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自那次車內坦白後, 二人默契地将此事揭過,誰也沒再提起。

程靖森是不情願,帶有少許回避性質,而林未光則是懶得提, 怕真把人給吓着。

她離經叛道, 毫不顧忌慣了, 但也清楚老男人秉性,先前的話有所保留,她連自己想親他都沒說,他就那副态度,要真知道她的心思, 那還得了。

誠然, 林未光也不排除自己有雛鳥情節的可能,但她并不想過于糾結這個問題, 順其自然就好。

反正她現在知道,不舒坦的人不止她自己。

那她就舒坦了。

此後一周,兩人回歸以往正常相處模式, 相安無事。

林未光也沒再有什麽逾距行為,類似的話也沒再說, 好似正如她那天說法,當真只是一時半會兒鬼迷心竅。

給足時間緩沖,她就沒那麽在意了。

在這溫水煮青蛙般的情況下,程靖森也逐漸降低了對她懷疑, 全當是小孩兒胡言亂語, 一時犯渾。

時間流逝。

轉眼間到了九月的末尾。

今天是在校的最後一天,林未光兢兢業業上完七節課,終于忍不住在最後的自習課懈怠下來。

畢竟十一小長假在即, 學生們都早已蠢蠢欲動,氛圍影響下,她也生出幾分浮躁。

今天沒有晚自習,各科作業已經分發布置完畢,明天開始,就是為期六天的假期,對累死累活的高三生來說實在令人憧憬。

即使放假回來就要迎接期中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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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未光閑來無事,又不想刷題,便去騷擾身邊的謝仃:“欸,你國慶有什麽打算?”

“泡在畫室裏。”謝仃放下筆,懶聲道,“過段時間有場主題畫展,我得開始做準備了。”

“牛逼。”林未光發出最原始的誇贊,“我一直以為你是天賦型選手,原來也是有努力加持的,你這麽喜歡美術?”

謝仃被她問住,不明顯地愣了愣,停頓少頃,才說:“我倒沒多喜歡畫東西,主要就是個習慣,順帶沾了我老師的光。”

“至于天賦……遺傳而已。”她無甚所謂地評價道,“我走上美術這條道,其實全靠借別人的好,沒了這些,我什麽都做不成。”

林未光對他人情緒的感知向來敏感,她很久以前就覺得謝仃身上有股自我放逐的頹廢勁兒,但從來沒問過。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說到底無法真正坦誠相待,誰都有說不出口的存在,也沒必要刨根問底。

“作品是從你手中誕生的,那它的全部意義就在你,考慮那麽多做什麽。”

林未光悠悠道,笑吟吟地:“反正我就喜歡跟你做朋友,漂亮還有性格,你再差的一個人在我這兒也是千百倍好,誰說都沒用。”

雖然是誇獎,卻有種蠻不講理的意味在內,容不得別人反駁。

謝仃就沒見過她這樣的,好笑地開口:“那我還得謝謝你。”

“不用謝。”林未光欣然應下,“你說天賦是遺傳的,難不成你家裏有過藝術家?”

“我爸生前是畫家。”

林未光細細思索,從腦海中回憶有沒有姓謝的男性知名畫家,她兒時偶爾也會跟林誠輝出席藝術品拍賣會,所以對這方面還算有點了解。

姓謝的并不多,她便随口猜了個名字。

謝仃挑眉,倒是真的沒想到:“你知道他?”

“我/操。”林未光大驚,始料未及,“那是你爹的作品?我爸當年把畫拍下來的時候,我就在旁邊看着。”

倒是巧了。

謝仃打量她:“那你家的确挺有錢的。”

提起這茬林未光就難過,嘆息着擺手:“都是過去了,現在我也見不着那份藏品。”

“不過,”她話鋒一轉,“未來誰也說不準,你看你現在就這麽厲害,将來肯定是個知名畫家,等我到時候有權有勢,你出一副成品畫,我就買一副。”

“犯不着。”謝仃聳肩,随口道,“真到了那時候,我免費送你,要是你混的不好,我賣畫養你也成。”

林未光彎起唇角,笑意冁然,語調都是揚起的:“行,那說好了啊,茍富貴勿相忘。”

話音剛落,李茜便踩着高跟鞋走進教室。

滿室喧鬧戛然而止。

“還有五分鐘放學,一個個都消停點,也不怕走廊有主任巡邏?”

她拿黑板擦拍拍講臺,無奈道:“同學們,克制下自己興奮的心情,好嗎?最後幾分鐘咱們安然無恙的過,老師對放假的期待可不比你們少。”

就沖這句,在座學生們很給面子地紛紛給出肯定答複,随後沒再吭聲,靜待放學。

五分鐘從未如此難熬。

放學鈴聲響起的那瞬間,各班爆發出的歡呼聲響徹整條走廊,滿滿當當洋溢着歡喜雀躍。

——假期終于開始了。

學生們并不急着離校,紛紛找到各自同伴商量小長假的游玩計劃,林未光早在開學前就被安排好假期行動,這份快樂自然輪不到她頭上。

恰恰相反,他們是去娛樂的,她是要出國面對一衆豺狼虎豹的。

這對比落差實在慘不忍睹。

今天沒晚自習要趕,林未光也沒家教等着,便跟楚沅和程銘逸約着一起吃晚飯。

三人邊往校外走,邊聊着天,楚沅念叨着自己的假期安排,說要跟朋友坐飛機去外省玩,還問林未光要不要加入。

“我也想啊。”林未光深表遺憾,“可惜了,我今晚就得飛去柏林。”

“柏林?”程銘逸倒抽一口冷氣,看向她,“你不會是要去參加我叔公的壽宴吧?”

猜對了,林未光打了個響指,“沒錯,你不也是程家人麽,都是親戚,不去嗎?”

“只有我爸去……哦對,還有我那個在國外留學的哥,應該也會去。”他道,“要不是因為我二叔,我們家肯定不樂意往那邊跑,一群老家夥那麽難應付,也就二叔能把他們治服帖。”

說着,他像是感到惡寒,蹙眉搖搖頭:“我是不敢過去,那些人手段一個比一個陰,我爸早就不摻和程家內部的事了,所以還好,你跟着我二叔,可得小心。”

“這倒是。”楚沅也出聲附和,顯然想起什麽,“未崽,你可能不清楚程家老一輩的腌臜事,到那邊謹慎些。”

林未光對這些了解也不過是兒時聽來的幾句,沒覺得有那麽誇張:“法治社會,不至于吧?”

聞言,程銘逸道:“二叔沒跟你說過嗎?”

見林未光滿面疑惑,他遲疑片刻,才重新開口:“這事兒好久沒提起來了,你知道就行。”

“——我爸他們兄弟倆的父母,就是被他們親叔父設計車禍害死的。”

林未光回到逸海名邸時,剛好晚七點整。

航班在十一點,還有不少空餘時間。

原本得知出國計劃,她還琢磨着帶些什麽過去,結果程靖森一句“有車有房,缺什麽到那随便買”,就輕松打消她收拾行李的念頭。

林未光覺得自己曾說過一句很錯誤的話。

她當時對周無虞說,“全國到處都有地産的人可不多”,現在想想,“全國”這個範圍實在是太看不起程靖森了。

這人是真有錢霍霍。

從玄關換好鞋,林未光扔下書包來到客廳,沒找見自己想見的人。

按理說程靖森今晚要早些回來,畢竟還得去機場,她覺得納悶,便上到二樓尋找。

如她所料,剛走出去幾步,就聽到書房傳來談話聲。

林未光無意打擾他辦公,便踮着腳附在門框外,探頭往裏面打量。

程靖森似乎正在進行視頻會議,手邊放着沓紙,應當是工作相關。

他去柏林這趟少說也得四五天,而且何恕也會跟着,A市這邊許多事都需要安排妥當。

林未光暗自感慨一句真忙,便蹑手蹑腳地離開二樓,回自己卧室。

她把學校下發的各科資料整理出來,先前沒在意,結果這麽一數,才發現足足有三十多張卷子。

簡直比她一周二十張卷子的記錄還反人類。

林未光看得頭大,懷疑是不是自己以前太作天作地不學好,這才如今加倍地償還回來。

她甚至想偷工減料按頁碼順序寫,大不了開學後,老師講一張她往後再做一張。

這麽計劃着,她将試卷放下,打定主意。

剛好這會兒也沒什麽事可做,為了減少回國後補作業的痛苦,林未光索性便坐在桌前開始寫卷子。

她一旦聚精會神,很難被周遭動靜影響,因此當房門被推開,她也未曾察覺。

程靖森單手搭着門把,見屋內景象,略挑了挑眉。

他方才在書房,就看到門口探頭探腦的小孩兒,只是那時在開會,就沒搭理,沒想到她這麽自覺地回房學習。

桌面上擺着試卷,旁邊摞起書堆,林未光坐姿并不安分,指間轉着根筆,雙腳蕩來蕩去,一副煩躁又無奈的模樣。

像是遇到了什麽難題。

程靖森也不知自己是有什麽毛病,興許是平日裏小家夥太無法無天,他格外喜歡看她吃癟郁悶的模樣。

這種心态類似于逗弄家養的小寵物。

他擡腳走向她,并未刻意放輕腳步,然而林未光卻還是沒立刻發現,在那愁眉苦臉研究題目。

直到身邊多出抹身影,她才後知後覺将臉擡起。

她注意到程靖森換了身衣服,襯衣不再穿得一絲不茍,袖口也挽起一小截,比以往那幅随時能出席重要會議的扮相要休閑許多。

失去絕大部分正經冷肅,他給人的感覺偏懶怠,是冷漠疏離性質的,卻也的确有很強的吸引力。

察覺到她注意力渙散,程靖森淡聲:“發什麽呆?”

——看你好看呗。

林未光理直氣壯地想到。

但她當然不會這麽說,畢竟老男人才剛解除對她的懷疑,她最近還是裝模作樣些,少給他刺激為好。

想罷,林未光又開始轉筆,唉聲嘆氣:“有題不會,實在搞不懂。”

程靖森閑來無事,便在親手教她和讓她去搜之間選擇了前者。

他截住那支翻轉不停、跟它主人一樣不安分的筆,輕敲桌面,“哪道。”

林未光沒想到他居然會親自上陣,稀罕地看了他一眼,随後指向那道困擾自己許久的難題。

片刻後。

“有你還要什麽家教啊!”林未光茅塞頓開,興高采烈地刷刷寫完解題步驟,“有不會的問你不就得了。”

程靖森直接拒絕:“沒那時間伺候你。”

林未光撇撇嘴,故作傷懷:“你嫌我麻煩。”

程靖森見她又開始演,懶得接茬。

已經做完半張卷子,林未光不打算繼續,便放下筆側首,想說點垃圾話騷擾他。

她坐在椅子上,程靖森則立于她右側方,一手搭在椅背,一手支着桌面,仍是方才教她解題時略微俯身的姿勢。

整個完全就是家長輔導小孩的感覺。

可惜,林未光身為被輔導方,心思卻沒那麽純粹。

她目光落在他手臂上,因為沒袖扣固定,袖口松垮着,露出一截瘦削性感的手腕,很吸睛。

唯獨虎口處那圈淡色疤痕格外矚目。

林未光認得,畢竟這是自己親口咬出來的。

她其實沒想到會留疤,碰了碰那兒,問他:“疼不疼啊?”

程靖森看她的眼神仿佛聽了一句廢話。

他沒有回答,而是輕點了點她腰際,反問:“疼不疼?”

林未光怔愣兩秒,反應過來。

“你真這麽好奇?”她摸摸自己腰間那刀疤的位置,“如果沒記錯,你好像問過我這個問題了。”

程靖森不置可否,重複她當初給的答複:“我摸就不疼?”

聞言,林未光絲毫沒有表露半分不自在,坦然自若道:“你可以試試啊。”

程靖森見她又開始不合時宜地犯渾,沉聲警告:“林未光,好好說話。”

臉皮真薄。

林未光暗自腹诽,很有眼力見地閉嘴,稍稍恢複正經,聳肩道:“我在福利院的時候弄的,跟人打架呢。”

“我那時剛去沒多久,不怎麽合群,有次跟小孩起了糾紛,結果引來好多人,其中帶頭的那個說我有媽生沒媽養,活該爛死在那裏。”

她說得雲淡風輕,滿不在乎的模樣不似僞裝,仿佛早就将過往苦難通通釋懷。

程靖森卻聽得蹙眉,“他們欺負你?”

“沒人能欺負我。”

林未光否定這說法,輕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當時就撲過去揍他,結果那小子帶了把小刀,這就落下疤了。”

程靖森見過那道疤,幾乎可以想象出當時兇險情形,何況受傷的還是個自小嬌慣着長大的女孩。

——林未光确實受過許多本不必要的苦。

到這個歲數,共情能力和同理心其實已經消磨的所剩無幾,程靖森過早斬斷親緣友情,更是習慣對旁人漠不關心。

林未光是個意外,鮮明自由,不受拘束,他也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自己的情緒會受到她影響。

而他無可奈何。

林未光望着他,似乎有所察覺,卻并不确定:“你心疼啊?”

程靖森不置可否,只道:“是我去晚了。”

“那我就當你是心疼啦。”林未光自顧自下定義。

“不過我也沒受多大委屈,雖然受了傷,但他們都沒想到我那麽瘋。”她說,“他砍我一刀,我把他搞沒半條命,我的記仇标準跟別人不同,加倍奉還才是我的公平。”

說完,她漫不經意地問:“我是不是挺極端的?”

“能憑自己的能力報仇,”程靖森難得開口肯定誰,“你很厲害。”

“但既然現在你歸我管,以後就輪不到你再拼命。”他道,“更不會再發生那樣的事。”

林未光沒求過誰的護佑,事實上,她也并不怎麽需要。

可能得到程靖森這句承諾,倒也十分不錯。

她揚起唇角,笑吟吟地:“那叔叔可要保護好我。”

程靖森微微颔首,語氣介于公式化與私人間,“情分之內,再有幾年你也該獨當一面。”

說完,他看了眼腕表,垂手輕敲下她肩膀,提醒:“時間不早了,待會準備跟我去機場。”

林未光噢了聲,扒着椅背,目送男人朝卧室門口走去。

忽然,她喚:“欸,叔叔。”

程靖森步履停頓,略微側首,示意她有話直說。

林未光笑得露出虎牙尖:“你有沒有發現,你越來越有人情味了?”

顯然是指剛才關于傷疤的那段對話。

程靖森輕笑,氣定神閑望着她,眉眼情緒淡淡。

“我只是配合着安慰幾句,你想的倒挺多。”他道。

得到預料中的回答,林未光并不氣餒。

——老男人口是心非,她反着意會就行。

然而,就在這個想法剛成型于腦海時,林未光看到已經推開房門的程靖森,突然止住了動作。

“對了。”

他看向她,不緊不慢:“記得帶上你的假期作業。”

……

林未光決定收回剛才評價,重新修改。

——老男人嘴毒心黑,今天也不打算做人。

作者有話要說:  新副本開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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