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何恕開車來接人的時候, 看到林未光背着書包,視線不由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接受到他打量的視線,即便沒有聽到問題,林未光也知道他在看什麽, 有氣無力地招招手:“嗨, 晚上好啊, 何叔。”

“怎麽還背着書包?”何恕問,“其實不用帶行李也可以的,有什麽需要的,到了那邊可以再買。”

林未光皮笑肉不笑,回答:“假期作業。”

何恕了然。

略有些同情地看了看她, 何恕微微颔首:“畢竟高三了, 正是學習緊張的時候。”

他們大人說話果然都一樣。林未光暗自嘆息,心裏琢磨着要不到飛機上就開始寫作業, 不然好容易出國一回,都沒時間玩了。

程靖森倒對此毫無表示,只叫她要聊去車上聊, 将她一同拎進後座。

這個時間段的A市有些堵車,但也不算嚴重, 他們三人抵達機場時,剛好離航班還有半個小時。

林未光在貴賓室候機,周圍環境比外面清淨不少,她将四周打量一番, 并沒發現什麽有趣的。

程靖森叫人上了杯酒, 邊用平板看公文,邊偶爾小酌幾口。

公共場所都能被他給坐出高檔會所的感覺。

林未光閑着無聊,見他在辦公, 又不好去打擾,便暗戳戳坐到何恕身邊,跟他聊天。

“何叔,咱們這次大概去幾天啊?”

何恕早已将行程表記在腦海中,道:“最遲六號可以回來,老先生的壽宴在三號,結束後就沒什麽事了。”

“那怎麽還最遲六號回?”林未光納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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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恕看了眼不遠處的程靖森,對她低聲:“程先生說你憋了這麽久,難得出去一趟,要給出你放松的時間。”

林未光聞言,像是沒反應過來,眨了眨眼睛。

——老男人居然還能想到她呢?

“真的假的?”她暫且壓下心頭驚喜,并不敢全信,“何叔,你不用安慰我,是不是他在柏林還有其他事要做?”

沒想到這兩個人關系還挺惡劣,何恕無奈,好笑地解釋道:“是真的,我騙你做什麽?”

林未光這才相信他的話,指尖碰了碰臉頰,嘟囔:“我這不是不敢信嘛……他平時對我那麽嚴,話都說不好幾句。”

“程先生其實對你很上心。”何恕搖頭,“他這些年都是自己一個人,身邊突然多了個你,肯定暫時習慣不過來,別想太多。”

林未光唔了聲,垂下眼簾。

沒有親人,沒有愛人,朋友也寥寥無幾,程靖森還真是……

她不知用什麽詞彙描述,最終也只能想出個“孤獨”。

誰也走不近這樣一個人,即使說的再多做的再多,其實到頭來也根本就不了解他。

林未光此時才發現,自己對這個男人一無所知。

“我其實……”她吭哧半天,終于小聲道出心裏話,“我以為,他嫌我煩來着,對我只是表面功夫。”

“怎麽會。”何恕啞然失笑,“你是特殊的,至少我跟了程先生十多年,還沒見他為誰頭疼過。”

林未光輕咳兩聲,很有自知之明:“畢竟我挺能鬧騰的。”

她又問:“叔你跟了他這麽久啊?那他以前是什麽樣的?”

“跟現在沒什麽區別。”何恕說,“先生很小的時候就離開程家,獨自出國求學,我是在他十三歲那年為他做事的。”

這麽早?那還是個小孩兒吧。

林未光回想家裏出事前,自己也是差不多的年紀,可那時滿腦子都是吃喝玩樂作天作地,摻和家業更是想都沒想過。

年少時期的程靖森是什麽模樣?有着優渥家世,英俊皮囊,該是很受歡迎的存在。

她想不出來,又覺得十分可惜,原來已經錯過這麽多關于他的事情。

林未光看了一眼程靖森那邊,心口說不清道不明的沉悶。

“程家內部的關系很複雜,我也只是個外人,不好跟你說什麽。”

談及這茬,何恕面上浮現幾分嚴肅,“這次去柏林,你只跟在程先生身邊就好,兩邊關系并不融洽,所以你也不需要做什麽。”

林未光乖巧點頭,在這時還是很願意聽從長輩教誨的,“我知道了,謝謝何叔。”

兩人聊這一會兒,時間便過去十幾分鐘,她起身回到自己位置,程靖森仍在審閱文件。

林未光也沒打擾他,就安安靜靜坐在旁邊,擺弄指尖。

倒是程靖森不習慣她一語不發,掀起眼簾半看了她一眼,“何恕跟你聊了什麽?”

“讓我少說話,跟着你就行。”她自行提取內容,言簡意赅轉告他,“你叔父過壽是在三號吧,我七號才開學,你熟悉柏林,能不能當回向導帶我逛逛?”

從來沒人敢用這麽放肆的語氣跟他說話,林未光是第一個,估計也會是最後一個。

程靖森早已對她的無法無天習以為常,懶得出言教訓,只淡聲:“你也是敢提。”

“希望的曙光從勇氣開始。”她眉歡眼笑,又湊近些許,難得拾起撒嬌的招式對付他,“好嘛,叔叔,放松都是雙向的,你天天忙工作也累呀。”

小孩兒最是會看他臉色,知道用什麽法子能讓他拿她沒轍,通透得很。

程靖森無可奈何,受不了她這粘糊勁兒,将她撇開幾分:“像什麽話,坐好,這件事看我時間再說。”

林未光知道他這基本就是答應的意思,登時笑意更深。

不多久,便到了該登機的時候。

他們是頭等艙,艙內環境安靜舒适,沒有旁人在,格外舒坦。

每位乘客都會有單獨套間,林未光去自己那間看了看,配置不錯,該有的都有。

她沒再點餐,只喝了空乘送來的飲料,邊将床給鋪開,靠了上去。

床比她想象中要軟,沒躺一會兒眼皮就要打架。

林未光強打起精神,心想怎麽着也要寫完一張卷子再睡,便艱難地站起身,拉開書包拉鏈。

她本打算直接開始寫,但轉念一想,又生出其它心思,便拿着試卷和筆走向隔壁。

她過來時,程靖森剛将外套挂在一旁,單手松着襯衣紐扣,聞聲朝她看過來。

老男人日常穿搭無非黑白灰三色,領口更是嚴謹,端正得跟什麽似的,這會兒正經不複,林未光随便瞥了眼,便看到他流暢漂亮的鎖骨。

平日裏禁欲的人,稍微洩露半分,就讓人忍不住遐想連篇。

林未光本就容易被美色撼動,此時更是不敢再看,生怕露出端倪。

“你不睡覺吧?”她晃了晃手中的東西,“我打算寫張卷子再睡,怕中途睡着,缺個人監督。”

程靖森沒什麽情緒地打量她一眼,解扣子的手沒再向下,微擡下颚示意旁邊桌面:“去吧。”

得了應允,林未光唇角微揚,但她很快便控制好表情,乖乖坐到桌前,開始寫自己的作業。

見小孩兒的确是來做正事的,程靖森便不再看她,拿出電腦和藍牙耳機,靠着床頭坐下。

他有場視頻會議要開,不是什麽重要的大型會議,但也沒必要往後拖。

林未光心無旁骛地寫着題,的确是來做卷子的,她做題速度快,沒多久就解決了選擇填空。

程靖森應當是在跟什麽人談事,似乎為了照顧她,所以聲音放得很低,因此對她并未産生幹擾。

林未光便也沒過多在意,既然是家庭作業,她就沒回過頭檢查答案,直接往後開始做大題。

前面幾道都解得十分順利,直到進度推至壓軸題,她愣是跟它耗了五分鐘也沒成功開頭。

她這會兒困勁上來了,又犯強迫症,必須要把最後這題搞定,心裏煩的要命,還想不出解決的法子。

林未光終于決定放棄自食其力,轉而向他人求助,轉身朝向程靖森:“叔叔,這題我不會……”

因為困,所以她語氣中含了幾分朦胧鼻音,又因難題委屈得緊,尾音綿軟。這句話一出口,說是求助,更像是撒嬌。

程靖森聽得微微頓住,側首看向她。

林未光見他戴着藍牙耳機,才想起來他還在開會,當即瞌睡蟲都散走大半,吓得瞪眼跟他對視,不知道該不該出聲。

她這表情瞬息多變,程靖森瞧着有趣,低聲輕笑,對對面那人說了句“稍等”,便朝她伸手。

“卷子給我。”他說,“哪道題?”

林未光哪想得到他會擱置會議來給自己解惑,愣了半秒,急忙抓緊時間将卷子遞過去。

程靖森只看了一眼,便給她講出了解題思路,簡短精煉,十分易懂。

林未光茅塞頓開,瞬間明白怎麽回事,興致沖沖地對他比了個OK的手勢,轉身回去寫題。

見她懂了,程靖森才重新将電腦屏幕轉回,繼續方才沒完成的談話。

周別青全程将二人互動聽得清清楚楚,不由放下手中企劃書,啧啧調侃:“之前不是還嫌照顧小孩兒麻煩麽,我看你樂在其中啊。”

程靖森不予回應,只擡指輕敲耳機,“有這操心的功夫,不如好好忙你手底下的競标。”

“還是你的感情生活比較有意思。”周別青坦言道,“我還不清楚你,要真覺得煩,你多的是辦法支開她,你就是不想這麽做而已。”

“嗯。”程靖森淡淡應聲,竟也沒否認,“挺有意思的,養着也是養着。”

說完,他朝話題人物投去一眼,林未光仍在奮筆疾書,似乎沒有聽見這句話。

“你就慣着她吧。”周別青笑笑,“小丫頭不簡單,看着也不像善茬,難怪你會相中。”

程靖森神色平靜:“再廢話就不用談了。”

周別青這才打住,重新回歸正題。

林未光完成這張試卷時,身後已經不再有低低談話聲了。

她也不知程靖森是何時結束視頻的,拿着紙筆站起身,她打了個哈欠,小心翼翼問他:“我剛才沒壞你事吧?”

程靖森略一擡手,示意沒什麽,目光掃過她手中卷子,“寫完了?”

“當然。”林未光還怕他不信似的,把滿是字跡的正反兩面都展示給他看,“喏,沒有空的,寫得困死我了。”

她這行為有幾分孩子氣,程靖森似笑非笑瞧了瞧她,稍稍颔首:“回去休息吧,記得訂好明早的鬧鐘。”

說着,便垂眼繼續審閱電腦中的文件。

林未光唔了聲,腳步卻膩膩歪歪地沒怎麽挪動,像是不情願。

程靖森見餘光裏那抹身影一動沒動,便掀起眼簾。

“還有事?”他問。

林未光心想得這老男人一句晚安實在是太難了,她也沒法厚着臉皮要求,只好朝他笑:“沒事啊,叔叔晚安。”

程靖森似有所覺,眉目隐隐浮現玩味,仿佛已然洞察她的小心思。

林未光被他看得耳根發熱,就在走到門口時,她聽到身後傳來男人不疾不徐的聲音:“晚安。”

聞言,林未光唇角瞬間彎起,仗着背朝當事人,完全不用表情管理,喜形于色。

終于完成睡前心願,她心滿意足地回到自己套間,戴上耳塞熄燈睡下。

翌日清早,林未光是被房內廣播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拿被子蒙住腦袋,翻了個身想繼續睡,結果又到了鬧鐘預訂的時間,再次被喊起來。

這回是真睡不着了,林未光頂着亂糟糟的頭發起床,鑽進衛生間洗漱,這才驅散些許困倦。

她已經很多年沒倒過時差,此時的柏林時間還在淩晨,她望着外面黑黢黢的雲層,還是覺得很困。

林未光整理好形象後,便走出自己的包間,想看看程靖森和何恕在哪兒。

這兩位畢竟是常年飛來飛去的,倒時差肯定不會有她這樣困難,正如她所料,二人的身影在走廊處臨窗位置顯現。

何恕正在同空乘說什麽,手中拿了本東西,林未光猜測是菜譜,畢竟按國內時間該吃早餐了。

她在程靖森對面的位置落座,發現男人正翻閱着某本國外,應當是從休息區書架拿的。

林未光掃了眼封面,似乎是純英文的。

她閑來無事,便湊過去問:“這是什麽?”

“外國詩選。”程靖森随意翻過一頁。

“想不到你還看這些。”林未光摸摸下巴,目光落到那些白紙黑字,她不明顯地頓了頓。

“這首。”她用指尖輕點紙頁,眼神盈亮地看他,“怎麽翻譯啊?”

程靖森掃了眼她示意的那首詩,看清楚內容,長眉輕蹙:“自己去網上查。”

“手機昨晚忘了充電,在房間呢。”林未光睜眼說瞎話的功夫已經爐火純青,無辜道,“幫幫忙嘛,我看不太懂。”

小孩兒最擅長撒嬌耍橫,程靖森拿她沒辦法,只得按住書頁,低聲念了遍英文。

到底是自小留學海外的人,他口音純正悅耳,林未光望着那些字母,腦中思緒柔軟飄忽。

沉吟少頃,程靖森指尖微移,将詩歌內容以中文轉述。

“若你是我悄悄崇敬的神明

我對你深深冠以信任

并在心底為你築起聖壇……”

他嗓音低沉,眉目淡然,語調帶着點懶怠的柔和,近乎情人間的私語。

林未光擡起臉,望着他。

——“若我愛你,這與你何幹?”

他開口的瞬間,她也在心底默念。

果然,自己清楚和從他口中聽到,完全是兩回事。

林未光屈指點了點下巴,佯裝恍然大悟,感慨:“還挺浪漫的,這本都是愛情詩?”

程靖森并不回答,只将書擺到她眼底。

她愣住,“幹嘛?”

“你不是好奇?”他說,“自己看。”

林未光腦子沒轉過彎來,當真粗略翻了翻,發現這只是本普通的詩集,什麽類型都有。

……等等。

她忽然擡頭,尴尬地将書合上,推還給他:“我又看不懂。”

程靖森不聲不響地注視着她,眸色沉靜,透不出半分情緒。

半晌,他指腹摩挲過書本封皮,淡笑:“是嗎。”

他不置可否,态度也模棱兩可,林未光覺得自己應當是露餡了。

但沒關系,只要她足夠硬氣,尴尬的那方就不會是自己。

想罷,林未光正要裝傻充愣,那邊空乘便推着餐車上前,是他們的早餐到了。

這也算個場外救援,她被迅速轉移了注意力,十分好奇這兒的飲食如何。

空乘端來的是西餐,瞧起來精致誘人,除去飲料是熱牛奶外,別的都無可挑剔。

然而吃食被擺到桌上,她才發現居然只有自己的一份,程靖森跟前則空無一物。

“何叔呢?”林未光慢吞吞喝着牛奶,“怎麽只有我自己吃?”

程靖森長腿疊搭,身子略微後靠,面無波瀾地望着窗外黑沉雲層,是很慵懶的姿态。

聞言,他将視線從窗口收回,“我和他沒有用早餐的習慣。”

林未光噢了聲,探出舌尖舔舔嘴角奶漬,若有所思。

這番小動作剛好被程靖森收入眼底。

不着痕跡地頓了頓,他不再看她。

然而緊接着,耳邊就傳來小姑娘壓得極低的嘀咕聲:“都上年紀的人了,也不怕傷胃。”

程靖森:“?”

他覺得自己再聽她說幾句不中聽的,高血壓就該成為最值得擔憂的。

林未光渾然不知自己無意識的碎碎念已經被當事人聽到,仍兀自解決着自己的早餐,将填飽肚子放在首要位置。

她吃飯速度算快的,很快便用餐完畢,剩兩三個空碟。

心滿意足地喝完最後兩口牛奶,正所謂飽暖思淫/欲,林未光覺得自己方才壓下的睡意再度奔湧而來,困得想打哈欠。

反正還有段時間落地,她于是準備回包間再躺會。

正欲起身,對面程靖森卻将打量的目光落在她臉上,随即淡聲提醒:“擦擦你嘴角。”

林未光直接探身過去,理直氣壯道:“我看不見,叔叔你幫我吧。”

就沒點求人的态度。

程靖森懶得跟她搭腔,拿起随餐附贈的紙巾,擡手将她嘴角面包碎屑拭去。

林未光全程望着他,從容自若,她已經不是最初動不動就臉紅不自在的別扭小孩,如今也坦然面對了自己的心思。

從她的角度,剛好看到男人流暢起伏的眉弓,那雙過分漂亮的桃花眼中,也只有她的身影。

林未光忽然為現在的情形感到可惜。

——這麽近的距離,不親真是浪費了。

可她又怕真的親了,自己會被這人當場丢出去。

越想越覺得惋惜。

林未光兀自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程靖森蹙眉喚她:“發什麽呆?”

她眨眨眼,稍微将彼此距離拉遠,坦然道:“沒,我就是在想,要是我吃得再狼狽點,把其他地方也沾上就好了。”

林未光最不缺的就是俏皮話,本想看程靖森難以應付的模樣,哪知對方卻是輕笑了一聲。

随後,他開口,語氣平靜溫和:“那我會直接把紙巾蓋在你臉上。”

林未光:“……”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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