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程靖森就沒被誰當着面這樣指責過, 竟是不怒反笑。

濡濕發絲不經意垂落,他單手将其向後攏去,慢條斯理地行至沙發前,掐着林未光下颚迫使她擡頭。

這個姿勢很不舒服, 程靖森是站在她身後的, 她只得略微側首才能看清他, 此時還不得不昂首,沒多會兒脖頸便酸痛起來。

“幹嘛啊。”林未光沒好氣問,沒能掰動他的手,幹脆放棄,“我不就多看了幾眼麽, 又沒占你便宜。”

程靖森覺得這小孩兒再說幾句話就能把自己氣出高血壓。

“不會說話就閉嘴。”

他不輕不重地捏了捏她下颚, 眉眼低垂俯視她,語氣很淡:“少在我跟前犯渾。”

林未光現在已經不怕這人教訓自己了, 她最擅長磨人脾氣,用裝乖賣巧那一套,把對方底線在不知不覺中下拉。

“好嘛。”她彎起唇角, 眼尾也随之勾出抹明媚無辜的弧度,認慫道, “我錯啦,不開玩笑了。”

就着這個有些別扭的姿勢,她索性将身子朝後倚,腦袋枕在沙發邊緣, 與程靖森對視也能更輕松。

少女精致漂亮的五官在燈光下蒙了層淡色光暈, 一雙杏目微挑,裏面盛滿燦然笑意,映出他的身影。

她就這樣望着他, 神色專注而純粹,落在眼裏的光就是全部。

林未光生得好看,這點程靖森始終承認,平日裏看慣了也覺沒什麽,但此時心底卻滋生幾分微妙。

這份動搖太莫名其妙,他不着痕跡地蹙了蹙眉,便要收手放開她。

誰知林未光卻沒打算讓他走,反手精準地扣住了他手腕。

程靖森任她牽制自己,稱不上配合,卻也沒甩開,沒什麽情緒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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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未光眨巴眨巴眼睛,語氣悠哉閑适:“不過,叔叔你身材真的很不錯欸,我還以為你只顧着工作,沒時間健身呢。”

她有意無意拖延時間,只想盡可能趁老男人回歸禁欲本色前多看他幾眼,畢竟有沒有下次實在難說。

念此,她忍不住輕啧一聲,竟不自覺将心底話說出:“可惜平時穿衣服太正經……”

她聲音放得低,程靖森卻還是聽得清清楚楚,略一挑眉,“你倒是敢想敢說。”

不,她何止敢想敢說,她還敢動手,就是怕被他當場丢出門外罷了。

林未光暗自腹诽,面上沒表露出異色,像是自知失言,忙不疊佯裝無事發生地清了清嗓子,與此同時放棄糾纏念頭,将他松開。

也就在此時,程靖森注意到她背後有所異樣。

書冊模樣的東西露出邊角,他看不分明,但顯然是方才就被她藏起來的。

林未光并未察覺自己先前隐藏的東西已經敗露,她的手剛收回到半道,就反被對方握在掌心。

仿佛場景回溯,這番互動過于熟悉。

林未光:“……”

這你松手我牽回的,還能完嗎?

她幹脆微側過身子,省得擡頭令脖子酸痛,正想問他要做什麽,掀起眼簾對上男人視線,卻不由得愣住。

——不太對勁。

程靖森仍是無波無瀾的模樣,林未光卻隐隐察覺不妙,她想起了某件被自己遺忘的事。

事實證明她第六感的确很準,就在她将手悄悄背到身後,想把那本相冊往裏藏時,程靖森開口了。

“藏什麽。”他不緊不慢,“我看到了。”

林未光暗罵自己大意,當即下意識将相冊擋在身後,迅速在腦中構想解決方案。

她眼神飄忽,擺明了又在打什麽主意,程靖森知曉她心思,揚了揚眉梢:“拿出來。”

他态度并不算強硬,但擺出那幅冷然神情,很輕易就能把林未光鎮住。

林未光對他這面無表情的模樣最沒譜,不敢打岔,更不敢說俏皮話,本來沒做虧心事,此時也緊張起來。

她只得往沙發角落挪,堅決藏住那本相冊,拿出慣用的裝委屈伎倆:“真沒什麽,你書房裏的東西你也知道,我能看什麽……”

這招對程靖森沒用,他見溝通無效,便不再多言,徑直将她扯回來,略微俯身。

林未光原本都打算跑路了,哪想到腰身一緊,竟然直接被男人單手抱起,那本相冊也随之袒/露在空氣中。

程靖森摟着她,目光落在那冊子上,倒是沒想到,神色頓了頓。

林未光這會兒被他抱在懷中,才是十分難熬,這人本就只穿着浴袍,動作之間讓領口更加松散,搞得她兩只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搭。

之前想歸想,真讓她上手她還的确沒那膽子,再怎麽着也還是個小姑娘,哪經得住這樣親密的姿勢。

只要稍稍側過臉,她就能嗅到他頸間清冽的冷香,空間局限性太小,彼此連溫度都是交互的,她仿佛無處可逃。

林未光是真的不自在,心跳加速臉頰升溫,她覺得自己快要着火,還生怕被對方察覺到異樣。

少頃,耳畔傳來一聲很輕的笑聲。

程靖森将她放下,并不像要同她計較,指腹劃過相冊扉頁,道:“偷偷摸摸的,我還當你在藏什麽。”

林未光難得窘迫,拼命往後縮,垂着眼不看他,給自己臉頰散熱的時間,“……相冊不是挺私人的嗎,我也沒經你同意就看了。”

程靖森半看了她一眼,意味介于好笑與無奈之間,後者成分居多:“翻開之前你也是這麽想的?”

林未光心虛:“我好奇嘛,對不起。”

但好在見當事人并沒有怪罪的意思,她不由松了口氣,低聲嘟囔:“原來你沒去休息啊,我還以為你不會來書房呢,吓我一跳。”

“我要是沒來,也不會抓到你偷看我的照片。”

對上男人似笑非笑的視線,林未光好不容易降溫的雙頰又開始發燙,她将臉撇開,不再去看他。

“我又沒有只看你,我最開始是被前幾頁吸引的。”她道,生硬地轉移話題,“那是你母親嗎?”

程靖森清楚她心思,卻也懶得挑明,對于她的問題不置可否,算是默認這說法。

他翻開相冊,指尖搭在某張老照片,上面的女人有着雙跟他極為相像的眼,望着鏡頭莞爾。

林未光也盯着瞧,由衷感慨:“她真的很漂亮,我感覺她才二十多歲。”

程靖森看向拍攝時間,“這是在她生日那天拍的,當年她三十四。”

那這美人基因是真的強,林未光心想。

“我從來沒聽你聊過家裏的事。”她的好奇心蠢蠢欲動,“我只聽說過你當年的光輝事跡,別的就都不知道了。”

程靖森輕笑,幾分揶揄地打量她,“很想了解我?”

“想。”她利索承認,眨眨眼,“咱們程二爺多神秘啊,十六歲空降的狠角色,誰不崇拜呢。”

他嫌她嘴貧,并未搭腔,随意略過冊子中幾張相片。

程靖森已經許久沒提起過這些,若非林未光今天翻出這本相冊,關于雙親不過是他諸多回憶中陳舊的某部分而已。

他往後翻看了幾頁,不疾不徐道:“她和我父親自小相識,畢業後就嫁入程家,為他放棄事業前途,做一名盡職盡責的豪門夫人,年紀确實也不大。”

林未光對于他的家事只有道聽途說,還是第一次聽他本人親口提起,不由提起十分新奇。

“青梅竹馬啊,那他們感情一定很好。”她說。

“或許。”程靖森颔首,平靜坦然,“我父親和他的每個女人感情都不錯。”

林未光:“……”

靠,怎麽這樣。

她聽得不太高興,但畢竟是長輩,不好表露出什麽,于是便換了個問題:“那你們兄弟二人,為什麽只有你自己出國讀書?”

她本以為是因為程父有意栽培,卻不想程靖森笑了笑,輕描淡寫道:“我與他關系不好,他認定的繼承人也從來不是我,送我出國只是為了營造假象,更好的保護他真正欽定的繼承者。”

林未光聽完更不高興了。

“你那時候才多大,就這麽直接把你扔外面,是真覺得你不會出事?”她皺眉,“你母親怎麽也不攔着?”

“比起孩子,她更愛她的丈夫,更何況只送走一個,哪怕真的出事,她也不算膝下無人。”程靖森似乎并不介意談及這話題,語氣從始至終像在聊別人的事,平和淡漠。

他親緣淺薄,很早便不再執着這些,如今舊事重提也只覺得久遠模糊,并沒有多大感觸。

他的童年與少年時期幾乎與家人無關,為數不多的交集三言兩語足矣概括,後來久居海外,更是沒了聯系。

而他那些長輩也當真被蒙騙,以為他才是将來的少當家,針對他各種陰狠手段層出不窮,他只身在外,也不是沒險些喪命的時候。

直到十六歲那年,父母車禍遇難,程家亂作一團,他也在那時回國,罔顧長幼尊卑,看也不看便燒了父親遺囑,重新整頓內部。

估計他父親也不會想到,貍貓換太子這出戲,演到後來竟成了真,程家最後的主人是他拿去擋箭的小兒子。

也是戲劇化。

林未光并不知曉他在想什麽,只是見他神情不似方才從容,那點似有若無的笑意也近乎散去,便以為是自己勾起了他不願回想的往事。

她家庭幸福,雖然後來遭受過磨難,卻也是在愛與呵護中長大的,自然無法理解會有像程靖森父母這樣的家人存在。

難怪她總覺得他活得太孤單,哪有人生來如此,都是環境所致。

林未光不會安慰人,而且她覺得程靖森也不需要安慰。

“那有什麽。”

她傾身湊近,朝他笑:“你不會再是一個人了,現在有我啊。”

她聲音雖輕,落在程靖森耳畔,卻似有轟然的反響。

他不曾想她會說出這種話,略微頓住,側首看向她。

林未光不覺有異,雙眼盈亮,裏面落着細碎光彩,毫不退縮地同他對視。

林未光今年不過十八,可這十八年卻過得比大多數同齡人更漫長艱難。

她曾是錦衣玉食的矜貴千金,又一朝跌入泥塵,骨子裏卻有股勢不服軟的勁兒,少年意氣,好像與平庸二字永不沾邊。

——這樣的人,總能令旁人忍不住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程靖森心頭搖撼,他隐隐察覺,他們之間确實有什麽不對勁了。

林未光更是抓住他難得遲疑的瞬間,得寸進尺地靠上前,再次縮短兩人本就不算得體的距離。

她明眸善睐,語氣蠱惑似的,輕聲:“叔叔?”

溫熱呼吸吹拂,小姑娘不着痕跡地貼近,彼此之間竟然已經是十分危險的距離,有些微妙的暗湧呼之欲出。

程靖森心知自己該避開,卻沒有動作。

他不願動。

然而最終,他還是擡手捏住她下颚,将她從跟前挪開,淡聲警告:“好好說話,少跟我沒大沒小。”

林未光見他又端出那幅長輩做派,知道這是沒法再鬧騰了,便撇撇嘴角,心不甘情不願地往後退了退。

那道界限,終究也沒有被越過。

“我這不是覺得你不容易嘛,孤家寡人的。”她揉揉臉頰,往沙發旁一靠,恢複往日沒個正形的模樣。

“不過無所謂。”她聳肩,彎起唇角,“以後有我陪你。”

這發言過于天真簡單,程靖森只覺畢竟是年紀小,說出口的話也不知道輕重。

這樣的承諾,也就小孩兒才信口拈來。

他并未當真,漫不經意地輕嗤一聲,道:“你和我,哪來的以後。”

話音落下,林未光聽得怔了怔。

一語驚醒夢中人,事實被鋪開,她這時才恍然回神,其實他們能夠相處的時日并不多。

他們本就因為合作與利用而維系在一起,是陪對方走過這段路的陌生旅人,時機到了,也就什麽都結束了。

是她太理想化,忘記事情本身的模樣。

心底空落落的,林未光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你說得對。”她沉默少頃,開口。

“我才多大,再過幾年也是年輕人,以後時間長着呢,幹嘛要用來陪你。”

林未光說着,面上沒什麽情緒,語氣卻有點兒恨恨的:“到時候我養幾個漂亮小男生,情商高說話好聽還會哄人,省得再讓我受憋屈。”

她越說越氣,分明說着暢快話,卻感覺堵得難受,簡直想捶牆。

實際歸咎于她氣憤的點某個老男人根本就get不到,甚至還可能覺得她無理取鬧。

林未光越琢磨越不舒坦,也不知道自己那顆春心對誰萌動不行偏偏就對着眼前這位。

“我好困,要回房間睡覺!”她自個兒跟自個兒生氣,徑直往書房門口走,頭也不回,“晚安!”

兩個字的問候硬是給她說得從牙縫中擠出來似的,一股子火/藥味。

程靖森:“……”

青春期小孩兒的情緒都這麽變化無常嗎?

他稍稍蹙眉,目送她氣沖沖地消失在視野中,才不緊不慢收回視線。

——小孩兒脾氣,莫名其妙。

作者有話要說:  節日愉快,今天評論都有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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