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飛機落地時, 柏林正處淩晨。
十月份的天氣已經轉涼,柏林的冷空氣比國內還要強幾分,從溫暖的機艙走出,林未光不由緊了緊外套。
她跟随程靖森與何恕經通道離開機場, 本以為是要去取車, 卻沒想到是去接機處。
都這個時間段了, 還有專人來接他們?
林未光納悶,卻也不多問,閉嘴安安靜靜在後面走,擡眼就看到出口正前方停着輛保時捷,車旁還站着名身形颀長的洋人。
那人穿着黑西裝, 不茍言笑地立在那, 林未光随意一瞥,就覺得跟□□接頭似的。
待他們走近些許, 洋人便挺直腰身,向前迎上幾步,态度恭敬地跟程靖森說了句什麽。
他用的是德語, 林未光聽不懂,估摸着是問好之類的話。
程靖森神色淡然, 略一颔首,算作是回應。
洋人全程未對林未光這名陌生人表現出任何好奇,例行公事般将三人請上車,随後便坐進駕駛席發動車子。
林未光不清楚他身份, 卻也記得何恕的叮囑, 不吭聲不提問,降低存在感做個漂亮吉祥物就好。
何恕坐在副駕,正用德語跟司機進行交流, 他們談話聲被有意放低,像是不想打擾到後座的二人。
程靖森自上車後未發一語,此時正閉目養神,興致不高。
街道空曠寂靜,林未光望着窗外沿途景色出神,車內暖氣很足,外界寒涼絲毫透不進半分,愈發令她倦怠。
注意力無法分散,再這麽下去真要睡着了,她這會兒看什麽都像催眠,索性揉揉臉頰,扭頭轉向身邊的男人。
程靖森難得擺出副慵懶姿态,屈肘搭在窗舷,雙眼微阖,手指撐扶額骨,眉目間鋒銳感都散去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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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覺到她的目光,他緩緩掀起眼簾,攥住她尚未來得及躲藏的視線,無甚情緒地揚了揚眉峰。
林未光見偷看被抓了個現行,倒也沒慌神,只擺手示意沒什麽,便靠回位置小憩。
她是那種睡眠質量很容易受到外界影響的類型,倒時差本就不順利,如今又窩在溫暖車廂中,更是困得睜不開眼。
在控制不住地打了聲哈欠後,林未光終于向大腦妥協,迷迷瞪瞪地昏睡過去。
然而座椅沒個穩當的依靠,怎麽枕都覺得難受,她全憑直覺偏過腦袋,試圖尋找舒适的姿勢,誰知還真就找到了。
意識朦胧間,林未光摸索出絕佳位置,熟悉的氣息将她包繞,她臉頰輕蹭,最後那點清醒也消失殆盡。
程靖森任憑她折騰,只垂眼淡淡掃過她,并未做出其它舉動,更沒撤身讓開。
他們這番互動在後視鏡中透得清清楚楚,被前排坐着的兩人盡數收入眼底。
司機蹙眉,雖然不清楚女孩的身份,但也從沒往其他方面猜,如今看了卻覺得微妙。
身為下屬的基本守則還是有的,他很快收回視線,目不斜視地将車駛向目的地。
程靖森在柏林有固定住所,是幢雙層複式,周遭環境極佳,地理位置也巧妙,離繁榮商圈只消兩條街。
深夜街上行人廖廖,十幾分鐘的車程,一行人便抵達宅邸。
車在庭院外穩穩停下,何恕側首,低聲知會程靖森:“先生,我們到了。”
程靖森稍有些懶怠地掀起眼簾,略微颔首,示意知道了。
何恕見此,便同司機簡單溝通幾句明日事宜,随後起身下車,去将後座車門拉開。
肩頭上靠着的人仍睡得香甜,程靖森正欲擡腳邁下車,不得不将人撇開幾分,喚她:“林未光,起來。”
林未光被喊醒,勉力撐開惺忪睡眼,看清楚跟前人的五官,下意識皺了皺眉頭。
那陣迷糊朦胧的困勁兒沒那麽快消散,她沒什麽興致地朝窗外望去,發現原來自己睡了一路,他們已經到住處了。
借着意識尚未完全回籠,她言行也更肆無忌憚,完全沒把在場另外二人當回事,直接伸手勾扯男人袖口,力道很輕,撒嬌似的。
這番動作毫不遮掩地落在眼底,洋人司機不由瞳孔微縮,匪夷所思地見證這一幕。
在他的認知裏,這位心性涼薄的上司應當會直截了當甩開這小女孩,可是并沒有。
程靖森動也未動,垂下視線,無波無瀾望着她。
像是在問她又要搞哪出。
林未光揚起唇角,腦袋歪靠在椅背,懶聲:“沒力氣,要不你把我抱過去吧。”
程靖森料想到她會犯渾,倒也沒想她這麽敢說,幾分好笑道:“睡得腦子不清醒了?”
林未光:“……”
她沒好氣地瞪他,然而這會兒困意未消,綿軟無力,視覺上給人的感覺更趨于嗔怪。
程靖森輕眯起眼,同她對上目光,視若等閑。
少頃,他笑笑,從容問她:“沒力氣,要我抱?”
林未光其實只是随口說的,也沒指望他真肯跟自己俯首帖耳,于是敷衍地應了聲:“是啊是啊,我腿都沒勁了。”
說着,還假情假意地半伸出手,真要遞給他似的。
哪知程靖森低笑一聲,道:“行。”
林未光正訝異,手腕便被男人攥住,順着力道被扯了過去,條件反射扶住他臂彎。
她始料未及,靠在他懷中,被這不知該稱之為驚喜還是驚吓的舉動沖擊到,竟沒反應過來。
下一瞬,她身子倏然騰空。
然而着力點卻跟預想中的不太一樣,重心位置也不對勁。
想象中紳士浪漫的公主抱并沒有出現。
——程靖森單手環住她腰身,直接将她整個從車內拎了出來。
挂在他臂彎,林未光呆若木雞。
直到就着這姿勢走出幾米外,她才恍然回神,拼命蹬腿掙紮,擡聲喊:“程靖森!你放我下來!”
她這花拳繡腿仿佛嬉鬧,對程靖森不痛不癢,他垂眼睨她,腳步停也未停:“你不是沒力氣?”
林未光給氣精神了,滿腦袋瞌睡蟲瞬間沒影,尤其對上司機和何恕二人驚訝的視線,她簡直無地自容。
“老混蛋!”林未光被提着,腰腹間勒得難受,忍不住破口大罵,“你不要面子我還要!”
程靖森懶得搭理,随她如何撲騰,不為所動。
司機略懂中文,再聽這少女的語氣,自然知道這是在罵人,她幾乎每蹦出來個詞兒,他心底就跟着發顫。
偏偏被罵的人還無動于衷,絲毫不見動怒預兆,這實在颠覆他的認知。
察覺後方二人沒有動靜,程靖森淡然掃去一個眼風,“發什麽愣。”
何恕回過神來,才說:“抱歉,先生。”
司機也從這視覺沖擊中緩過勁,沒敢表露心底震撼,朝身邊何恕遞去疑惑眼神。
何恕緘默以對,只稍稍搖首。
意思是別問,看着就行。
林未光被提溜進屋,整個人都清醒了。
腦袋不懵了,覺也不想睡了,時差都倒過來了。
程靖森不該從商,該學醫。
好在程靖森在玄關處就将她放下,沒讓她煎熬太久。
林未光當即離他三步遠,回歸安全距離,不忘扭頭憋屈地瞪他一眼,随即打量起這幢複式房的構造布局。
總體走的是法式輕奢風,局部色調以暗色為主,冷淡而高級,偏向新古典主義。
放眼望去滿是單調色彩,就連為數不多的豔色也飽和度很低,林未光懷疑他們商務人士眼裏只分黑白灰。
何恕和那名洋人司機只負責将他們送到這兒,并未踏進屋內,二人向程靖森告辭後,便一道離去。
沙發是鵝絨布藝,林未光在上面舒坦地彈了彈,身體後仰靠着椅背。
“我住哪兒啊?”她才想起這茬。
程靖森已經從樓梯邁出幾階,聞聲只腳步略停,掃她一眼,“這裏只有一間客房,在二樓。”
林未光噢了聲,幹脆利索地站起身,跟着他上樓,看自己未來幾天要居住的房間。
程靖森讓她自己熟悉環境,自己則回了主卧,不知是去做什麽。
二樓寬敞,林未光拾級而上,打客房轉了圈,對舒适程度較為滿意,随後便從這層閑逛。
她在主卧旁邊發現了一間書房。
書櫃是深灰木色,采用圖書牆造型,倒是簡約方便,中央是下沉式沙發,整體格局很舒服。
林未光閑着無聊,便想瞧瞧有什麽書是自己能看的,好在并非全是外文,譯本也有很多。
這幢房子裏有明顯生活過的痕跡,她猜測程靖森少年時期留學海外,指不定就從這兒居住。
她好奇老男人還是小男生時會看些什麽書,饒有興趣地在書櫃前打量,卻發現無非都是金融經濟類,還有些國內外散文和,有經典的,也有她從未聽聞的。
林未光漫無目的地掃視着書名,最終選定一本較感興趣的,伸手去拿。
放的位置太高,她踮起腳尖都稱得上勉強。
林未光不信邪,偏要跟自己較勁兒,索性單手扶着櫃子,向上跳起去夠那本書。
夠是夠到了,只是指尖在抽書時用力過猛,不小心帶動了旁邊那個略顯厚重的冊子,也跟着摔下來。
林未光手忙腳亂地接住,好歹沒讓它狼狽落地,冊子在空中被攤開,此時背朝着她,展開于手上。
觸碰手背的是微妙質地,不像紙張,她略有些好奇,便将暫且放置旁邊,把手中冊子翻轉過來。
看清楚其中內容後,林未光微微睜大雙眼。
——這竟然是一本相薄。
她翻到的這頁正處相薄前篇,左右兩側各兩張,從色調來看應當是老照片,并且年歲不短了。
照片主角是名端莊貌美的女人,五官溫和沉靜,漂亮到教人挪不開視線,即便同為女性的林未光,也忍不住欣賞良久。
女人似乎身處庭院中,坐着藤織椅,她沒化什麽妝,面容精致婉約,望着鏡頭眉目彎彎,笑意粲然溫柔。
那雙桃花眼攝人心魄似的,美得不可方物。
眼前的确是位風姿綽約的美人,但林未光不知怎的,竟無端覺得她眼熟。
她們肯定是沒見過的,單論年紀都不知差了多少,這位怕是可以當她長輩的。
林未光又往後翻了翻,發現仍是女人的照片,場景或有不同,卻張張令人驚豔。
隐隐察覺到什麽,她仔細描摹照片主角的五官輪廓,終于明白那份莫名的熟悉從何而來。
——這雙眼,與程靖森實在太相像了。
仿佛窺探到什麽秘密,林未光的心跳聲忽然嘈亂起來。
她特意跑去書房門口,往外探頭探腦想看看程靖森在做什麽,但沒能發現他的身影。
林未光估摸着他大抵是忙工作或者休息去了,便小心翼翼地退回房間,将門給帶上,裝出沒有人在裏面的模樣。
做完這些,她捧着那本相冊,坐到書房中央的沙發上,翻看起來。
相冊頁數很多,內容并非只圍繞一人,沒翻出去兩頁,林未光就看到了新的面孔。
是個約莫四五歲的小男孩兒,白皙俊秀,明明是個漂亮的小團子,卻可惜冷着張臉,過于嚴肅端正了些。
照片右下角有日期,攝于二十多年前,已經算陳舊。
盡管沒有任何注明,但林未光也清楚這小家夥是誰。
心跳太吵了,砸得她耳邊砰砰作響,她都擔心會被讓人聽到。
林未光無意識地咬了咬唇,從未像現在這樣緊張過,她甚至感覺自己像在做賊。
再往後翻,這名小朋友逐漸成長,隐約有了少年人的輪廓,即便青澀未褪,也難掩眉眼間俊逸風流。
那時的程靖森與現在全然不同,眼底鋒銳傲氣不加掩飾,年少輕狂,淩然而鮮明,如何都學不會收斂鋒芒的模樣。
林未光看得專注,連時間流逝多少都不曾注意,全然忘了照片中的本尊也跟自己在同一屋檐下。
直到後方傳來開門聲響,她才恍然回神,吓得三下五除二将相冊合起來藏到身後。
幾乎與此同時,熟悉的男聲拂過耳畔,語氣平淡:“不回房休息,怎麽在這坐着。”
林未光摸不準他看沒看清楚自己的小動作,便背對着他暗中把冊子藏得更深,随口道:“困勁過去了,想看點書。”
話剛說完,她撚了撚空蕩指尖,不禁在心底罵自己蠢。
之前太全神貫注,竟然連警備心都給扔了,此時她手上空空蕩蕩,除了方才拿着的相冊再無其他,說着看書又沒書可看。
生怕被發現疑點,林未光迅速整理好表情,笑吟吟地側首看向來人,道:“叔,你……”
話沒說完,待她看清楚眼前的人,瞬間就忘記自己方才想扯什麽淡。
只見程靖森發絲濡濕,被悉數後攏,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他眉目沉靜淡漠,一雙桃花眼水汽未散,竟襯得其中冷然都散去不少。
美人出浴本就是視覺震撼,然而還有更要命的。
——他只穿了件浴袍。
并且穿法十分敷衍,只有腰帶是認真系的,領口松散開敞,線條分明的腰身盡數袒/露。
程靖森身材極好,是養眼的精壯,燈光自他肩頸下落,起伏之間,更顯溝壑。
林未光愣在原地,沒能緩過神來。
打從二人初見,程靖森便始終都是副人五人六的模樣,平日裏襯衫紐扣都要扣到最上方,禁欲正經得不行,她能瞥見他鎖骨都覺得稀罕。
結果現在直接給她來個這麽……這麽刺激的。
林未光一聲“我/操”險些脫口而出,此情此景給她的驚吓比剛才她聽見開門聲還大,很離譜。
她瞬間耳根滾燙,迅速收回視線扭頭轉身,堅定地背朝向他。
程靖森只覺莫名,不明白她又在鬧哪出,輕蹙起眉,“你怎麽了?”
“你還問我!”林未光甕聲甕氣地回,指責得義正辭嚴,“還不是你不好好穿衣服,勾引人。”
程靖森:“?”
作者有話要說: 林未光:穿件衣服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