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43
何恕來之前, 雖然隐約有了猜測,但真的見到林未光,心中仍舊不免生出幾分複雜。
“林……”他下意識想喚林小姐, 卻忽然想起如今身份問題,便改口, “小林總。”
林未光聞聲頓了下,也意識到自己剛才的稱呼不合适,但也懶得再糾正, 側身示意他進來。
“不用,我只是來送東西的。”何恕輕輕搖首,目光越過林未光,看向後方不遠處正朝這邊走來的人,“先生。”
林未光回頭,見程靖森過來了, 便斂眸往旁邊挪了挪, 好像并不打算說什麽。
何恕見這兩個人好像又在鬧別扭, 竟覺出幾分幾年前同住屋檐下時的感覺來,不由有些好笑, 但還是克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他是來給程靖森送衣服的,任務達成,便主動告辭離開,将空間重新交給兩個人。
林未光不吭聲,似乎也不打算再管他,自顧自地走向套間廚房, 想從冰箱裏翻翻有沒有什麽可以充當早餐的東西。
手上忙着事情,其實心思卻全然不在這上面。
她以為自己應當已經免疫了,但當聽到關門聲從客廳傳來時, 還是忍不住将視線轉了過去。
她什麽都看不見。
但她知道外面已經沒人了。
“老混蛋。”她咬牙,狠聲道,“一句人話都不會說,活該三十多歲了還單身。”
雖然這麽說着,她卻仍舊心底泛酸。
強行忽視那份莫名其妙的情愫,林未光也沒什麽心情再吃飯,随便給自己煮了碗面,便當是把早餐給糊弄過去。
先前思維沒轉過來,面對那人時她根本沒有任何冷靜與清醒可言,這會兒周遭環境安靜下來,她端坐在餐桌前,開始回憶昨夜究竟是怎麽回事。
程靖森在她回房前,便已經等候多時,她訂的是vip套房,除了酒店工作人員外,只有她自己有房卡。但這偌大的A市都是某人的地盤,區區一張房卡而已,想來他不用出面就能拿到,或者指不定,這兒也跟他名下産業有所關聯。
——該死的老混蛋,這要是在曼城,才輪不到他做主。
林未光越想越氣,索性不再考慮這些有的沒的,壓根不願騰出半分心思給程靖森,免得自己心煩意亂。
連句人話都不會說的家夥,反正她就在A市待這麽兩天,她倒要看看,他準備端到什麽時候。
吃完飯,回到卧室,林未光在床頭櫃上發現了自己的手機,昨晚沒充電,但還有百分之四十的電量,她索性直接拿來用。
想起自己早晨剛醒那會兒,是聽見有人打電話,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手機,但保險起見,還是看了眼通話記錄。
果不其然,為首便是褚聞的電話,可通話時長只有廖廖數秒,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才會是這點時常。
難不成還就簡單的互道你好,早安?
林未光懶得猜,只覺得累,便拿了充電器和手機來到客廳,躺在沙發上邊充電,邊給褚聞撥去電話。
響了約莫兩三聲,就被對方接通了。
“喂?”她有氣無力道,“你剛才打電話找我?”
褚聞聽她語氣不太對,想到現在時間段,隐約明白了什麽,又覺得直接問不大合适,便換成委婉點的說法:“你忙完了?”
林未光懵了會兒,沒懂他意思,“我忙什麽?”
褚聞:“……”他該怎麽描述?
但很快,林未光便意識到他在指什麽,喔了聲:“你說他啊,你們接電話都說什麽了?”
“沒什麽。”褚聞實話實說,“我要去何氏談合同的事,所以想告訴你一聲,結果電話打過去是個男的接聽,我就給挂了。”
沒勁兒。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林未光嘆了口氣,“行吧。”
而褚聞糾結片刻,還是感到十分納悶:“這酒店安保不錯啊,怎麽會有人湊到你那?不會是給你塞小卡片了吧?”
林未光:“……”
這說法倒是有意思,她笑了聲,才道:“是啊,除了臉好看外,別的都不行,也不知道誰往我這塞的人,沒點眼力見。”
褚聞總覺得她這話說得頗有番咬牙切齒的意味,便識相地轉移話題,談起公事來:“合同差不多這兩天就能拟訂了,你到時候簽個字就行,對了,程家那位是不是也進駐這個項目了?還是出資大頭?”
“是,怎麽了?”
“我剛接到聯系,關于這個項目,明天有場會需要你出面,就在程氏名下集團總部,時間是明早九點半。”
林未光下意識皺了皺眉,雖然不是很樂意去,但畢竟事關工作,沒必要摻雜私情,便應下了。
褚聞要說的話就這些,既然已經例行公事通知完畢,便也挂斷電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翌日,林未光準時來到程靖森的公司,有專人領她前往會議室。
雖然許久沒來,但林未光還是從這幢建築中找到些許久違的熟悉感,走過的路,乘坐的電梯,都與她上次來時一樣。
只可惜時境過遷,彼時她是來玩的,如今是來談生意的,那時身邊站着程靖森,現在卻是對她畢恭畢敬的公司員工。
會議室內,有不少生疏面孔,想來正是項目各大板塊下的負責人,林未光落座席間,迅速切換商人狀态,與在座各位寒暄問候起來。
不久,身為此次項目最大出資人,程靖森也進入會議室,他出面後,諸位便自覺不再多言,紛紛打開電腦和相關文件,準備就緒。
林未光已經不是當年意氣用事的小孩兒,工作便是工作,她分的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會議全程公事公辦,多餘的一眼都沒有分給主位上的人。
而程靖森亦是如此,二人談公事時都是嚴肅冷漠的模樣,反倒讓在座其它負責人倍感壓力。
會議結束後,林未光也沒耽擱時間,徑直收起電腦離開會議室,褚聞在門口等着她,接過她手中一沓文件,與她一同前往電梯間。
然而就在電梯即将抵達他們所處樓層時,褚聞疑惑地略過兩遍文件,忽然出聲:“你是不是落了份企劃啊?”
林未光蹙眉,翻了下自己拿來的那些文件,發現果真如褚聞所說,缺了份項目企劃。
應該是她急于離場,忘拿了。
好像打從來到A市後,這糟糕的狀态就轉換不過來,林未光懊惱自己的大意,不曾想自己有朝一日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無奈,她只得将電腦遞給褚聞,讓他先去等候室等着,自己則重新折返,回會議室拿遺落的文件。
會議室已經被工作人員迅速清場,見林未光前來,那名員工不由愣了下:“林總?”
林未光掃了眼空蕩蕩的桌面,“我落了份項目企劃在這,已經被整理走了?”
“啊。”員工面露訝色,不好意思道,“我以為是我們程總落下的,就讓人給送去他辦公室了……抱歉。”
開會時,二人位置離得近,也難怪會被誤會是他的。
林未光在心中嘆了聲倒黴,只得道:“沒事,也怪我丢三落四,你忙吧,我過去拿。”
不等員工開口,她便折身離開,前往辦公室所在之處。
員工愣了會兒,本來還想說自己上去拿來給她,沒想到這位竟然就親自動身了。
真好說話啊,比他們上司和藹可親多了……
正感慨着,下一瞬,員工忽然品出不對勁的地方。
——不對,林總不是曼城人嗎,第一次來公司,怎麽知道辦公室在哪兒的?
林未光顯然沒想到這方面,她只想将事情解決利索,好盡快回到自己的地盤。
A市給她的回憶太多,更何況某個人也在這裏,她待得實在有些困難。
輕車熟路地來到辦公室,敲了敲門,半晌沒回應,她狐疑地按了下門把,步入室內,發現空無一人。
程靖森不在這兒。
林未光頓時松了口氣,快步來到辦公桌前,果然看到了那份被自己遺落的項目企劃。
事已辦成,她拿到文件便打算離開,然而餘光觸及到桌上某樣小物件,不由停下腳步。
倒也不是因為她有意去看。
只是程靖森這人,辦公環境與他為人同樣風格,黑白灰冷淡風,因此桌上那小玩意兒顯得格外突兀,讓人想不注意到都難。
那是個小熊挂件。
雖然能看出來年歲已久,它的絨毛色澤已經暗淡,但仍舊能看出被主人愛護得很好。
林未光怔怔望着它,記憶一下被帶回數年前,自己與程靖森在柏林的點滴紛飛于眼前,她竟然邁不動步伐。
這小東西,是她當初在景點禮品店看到的,那麽多精致漂亮的禮品,唯獨它莫名合眼緣,本來還想買兩個,自己一個程靖森一個,但知道他肯定嫌幼稚,于是斷了這個念頭。
後來,禮品袋在車禍中遺失,她還覺得可惜,出院後又特意跑回店鋪,買來同款。
她買回來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将它帶在身邊,後來繩鏈斷掉了,她就随意放在家裏,沒再拿出來過。
自己是個喜新厭舊的人,沒長性,更別說對待這種小玩意兒。它被自己一時興起買來,又被自己随意丢下,她幾乎已經快要忘記這小東西了。
卻沒想到,竟然會在這種時間點,在這個地方,重新見到它。
……什麽意思?
他到底什麽意思?
林未光很想現在就跟程靖森對峙,問他到底在想什麽,為什麽開個口說句實話就這麽難,這兩年他都做了什麽。
為什麽不來找她,又有沒有想念她。
就在她思緒一團亂麻時,身後忽然傳來響動,與此同時,她聽見一道熟悉男聲:“你在做什麽?”
語調沉靜,不像在質問,仿佛沒有半分被拆穿的無措。
林未光側首,看向來人。
程靖森将西裝外套搭在臂彎,距離她僅幾步距離,眼眸微眯,望着他。
二人視線相接,他的目光由她轉至她手中的東西,神色從始至終從容平靜。
林未光定定與他對視,示意手中的小熊挂件,逐字逐句問:“程靖森,你什麽意思?”
程靖森并未立刻給出答案,只将外套随意搭在衣架,朝她邁近兩步,若有所思地打量她。
“那你呢?”他反問,“你當初為什麽要跑?”
因為就知道你肯定是這副高高在上的大人嘴臉。
林未光心想到,将那小熊放回去,自嘲地笑了聲,道:“因為我知道你一點都沒變。”
一問一答,你來我往,她已經給出答複,他自然也要有所回應。
程靖森緘默片刻,才開口:“我以為你會回來。”
她抿唇,忍住心底酸澀,倔強回話:“我幹嘛要回來,我還以為你會來找我呢,你憑什麽去以為。”
林未光說不清自己現在什麽心情,她覺得自己情緒不對,無法冷靜,要裝不下去了。
他們實在沒必要再就這個問題讨論了。
做不到好聚好散,那就各走各的路,反正時間久了,什麽都會淡。
“我有份文件忘拿了,員工以為是你的,所以送到了這裏。”她一口氣解釋完,垂下眼簾,“現在我拿到了,先走了。”
說完,她看也不看他,便與他擦身而過,徑直往辦公室門口走去,好似一秒鐘都不想多待。
前來送咖啡的員工剛準備敲門,結果門就被人從裏面倏然拉開,員工吓了一跳,愣在原地沒敢動彈。
目光落在來人的面孔,員工愣了下,條件反射喚道:“林總……”
林未光微頓,調整好表情,朝對方颔首,随後便準備側身離開這兒。
結果下一瞬,一股力道自後方将她扯回,她想都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登時用力去掙,結果自然沒有如願。
于是員工便呆站在門口,瞠目結舌地望着自家上司面色陰沉地将林未光給拽了回去,還沒來得及反應,辦公室大門已經在眼前狠狠關上。
同時,還聽見了落鎖的聲響。
員工怔在原地,看了看手中咖啡,又看了看緊閉的門。
最終還是感覺大事不妙,決定先溜再說。
“放開我!”
林未光掙脫不開,索性張口狠狠咬向程靖森桎梏住她的那只手,直到唇齒間傳來隐約的血腥氣,直到他停駐。
林未光停了停,牙關間的力道不由得松懈幾分。
“沒咬夠?”程靖森見她怔松模樣,輕嗤,“用不用換只手給你。”
一語驚醒夢中人,林未光回過神來,擡起頭。
對上那雙深邃黑沉的眼眸,她忽感心悸,已經湧到喉間的刻薄話語不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雙方這會兒都較方才冷靜不少,林未光抽出自己被攥疼的手臂,垂眼揉了揉,沒說話。
餘光瞥見程靖森被她咬傷的地方,好巧不巧正是右手,一圈牙印已經隐隐泛出血痕,可見她方才情急之下使了多大的力氣。
而傷口旁邊,目光落在他右手虎口處,正是個顏色極為淺淡的疤痕,也是拜她所賜。
多年前的初遇與現下情景好似重合,林未光心底酸澀,不明白自己究竟是造了什麽孽,受完生活的苦,還要接着受感情的。
“待會兒叫人上來給你處理傷口。”她挪開視線,強壓下洶湧情緒,淡聲道,“我可不想再欠你什麽。”
程靖森望着她,眼底情緒莫辨,少頃,才問:“你就這麽想清算你和我之間的事?”
“你不想嗎?”林未光反問。
四個字,成功讓程靖森無話可說。
緊接着,她又問:“為什麽不想?”
但這次,她顯然無意等待他的答案,追着問完這兩個問題後,她對他笑了笑,退後半步。
“我沒那麽多時間留給你,程靖森,我早在很久以前就說過,我不會等你。”
“我們早就該扯平了。”林未光不緊不慢道,态度甚至稱得上心平氣和,“後天簽完合同,把生意談妥,我也就該回曼城忙我的事情。”
說完這些,她錯開視線不再看他,指尖無意識攥緊手中文件,丢下最後一句話:“我走了。”
她沒說再見,便折身往門口走去。
這次程靖森沒有再拉住她。
他鮮少看見她的背影,而事實上,在過去那些年裏,永遠是自己在留給她背影,如今立場倒置,他好似隐隐明白了她當初是怎樣一番心情。
兩年後再重逢,他驚覺自己已經不再處于掌控者的位置,他自以為給彼此兩年的冷靜期,卻成了他最錯誤的決定。
他本不該這樣貿然将她困住,惡化二人間的關系與沖突,他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無從彌補,原因也很簡單——
他沒能控制住感情。
程靖森向來習慣拒絕,與他人主動贈予,但從未去接納與索求,他不會也從未有過,将自己置于下位者的經歷。
他後知後覺意識到,其實并非是自己在等她成長,等她成熟到足以獨當一面,這些都是逃避的幌子。
一直在前方回頭看的人,其實是林未光。
彼時,林未光已經将門鎖打開,準備離開這裏。
手剛搭上門把,她施力按下,正欲推開,卻忽然聽到身後傳來程靖森的聲音——
“我錯了。”
林未光倏然頓住。
就這麽三個字,她眼眶瞬間就酸了。
程靖森真的是個老混蛋,學不會跟人好好說話,開口道句歉好像都奢侈得不行,淨端着架子。
“你……”
她出聲,話剛開了個頭,門便猝不及防被人叩響。
似乎是發現門已經開了條縫隙,來人疑惑地咦了聲,順勢就把門給拉開了。
于是褚聞便看到了眼前僵持不下的尴尬情景。
林未光眼眶微紅,像是要哭不哭的模樣,而她後方的程靖森則神色不虞,正蹙眉望着他。
褚聞甚至以為是自己壞了他們的好事。
但看這氣氛,怎麽也不像是暧昧,更像是吵架。
于是他抱着救自家上司于水深火熱之中的想法,清了清嗓子,溫聲道:“林總,既然文件已經拿到了,那我們回去吧?”
話音剛落,他同時接到了兩個人陰沉的目光。
褚聞:“?”
他說錯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