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翌日醒來時, 天色才将将亮起。

窗戶只開了道很窄的縫隙,晨風将紗簾吹拂,被擋在後方的日光趁機躍下窗臺, 灑得滿地都是斑駁光點。

正處冬季的A市,就連陽光都是帶着凜然冷意的。

林未光難得不用鬧鐘叫喚就自覺清醒, 歸根結底是因為她這晚上根本就沒睡好,胸腔被塞滿亂七八糟的煩擾心事, 她睡覺都不得安穩。

揉揉眼睛, 她撐着床墊坐起身,舍不得離開溫暖被窩, 便将自己裹了起來,倚着床頭去摸旁邊櫃子。

手機在充電, 她頓了頓,指尖将充電口挑開,随後将其收入掌心, 拿到眼前。

老男人倒是很貼心, 還知道給她插好充電線。

林未光看了看時間, 距離她定好的鬧鐘還有十來分鐘,她也不打算再睡回去, 幹脆取消掉鬧鐘。

手機被丢到枕邊,她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團,面無表情地窩在床頭,望着窗臺影影綽綽的光柱, 有些出神。

她不習慣這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她想要什麽,從來都會不擇手段握進手中,唯獨遇見程靖森, 她進退維谷。

拿不起,放不下。

林未光心中憋悶,煩躁地揉了揉頭發,險些碰到傷口,吓得她當即把手給縮了回去。

換好校服洗漱完畢,她走出自己卧室,本以為能碰見程靖森,卻發現客廳空無一人,哪有他的身影。

林未光四下張望,發現吧臺放着個咖啡杯,顯然是剛拿出用過的,就是不知道在這兒擱了多久。

程靖森已經走了。

偌大的房子裏,此時只剩她一人,林未光不知道是不是剛起床都會有點兒落寞,但她現在的确是不太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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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混蛋。”她踢了踢椅子,甕聲甕氣地,“你最好別讓我發現你是在躲我。”

她從不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或者說,她做出的事便絕無悔意,哪怕昨晚的行為只是一時興起,她也不覺得如果沒這麽做就會更好。

老男人對她的心思心知肚明,卻不表态,也不給她開口的機會,擺明了意思就是溫水煮青蛙,讓她自行放棄。

林未光讨厭這份心照不宣,她情願自己猜不出他的想法。

大清早就被潑了盆冷水,她整個人怏怏的,拎着滑板出了門,從街邊随便買點吃的當早點,前往學校。

她到班級的時候,人還很少,謝仃原本在補覺,被座椅挪動的動靜鬧醒了。

見林未光悶悶不樂,她打着哈欠詢問緣由,然而對方顯然無意回答,她便也就放棄追問。

看了眼教室時鐘,謝仃拿了手機,起身離開,也不知是去做什麽。

林未光正獨自郁悶,無暇去思考其它。

幾分鐘後,謝仃回來了。

她坐回自己位置,同時遞給林未光一根棒棒糖,阿爾卑斯,橙子味的。

林未光不明就裏,看向她。

謝仃沒想到心情不好還會讓人降智,默了默,示意她接過去:“發什麽呆?給你的。”

林未光噢了聲,依言将那枚棒棒糖攥入掌心,然而下一瞬,她發現其中異樣,動作頓了頓。

随後,她稍稍用力,往後竟然有連成串的棒棒糖出現在視野中,從謝仃校服袖口中滑落,闖進她眼底。

每個包裝袋都是不同口味,映得五彩斑斓,彩虹似的,搭在她指尖。

林未光愣住,有些沒反應過來,望向謝仃。

謝仃瞧她這又呆又懵的模樣,不禁有些好笑,伸手在她跟前晃晃,“你這感動得不會說話了?”

林未光捧着那一長串色彩缤紛的棒棒糖,看看它們,又看看謝仃,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沒想到你還挺會哄人的。”她随便拆開袋糖,塞入口中,“我宣布我釋懷了,失戀不配影響我心情。”

謝仃見她又生龍活虎起來,問:“你去表白了?”

“沒親口說,但也差不多。”林未光嘆息,感慨,“我的初戀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謝仃困的慌,打了個哈欠,不緊不慢道:“好歹有始有終,你找個時機跟他挑明呗。”

林未光順着她這話琢磨了會兒,覺得也有道理。

反正馬上就要高考了,現在他們每天低頭不見擡頭見,要是真坦白反而尴尬,不如等考試後再說。

況且到時候高考結束,他也沒理由再将她當小孩子。

思及此,林未光咬了咬口中糖果,嘆息一聲:“只能這樣了,如果真被拒絕,我就幹脆放棄。”

謝仃微擡下颚,擺擺手示意自己要繼續睡了,“利落點,這種事兒糾結沒用。”

倒是在理。

林未光收斂思緒,畢竟當下最重要的是期末考試,她不至于孰輕孰重分不清楚,很快就将多餘雜念摒棄。

教室後方地黑板報已被擦去,如今寫着矚目的倒計時,每日愈減。

那是他們高中生活最後的時光。

當天晚上,程靖森回到逸海名邸,已近零時。

他剛從酒宴回來,雖然沒怎麽碰酒,卻也要浪費時間寒暄周旋,這個時候才回來。

室內燈光黯着,他欲直接上樓休息,便沒有将燈打開,徑直朝樓梯走去。

然而途徑走廊,餘光卻瞥見某個房間房門微合,零碎溫暖的光從裏面傾瀉而出,星星點點綴在地板上。

正是林未光的房間。

程靖森看了眼時間,随後擡腳行至門口,正欲提醒她早點睡,目光觸及桌前那抹身影,呼之欲出的話語也随之消弭。

林未光仍穿着校服,應當是回來後便直接開始寫作業,沒顧得及換。她脊背稍彎,趴在桌上沒有動彈,像是睡着了。

程靖森緩步上前,見她手底正壓着模考試卷,上面是勾勾畫畫的筆記。他只知她成績穩步提升,卻沒見過她努力模樣,如今還是第一次目睹。

他這時才想起,今年竟然已經快要結束,是小孩兒要期末考試了。

二人相遇仿佛還在不久之前,若不是此刻驚覺,程靖森都不知竟然已經無聲無息過去了半載。

也不知該說是時間太快,還是過得太慢。

程靖森将視線移至林未光眉眼之間,不動聲色地打量片刻,發現這次沒裝,的确是在睡着。

他略微俯身,手搭在她一旁,輕叩了叩桌面。

“林未光。”他喚,“去床上睡,你這樣容易受涼。”

林未光困得迷迷瞪瞪,隐約間聽見有人喊自己,便艱難地掀開沉重眼簾,朝對方望去。

看清楚那副熟悉五官,她不免有種分不清夢境與現實的感覺,思緒也亂作一團,根本不給理智留半分空間。

“叔叔?”

她喃喃細語,睡眼惺忪,像是還沒從困意中脫身。

程靖森低低嗯了聲,以為她是恢複清醒,然而下一刻,就見她将上身挪動幾分,臉頰貼上了他搭在一旁的手。

甚至無意識地輕蹭了蹭。

他微頓住。

在完成這行為後,林未光唇角漾起一抹心滿意足的笑,再度阖眼陷入睡眠。

程靖森動也未動,任憑她貼近自己的手,将那幾分從外界帶回的涼意暖化。

溫熱呼吸吹拂,少女柔軟細膩的面頰靠在掌側,像飄渺的一團雲,難得靜谧安穩。

程靖森覺得,自己大概是清醒了。

即便始終不願面對,但他終究不得不承認,自己這段時間以來所有心緒的異常,都是因為這小姑娘。

擔憂也好,回避也罷,他早在自己底線逐步後撤的每次,就該明白這點。

他素來活得清醒,對林未光的心思并非全然不知,對自己更是,小孩兒每每朝他望去,眼底欣喜粲然掩都掩不住,他如何真正視而不見。

但她才十八歲,未來可期,有更多的人和事等待她去經歷。

他們哪裏來的以後可說。

程靖森靜默良久,指尖勾起她散落的發絲,彎折纏繞,軟順得不像話。

忽然,他擡起空閑的那只手,将桌上臺燈輕輕摁滅。

随後,他俯下腰身。

少女困意朦胧,察覺額間落了抹溫存柔軟,睫羽輕顫,仍睡得香甜,未被驚擾。

倘若她醒着,便能望見男人眼底不加掩飾的溫柔缱绻。

可惜她錯過了。

只有程靖森知曉,滿室隐秘黑暗中,他袒露了片刻自己的私心。

是他留在此夜,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跨完年,便是期末考試。

考完第三天,成績便同排名一起新鮮出爐,林未光果然如願擠入了年級前三十。

一個學期的時間,能從中下游逆襲至此,她的名字幾乎成為應淮高三各班主任口中的經典正面教材。

學習和生活逐漸穩定,高考迫在眉睫的緊張感反而沒那麽強烈,林未光開始着手雅思考試,這半年她過得懵懂匆忙,如今到底了,也不知道如何總結。

而高三的寒假只有七天。

林未光一沒父母二沒親戚,外面歡歡喜喜家人團聚迎春節,她只覺得百無聊賴。

程靖森同為孤家寡人,年關将近,他不必去忙公司事務,待在家中也委實覺得無趣。

兩個倍感沒意思的人共處同一屋檐下,那必然是成倍的無聊。

終于,在大年三十這天,林未光從年級群裏看到了幾句讨論,成功找到可以消遣時間的地方。

A市偏近城郊的地方,有個寺廟,每逢各節假日,便有無數人前往燒香祈福,過年期間尤甚。

林未光聽說那兒興挂箋,似乎還挺靈驗的,反正也是閑來無事,便纏着程靖森陪自己一道前去。

寺廟人來人往,雖不至于寸步難行,卻也熱鬧至極。

他們兩個都不是太喜歡喧鬧的人,于是直奔目的地,去尋找挂箋的地方。

那是棵不知年歲多少的老樹,枝丫茂密伸展,上面挂滿或長或短的紅色綢布,與諸多祈願箋。

挂箋的人很多,林未光同僧人讨來一枚,又詢問相關注意事項,得知被祝願者的姓名都是要祝願者親手刻上去的。

拿着東西站在樹下,她陷入遲疑。

程靖森見她許久沒動靜,便垂眸問:“非要纏着我來這,說要挂箋,怎麽臨時反悔了?”

林未光沒說真正緣由,只道:“我考慮考慮。”

實際上,是因為周圍的香客可以刻親人的名姓,或者愛人,再不濟也有朋友,而她孑然一身,思來想去似乎也只能刻下自己。

林未光斂眸,無聲攥緊手中木牌,但很快,她便知道自己要刻什麽。

确認想法,她即刻動手,三兩下便忙完了手上活計。

她刻得很用心,但到底是沒弄過這種東西,十分不順手,刻出來的字竭力端正,但并不影響它們難看。

林未光沒法了,感覺重來區別也不大,索性放棄二次改造,就這麽着吧。

見她忙活完,程靖森便随意掃過一眼,正逢小孩兒小心翼翼地吹散木屑,捧着那塊小玩意,好似對待什麽珍寶。

她指腹輕拭過木牌,雕刻的痕跡顯露,露出那三個歪歪扭扭的字來。

看清楚上面的名字,程靖森神色微怔。

他垂下眼簾,端詳那木牌,淡聲道:“你也不嫌荒唐。”

林未光壓根就沒打算避着他,看見就看見,她既然寫了,就不怕當事人發現。

“荒唐什麽?”她反問,擡起臉看他,“這兒的大師也沒說過,箋上只能刻固定身份人的姓名。”

“我沒有家人,也沒什麽朋友,身邊除了你沒其它選擇。既然是祈福祝願,那我如果寫自己的名字,也太沒意思了些。”

說着,她晃了晃那枚木牌,笑道:“謹以此箋,希望您老人家平安喜樂,諸事順遂,畢竟照顧我這麽久,挺難為你的吧。”

“不過——你不要的話,我就扔了。”

話音剛落,林未光便滿不在乎地撇開臉,作勢欲要将箋子丢棄。

卻在下一瞬,被人握住手腕,制止了動作。

作者有話要說:  程昙花在行與不行之間反複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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