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名正言順

雲獻去上課的時候,天邊一絲亮光都沒有。馬車停在角門外,四周靜悄悄的。姜善來送雲獻,懷裏的包袱裏裝了他才做好的兔子皮大氅,這原本要再等幾天才能穿,只是夜裏更深露重,便也顧不得了。

雲獻将大氅披在身上,果然溫暖不已,他對姜善道:“回去吧,天色尚早,你回去再睡一會。”

“白日裏我有空偷閑,你不用擔心。”

雲獻握住了姜善的手,只覺得他手心冰涼,他兩只手合起來包住姜善的手搓了搓,道:“手這麽涼,還說不用我擔心。快回去吧。”

姜善應了,卻還是看着雲獻上了車,仿佛一個送別丈夫的妻子。

到了午後,成王果然吩咐姜善去沈難那裏,替他整理家業,每日上午忙完了府中的事,用過午飯便往沈難那裏去,晚間再回來。

姜善應了,回去換了一身衣裳,坐上馬車一路往城外去。

到了莊子前,姜善下了馬車,仆人引着他往書房裏走。到了書房門前,仆人替他回禀,沈難的聲音傳出來,“進來。”

姜善謝過仆人,推開門走了進去。

書房分內外兩間,裏間是沈難自己的地方,外間用來教導雲獻。雲獻坐在下首,身後是一座書架,放滿了成部的書。

姜善進去,很快察覺出氣氛不大對。上首的沈難看起來很生氣,底下的雲獻卻很自得,他看向姜善,輕輕笑了笑,眼裏有些得意。

姜善問道:“這是怎麽了?”

雲獻便道:“大約我比沈先生以前教過的學生聰慧了些,早早的便學完了今日所教的東西。”頓了頓,雲獻又道:“先生下回大可多準備一些內容,不然我這一下午就沒有事情做了。”

沈難冷笑一聲,“不敬師長,不知所謂!”

雲獻不以為然,面上依舊笑的得體。

姜善只好上前打圓場,道:“這才第一天,難免會有各種的意外。總歸日子還長,磨合磨合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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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難嗤之以鼻,雲獻起身,拱手作揖,問道:“不知先生還有沒有別的吩咐?若是沒有,學生可否休息片刻。”

沈難擺擺手,很不耐煩的樣子。

雲獻站直身子,很自然的牽着姜善的手走出去了。

沈難冷眼看着他們兩個離開,目光落在一本舊書上。他将這本書打開,首頁寫了名字,明月奴,那是沈難的小字。翻開書,書裏做了很多批注,是兩個人的筆跡,見解獨到,各有千秋。

“到底是你的兒子。”

雲獻拉着姜善走到了後廊上,四下無人,雲獻在欄杆邊坐下。姜善猶在勸他,“即便你不喜歡沈先生,到底尊重些,也少吃些苦頭不是?”

雲獻坐着,逗弄庭院裏幾只綠毛鴨子,道:“我可沒有不喜歡沈先生。”

姜善一頓,目光疑惑的看向雲獻。

雲獻繼續道:“他那個人,沒什麽趣兒,我不喜歡他,也不讨厭他,只是同他合不來罷了。”

姜善奇了,問道:“既如此,你又何必時時招他不痛快?憑你的厲害,我不信你裝不出來一副讨喜的樣子。”

“我與他隔了一個我父親,何必要讨他喜歡?”雲獻道:“再說了,我不讨人厭些,哪裏襯得出來你的好呢?”

“襯我的好?”

雲獻點點頭,“縱然他與我父親有舊,到底我父親已經沒了,往日恩怨不可知,僅靠這個維系關系未免太單薄了些。這幾日我也瞧出來了,他那人吃軟不吃硬,你又是個好性兒的,他會喜歡你的。”

姜善便道:“你成日裏想的也忒多了。”

“未雨綢缪罷了,日後我若成事倒也罷了,若是敗了,總要給你留條後路。”雲獻輕描淡寫說了一句,姜善再要問時,他卻如何都不肯說了。

那邊沈難打發了人來找他們回去,姜善便同雲獻一道回去了。沈難在書房,手裏拿着一本書,不知道在想什麽。

見雲獻回來,沈難将身側站着的人介紹給他們,“這是沈楝,我的侍衛,平日裏我的大小事都是他打點的。”

姜善看去,只見只見一個穿着窄袖黑衣的中年人,生的俊朗剛毅,神色很是冷硬。

雲獻的目光在沈楝臉上轉了好幾圈,面上不動聲色。

姜善二人與沈楝見了禮,沈楝只是點了點頭,似乎并沒有放在心上。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沈難身上。

沈難将手裏的書遞給雲獻,“這本書你拿去看,裏頭有前人批注,你看過了,寫下自己的批注,拿來與我瞧。”

“是。”雲獻應了。

那邊沈難與沈楝低聲說些什麽,沈難坐着,沈楝便低着頭湊近了聽。過了一會兒,沈楝去了。

姜善站在了雲獻書案邊,替他端茶研磨。雲獻擡頭看他,嘴角翹着笑。姜善抿了抿嘴,低下頭不看他。

沈難瞧見了,道:“雲獻公子好大的架子,上課來還帶個書童。”

雲獻不應聲,沈難便看向姜善,“姜善,你給我出來!”

姜善放下手裏的東西,看了眼雲獻,小聲道:“那我去了。”

雲獻點點頭。沈難回頭,瞪了姜善一眼。姜善不敢停留,忙跟着出來了。

沈難看他一眼,想說些什麽,到底沒開口,只是帶着他去了花圃。

姜善想起昨天沈難熱水澆花的事,很想看看花圃裏的花到底如何了。兩人走到花圃,只見蘭花朵朵,姿态各異,竟有些欣欣向榮之意。

姜善腦袋一懵,心說難不成熱水澆花才是妙手回春之術嗎?

沈難走過去,有些惋惜道:“昨日那些花到底沒挺過去寒夜,都死了,這些是沈楝新栽上的,也不知道能活多久。”

說着又要舀起熱水澆花,姜善忙攔下來,道:“先生,先生于雲獻有大恩,這些蘭花就交給我照料吧,算是我盡些心意。”

他從沈難手裏接過了東西,沈難袖着手看他,問道:“我與雲獻的恩,你來還,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姜善一頓,道:“我說錯了話,先生別笑話。”

沈難哼了一聲,慢悠悠的走到他身邊,“我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多呢,你們那點事我什麽看不出來?”

姜善低下眼睛,并不接話。

沈難看他一眼,道:“男人吶,都靠不住,似他這樣的少年人,更是心性不定。今日喜歡你,明日管你是誰呢!更有甚者,前腳說着你百般好,說你是他的小月亮,後腳就娶了別家姑娘,什麽玩意兒!”他越說越憤慨,手上沒了輕重,把那蘭花骨朵都揪了下來,“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姜善已經不敢吭聲了。

沈難猶在憤憤,話題早已經不知道偏到哪裏去了,多是罵端蘭洲的。沈難看起來很熟練,條理清晰,吐字明白,大約這麽多年沒少罵他。

姜善只好勸道:“先太子到底是故去的人,先生就莫要計較了吧。”

沈難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總是會忘記這一點,他與端蘭洲足有二十多年沒見,他在京城外四處游歷,端蘭洲高居東宮,位高權重。這幾乎已經成了他的固有印象,哪怕到今天,他也總覺得端蘭洲依舊好好地活在東宮。

可是有些東西終究不一樣了,比如太子變成了先太子,一個先字,叫他如鲠在喉。

姜善關切的看向沈難,道:“先生,你沒事吧?”

沈難搖搖頭,眼圈有些紅,道:“我···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回去躺一會兒,你自便吧。”

姜善看着沈難離開,想了想,回了書房。他沒有進去,站在外頭看雲獻。雲獻微微低着頭,面色認真。這樣龍章鳳姿的一個人,應當有位賢良淑德的佳人陪伴在側,紅袖添香,歲月靜好。

雲獻擡頭看見姜善,道:“怎麽不進來?”

姜善走進來,站在他身側給他磨墨,雲獻看了看他,問道:“怎麽了?”

姜善輕嘆了一聲,道:“我好像知道為什麽沈先生這麽恨你父親了。”

“為什麽?”

姜善聲音緩慢,“因為名不正言不順。”

因為名不正言不順,所以沈難連為端蘭洲哭一場都要遮遮掩掩避人耳目。

作者有話說:姜善和雲獻何嘗不是名不正言不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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