仿佛還是他那儒雅随和的三哥哥。

盛韬輕展扇面,垂眸淡笑。

“臣弟向來愚鈍,就不是這塊兒料。”

聞此,盛澤寧漆黑如墨的眼睫微微擡起,淡如星光的雙眸平靜地直視他片刻。

“是嗎?”

盛韬搖扇的手微微一頓,不肯回視,只是靜靜地看着地面。

盛澤寧将面前的奏折一一堆疊整齊,随即垂眼凝眸,像是在回憶往事。

“岳陽一行,盛子烨派人追殺,我們原本是難以逃脫的,途中卻出現了一幫綠林人士,俠義相助。但其身法,又是正規軍的路數。”

他說罷,頓了頓,看了一眼默不作聲的盛韬,許久,輕嘆一聲。

“那之後,盛子烨私以為我暗中養兵,蓄意謀反,他急功近利,此事也導致了他後來等不及,去騙取龍令,發兵造反。”

盛韬依舊不肯擡眼,微歪了歪頭,将手中的扇骨一根一根地收攏,動作很慢很慢,也仿佛是在将他多年來的虛僞面具,一點一點地拆卸。

“之後便是長平,”

盛澤寧緩緩地站起身,負手望着身後的山河圖,英眉間顯露淡淡複雜思緒,“一開始我一直想不通,為何長平可以安然無恙地進入敬書閣,出來時,卻剛好撞見我,還說有人要取她性命。”

“後來我才明白,放她進去的,和追她出來的,是同一批人。那些人本就沒想殺她,而是要一路保護她從盛子烨的追兵手裏逃出來。”

“在那之前不久,我‘恰好’撞見過一個宮女,那宮女表面上是皇姐宮中的,實則不然。她故意将藥材散落給我看,又讓我一路查到長福的藥包,就是為了讓我對皇姐起疑。”

盛澤寧語氣略帶幾分佩服,嘆道:“一旦有了這個前提,我就會相信後來長平說的話,也會相信皇姐和盛子烨的不倫之事。”

盛澤寧回過頭,看着盛韬毫無反應的神情,道:“有人想讓盛子烨狗急跳牆,醜聞敗露,讓他分心分力。但長平是他的親妹妹,他不忍心讓她死,便又在這汴京城內選擇了一位,唯一能夠保住她性命的人。”

“而他認為的那個人,是我。”

手中的折扇已經完全合上,竹青色的玉扇骨泛出清冷的光,玉紋如騰蛇游走,又似堅冰冷芒,讓人無論看着還是握着,都覺得有些刺骨。

盛澤寧繼續說道:“第三次,便是席年。”

“南境與汴京的聯系被切斷,席年南下衡陽報信,但彼時沈青行身在舂陵山,途中席年收到密信,才得知此事。還有後來,席年帶領黑袍軍先行北上,剛到汴京城外,便收到保聖谕的密信。”

“甚至還有裴将軍收到密信,駐留漯河之事……這三封信,全部出自同一人之手。”

盛澤寧凝眉回想:“我起初還在想,這毫無來頭的匿名信到底是怎麽博得他二人信任的。後來才明白,席年穩重,因為第一封信沒有騙他,第二封信又事關重大,所以才鬥膽一搏。而裴堯風……”

他側頭看向盛韬,眼中幾許捉摸不透的複雜。

“他少時是你的伴讀,對你的字跡最熟悉不過。”

盡管他平時毫無正形,但一封皇子親筆寫下的關于京城謀逆之災的信件,裴堯風不能不重視。

“你知道父皇在萬壽宮留有手谕——”

話至此時,盛澤寧竟是淡笑搖頭。

“不得不說,皇宮內盛子烨耳目遍布,尚且不知這份手谕,此事恐怕也有你的功勞。”

“廣濟寺主持回宮取父皇手谕,差點被截殺,是席年以命相護,後來膽敢出面幫他的暗衛,也是你的人。”

良久,盛澤寧不由輕嘆:“一撥人,三封信,扭轉乾坤。”

“王太傅曾說你天賦異禀,不可估量,世人皆說是笑談。可如今看來,他并未說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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