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棄屍地,有些村莊幹脆直接将這裏當成公墓,把故人軀體運過來,遺留在島上廟宇後方的停屍地中。

其實這個小島,在當地居民心目中,是個很有宗教意味的地方,并不陰森恐怖。

只是因為普通人對屍體有着天然的恐懼感,這奇異的民俗和四處可見的散落的森森白骨,對于節目組來說,是個非常有異國情調而又不失恐怖的拍攝題材。

小島距離他們住的城鎮不遠,很快就到了。在當地導游的帶領下,拍攝組開始在各處取景。

柳非和陳夜輝在鏡頭前,在島上幾處骨骸集中的地方走了一圈,最後站在廟宇後的大片的停骨地裏,兩人一臉沉重地作了些故弄玄虛的說明,又跟廟裏的僧侶觀摩了一具新死的還未完全白骨化的遺體,發表了一番生命無常的感嘆,最後再掉幾滴眼淚,這一期的節目就算差不多了。

今天的劇本裏,周澤楷沒有多少戲份,只默默地跟在隊伍中走着,時不時貢獻幾個臉部特寫,最後機械地背了一段訪談,這活兒實在算得上相當輕松。

而作為“特邀嘉賓”的葉修,則幹脆全程沒有進過鏡頭,像個圍觀群衆一般,跟在導演身後晃來晃去地看着衆人忙活。

看到前輩這麽閑,周澤楷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其他人似乎都對此一臉的理所當然、熟視無睹,他實在不好多問什麽,只得默默地接受了這個設定。

最後的鏡頭,定格在島嶼中心香火缭繞的山中廟宇上。

待到今天的拍攝全部搞定,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輾轉走了一天的山路,攝影組的衆人都有些累了,聽到導演說可以收工了,全員都歡呼着松了一口氣,快手快腳地收拾了器材,開始下山。

山路崎岖,攝影組沿着陡峭的階梯一腳深一角淺地往下走。

柳非走在隊伍中間。似乎是因為昨天才病過一場,身體還沒恢複的緣故,今天的精神狀态很差,整個人無精打采的,即使臉上撲了厚厚的粉底,又塗着嫩粉色系的腮紅和唇彩,還是掩不住她糟糕的臉色和倦怠的表情。

魏琛特別擔心柳非的身體狀态,但拍攝進度緊迫,容不得絲毫耽擱,只好辛苦姑娘,硬撐着繼續上了。萬幸的是今天需要柳非發揮演技的部分不多,多取點遠景,少拉點近鏡,蒙混着也就過去了。

“柳非姐,你沒事吧?”走在柳非前面的沉玉回過頭來,發現自己和女主角拉開了距離,對方似乎走不動了的樣子,忍不住擔心地問道。

柳非擺擺手:“沒事。”

她為了入鏡效果好看,穿了一雙10公分的高跟鞋走了一天的山路,即使拍完了換回運動鞋,腳跟仍然疼得鑽心,又不好意思開口讓人背她下去,只能扶着石壁,一級一級臺階地往下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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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知道她身體不适,也不好催促她,都紛紛放慢了速度,陪着柳非慢慢下山。

一行人走到一處轉彎。這處樓梯很窄也很陡,旁邊就是亂石嶙峋的山崖,算是一路上走過的最險峻的地方,可這裏正對海灘,視野開闊,可以看到遠方綿延的海岸線和細白的沙灘,景觀很是壯麗。

每個人走過拐角時,都忍不住擡起頭看上一眼。

柳非也不例外,她小心翼翼地扶着麻繩拉起的欄杆,稍稍往前探出身體,感嘆道:“這裏真是漂亮!”

就在這時,她忽然覺得腳踝一疼,像是被人狠狠拽了一把似的。柳非尖叫一聲,一腳踩空,身體就往前撲去,翻過護欄,眼看着就要滾落山崖。

周澤楷跟在柳非的身後,他的反應很快,在衆人驚恐的叫聲中,他在千鈞一發之際伸手抓住柳非的胳膊,一個用力将姑娘扯了回來。

“……啊……好危險,差點就掉下去了!……吓死我了……”柳非一屁股墩兒坐倒在階梯上,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氣。因為驚吓過度的緣故,她臉色煞白,渾身顫抖,低聲啜泣個不停,連向救命恩人道謝也忘了。

見柳非遇險,衆人也吓得不輕,負責後勤的道具師身材高大,體格也強壯,主動請纓,說反正快到山腳了,就由他把柳非背下去吧。

這時柳非也顧不得跟誰客氣了,連忙點頭如搗蒜,哭着同意了這個安排。

山腳不遠就是碼頭,租坐的船已經等着他們了,現在回程剛好可以回到鎮上吃晚餐。

漁船改造的游輪船艙狹小,而且帶着一股濃重的魚腥味,幾乎沒有人願意呆在裏面。衆人拖了幾把長椅坐在甲板上,吹着涼爽的海風,一邊侃大山一邊期待着晚上導演承諾的海鮮燒烤大餐。

柳非下山時受了驚吓,臉色比來時更差了。她獨自一個人縮在甲板的一處角落裏,不和其他人說話,只是抱着胳膊出神。

正在她遠眺着海平面翻湧的浪頭,魂游天外之時,忽然覺得身前的陽光被人影遮住,她連忙轉頭,驚訝地看見,從來沒有和她單獨說過一句話的周澤楷,正站在自己面前。

“啊?”柳非吃了一驚:“周、周天師,有事嗎?”

周澤楷皺起眉,似乎在思考着從何說起,“你的那個……”

柳非不解,眨了眨眼:“哪個?”

周澤楷搖了搖頭:“……盡快送走吧。”

聽到周澤楷的後半句,柳非臉色“刷”地變了,全身僵硬,像中了定身咒一般,連指頭也動彈不得。

她仰頭看着周澤楷,眼神中充滿了恐懼、惱怒和心虛,嘴唇微微發抖,似乎是在用渾身的力氣控制着自己的聲線,讓語調聽起來不顯得太過古怪:“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見柳非不肯承認,周澤楷只輕輕地嘆了口氣,并不再多說什麽,默默地轉身走開了。

葉修倚在甲板的另一頭,看到周澤楷和柳非說完話了,便遠遠地朝青年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看到前輩招呼自己過去,周澤楷果然乖乖地走到葉修身邊,歪了歪頭,用眼神詢問對方有什麽事。

“怎麽了?無精打采的樣子。”葉修把一瓶綠茶遞了過去,“被美女拒絕了?”

周澤楷手裏拿着綠茶瓶子,用力地搖頭。

葉修“噗”地笑了起來,擡手摸了摸周澤楷的後腦,“也對,咱們小周這麽帥,哪裏有美女舍得拒絕你?倒貼都來不及吧。”

周澤楷沉默了。

葉修摸他的頭的動作那麽自然,像個長輩一樣親切随和。但即使是養大自己的師傅,自他十歲以後,都在也沒有這樣慈愛地摸過他的頭了,光是這點,就夠周澤楷感到糾結,更別提前輩話中那些帥啊、美女啊、倒貼啊等等令他感到難為情的詞語了。

就在他猶豫着應該回答些什麽,一直默不作聲是不是不太禮貌的時候,遠處忽然傳來很響的“噗通”一聲,似是重物落水的動靜,然後是其他人慌張驚叫的聲音,七嘴八舌中,周澤楷清楚地聽到,他們說的是:“柳非掉進海裏了!”

他們現在位于柔佛海峽的水域,離最近的陸地還有十數海裏,雖然現在的海況完全夠得上“風平浪靜”四個字,但海浪高度也有兩三米,柳非落入水中,并沒有多少掙紮,連呼喊聲都聽不到,被一個浪頭蓋過後,就再也看不見影子了。

拍攝組的人都驚呆了。

若是女主演異國外景落海身亡,他們可就攤上大事了,加上柳非還是臺裏力捧的新人,若是真出了什麽差池,大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船很快停下,一時間甲板上亂成一團,脫衣服要下水救人的、拿救生衣救生圈的、打電話聯系海警的,各種語言在船上哇啦哇啦響成一片。

周澤楷可沒空管其他人在幹什麽。他眼看柳非在浪頭上翻了兩下,就再也看不見人影,心中着急,兩臂一展甩掉外套,右手撐在甲板欄杆上,飛身一躍,直接翻下了船。

“啊!!!”船上又響起了尖叫:“周大師!周大師也跳下去了!!”

(7)

所幸馬來國一年四季氣候溫暖,海水并不寒冷。

周澤楷入水後借着沖勢潛入水下,搜尋柳非的身影。這裏的水質清澈,視野良好,因為臨近海岸,水并不算深,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二十多米下水底的珊瑚礁。

他很快發現了柳非的身影,那姑娘似乎已經失去了知覺,四肢脫力地伸展開來,正随着水波的推動越飄越遠、越沉越深。周澤楷連忙游過去,抓住柳非的手臂,回身就要往水面上浮。

然而一拽之下,青年大吃了一驚。

他一個身高超過一百八十公分,體格勻稱、肌肉有力的練家子,去拉水中一個嬌小的女性,卻竟然紋絲不動,反而被她下沉的趨勢帶着一起往水底拖去。那感覺,簡直像自己拽的是滿滿一麻袋的生鐵塊——要知道海水可是有浮力的,比在陸地上拉起同樣的重量應該輕松得多才對。

周澤楷的反應很快,幾乎是一瞬間就意識到情況不對頭了。

他張開了慧眼。

水中的陰氣盛,慧眼中所見的活物身上的光韻都比陸上的來得暗淡,但最令周澤楷心驚的是,柳非的陽氣已經弱得如同瀕死的老人,整個人被籠在一團灰黑的霧氣中。仔細一看,那團霧氣似乎還是個人形,如同一張毯子似的貼在她背後,從大約是肩膀的位置伸出兩條“手臂”,将姑娘的身體牢牢裹住。

周澤楷大覺不妙。

這種陰氣纏身,把人拖入水中溺斃的情況并不少見,民間多稱之為“水鬼拉腳”。

所謂“水鬼”,其實是水中各種鬼魅精怪的總稱,而其中最常見的一種,是溺死之人死後怨氣所化的厲鬼。

因溺死之時極為痛苦,故而死者怨念極強,加之水能聚陰,使得怨氣久久不能散。這些橫死的魂魄常年被困在水底,不得超脫,于是陰怨之氣越來越強,若是無人度化,就會終成怨孽,終年潛伏在水下,伺機禍害其他無辜的活人,害人溺斃來化解自身怨氣,直到怨氣散盡,才能從這個循環中解脫。

只是那些被它們害死的人,又會因為死于非命而生怨氣化成新的厲鬼,再度重複這個輪回。所以民間有“水鬼必須找個替身,才能投胎”的說法。

不過,周澤楷覺得,現在柳非背上的玩意兒,絕非常見的溺死之人的陰魂那麽簡單。光是那霧氣顏色之濃,且能量強大到重如千斤之墜,已是兇險異常的征象。

時間分秒流逝,人在水下能堅持的時間,也不過一分鐘左右。情勢緊迫,已容不得周澤楷再耽擱。

他在腦中飛快地過濾着對付水中怨氣的方法。

就在這時,他忽然覺得身邊水流有明顯的波動,他連忙擡頭,看見葉修正向着他和柳非的方向游來,沒花上幾秒,已經游到了自己的身邊,伸手拉住柳非的另外一條胳膊,兩腳一蹬,試圖向上浮去。

自然的,葉修也立刻體會到了柳非背上那個玩意兒的“重量”,他用力拽了一下,根本拉不動。

青年看到,葉修睜大眼睛,臉上的表情愣了一秒,随後馬上反應過來,放開柳非的胳膊,一頭紮進周澤楷的懷裏,低頭就去掏他的褲裆。

看到葉修的動作,周澤楷臉色驟然漲得通紅,連忙拼命的搖頭,一只手艱難地拉住柳非,另一只手奮力掙紮推拒。

他知道葉修想幹什麽。

對付水中陰怨,有一種相對簡單有效的方法,因為取材容易,所以流傳甚廣,連很多農村上了年紀的老人都會拿來教導自家孩子——那就是,童子尿。

十二歲前的小兒為純陽之體,體內元陽充盈,尿液為腎中陽氣溫煦所生之原液,故而保留着真元之氣,加上尿液在水中容易擴散,對震懾水中陰氣效果相當之好。

周澤楷雖然早過了男童的年紀,但他師從龍虎山道門,從小修習練氣固元之道,只要童身未破,體內的元陽就更甚童子,撒的尿自然和童子尿有同樣的效果。

只是這些道理周澤楷都懂,但并不等于他願意這麽幹。尤其是雖然柳非還在昏迷中,可要他在一個年輕女性面前脫褲子解手,即使是事态緊急,也實在無法接受。

葉修可不管周澤楷內心的掙紮,拱在他懷裏,一手圈住他的腰,一手在他的裆部又摸又拽,拉鏈已經全部扯開,眼看着就要去掏青年內褲裏那根沉甸甸的小兄弟了。

周澤楷都快急哭了,在情勢這麽危急的時刻,葉修前輩還在掏他的褲裆,也不管他到底能不能尿、願不願尿,簡直快逼得他連肺中憋的一口氣都要吐出來了。

急中生智間,周澤楷來不及多想,用空着的那只手一把抓住葉修已經伸進他內褲裏掏鳥的手,用力拽出來,然後把前輩細白修長的手塞進自己的兩條大腿中間,繃緊腿部肌肉,牢牢夾住了那只漂亮的手。

随後,他飛快地從腰間抽出一把寸許長的小刀,往自己的手臂上大力一劃,拉出了一道數厘米長的大口子。

鮮紅的血液随着濃烈的鐵鏽味,在海水中擴散開來。

周澤楷扔掉手裏的小刀,伸手在自己的傷口上抹了一把,趁着血水沒化開之前,飛快地抹向貼在柳非背後的黑影。

那黑色的霧氣立刻在血水中收縮,似是浸在鹽水中的螞蝗一般,掙紮着松開了被它裹住的柳非。

周澤楷和葉修對視一眼,立刻一人抓住姑娘的一條胳膊,使盡全身的力氣,用力蹬腿劃水,如同一支箭一般向着海面蹿了上去。

就在眼看着離水面不到十米的時候,周澤楷忽然覺得手裏拉着的重量往下一沉,他立刻回頭,看見柳非身後果然又黏上了一團黑色的霧氣,體積雖然沒有之前的大,但慧眼中所見的色澤更黑更濃,似是怨氣濃縮凝聚在一起一般。

他立刻在手臂的劃口上抹下更多的血液,手掌一甩,将身體中陽氣最盛的鮮血随着水流波動送了過去。

像是避諱着水中彌漫的鮮血一般,那黑影再度放開了柳非的身體,往海水深處縮去。

就在周澤楷扭過頭,要繼續往上浮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像是嬰兒啼哭時的,那種細而尖利的“嘤嘤”聲,他心頭一緊,暗叫一聲不好,連忙回頭之際,背上已經被重物狠狠撞上,劇痛中夾雜着強烈的眩暈感,視野頓時一片漆黑,只餘下冷徹骨髓的寒意。

——不好!它要沖身!

(8)

周澤楷感到自己似乎睡在水中,緩慢而有節奏地搖曳着,身體被濕透的衣物包裹,手臂鈍疼,強光透過他的眼皮刺激着他的瞳孔,但他仍然覺得渾身冰冷,胸口像被沉重的石頭壓住,一口濁氣憋在肺裏,幾乎令他窒息。

忽然,一個軟軟的東西貼到了他的嘴唇上,柔和的吐息伴随着一股清爽的真氣送進他的口中,又順着氣管潛入肺腑,胸口的寒冷和重壓被這股氣息驅開,暖意滲透,麻痹的指尖漸漸有了知覺。

周澤楷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視野有些模糊,頭頂是藍天白雲和西斜的日照,他看到有個人伏在自己身上,逆光之下的面容看得不甚真切,只是臉頰的輪廓,還有那兩瓣緊貼着自己的唇瓣觸覺卻十分熟悉。

——又做夢了。

青年很快判斷出自己的處境,大約是因為胸口還在悶疼,而且壓在他身上的男人送進他口中的氣息又是那麽的舒服,他本能地張開口,循着這些日子來的慣性,回應着對方的親吻,吮吸着送到嘴邊的軟韌唇瓣,連舌頭也探了出去,纏上對方的舌葉。

親吻着周澤楷的男人似乎有片刻的停頓,随後他的舌尖滑過青年的舌面,又在他的嘴唇上輕柔的舔了舔,這才擡起頭離開了他的嘴唇,同時一只濕漉漉的手掌撫上周澤楷的臉頰,啪啪地拍了兩下:“小周,該回神啦。”

周澤楷聽到對方的聲音,渾身一激靈,目光聚焦,又眨了眨眼,這才看清楚,俯在他身上看着他的,竟然是葉修。

青年只覺得腦中“轟”地一聲,熱血沖上頭頂,臉頰熱得幾乎能煎雞蛋,思維停擺,腦海中充斥的念頭只剩下一個——他剛才,居然和前輩,接吻了!

“啊!周天師醒了!醒了!”

周澤楷聽到四周傳來亂糟糟的聲音,好些人在他們周圍奔來跑去,很快的,一張幹爽的毯子蓋到了他的身上,他看見葉修坐在他身邊,接過旁人遞過來的一個保溫瓶,扭頭對其他人說道:“小周醒了就沒事了,這兒有我守着,你們去照顧柳非吧。”

“你剛才溺水了。”

葉修打發掉其他人,然後站起身,彎腰向周澤楷伸出手,“差點兒被水中邪氣沖了身,還好你手臂上的傷口一直在出血,令它無法附體。不過你被它帶的陰氣直接撞上,昏過去了,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和柳非從水裏拉上來……”說着他頓了頓,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結果發現你居然連呼吸都停了,可把我吓了一跳啊!”

周澤楷垂下眼睑,不好意思伸手去拉葉修的手,自己撐着甲板,掙紮着坐了起來。

……原來是因為沒氣了,前輩才給自己做了人工呼吸。

青年回憶起剛才自己在意識朦胧中,居然把葉修的人工呼吸當成夢魇中那男子的親吻,還不知廉恥地吮吸對方的嘴唇,甚至連舌頭都探了出去的場景,只覺得難堪得無地自容,恨不得能在船板上找條縫,把自己藏進去再也不出來。

葉修收回手,蹲下身,笑着揉了揉周澤楷濕透的劉海:“怎麽樣?還有沒有什麽地方覺得難受的?”

周澤楷搖了搖頭,目光一直回避着葉修親切的笑臉,低聲回答:“……還好。”

他轉頭四顧,發現甲板上鬧哄哄的,柳非被放在離他不遠的一張擔架上,似乎已經恢複了意識,但臉色慘白,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被導演和一幹工作人員圍着,又是擦臉又是喂藥的。

“柳非沒啥事,就是喝了幾口水,控出來就醒了。”葉修順着周澤楷的目光看向姑娘的方向,笑着說道:“至于她身上那東西……”他笑了笑,把手裏的保溫瓶扭開,遞給身邊的青年,“并不是什麽太麻煩的玩意兒,只要她願意交出來,就替她解決了吧。”

周澤楷接過保溫瓶,裏面是半瓶濃濃的熱咖啡。

雖然他并不喜歡咖啡的味道,只是剛剛從水裏出來,渾身都是濕的,加上被邪氣直接撞上,那徹骨的寒氣即使在大馬海域28℃的陽光下也無法輕易驅散,這時候有點兒熱氣騰騰的東西下肚,比什麽都管用,于是他也不挑剔了,仰頭咕咚咕咚把那苦澀的液體喝了個見底。

看着周澤楷喝完咖啡,葉修取過他手裏空了的保溫瓶,溫和地笑道:“能站起來嗎?我給你處理下手臂的傷口。”

周澤楷傷的是手不是腳,自然沒有站不起來的道理。

他紅着臉站起身,剛走了兩步,覺得褲裆涼飕飕的,低頭一看,在水裏被葉修扯開的拉鏈大大咧咧地敞着口子,露出裏面的白底褲。因為全身濕透了的緣故,那皺巴巴的布料緊緊貼在他的小兄弟上,清楚地透出裏面黑漆漆的毛叢顏色。

青年的臉再一次漲得透紅,心虛地四處張望了幾下,看到沒有人注意到自己,也顧不得左臂的疼痛,手忙腳亂地去扯自己的褲鏈。因為動作太過慌張的緣故,差點沒夾到褲裆裏的大寶貝。

葉修故意轉開臉,假裝沒注意到周澤楷在做些什麽,眼角的餘光掃到青年窘迫的表情,唇角再次翹起,露出了十分愉悅的笑容。

游輪停駛,海警上了船,導演帶着翻譯,正在和身穿制服的警察們交涉中。

此時他們離靠岸還有大約半小時的航程,用肉眼就能遠遠看到喬汶港口裏停滿的大大小小近百艘漁船。

葉修拉着周澤楷,坐在甲板能曬到陽光的一角,處理青年手臂上的傷口。

周澤楷用的刀雖小,但刀刃非常鋒利,當時情況危急,青年對自己下的手也夠狠,傷口切得幹脆利落,長兩寸深半寸,因為在海水裏泡得久了,皮肉泛白外翻,還在不斷滲出血水。

葉修看得心疼,臉上神色卻半分不顯,淡定地畫了個止血符,在青年的鎖骨大穴上連點數下,然後取出藥箱裏的雙氧水和碘伏,小心翼翼地給他清洗傷口。

“傷口這麽深,等會兒大概要去醫院縫針了。”葉修用紗塊擦去傷口裏洗出的血污和砂礫,皺起眉看着泡得發白的邊緣,擡頭問道:“疼嗎?”

青年下意識地轉頭,目光正好對上葉修的臉,視線不期然落在了對方紅腫的唇瓣上,心跳驟然加速,呆呆地愣了幾秒,回過神來,連忙別開頭,低聲回答:“不疼……”

“別硬撐啊,疼就告訴我。”葉修笑了笑,取出紗布給他裹手臂,邊纏邊調侃道:“下次下手別那麽重了啊,放血跟不要錢似的。”

周澤楷乖乖地“嗯”了一聲,然後擡頭看着天際的留言,眼神有些空茫。

一時間沒有人再說話,兩人安靜地坐着,周圍只有海浪拍擊船身發出的緩和而有節奏的嘩嘩聲。

“唉,所以我說啊,果然拍鬼片就是不吉利啊!”這時,攝影師和劇組雜務抱着幹爽的衣物和毯子,邊說着話,邊向他們走來,“如果算上阿劍,Faya已經是第二個出事的了吧。”

“就是啊,太邪了!”

雜務用力點頭表示同意,他扭頭看見坐在前面的周澤楷和葉修,立刻終止了和攝影師的對話,換了不太标準的普通話,笑着遞出手裏的衣服:“周大師、葉大師,很快就能靠岸了,救護車也在港口stand by了,魏導交代說,讓你們先換套幹衣服。”

攝影師和雜務的對話是港城方言,周澤楷和葉修雖然不會說,但聽還是沒問題的。

葉修接過雜務給他們的衣服,微笑着主動搭話:“你們剛才說的‘第二個’,是之前還出過什麽事嗎?”

攝影師和雜物對視一眼,臉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複雜表情,似乎是有心八卦,又不知道該不該說。

“放心,我們可是專業人士啊!”葉修拍了拍胸口,微笑着忽悠道:“真有啥事不怕說出來,我們也好想辦法給化解化解嘛!”

兩人一聽,再次交換了一個眼神,似乎都覺得這話有理。

“是這樣的,”雜務幹脆一屁股坐到葉修旁邊,拉開架勢說了起來:“本來啊,拍攝組原先分到的男配并不是陳夜輝,而是臺裏一個叫奕劍的。阿劍資歷比陳哥淺,人長得高大,臉又兇,一直都是演黑幫反派的,但這小子運氣好啊,接的都是大熱的反黑片黃金檔,所以知名度和人氣比陳哥高得多了,在臺裏可是很吃香的!……話說,你們應該知道他吧?”

周澤楷別說來港城前,就算來了港城以後,都幾乎沒看過電視,當然對這個“阿劍”毫無印象,聽到雜務的提問,也不好表态,幹脆和平常一樣只聽不答。反而是葉修淡定地點了點頭,似乎很了解的樣子,“我知道。”

雜務滿意地繼續說道:“本來男配定的是阿劍嘛,結果開機前兩個月,他深夜吃完宵夜回家的時候被貨櫃車撞了,人直接從中間碾成兩段,當場就死得不能再死了!——這事還上了報紙新聞的,你們肯定也知道吧!”

“唉!”攝影師嘆了口氣,用蹩腳的普通話接過話道:“所以啊,剛才我們就在想啊,是不是咱這個劇組被詛咒了,主演才會接二連三的出事啊?我聽說很多靈異節目拍的時候,都很容易撞邪的,不然好端端的,Faya怎麽就會掉進海裏了呢?”

雜務連連點頭:“是啊是啊,你們兩位大師趕緊做個法事化解一下嘛?否則大家都心慌慌的,不敢開工啊!”

葉修聞言,擡手拍了拍兩人的肩膀:“放心,這事交給我們,今晚回去就跟魏導商量一下,看看法事要怎麽辦才好。總之你們不必怕,萬事有我們在呢!”

許過承諾,葉修又笑着說了些安慰的話,三言兩語把攝影師和雜務打發走了。

等兩人走開之後,葉修斂起笑容,扭頭看向身邊的周澤楷,正好對上青年同樣嚴肅的視線。

“小周啊,我覺得,這事……比預想中的要複雜多了……”

(9)

因為出了柳非堕海的意外,拍攝組只好改變預訂的行程,在喬汶多停留兩三天,直到醫院确定女主角的身體沒有什麽問題為止。

周澤楷的左臂縫了六針,又打了破傷風疫苗和消炎藥,萬幸只是皮外傷,不需要留院觀察,只是紗布包紮好的傷口一段時間不能碰水罷了。

晚上葉修看到青年手臂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紗布,主動提出幫他洗澡擦身。周澤楷一聽羞得渾身通紅,差點就要炸了,頭搖得像撥浪鼓,說什麽也抵死不從。最後葉修沒轍,只好請向導買回來一卷保鮮膜交給周澤楷,千叮萬囑他包好了再進浴室。

當夜兩人和昨天一樣睡在同一張床上。

大概是因為白天折騰得太厲害,他們幾乎一沾到枕頭就睡着了。

周澤楷睡得很熟,沒有再做夢,一覺睡到晨光透進紗窗,才在生物鐘的慣性規律中醒來。

剛剛醒來的青年眯着眼睛摸過床頭櫃上的時鐘,上面顯示的時間是清晨五點四十五分,他轉頭看了看睡在旁邊的葉修,對方還抱着枕頭,蜷在被子裏睡得正香。

只這一眼,青年就又有些轉不開眼神了。

他手裏握着電子鐘,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另外半鋪上還在睡覺的葉修。

這是周澤楷第一次這麽仔細認真地審視這個陌生又神秘的“前輩”。

雖然只大了幾歲,但葉修的見識和修為都遠高出自己一大截,使的術法既不是道門正統,又熟悉諸多道術符箓,臉上時常帶着笑,但笑意從來傳不到眼底,加上自己曾經見過的奇怪的武器,還有神出鬼沒令人摸不清底細的行蹤——這一切都說明了,對方是個不簡單到甚至可以用“高深莫測”來形容的人物。

但此時這個“不簡單”的前輩,睡姿卻極為柔和。他大半張臉陷進厚厚的枕頭裏,呼吸平緩,臉頰紅潤,嘴巴微微張開,唇角挂着一絲閃閃亮的水痕。

周澤楷兩眼直愣愣地盯着葉修微啓的嘴唇,因為在睡夢中的緣故,唇色似乎比平時來得緋紅,在唾液的潤澤下,顯得特別豔麗。

青年腦中不受控制地回憶起昨天傍晚葉修給他做人工呼吸的場景,那兩瓣柔軟的嘴唇壓在他的唇上,那觸感遠比夢魇中的來得真實而又銷魂。

——老天,我在想什麽!!

周澤楷猛地回過神來,被自己腦中那些绮麗悱恻的幻想激得渾身一抖,臉頰頓時漲得通紅,他抱着腦袋,懊惱地發出呻吟,羞愧得恨不能就地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青年不敢再呆在和前輩只有半臂之遙的床上,一咕嚕滾下去,捂着因為晨起的沖動而鼓脹的褲裆,狼狽地奔進了洗手間。

攝影組今日停工,衆人先去醫院接回了留觀一晚的柳非,又被導演魏琛告知原地休整,明天再出發前往下一個拍攝地點去。

因為擔心再出什麽差錯,魏琛要求衆人最好呆在酒店裏,就算有人想去游覽小鎮風情,也必須在翻譯和導游的全程陪同之下才可以外出。

葉修和周澤楷都不是喜歡湊熱鬧的性格,對逛街和購物毫無興趣,幹脆決定留在房間裏,哪裏也不去了。

周澤楷還在為清晨時的绮思感到尴尬,下意識地不太能面對葉修。只是對方是救過自己兩次的前輩兼恩人,他實在無法說服自己因為那麽不要臉的理由去找導演要求換房。

于是青年吃過早飯以後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在牆角墊了幾個抱枕,盤腿坐在上面,面向牆壁打起坐來,一邊默誦口訣,一邊向祖師爺忏悔自己的孟浪。

葉修原本有心逗周澤楷說說話聊聊天,可對方似乎打定了主意今天要面壁修行,他也只好聳聳肩,不知從哪裏摸出了個平板,躺回床上玩起了游戲。

兩人如此這般相安無事到下午四點,在葉修的平板電腦快要用完電量的時候,他們的房門傳來了幾聲輕而猶豫的敲門聲。

葉修扭頭看了坐在屋角的周澤楷一眼,青年似乎已然入定,對敲門聲充耳未聞,他撇撇嘴,不高興地爬出溫暖的被窩,起身開了門。

門外站着剛剛從醫院回來的柳非。

姑娘化着淡妝,雖然撲了腮紅,但臉色仍然很是蒼白,表情戰戰兢兢的。她見開門的是葉修,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探頭往房間裏張望。

葉修微微側身擋住了柳非的視線,“柳小姐,有什麽事嗎?”

柳非低下頭,背在身後的手指緊緊絞住裙擺。

雖然面前這個葉大師據說道行不淺,而且總是笑容滿面,但柳非卻下意識地有些怕他。她總覺得即使對方臉上在笑着,但那對微笑的眼眸卻早就看透了一切,自己內心所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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