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書名:《【周葉】仙客來》
作者:羽衣甘藍/greens
文案:
CP:周澤楷×葉修
《全職高手》女性向衍生,架空天師PARO
【周葉】仙客來 章一(1)[天師PARO]
第一局、江島兇宅
(1)
港城傍晚,鬧市區逼仄的小巷子裏,一只毛發蓬松的貍花貓正踱着慢騰騰的步子,穿行其中。它半眯着眼,表情輕松淡然,輕輕一掠,跳過地上一窪積水,在巷子盡頭轉了個彎,悄無聲息地鑽進一戶人家的院牆圍欄裏。
院子裏養了一只大狼狗,身材高壯,鼻頭一塊八字形的黑斑,樣子看起來極是兇惡。
它眼見貍花貓闖進自己的領地,睜大眼睛,喉嚨裏滾過驚恐的嗚嗚低鳴,雙耳下垂,兩條後腿緊緊夾住自己的尾巴,噗通一下端端正正地朝着貓咪的方向趴跪了下來,從下颌到屁股蹦成一條筆直的線,五體投地緊緊貼在地上,一動也不敢亂動。
貍花貓側頭瞥了狼狗一眼,擡起一只前爪揮了揮:“別怕,我只是借個路。”從貓嗓子裏發出的,竟然是字正腔圓的普通話。
說完,它徑直穿到圍牆的另外一頭,撥開一叢三角梅的花葉,一晃又鑽了出去。
這是周澤楷來到港城的第二個月。
他出生江南世家,大概天生就有仙緣,從小雙眼能辯非人之物、雙耳能聽幽冥之音,五歲被送到龍虎山修習天師道,師從掌門師弟,也算嫡傳一脈的弟子了。
上月周澤楷虛歲剛滿二十,他的師傅掐指一算,謂之術法已有小成,揮了揮袍袖就把他趕下山來,告訴他機緣在港城等着你,速速自去歷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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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自從修道以來連山門都沒下過幾次的周澤楷,就這樣只身一人下山,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來到港城,在鬧市區林立的公屋群裏租下一個小小的房間,一邊給人相命相宅賺點生活費,一邊尋找他的“機緣”。
只是因為他臉嫩又沉默寡言,從頭到腳看起來半點兒沒有方外高人的氣勢,加上不會說港城方言,和客人更是溝通困難。這一個月以來,他的生意很是慘淡,除了街坊鄰居有幾個阿姨大嬸被他的俊俏電到,湊過來算個家宅姻緣,看看小鮮肉養養眼,再意思意思封個紅包之外,他完全沒有接過其他活計。
幸好港城還有個比他大一歲的師兄江波濤,其人性格溫和、口齒伶俐,比他早下山兩年,已經在這裏站穩了腳跟,平日生意很是興隆。而且兩人從小關系就好,對方也樂得接濟他,周澤楷這才總算不至于三餐不繼、居無定所。
十二月的港城并不算冷——至少對從小生活在龍虎山上,又常年習武的周澤楷來說,只穿一件襯衣加一件薄外套已經綽綽有餘。
這天是周五,周澤楷沒有開攤做生意,天未亮就已經起床,簡單洗漱以後便出門晨跑,沿着不遠處的港灣海岸線跑了足有五公裏,這時天色才真正亮了起來,他在一處屋邨區停了下來,照例在每天光顧的早餐攤子上買了一杯豆漿和兩個三鮮素包,慢慢地吃完,然後散步回到住處。
到家以後,他先是将自己的房間打掃一番,連窗玻璃上經年的灰塵也仔細擦拭得一幹二淨,然後鋪開蒲團席地而坐,靜心打坐,心中默誦口訣。
這般入定就是幾個小時,待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日落西山、晚霞漫天的時間了。
周澤楷看了看窗外鮮紅如血的夕照,覺得這火燒雲的天象實在算不得是大吉之兆,他皺眉思考了片刻,又摸了摸空空的肚皮,最後還是決定出門覓食。
于是他拿上鑰匙,低頭穿鞋,關門下樓,向着街角的一家燒臘餐飲走去。
對周澤楷來說,除了過分紅豔似血的夕陽,這一切都是普通的,極為平常的一天。
“喵嗚~”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周澤楷停下腳步,低下頭,困擾地看着那只忽然從路邊竄出來撲到他腳邊,然後就跟一塊牛皮糖似的挂在他的褲腳上,甩都甩不下來的貍花貓。
正好貓咪也擡起頭看他,一人一貓目光接觸,貍花貓立刻眯起眼,軟軟地又叫了一聲,大尾巴上下甩動,啪嗒啪嗒拍打着周澤楷的鞋面。
可憐周澤楷龍虎山學藝十五年,精通符箓,能掐會算,道通陰陽,甚至殄文都能讀出八九成,但就是沒學過和普通畜生溝通的技藝,走在路上忽然被一只貓纏上,一時間也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
他蹲下身,輕輕撫摸着貓咪的背脊,見它沒有半點避開的意思,又屈起手指撓了撓它的下巴。
一般貓科動物的體溫都比人類略高,但這只貓是個例外,周澤楷摸上去,甚至覺得毛皮表面有些微涼。不過這貓體型豐滿,長相慵懶漂亮,毛發雖長但蓬松幹爽,一點不像只餓急了撲人求助的流浪貓,反而像自小養尊處優故而和人親近的名貓。
周澤楷在貍花貓頸脖的長毛裏翻找了一下,沒有看到項圈,只能無奈地捏了捏扒在自己褲腳上的貓爪子:“餓了?”
貓咪仰起頭,拖長嗓音軟軟糯糯地“喵”了一聲。
周澤楷不管這只貓到底是不是聽懂了他的話,權當那聲貓叫是肯定句了。他俯身一把将大貓抱了起來,轉身向隔壁街口的一家寵物店走去。
一小時後,周澤楷左手抱着貓,右手拎着大包小包的袋子,艱難地打開了自己租住的小出租屋的房門。
進屋以後,他把貓咪放到地板上,自己則盤腿坐在蒲團上,一邊和貍花貓大眼瞪小眼,一邊思考人生。
他原本只是打算到寵物店給貓買點吃的,但架不住店員姐姐熱情到甚至有些狂熱的服務,加上他本就不善言辭,完全無法在店員一疊聲的稱贊下解釋這不是他的貓,最後等他回過神來,已經買了貓砂貓盤貓糧貓罐頭以及其他零零碎碎的許多東西,還把貓咪帶回了家。
說來也怪,一般的動物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都會忐忑焦躁,表現得十分不安,但這只貓卻只是懶懶地往周澤楷腳邊一趴,腦袋擱在他盤起來的小腿上,眯眼睡得一臉安然,大尾巴翹在半空中,鐘擺一樣悠閑地搖來晃去。
周澤楷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心想,也許這只貓是命中注定和自己有緣吧。
想到這裏,他兩手架在貓咪腋下,将它抱了起來,平舉到自己跟前,和它四目相對,沉默了片刻,輕聲說道:“以後,住這兒?”
貍花貓歪歪頭,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只是張開嘴軟軟地“喵”了一聲。
周澤楷把貓咪放在膝蓋上,一下一下給它順着毛。
這只貓有着黃白相間的毛色,脖子上一圈白毛特別蓬松,聽剛才那個熱心的寵物店姐姐唠叨的時候提起,這是挪威森林貓的特征。而貓咪背脊上有白底黃斑的花紋,最正中的一塊像一片黃色的大葉子,葉片正中甚至還有一道脈絡一樣的條紋。
“叫你……”周澤楷盯着那塊顯眼的花紋,思考着自家新成員的名字:“葉……秋?”
被順毛順得正舒服的貍花貓耳朵動了動,擡起頭,沒有出聲,只是用一對漆黑的豎瞳盯着它的主人。
周澤楷全當貓咪是默認了,把趴在腿上的葉秋翻了個身,開始給他揉肚子。
貓咪葉秋的肚子毛色是雪白雪白的,只在腰的位置上有兩道從背上一直延伸到肚皮的完整的細條狀金黃色毛發,像一根在它腰上纏了兩圈的腰帶,這等獵奇的毛色,讓大貓原本就圓潤的屁股顯得更加突出。
周澤楷的唇角微微翹了起來,覺得自己新得的這只寵物真是可愛又乖巧,簡直千好萬好,稱心得不得了。
他初次下山到一個陌生的城市自力更生,雖然有兒時好友拂照,但畢竟還是覺得寂寞,也許這只貓今天會跟上他,正是冥冥之中的定數,是祖師爺派來,陪伴自己一同生活下去的福星。
想到這裏,周澤楷把葉秋放到地上,站起身,從印着寵物店Logo的大塑料袋裏翻出一個貓罐頭,掀開倒進食盤裏,放到葉秋腳邊,又照着寵物店店員教給他的竅門張羅飲水砂盤,忙得不亦悅乎。
待青年忙活完,一回頭正看見葉秋埋頭舔着食盤裏的貓食,邊吃喉嚨裏還邊發出呼嚕嚕的聲音,吧嗒吧嗒吃得很香的樣子。
周澤楷心頭一暖,嘴角的笑意更明顯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掏出來一看,果然是江波濤的來電。
“小周,明天跟我到江島一趟,有單大生意,得需要你搭把手。”江波濤了解自家師弟的性格,電話接通後,不等他說話,已經自顧自開始說了起來。
“嗯。”周澤楷應了一個單音節,表示他在聽着。
“江島中心酒店,”江波濤解釋道:“那個有名的猛鬼酒店,你知道嗎?”
周澤楷把手機夾在肩膀和側臉之間,一邊聽師兄說話,一邊打開筆記本,點開GOOGLE引擎開始搜索關鍵詞。
很快的,他看到了這棟酒店的“輝煌”歷史。
在寸土寸金樓價十萬一平的港城,這棟裝修豪華的酒店屹立在江邊,卻足足丢空了十年,既沒有住客,也沒有拆除。
江島中心酒店落成于十二年前的初秋,背山面水,景觀優美,剛建好的時候着實生意興隆了兩年。
可是十年前隆冬的某一個星期四,酒店裏所有員工住客一夜間全部死于非命,第二天警察搜查酒店的時候,共找出106具屍體,全都死狀慘烈,很多還是殘缺不全的。
這樁離奇慘案當時轟動整個港城,鬧得全城沸沸揚揚,到處人心惶惶,但警方調查了很久都沒有定論,至今兇案仍然懸而未決。
從那以後,江島中心酒店就空置了,再也不曾營業。偶爾有流浪漢闖入空置的建築物中,或者附近街坊鄰居夜裏從外面經過,經常能撞見各種恐怖而詭異的異相,很快鬧鬼的傳聞就聲名遠播,成為了名副其實的猛鬼酒店。
“有個從京城來的鐘姓老板,最近買下了江島中心酒店,準備拆了它建一棟新的寫字樓,但似乎是在動工的時候出了點岔子,所以找了幾個師傅明天過去看看,我也在受邀之列。”
簡單介紹過酒店的歷史,江波濤在電話裏繼續說道:“不過我覺得,橫死過上百人的兇宅,怨氣應當很重,不會那麽容易對付。小周你的勘氣和術法的功夫都比我精通,有你在,我也輕松一點,就一起去吧。”
當然,江波濤也有借這個機會讓周澤楷在商界大佬們面前露一露臉的意思。
畢竟做風水這一行的,要在一個陌生的城市裏站穩腳跟,就得混出點名堂來,最快的辦法莫過于借有錢有勢的富商們之口留個好名聲。
周澤楷卻沒有江波濤想得那麽多。
他一邊聽着電話,一邊查看GOOGLE地圖裏江島中心酒店的衛星俯瞰圖,這時他的新寵貓咪葉秋已經吃飽了,正在他腳邊轉來轉去地騷擾着主人,還拿尾巴勾他的腳踝。周澤楷一心三用,還能有條不紊,着實也算是定力了得。
“明天早上九點,我來路口接你。”江波濤最後叮囑道:“該準備的東西記得帶好。”
“嗯。”周澤楷簡潔地應了一聲,挂斷了電話。
這天周澤楷翻閱資料到十點,又花了兩個小時畫好符咒,躺到床上睡覺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二點了。
這一夜,他意外地睡得很沉。以他的修為,五感通徹,靈臺清明,平日裏睡着時連發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見,照理說不可能睡得那麽香甜,但他偏偏就陷入了這樣的睡眠之中——甚至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睡夢裏,他見到了一個穿着素色道袍的男人。
那個人的眉目說不上多麽俊美,但五官清秀端正,看着覺得很是舒服,神情間帶着旁人無法模仿的從容淡然,嘴角挂着一抹慵懶的微笑,讓周澤楷心頭泛起一種難以言喻的親切熟悉之感。
對方比周澤楷略矮一些,頭上沒有戴冠,只用一根碧玉簪绾了個單髻,那寬袍大袖、道骨仙風的模樣,大有天際仙家不食人間煙火的飄渺空靈。
“誰?”夢境中的周澤楷,聽到自己開口問道。
那人笑了笑,并未回答,只是信步閑庭一般,緩緩踱到他的跟前,然後竟然伸出手,摸向他的臉頰。
周澤楷吓得想要後退,但夢境中的身體卻不受意識控制,一步也避走不開,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一只白玉般修長細膩的手掌在自己臉上緩緩游移,從鼻梁滑到唇上,指尖甚至還從他的兩片嘴唇之間探進半寸,輕輕摩擦着他的牙齒舌面。
從小在山上修道,清心寡欲,連僅僅只有過那麽兩三次的手活都覺到了罪惡感的周澤楷,哪裏受過這樣的調戲,憋得面紅耳赤,心跳如鼓,簡直快要崩潰了。
看到青年的又羞又怒,雙眼圓睜的表情,夢境裏的陌生男人微微一笑,身體往前一傾,湊得更近,溫熱的吐息随着嘴唇軟軟的觸感貼到周澤楷的唇邊,低聲說了一句什麽。
然後,他伸手拔掉自己的發簪,绾好的一頭烏發随即散落,青年頓時覺得像被一張黑色的網罩住,視線裏都是随風飄舞的青絲……
周澤楷猛地從床上翻身坐起,臉頰通紅,滿頭大汗,更糟糕的是,薄被掩蓋下的褲裆凸起了一個令他無比羞恥的輪廓。
(2)
這不是春夢,而是他被魇住了。
在分辨陰陽之事上,周澤楷本就是行家,絕對不可能分不清普通的夢境和心竅被迷的夢魇之間的差別。
尤其是他記得夢裏面那個人的衣着打扮,還有細白修長的手指,甚至撫摸自己時指尖又軟又涼的觸感,但就是記不清夢中人——這分明是對方的術法影響,讓他認不出自己的容貌。
他盯着胯間的小帳篷,感到了難以形容的羞惱和難堪。
堂堂天師道的門人,居然會被陰邪之物入夢施魇,甚至投入到連身體都起了反應……周澤楷閉上眼睛,開了慧眼,一寸一寸掃過自己的房間。
因為體質特殊的緣故,周澤楷是極為罕見的先天慧眼。
嬰兒剛出生時雙目純淨,眉心第三只“眼”未閉,對陽氣陰氣尤為敏感,可以察覺陰陽脈動,區別出各類非人的能量體。待到嬰兒慢慢長大,囟門閉合,天聰漸弱,最多過了三歲,這種能力就會完全消失,變得和常人無異。
但周澤楷這類的先天慧眼卻不同。他們不需要以心法鍛氣開天目,而天生就保有憑慧眼視物辯陰陽的能力,若是不經過特殊的訓練,他們甚至無法自己“閉”上慧眼,很多人甚至終身都被這種特殊才能所困擾。
周澤楷自幼修道,很早就學會了“閉”上慧眼的方法,只有在需要的時候,才會再次打開,平日的運用已和後天慧眼沒有多大的區別,唯一的差異就是不需要心法輔助,也不會感到疲勞。
房間裏空空如也,周澤楷只在床頭的地板上看到一團橘黃色的光韻——那是他昨天剛剛撿回來的貓。
在慧眼之中,陽氣越重的物體光韻就越鮮紅耀眼,而人類和牲畜等活物則偏黃偏橙,陰煞之氣則為黑色或灰色。周澤楷此時看到的貓咪葉秋的顏色,正是很普通的動物應有的能量場的色澤。
沒有看出貓咪有什麽異常,周澤楷心裏稍稍松了一口氣。他合上慧眼,用自己的肉眼去觀察這只貓的樣子。
現在是淩晨兩點四十五分,正值醜時,是一天十二個時辰之中陰氣最重的時間。
周澤楷租住的房間臨街,而港城又是個不夜城,附近街上夜晚一溜都是宵夜攤子,外頭的行人雖說不上很多,但也絕不了了。路燈的光線透過半掩的窗簾投進屋子裏,周澤楷目力敏銳,足以清楚看到貓咪的每一個細節。
因為沒有買貓窩,所以周澤楷取了個大籃子,墊上一床舊被單給葉秋做了個窩。籃子就擺在床頭,貓現在正睡在裏面,肚皮朝天,扭成一個銷魂的C字形,四腳半蜷在肚子上,呼嚕呼嚕睡得很香,一點不像能作祟惑人的樣子。
周澤楷不死心,探出手去,在葉秋的肚子上狠狠揉了兩把。
貓被主人鬧醒了,半睜開眼睛,喵喵叫了兩聲,兩只後腳踢動了幾下,用暖呼呼的肉墊子去蹬周澤楷的手,似乎是在對主人擾它清夢的舉動表示抗議,然後艱難地翻了個身,屁股朝外一拱,縮成圓滾滾的一團,前爪抱住耳朵,又睡了過去。
周澤楷默默地收回手,為自己剛才的懷疑感到了隐隐的愧疚。
修煉成精的畜生他也不是沒有見過,在龍虎山學習道門術法的時候,他曾經跟着師傅去附近的村莊收過作祟害人的黃皮子,無論是慧眼所見還是孽畜的反應,都跟面前這只大貓完全不一樣。
雖然不知是哪路小鬼陰魂竟來招惹自己,但周澤楷自問修為不弱,不管夢中那個男人究竟是什麽東西,若敢再來,随手收了就是。
打定主意,他從一旁的小櫃子上抽了兩道符,一張貼在門楣,一張貼在窗棂,又将師傅贈給他的短劍和半截玉佩壓到枕頭底下,翻身躺回被窩裏,閉上眼睛,一邊默念心法,一邊等胯間那硬邦邦的兄弟自己軟下去。
這時候,蜷在籃子裏的葉秋貓,悄悄松開一邊的爪子,從胳膊下露出一只烏漆漆的貓眼,瞳孔中精光閃爍,一點沒有方才那懵懂迷茫的樣子。
次日,周澤楷難得一天沒有按照多年養成的生物鐘,準時在日出前醒來。
等他在貓咪求投喂的喵喵聲中睜開眼時,已經是八點三刻了。他郁悶地爬下床,匆匆洗漱幹淨,換了衣服,又備好貓糧和飲水,蹲下身摸了摸貓咪的背脊:“出門,你看家。”
葉秋貓仰起頭,親昵地蹭了蹭主人的手,“喵嗚”了一聲,算是答應了。
這時江波濤已經來電話催他,說車子已經停在街口了。周澤楷連忙拿上行頭,轉身出了門。
待周澤楷的腳步聲遠去,葉秋貓瞥了眼關好的屋門,一只前爪在輕輕在地上一叩,只聽咯啦一聲,門鎖憑空轉了一圈,門板徐徐打開。貓咪一步蹿了出去,又一揮爪子将門掩好,悄無聲息地跑下了樓梯。
江島離周澤楷租住的城區有些遠,即使開車也需要将近一個小時。
周六九點的港城,大多數人都還沒出門,街上的商店也多是關着的,路況也難得的暢通無阻。
江波濤開着車,周澤楷坐在副駕駛位上,兩人趁着路上的這點時間,交流起這單生意的一些訊息和注意事項。多是江波濤在說,周澤楷沉默地聽,偶爾會插進一兩個簡單的句子,表示自己的見解。
他們兩誰都沒有注意到,在黑色的奧迪轎車頂上,蹲了一只毛發蓬松的大貍花貓。
它坦然地趴在滑溜溜的沒有一點兒着力的漆貼皮頂蓋上,任由車子一路上前進停止轉彎,都像完全不受慣性作用的影響一般,躺得舒舒服服。
而且照理說,這麽大一只金黃色毛皮的大貓趴在黑色的車頂上,應該很是顯眼,足夠引來路人們的注目了。但無論車子開過幾個街口,等過幾個紅燈,周圍的行人車輛硬是對它視若無睹,沒有一個人把視線集中在這只搭便車的貓咪身上。
就好像,它從來都不曾存在過一般。
車停在江島中心酒店門口,江波濤和周澤楷下了車,發現門外已經聚集了好些人。
“啊,江先生你們來了!”很快有人看見了他們,向兩人揮了揮手。
江波濤引着周澤楷,向跟他們打招呼的男人走了過去。
“樓老板你好,這是我的師弟周澤楷。”江波濤笑着向那人介紹到,然後轉頭對周澤楷說:“這位是樓冠寧樓老板,我的舊識了,這次就是他介紹我們來的。”
“你好你好,叫我小樓就行。”樓冠寧連忙跟周澤楷握了手。
周澤楷也微笑着點頭致意,同時不動聲色地打量着樓冠寧。面前的男人年齡和他差不多,身高不錯,長相也端正,衣着打扮很講究,一口地道的京腔,顯然是京城裏來的富二代,但他對師兄和自己的态度卻相當客氣,顯然對江波濤的能力很是相信。
簡單寒暄過後,樓冠寧把江、周兩人帶到了正經雇主的面前。
雖然同是來自京城的富二代,但和态度随和的樓冠寧不同,買下江島中心酒店這塊地皮的鐘少卻是個很有些公子哥兒脾氣的人,說話中帶着一股趾高氣揚的意味,而且顯然對這群“江湖神棍”懷着不信任的态度,眼神中帶着一絲顯而易見的不屑。
“說實在的,說這房子鬧鬼吧,我是不信的,因為這些怪力亂神的理由把這麽好的地皮丢空了,實在太蠢了!”鐘少哼了一聲:“但小樓說還是找人來看看,好穩一穩工人的情緒,我才特地這麽折騰一趟的。”
除了江波濤和周澤楷,鐘少還請了兩個風水先生:一個姓陳,穿着身道袍,四十歲開外的年紀,自稱麻衣陳家傳人;一個姓梁,是港城有名的算命大師,唇上有撇山羊胡子,長相很有特色,經常客串各種風水運勢節目,也出過不少運程寶典。
“是是,鐘少說得是。”那陳姓道士連忙點頭,說完仰頭四顧作相看狀,“我看這兒風水不錯,前面海後靠山,正是前有活水送財,後有青龍靠背,坐實朝空謂之聚氣藏風,在這兒投資,絕對是個穩賺不賠的買賣啊!”
雖不知陳道人的祖籍,但他在港城混得久了,自然深知生意人喜歡聽什麽,一上來先往好的裏說,又暗誇了鐘少的眼光,兩句話就令雇主的臉色緩和了不少。
但一旁的周澤楷卻聽得皺起了眉。
在他看來,這陳道人簡直就是在胡說八道。
(3)
港城多丘陵,尤其在江島一帶,建築規劃時常無法回避地勢。江島中心酒店選址雖說面海,其實地基築在一處凹字形的低窪地裏,三面環山,僅有北方面水,偏偏在向海那邊還橫着一道兩米寬的渠溝,大概是因為多年無人打理,水質早已腐敗渾濁了。
這是典型的聚陰之勢。
山陰随勢北瀉,聚于低處,如鬥碗盛漿。加上窪地北面被溝渠阻隔,等于截斷了陰氣唯一的出口,且水能養陰,流動緩慢的腐水尤甚,故而這地方在風水學上實在算不上興旺之地。在此經商,若是不加處理,必然生意蕭條,經營艱難。
不過酒店當初規劃設計的時候,怕也是經過高人指點的。原址在東南巽宮位修了一道U字型的公路,從窪地東側穿山而過,形成一處人為的出口,讓窪地裏聚集的陰氣從其中洩出,又經過迂回,不會直接沖撞酒店來往客人。
但港城臨海,雨水豐沛,營業剛滿兩年,盤山公路通過的一斷山壁就發生了滑坡,滑落的泥石正好堵住了入口。後來政府經過評估,由于附近山體土質過于疏松,未免危險,遂徹底截斷封閉了這段公路。
根據當年的資料,自滑坡事故以後,江島中心酒店的生意很快就一落千丈,出事前的房間入住率已經跌倒不足20%——有人還說,幸虧他們生意不好,不然十年前那個血腥的夜晚,死的人搞不好遠遠不止一百零六個。
可是,不管這山窪的風水再怎麽聚陰,最多不過損運傷財,怎麽看也還遠遠未到大兇極煞之相,如果沒有什麽特殊的原因,絕對不可能一夜間令上百人橫死其中的。
周澤楷和江波濤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目光中看到了疑慮。
這時陳道人和梁大師已經挑揀着各種好聽的話,把鐘少哄得高高興興的,同時也套出了這幢酒店最近新出的事情。
不得不說,雖然這兩位信口開河誇誇其談,說的道理卻沒幾分能到點子上。但畢竟是老江湖了,很懂得揣摩雇主的心思,說話的技巧遠勝周澤楷這種口齒木讷的人萬倍,套話套得不動聲色,幾句話間已經将前因後果問了個清楚明白。
原來鐘少買下這塊地皮以後,就請了個工程隊,準備把舊樓拆了重新蓋座新的。但工程隊一聽是要拆的是江島中心酒店,就表現很不情願,态度有些推三阻四的,四天前好不容易安排了三個設計師實地考察确定拆樓方案,才剛進酒店就吓得狂奔出來,幾人語無倫次地描述他們在裏面看到有人影在地上匍匐爬行,說什麽也不肯再進去了。
鐘少不信這個邪,認為是有流浪漢或者偷渡客潛伏在裏面裝神弄鬼,于是打算親自帶人進去看個究竟。
然而樓冠寧以前還住在本家的時候,父親遇過些麻煩,全靠龍虎山的道人出面擺平了,因為親眼見過不能用常理解釋的異象,對鬼神之說很有敬畏之心,所以勸自己的發小還是找幾個師傅幫忙料理一下,好歹圖個安心。
鐘少雖然是少爺脾氣,但也不是聽不進勸說的人,最後找來了他們四人,準備今日一同進去,若是沒有什麽異常,就讓陳道人當着工頭和工人們的面開壇作法超度亡魂,然後速速把這幢老酒店拆了。
“總之,我們這就走吧。”
鐘少壓根就沒把這事兒當真,低頭看了看表,時間已經十點半了,随意地揮了揮手,轉身在自己帶來的人中間點出四個身手好的保镖:“阿華、阿強、阿龍、約翰,跟我們一起進去。”
說完,帶着四個保镖,還有發小樓冠寧,領着陳道人、梁大師,以及龍虎山的師兄弟江、周兩人,轉身向塵封了十年的酒店大門走去。
在一行人進入酒店庭院範圍的以後,在人群的最後面,有個身穿灰撲撲的工作服,頭戴着安全頭盔,帽檐壓到眉骨的男人,不動聲色從人堆裏退出來,轉身走開了。
因為一直垂着頭,沒有人看得清這個男人的模樣,只是他一邊走,一邊悄悄地從口袋裏摸出一張黃符,指尖抹過一簇藍焰,符紙瞬間灰飛煙滅,不留一絲痕跡。
而在符咒燃盡的瞬間,大門緊閉、窗戶關嚴的酒店大堂平白起了一陣風,大理石地磚上一個香灰勾畫的符文被陰風吹過,灰燼揚起,“呼”地一下四散無蹤了。
*********
酒店的大門是厚重結實的歐式描金包邊的木板制的,外面挂了一把巨大的鎖,因為一挂就是十年的緣故,現在頗有些鏽跡了。只是鎖上沒有灰塵,大概是因為不久前工程隊派人進酒店勘察環境時,他們曾經擺弄過這把鎖的緣故。
鐘少罵罵咧咧地開了鎖,四個保镖左右各二拉開了沉重的木門,随後一行人魚貫進入了酒店。
酒店早就拉電多年,燈都是開不了的,大門朝向西北,雖然外面青天白日陽光明媚,但室內的采光仍舊不佳。從門中透出的光線僅只夠衆人看清周遭數米範圍內的東西。
周澤楷大略掃了一眼,發現酒店的裝潢是華麗的洛可可的風格,大堂足有兩層樓高,天花和牆面以弧面相連,吊頂上還繪着繁複的歐洲中世紀宮廷穹頂畫。大堂左右兩邊是廢棄的前臺,臺面、地上還可以看到散落的紙筆和破碎的玻璃制品,顯然這些年一直沒有人收拾整理過。
衆人簡單看過大堂,紛紛打亮手電筒,鐘少下巴一擡,向身後的九個人示意:“我們上樓看看。”
酒店一共十二層,地下還有半層的停車場,一樓是大堂,二三層是飯店和洗浴中心,四層則是辦公和管理區域,五層以上才是客房部,一共有二百八十八個房間。酒店原本裝有電梯,可現在當然是不能用的,只能從安全通道一層一層往上爬。
鐘少不信鬼神,堅持認為所謂的鬧鬼傳言不過是有人在裝神弄鬼,所以當他看到江波濤從挎包裏掏出羅盤時,表情很是有些不屑,但看在好友的面子上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撇撇嘴,一馬當先向安全通道走去。
安全通道裏沒有窗戶,聲控燈早已失效,自然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不過衆人手裏的電筒都是工程隊搞基建時用的高級貨,照明效果很好,走路倒不成問題,只是電筒光源搖曳不穩,樓道裏影影綽綽的,看着甚至比單純的黑暗更加陰森。
江波濤跟在周澤楷身後,低頭盯着手裏的羅盤。
這羅盤是師傅送給他的出師禮,是個古物,起碼有百年以上的傳承,天盤地盤上的銘字都有些蝕刻的痕跡了。但這羅盤雖然看着古舊,可卻是實打實的好東西,精致和精密度甩出那些現代機器量産的盤子起碼十條街。
龍虎山天師觀自古擅長驅符箓、降陰祟,比起普通風水師用來相風水看方位的羅盤,江波濤手裏的這個盤子指針細長,色澤似鐵似金,對陰氣的感知也比普通羅盤更加敏銳。
此刻,羅盤正中的指針已從正北方偏離,指向東北,輕輕的、有節奏地顫動着。
這陰氣的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