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帶着煞氣的殺人利刃,配合着符咒陣法一起用,能鎮邪辟兇,威力很是霸道。
見江波濤掏出了家夥,其他四人心神稍定,也戰戰兢兢地跟在他身後,慢慢走過去。只是他們越走越近,柱子後面的“陳道人”一動不動,像是絲毫沒有察覺手裏持着煞刃的江波濤靠近一般,仍然筆直地站住那裏。
“陳道友?”江波濤試探着叫了一聲。
對方沒有回頭,更沒有答話。
江波濤心中一沉,似乎已經猜到了真相。
“他死了。”
說完他垂下手臂,不再做出戒備的姿勢,繞道柱子後面,用電筒敲了敲那跟熱熔玻璃制成的巨大柱子。
陳道人整個身體都融進了玻璃柱子之中,被淺金色的氧化矽結晶完全包裹住,像封在琥珀裏的一只蟲子一般,還保留着臨時前雙眼圓睜,張口嘶吼的驚悚表情。
“卧……卧槽……”大概是驚吓到了極點之後,神經反而突破下限變得堅韌了,一開始看見屍體吓得站都站不起來的鐘少,現在已經振作了起來,看到柱子裏封着的“标本”時,甚至都能吐槽了:“這樣都行!這鬼殺人也太有創意了!”
“總之,不管是什麽幹的,”江波濤轉過身,向衆人說道:“當務之急是趕緊出去,我們快走……”
話音未落,他忽然在視野的餘光裏瞥到一抹白色,還來不及反應,就覺得左肩一陣劇痛,然後整個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住,浮空甩了出去。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衆人看到江波濤被一條白色的人影抓住肩膀,一瞬間身體就被拽離了地面,像一口破麻袋一樣往牆上撞去,都吓得慘叫了起來,呼啦一下四散而去。
此時江波濤被巨大的力量拖行着,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左肩上,那錐心刺骨的劇疼,普通人早就受不住昏死過去了。只是他畢竟龍虎山上學藝多年,身體和心理素質都比一般人優秀得多,眼看着要撞到牆壁,他立刻掄起右手擎着的短劍,狠狠往肩上那玩意兒上刺去。
噗嗤一聲,劍身刺中什麽東西,那感覺就像插進了一塊輪胎皮裏一樣,韌而阻力巨大。
就在刺中那東西的下一瞬間,江波濤感到肩上的巨大力道驟然一松,他随着慣性淩空撞到牆上,頓時渾身震得發麻,寶劍幾乎脫手飛出,來不及調整姿勢,身體又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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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撞一摔,讓江波濤傷得不輕,差點沒吐出一口血來。他勉力支撐着翻身而已,擡頭的瞬間,已經見到一條白影嗖地一聲從頭頂晃過去,直撲幾米開外的樓冠寧和保镖阿華。
“小心!”
江波濤才剛剛出聲示警,下一秒,阿華的慘叫聲已經驟然響起。
那身高一百八十多公分,體重起碼有一百六十斤的壯小夥,被白影撲中,立刻整個人飛了出去,一頭撞在大理石制的料理臺上,“碰”的一聲悶響,天靈蓋迸裂,腦漿飛濺,當即沒有了氣息。
白影丢開已死的阿華,又飛身向不遠處的樓冠寧撲去。
“快跑!”江波濤手持古劍,一邊大聲叫着,一邊向樓冠寧的方向奔去。
其實不用江波濤提醒,樓冠寧已經轉頭就跑。
然而那白影的速度實在太快,兩下起落,已經到了目标的背後。
樓冠寧扭頭看了一眼,那白色的人影已經蹦到了他的正後方,伸出一只蒼白幹癟的爪子向他的後心抓去。
可憐這位京城大少從小養尊處優,日子過得舒心順遂,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死得這麽窩囊,這時候眼淚都要掉下來了,但在求生欲的驅使下,仍然拼命邁着雙腳,徒勞地想要掙紮活命。
“趴下!”
就在樓冠寧眼看着就要玩完的那一刻,黑暗和混亂的餐廳裏,忽然傳來了一聲年輕男人的斷喝。
樓冠寧不知聲音來源,也不知對方叫的到底是不是他,只是本能地兩手抱住腦袋,往地上一趴——在下一秒鐘,一道金光從他的頭頂掠過,如同一只破空的箭镞,射中了追在樓冠寧身後的白影。
那道白影被金光打中,沒有出聲,只是大幅度地向後一躍,疼極了似的蹦了幾下,然後像只大壁虎一樣嗖地貼到天花板上,“呼”地閃進了黑暗之中。
兩手護頭趴在地上的樓冠寧等了十來秒,預料中的疼痛和死亡都沒有到來,他瑟瑟發抖地擡起頭,借着摔在旁邊的手電的光,他看到了一個陌生的青年男子,手中杵着一把奇怪的傘,蹲在自己面前,唇角帶笑地看着他。
“小樓,你還好吧?”陌生的男人笑着問道。
樓冠寧愣住了,連起身都忘了,他傻傻地盯住男人的臉。
眼前這人看上去比自己年長那麽幾歲,二十五六的年紀,眉目俊秀,五官端正,表情從容,看上去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但這樣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忽然出現在一棟鬧鬼的廢棄酒店裏,在關鍵時刻救下了自己,還用這麽熟稔的語氣叫他的名字——這太過巨大的信息量,讓樓冠寧飽受驚吓的神經都快要短路了:“你……哪位?”
陌生的男人笑了笑,右手指尖不易察覺地擡起,輕輕在樓冠寧額頭上掃過,“抱歉,有事來遲了一點。”
樓冠寧又是一愣,腦海中混亂了幾秒,然後一咕嚕翻身而起,一把抓住面前那人的手:“葉大師、葉大師!你可來了!你可終于來了!”他熱淚盈眶,簡直比見到親爹還要激動,用帶着哭腔的嗓音嚎叫道:“葉大師,救命啊!!!”
(8)
聽到樓冠寧稱呼他為“葉大師”,葉修滿意地笑了笑,随後轉身看向站在他們身後的江波濤,以及遠遠地縮在角落裏的鐘少和保镖阿強。
江波濤表情帶着難以掩飾的訝異,雖然葉修看起來是樓冠寧的舊識,貌似也是他們的同行,但他出現時機和地址都太湊巧了,實在令人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江道友。”葉修兩手抱拳,淺淺一躬身,向江波濤行了個平輩的見面禮:“本人葉修,乃一介道門散修,跟小樓是舊識了。”說完,微笑着看向一旁的樓冠寧。
旁邊的樓冠寧連連點頭:“葉大師很厲害的!之前聯系他的時候,聽說他正好在外雲游,還以為他來不了了……”他拍了拍胸口,“幸好你來了,不然我這條小命……”
“我算到你們有血光之災,就盡快趕回來了。”葉修笑着回答:“可惜剛進來不久就被‘那東西’纏上,耽誤了不少時間……”說着他擺了擺手,“先不說這些敘舊的話了。”
葉修轉到江波濤身邊,低頭查看對方左肩上的傷口。只見江波濤身上穿的薄夾克連帶裏面的襯衣都被撕開,五道傷口幾可見骨,形狀位置像極了抓痕,滲出的鮮血把他半身的淺藍襯衣都染成了墨黑色。
“傷口雖深,但萬幸沒有傷到筋骨。”葉修說道,擡手在他的肩上畫了個止血符,又在鎖骨肩胛的幾個穴位上點了幾下,汨汨而出鮮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止住,“回去必須拿柚子葉水和糯米反複清洗,不然傷口會被屍毒所沁。”
江波濤見了葉修止血的手法,那是純正的道門方術,而對方用得無比精純,心裏的懷疑和戒備頓時消了大半。他一邊的肩膀連帶着整條左臂都疼得動彈不得,不方便抱拳,于是躬身回了個禮:“晚輩江波濤,師從龍虎山源真道人門下,謝過前輩出手相助。”
葉修毫不在意點了點頭,回身招呼鐘少和阿強,讓他們也一起聚攏過來。
江波濤趁着這個機會,飛快地打量了一番這個自稱道門散修的前輩。
只見葉修穿着顏色和款式都極為普通的白圓領T恤,外面套了件淺灰色的外套,下身穿着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似乎是因為在廢棄的老樓裏好一番折騰的緣故,蹭了不少斑駁的污漬,袖子和衣擺還有幾處利器割破的裂口。
而最讓江波濤感到訝異的是,葉修手裏拿着,不是道門中常見的鈴、劍、羅盤一類的法器,而是一柄模樣奇怪的傘。
以江波濤的見聞,只能想起魯班書裏記載的‘金剛傘’。
據說其設計化形自北方天王多聞天所用的混元寶傘,進能如刀劍劈刺,退能擋漫天血雨,是可攻可守的精良寶器,但因為制作工藝極其複雜,而且要求使用者武藝高深、樣樣全才,故而現今世上別說用的,連見過實物的人,都已經是鳳毛麟角了。
江波濤很是好奇,但又不好開口詢問,而且現在他們身處這棟危機四伏的廢舊酒店,也實在不是盤根問底的時機,想了想,他開口問道:“前輩剛才說,我的傷口上帶了屍毒,敢問前輩是否知道,潛伏在酒店裏襲擊我們的,到底是什麽。”
剛才雖然很黑,而且場面兇險,但江波濤還是看清楚了,那是一個白皮全裸,身材如同八九歲孩童的人形邪物,有點像是書中所說的“行屍”。只是它的活動方式特別詭異,關節可以扭成常人難以想象的角度,速度極為迅疾,甚至可以像一只壁虎般貼牆而行,且連被殺生刃刺中也幾乎毫發無傷,實在和他認知裏的“行屍”相距甚遠。
“我知道。”葉修點了點頭,“剛才我在樓下殺了一只。”
江波濤睜大眼睛,不自覺地露出吃驚的表情——他想起剛才葉修說自己被絆住了,大概指的就是他單槍匹馬搞定了一只那種大壁虎一般的白皮怪物?
“連上剛才逃跑的那只,這樓裏應該還有倆。”葉修也不去解釋江波濤的疑問,只是用十分随意的語氣,輕描淡寫地說道:“這些東西你對付不了,而且小樓他們留在這兒也太危險了,你負責先把他們都帶出去,這裏交給我。”
聽到能出去了,鐘少、樓冠寧和阿強臉上都露出死裏逃生後如釋重負的表情,全都忙不疊地拼命點頭,用最懇切的态度表示對葉修這個建議的支持。
“前輩!”江波濤着急了,“我師弟還在上面!”
“我去找他。”葉修收斂了笑容,嚴肅地回答。
随後他頓了頓,忽然往江波濤身邊一湊,壓低聲音問道:“你是處麽?”
江波濤愣了,很快反應過來,臉頰微微一紅,避開衆人集中在他們身上的視線,點了點頭。
“來點兒指尖血,畫個生符。”葉修拍了拍他沒受傷的那邊肩膀,笑着說道。
所謂生符,就是用陽氣重的材料繪成代表活人生氣的符箓,是天師道入門的基礎知識。這生符帶着強烈的陽氣,能夠迷惑兇煞之物,以為它無生命的生符是活生生的人類,進而加以攻擊,說白了就是對鬼怪邪物用的替身用的障眼法。
而童子身的男性真陽未洩,其指尖血是僅次于心頭血、舌尖血的至陽之物,用它作為材料畫出的生符,效力要比普通朱砂畫的要強出數倍。
天師道的俗家弟子雖不禁婚娶,但江波濤下山不久,性情中有着修道者特有的矜持,又沒遇上令他動心的女性,至今實打實的還是處男之身。
雖然不知葉修用意為何,但江波濤還是咬破指尖,畫了張他要的生符。
“行了,你們可以放心下樓了。”葉修把黃紙繪的生符別在腰間,扭頭沖幾個人擺了擺手,“那玩意兒是循着活人生氣來的,我身上帶着生符,目标比你們明顯得多,它會追着我來,你們趁着這機會趕緊出去。”
“……葉前輩!”
江波濤還有話想說,但葉修已經提着他那把奇怪的傘,轉身蹬蹬蹬跑進了黑暗之中。
(9)
同一時間,五樓的走廊裏,周澤楷正陷入了非常不妙的境地之中。
港城的地皮值錢,建築空間自然緊張。江島中心也不例外,走廊的寬度僅僅只有一米左右,周澤楷在這又黑又窄的空間裏,活動起來束手束腳,很是施展不開。
而比起只能腳踏實地的周澤楷,那道人形的白影可以在牆壁天花上自由移動,且力氣奇大、速度迅疾,難纏到了極點。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走廊設計筆直,雜物不多,周澤楷幹脆丢下電筒,直接開了慧眼。
慧眼看到的是物體的能量場,不受光照影響,在黑暗之中使用,效果有點兒像熱成像——此時他眼中的白影,是一團灰黑近墨的霧氣,光從顏色上就能判斷,這是陰氣極重的邪祟之物。
周澤楷右手套着的手弩名叫“荒火”,是他從小就練習使用的法器,名曰“荒火”和“碎霜”的雙手弩之一。
傳說這張弩的制作技藝參考了早已失傳的諸葛連弩,可以連射七發箭镞。而它所用的弩箭都是特制的,先在半寸長的箭頭上密密地刻上五雷驅邪符,再用符水混合赤硝浸泡七七四十九天,謂之“陽雷”,既可以震懾畜生、陰魂沖身,又能直接用在行屍、魑魅、山魈一類具有實體的邪物身上。
然而雖然荒火的箭匣裏是滿的,但畢竟只有七支,那白影陰氣之盛,是周澤楷修道以來生平僅見的,加上它速度又快,所以青年不到有把握的時候,絕不能随便使用。
而那白影似乎也有些忌憚周澤楷手裏的荒火,并不正面攻擊,而是采用偷襲的辦法,專貼着天花和牆根爬行,瞅着冷子猛撲上來去攻擊周澤楷的要害。
幾番交鋒下來,周澤楷身上的衣服被抓破了幾處,手臂也被抓出了幾道血痕,箭射出去了兩支,卻沒能擊中對方。
他且戰且退,避到相對寬敞的電梯間前,背靠着一面鏡牆,荒火橫在胸前,小心地警惕着周圍的環境。
在他的慧眼中,只見到一團濃郁的黑霧,在距離他十米之外的距離,飛快地從一面牆蹿到另一面牆上,卻始終不進入弩箭的攻擊範圍,因為活動太過迅疾的緣故,運動軌跡甚至帶着殘影,如同拖着一道長長的漆黑彗尾一般。
如此對峙了數分鐘,白影貼在天花板上,突然一弓身,頭幾乎頂到蜷曲的膝蓋,半秒之後,消瘦幹癟的軀體驟然繃直,猛地向周澤楷所在的方向射來。
周澤楷在白影作出攻擊姿勢的一剎那,手指扣下荒火的扳機,硝制過的陽雷箭迎着撲來的怪物射出的同時,他上身猛地向前一撲,貼着地面來了個側翻滾。
身後的鏡子傳來“桄榔”一聲巨響,碎裂的玻璃随即四散飛濺。周澤楷剛剛翻身站起,就覺得右臉顴骨處一陣刺疼,似乎是被碎玻璃擦傷了。
他還沒來得及回頭,就感到腦後有破風聲襲來,周澤楷本能地低下頭去,同一時間,白影貼着他的頭皮擦了過去,爪子還揪下他幾根頭發——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青年看得分明,從他頭上過去的那團灰黑色的霧團裏,明晃晃地插着一支帶着赤紅光暈的箭!
周澤楷額角冷汗滑落。
他的箭射中了那怪物,非但未能将它降服,甚至連讓他的速度緩下來都做不到。
身上中了一箭的白影,似乎是被激怒了。
一擊不中後,它四肢着地伏在地板上,如同十歲孩童般的臉孔以詭異至極的角度扭了180°,下巴朝上,頭頂貼地,盯着周澤楷看,圓睜的雙眼裏看幾乎看不到瞳孔,只翻着沒有一點血色的蒼白球結膜,向膽敢反擊的對手呲着兩排尖利的牙齒,喉頭間赫赫有聲,像極了獸類發出恫吓時的表情。
周澤楷不敢再耽擱,連忙警惕精神,調整站姿,戒備着下一波的進攻。
果然,半秒之後,那道白色人影飛身躍起,姿态形似滑翔的大鼯鼠,一撲落到牆上,又借力猛地跳起,直撲周澤楷門面而來。
見白影襲來,周澤楷連忙矮身回避,同時調整荒火瞄準的方向,弩箭向着黑霧運動的軌跡射去。
然而令他完全沒有料到的是,那蒼白的孩童身形的人影,雙手肩關節忽然整個向後大角度地折了過去——走廊很窄,它這麽一伸手,剛好撐到了右側的牆壁,活動的方向立刻發生了偏移——周澤楷射出的箭镞擦着它的頭頂飛了過去,當啷一聲打在了天花板上,而同一瞬間,那白影已經撲倒到了周澤楷的眼前,幾乎就要抓到他的腦袋了。
周澤楷大驚,連忙回身,荒火擋在身前,格開白影的利爪。
他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道随着手弩沖擊到他的手腕上,頓時肩膀發麻,若不是弩身被雙回扣固定在前臂上,恐怕此時已經脫手而出了。饒是他試圖調整重心,還是被這股慣性帶倒,仰面朝地上栽去。
見一擊得手,白影呲開滿口森白的牙齒,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飛身躍起,以千斤墜的姿勢直撲獵物敞開的前胸。
然而周澤楷雖然無法維持重心,但并不至于毫無還手之力,他飛起一腳,正正踹在怪物身上,把白影蹬得直飛了出去,同時就着摔倒的方向側身一滾,卸掉那股重力加速度的反作用力。
但遺憾的是他那一腳出得倉促,角度和力量都不足夠,那白影不過被他踹開了兩米,并未受到什麽實質的傷害,當即反身在牆上一彈,向着剛剛着地還沒能爬起來的周澤楷的後腦勺撲了過去。
周澤楷只聞得腦後傳來破風聲,心中大叫不好,不敢回頭,就着走廊狹小的空間往牆上貼去,試圖避開要害——就在這一秒,他忽然覺得頭頂原本已經十分昏暗的光線驟然一黑,一個巨大的圓形影子将他完全籠住,同時聽到金屬物體與硬物碰撞的悶響。
随後,那圓形的影子驟然一收,他翻身躍起,擡起頭的時候,面前已經站了一個陌生的男人。
“周澤楷?”陌生的男人回身笑着問道。
周澤楷愣了愣,接着點了點頭。
他的慧眼一直“張開”着,此時看到的是這忽然出現的青年男子所帶的能量場。
比起對方知道自己的名字,他更詫異的是這人身上的光暈居然是顏色明亮的近似火紅的橘紅色,如同朝陽破雲般,還帶着一圈微微泛紫的光暈——這是道行極為高深的人才會有的色韻,甚至比他見過的,龍虎山的掌門身上的顏色更為濃烈。
“長話短說,我叫葉修,是個散修,受樓冠寧之托來搞定這個爛攤子的。”自稱葉修的人手裏拿着一把奇怪的傘,這會兒剛剛收起,精鋼黑鐵制傘尖在地上劃了道半弧,“順便受你師兄之托來找你。”
周澤楷低聲“啊”了一聲,心神還沒從對方身上的光韻所代表的道行的震撼中恢複過來,表情有些呆呆的。
“你沒受傷吧?”葉修一邊問,一邊從褲兜裏掏出幾張黃符,“刷”一下扇形展開,夾在左手五指之間。
“沒。”這次周澤楷反應過來了,連忙低聲回答。
葉修瞥了眼周澤楷臉上被鏡子碎片劃傷的血痕,雙眼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悅,“剛才那種怪物,這會兒應該有兩只,現在先找個辦法暫時擺脫它們,然後邊走我邊教你要怎麽做。”
周澤楷捕捉到了語句中的重點:“兩只?”
“是的。”葉修笑着回答:“另外一只是追着我來的,應該已經到了。”說着他下巴微擡,示意青年用慧眼看向走廊的另一頭。
果不其然,周澤楷在二十米開外的走廊另一端,看到了兩團墨黑的陰氣,一個趴在天花板上,一個縮在一閃半開的房門後面。
“為了速戰速決,我們粗暴一點。”
葉修說話的聲音很輕松,似乎還帶着一點隐約的笑意。說着他揚起手,四張符像電梯間入口的四角飛去,啪一下貼在上面。
光照昏暗,加之周澤楷扔了電筒,一時之間他看不清葉修放出的到底是什麽符。
随後,他只聽葉修吩咐了一聲“退後”,身邊那人已經揚起手中那把奇怪的傘,傘尖在虛空中畫了個符箓,大喊一聲“破!”——那四張符便在虛空中向被一對看不見的手拉住兩端,繃得筆直,呼地燃燒起來,四顆巨大的火球沖天而起,扭曲盤旋成一股火龍,湧向反方向的走廊。
周澤楷簡直目瞪口呆!
他不是沒見過請天火咒,但能把天火咒用得這麽氣勢磅礴、威力巨大的,還真是第一次見——關鍵是,這等破壞力驚人的咒法,在這種密閉的空間使出來,不怕把火勢蔓延得一發不可收拾,把整棟樓燒個通透嗎!?
“你!”周澤楷被滾滾而來的熱風吹得臉頰發紅,滿肚子的驚愕和質問,卻苦于口舌木讷一時間說不出來,只能瞪着眼睛,看向身旁點火的元兇。
“別擔心!這鬼宅,就算真全燒了也沒什麽可惜的!”葉修像是察覺周澤楷心中的想法,随口解釋道。
說完,他伸手一把抓住周澤楷的手,手掌貼着手掌,拽着人往電梯間旁邊的安全通道跑去,“現在,跟我來,咱邊走邊說!”
(10)
周澤楷被葉修拉着,順着黑暗的安全梯往高層跑去。
即使樓道裏的消防門已經掩上,周澤楷跑上樓梯時,仍然感受到了身後的熱浪滾滾襲來。
因為電筒丢了的緣故,周澤楷即使暗視力較一般人好上許多,但在連窗戶都沒一扇的樓梯裏,還是看不清腳下。慧眼在這個環境裏也無濟于事,他幹脆“閉”上了,破罐子破摔,任由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牽着他的手,一路帶着他跑。
修道的人精陽旺盛,體溫也比一般人高些,但周澤楷覺得葉修的手似乎比自己的要涼,清爽無汗,指節特別柔軟,觸覺令他覺得有點熟悉。但天地良心,他長這麽大,只在習武中短暫地觸碰過同門師兄弟的手,根本不可能和別人有這般掌心相扣的經歷。
“那兩只玩意兒,叫儡童子,”似乎感覺到周澤楷的走神,葉修輕輕捏了捏周澤楷的手,“樓裏原本有三只,我搞定了一只,現在就剩倆了。”
周澤楷聽到了一個陌生名詞,連忙回過神來,低聲問道:“儡童子?”
“這是傀儡降的一種。”
葉修邊跑邊解釋道:“将十來歲的孩童用白陶土封住七竅後活活悶死以後,使其三魂七魄不散,随後切開屍身的所有關節部位,再用附着降咒的黑線将碎塊重新縫合,使秘法将其養成可以役使的傀儡。這樣做成的儡童子,因為生前橫死後魂魄不得離體,怨氣深重,而且關節由黑線連接,不會産生屍僵,所以比普通的行屍行動迅速得多,如果操控得法,就會成為非常強大的殺生邪降。”
聽完葉修的說明,周澤楷吃驚地睜大眼睛。他在術法圖志裏見過不少邪祟手段,但像這樣滅絕人性的降術,卻還是第一次接觸。
“……葉前輩。”青年思考了片刻,決定還是以前輩稱呼這個陌生的青年,“操控?”
“但凡降術生就的邪物,多半可以由施法者操控。”葉修拍了拍褲兜,裏面傳來小石子碰撞的咯啦咯啦的細碎響聲:“我在一樓的大堂找到七根死玉雕成的短簽,釘在七煞方位的牆縫中,上面刻着役鬼殄文,想必就是将儡童子困在這棟建築物中的手段吧。”
說完他飛快地掏出一根,遞給周澤楷看。
周澤楷接過冰冷的玉簽,手指在寸許長的方形表面上摸了摸,果然感到上面密密麻麻刻着的仿若蚯蚓般的文字,這便是專門給陰魂看的殄文了。
他瞬間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并且在心中暗暗嘆服葉修的見識。
想必這三個儡童子便是下降之人帶進來的,而酒店所在之處的七煞位被符簽釘住,它們就無法離開這個區域,只能在酒店裏活動,但凡進入酒店的人,都會被它們視為獵殺目标。
周澤楷想了想,又問道:“……十年前,警察呢?”
若是果真如葉修認為的那樣,儡童子就是造成一切慘案的真兇,那麽他們應該已經被“釘”在這裏十年了,除了橫死的一百零六名酒店客人和員工,當初那些來收拾殘局的警察也理應逃不過他們的虐殺才對,為什麽他們卻能安然出去呢?
葉修在黑暗中搖了搖頭,“我也只是推測,施降的人應該有自己一套鎮壓儡童子殺性的方法,只是這套方法不知是意外的還是故意的,現在被解開了而已。”
聽了葉修的猜測,周澤楷也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而且現在不是糾結因果的時候,當務之急是先把兩只儡童子解決掉。
他對役鬼降了解甚少,即使知道了它們的真身為何物,一時間也沒想出什麽破解之法,被葉修拉着跑了幾層樓,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怎麽對付?”
話音剛落,周澤楷覺得旁邊的人似乎輕聲笑了起來,氣音裏不帶任何嘲諷,反而有種長輩對好奇的後輩那種特有的縱容意味。
他聽到葉修不答反問:“小周,你會用落雷符吧?一次最多可以同時引發多少張?”
“……四張。”周澤楷猶豫了一下,還是老實回答。
他的心裏升起一股十分不祥的預感——照剛才這位前輩放火燒房的豪邁勁兒,現在五樓鐵定還是一片火海,搞不好火苗都開始往樓上蹿了,現在又來問他落雷符,該不會是想在室內引動雷火吧?
然而被他料中,葉修開心地哈哈笑了起來:“很好,那麽等會兒引雷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等等,前輩!”周澤楷着急了起來。
葉修回過頭來,似乎對着他挑起唇角,神秘地笑了笑,“放心,交給我。”
*********
江島中心酒店的頂樓有一間多媒體會議室,空間寬敞,有一張可以容納24人圍坐的長方形長桌,以及全套在十年前來說十分先進的3D投影播放設備。
葉修和周澤楷現在就身處在這個會議室中,忙碌地布置着即将到來的戰場。
周澤楷用一柄小刀割破手指,在寬大的桌面上畫了一個巨大的模拟人陽氣的生符,又在咒符上方排上銅錢和雞喉,東南西北四面各放上一張落雷符。
“速度快點,樓下的大火阻不了儡童子多長時間,它們很快就會跟上來。”葉修繞着桌子拉了一圈拴着鈴铛的紅線,又摘下江波濤給他的生符,飛快地在會議室西北面牆角用礞石粉畫了一個直徑三十公分左右的圓圈,自己跳進去以後,又招呼周澤楷趕緊站進來。
聽到前輩的催促,周澤楷三下五除二搞定手上的活兒,跟着進了圓圈。
礞石粉有遮蔽元陽外洩的作用,站在用它圈出的區域內,活人身上的陽氣就會被遮蓋住,不容被邪祟之物發現。
然而葉修這個圈實在畫得有點兒小,兩人站在裏面,幾乎是身體緊貼着身體的狀态。周澤楷不知為什麽覺得有點兒窘迫,幸好會議室的落地窗拉了厚厚的一層天鵝絨窗簾,室內光線昏暗,他發紅的臉頰和耳朵并不顯眼。
葉修像是全然沒有察覺兩人過于親密的距離有什麽不妥一樣,側頭看向周澤楷,嘴唇幾乎蹭到了他的耳朵:“做好準備,要來了。”
“嗯。”周澤楷耳朵發癢,但大敵當前不敢分心,忙收斂心神,開了慧眼,直勾勾地盯着洞開的會議室大門。
果然,那兩只儡童子來得很快,要不了半分鐘,周澤楷已經看到兩團濃郁的黑霧徘徊在視野中,似乎正扒着門框往會議室裏探頭探腦,觊觎着桌上那團強烈的生氣。
“呵,還挺聰明的。”葉修用氣音笑道,右手掐訣輕輕一彈,立在生符上的兩根雞喉啪啪折斷,周澤楷慧眼中見到生符上凝聚的橘紅氣韻随之搖曳了兩下,仿佛真有生命一般。
果不其然,那兩只儡童子立刻擺出了攻擊的姿勢,嗖嗖兩下蹿上天花,以居高臨下的姿勢,一先一後向桌子撲了過來。
“就是現在!”
葉修大叫一聲,十指手訣再度飛快改變,地上繞着桌子盤的一圈紅繩頓時像被無形的手扯緊一般,淩空懸起,十數只小銅鈴叮叮當當響個不停。
那兩只儡童子聽到鈴聲,驚覺自己已被紅繩圈住,此時它們已經撲落到桌上,踩倒了數根雞喉,像只大蛤蟆一樣,兩腳一蹬就要跳開。
周澤楷此時右手一探,兩指并攏,指尖指向繩圈中心,大喊一聲“破!”——生符四周的落雷咒頓時噼裏啪啦一陣亂響,同時迸發出四道藍白雷光,驟然炸裂開來。
強大的電流纏上儡童子,把它們炸得滋滋作響,一股焦臭的味道很快彌漫在空氣之中。
兩只儡童子結結實實受了四道落雷,着實傷的不輕,但它們是用邪降制成的兇煞邪祟,兼之殺人衆多,身上怨氣極為強烈,這四道雷擊并不能徹底将它們擺平,此時它們全然不顧周身電光,掙紮着要沖出繩圈。
葉修躍出礞石粉劃的圓圈,手中的怪傘收成一杆長槍的模樣,橫在兩只儡童子突圍的方向,持傘一掃,四兩撥千斤将它們重新丢回了繩圈中心,同時他甩出數張黃符,噗噗正中儡童子的身軀。
葉修使出的符咒正是他先前用過的請天火符,伴随着閃爍的雷光,儡童子瞬間變成了兩枚熊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