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控制面板上的報警按鈕,想要尋求幫助的時候,卻聽到擴音器裏傳來一陣刺耳的、屬于幼童音調的笑聲,然後電梯發出轟隆一聲巨響,開始以遠遠超出正常運行時的速度,快速地向着頂樓上升而去。
她本能的擡起頭,目光正對上的,是趴在她頭上的玻璃頂幕上,向她張開黑洞洞的嘴巴,咯咯笑着的,那個身體白得如同浮屍的小鬼的臉。
(13)
電梯間的入口已經拉起了安全警示,有安保人員守着不許進入。只是這些對葉修和周澤楷來說都是小case,拍了兩張符咒上去,他們就輕松地越過了安全線,徑直走進了電梯間裏。
萬幸的是,另一臺電梯仍未停駛,他們順利地乘着電梯上到了樓頂。
“等等!兩位客人,這裏發生了些事故,現在不能上來!”
柳非所乘的電梯門口,已經聚集了兩個維修人員、三個警衛以及一個經理,正在使盡各種方法企圖撬開出事的電梯門。經理模樣的人一看到周澤楷和葉修,連忙上前阻攔他們的靠近,一邊用方言音調甚重的英語向兩人着急地做着說明。
走在前面的葉修一皺眉頭,悄悄擡起手,手指在一個不引人注意的角度,飛快地在經理的額頭上彈了一下,“我們是來幫助你們的。”他說道。
經理愣了兩秒,張大嘴,茫然的“啊?”了一聲,随後似是回過神來,回身對其他人用英語大聲地說道:“他們可以幫助我們!實在太好了!”
雖然葉修的小動作做得隐蔽,但周澤楷的視力和觀察力本就高出普通人一大截,前輩的舉動他全然看在眼中,雖然什麽也沒有說,但神情卻更加凝重,漆黑的瞳孔像兩顆浸在寒潭裏的黑曜石,思緒深沉,不可揣摩。
既然經理開了口,自然沒有人再去阻攔他們。
維修人員操着蹩腳的英語,配合着兩手的比劃動作,向他們解釋,這門不知道為什麽,像是被什麽東西在裏面頂住了似的,無論怎麽撬也無法撬開。
“從上面!”葉修當機立斷,指了指電梯井上方高出一截的機械井,随後劈手搶過一個維修工握在手裏的撬棍,“借來用用!”說完,已經在其他人驚詫聲中,蹬上一架兩米高的梯子,輕巧的翻上了高度足有三米多的機械井頂部。
“小周,快點,上來幫忙。”葉修居高臨下地對周澤楷揚了揚下巴。
周澤楷知道時間緊迫,自然不敢耽擱,也迅速跳上了機械井,探頭往下張望。
機械井周邊是鋼金屬的機械轉輪結構,只有中間部分是中空的,僅在表面鑲嵌覆蓋了一塊防爆玻璃,寬度可容一人輕松通過。透過這個空隙,可以看到電梯廂頂部的玻璃穹頂,還有趴在上面的渾身散發着沉沉黑氣的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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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修什麽都不再多說,舉起手中的撬棍,直接砸在了那塊結實到連子彈都無法穿透的防爆玻璃上。
周澤楷的慧眼一直沒有閉上,他清楚地看到,撬棍頂端聚集着一層深橘到近乎紅色的光暈,像是極強的陽氣散發出的氣暈一般。
那撬棍狠狠撞到防爆玻璃上,随着“噼裏啪啦”的脆響,堅固的玻璃居然瞬間碎成了萬千片指甲大小的碎末,稀裏嘩啦落了下去,撒在了趴在電梯廂頂部的小鬼身上。
此時那僅剩的鋼索,已經只餘下二分之一的纖維還保持着完好了,數百斤的重量僅靠着那點兒拉力維持着,整個電梯廂搖搖欲墜,在玻璃碎落的沖擊中晃得像一只午夜整點時的鐘擺。
那小鬼被打攪了,擡頭看向從機械井上探出頭來的兩個天師,呲牙發出威脅性的嘶吼,孩童的清脆嗓音被硬是壓低,發出類似生氣的野貓般赫赫作響的齁聲。
“小周,有什麽攻擊力強的符,全都扔下去,把它逼上來!”葉修大聲說道。
周澤楷回給他一個不贊同的目光。
他想起上次鬧鬼酒店的經歷——這人可是敢在密封的環境裏放火引雷最後生生燒掉一整棟樓的暴力主兒,這次他們的首要任務是救人,絕對不能再給對方如此豪邁不羁的機會。
在腹诽着的同時,周澤楷還是掏出了幾張符咒,一搓響指,符咒就像數只展翼的飛鳥,向着電梯井中的小鬼撲了過去。
符咒只是普通的驅鬼符,但這是相當于二十四樓的高空,陽氣本就不弱,雖然現在已是晚上,但也并非陰氣最盛的時辰,這跟先前在海中的時候不同,他們本身就占着優勢,如果不是柳非落單遇險,以周澤楷和葉修的修為,區區一只人油養大的鬼娃,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
果然,小鬼還是對驅鬼符十分忌憚的,它扭動着散發黑霧的軀體,試圖躲避那些纏上來的符咒。
然而電梯井中空間實在太窄,它根本無法完全避開,兩張驅鬼符粘到了它的右肩和右臂上,就像在熱硫酸中滴水一般,發出一陣“嗤啦嗤啦”的刺耳聲音,瞬間就冒出了團團濃黑的霧氣。
那小鬼似乎極為痛苦,它仰起頭,呲牙咧嘴地嗷嗷叫着,身體掙紮抽搐,在電梯井中到處亂竄亂撞。
可憐那根僅存的斷了一半的鋼索,本來就已經不堪重負,在小鬼的左沖右突之下,電梯廂晃得更加厲害,不斷撞擊着外側的玻璃牆,把玻璃都撞出了一道裂縫。
“糟糕!”周澤楷低叫一聲,兩手抓住機械井的金屬護欄,翻身跳了下去。
要是再由得那小鬼四處撲騰,那電梯廂一定會掉下去,那麽還在裏面的柳非,就必死無疑了。
小鬼抱着受傷的肩膀,痛苦地哀嚎着,它擡頭看到從天而降的周澤楷,臉上的表情恨怒交加,猙獰無比——只是它畢竟是死者怨魂所成,還保有生前的一些本能,比如求生欲望和趨吉避兇的傾向——雖然對傷了自己的周澤楷極為怨恨,但它還是高嘶一聲,一頭撞破了電梯井的玻璃牆,沖進了虛空之中。
周澤楷先是一愣,然後心中大喜。那小鬼自己離開了電梯井,後續的善後工作姑且不論,此刻正是千載難逢的救人機會。青年急忙順着機械井的邊緣往下爬。
此時葉修也順着天井下來了。他們兩人都不敢直接落到還在做着小幅度的鐘擺運動的電梯廂上,而是小心翼翼地一只手攀着內部的金屬結構,另一只手去夠那傾斜幅度非常大的電梯廂。
此時電梯裏的柳非也看到他們了,姑娘臉上的絕望和恐懼一瞬間被驚喜和希望所取代。
她跌跌撞撞地在晃晃悠悠的電梯箱裏站了起來,向着周澤楷和葉修大力地揮着手,電梯箱頓時擺動得更加厲害,兩個天師都聽到了那半條鋼索發出了“嘎吱嘎吱”的悲鳴聲。
“卧槽,求你了,別亂動啊!”葉修不由低叫了起來,一手張開,比劃着讓她冷靜下來的姿勢。
萬幸柳非的智商和領悟能力還是不錯的,她立刻回過神來,停住了她的手腳動作,謹慎地蹲下,試圖穩住電梯的重心。
葉修向柳非揮了揮手裏的撬棍,示意她護好頭部,随後找了個距離他們最近的地方,兩下敲開了電梯廂頂部的玻璃。
縱然葉修的力道已經放輕,可那脆弱得幾乎再也承受不住任何沖擊的鋼索,還是在電梯廂的震動中發出啪啪兩聲脆響,兩條金屬纖維随即斷裂,那鋒利裂口随着扭轉拉伸後的反作用力回縮,鞭子一樣打在電梯井中,火花四濺,瞬間在周澤楷裸露的手臂上擦出一道血痕。
“上面的人,把繩子扔下來!”葉修大聲叫道。他的英語不算好,不過繩子的發音還是很标準的。
好不容易才爬上機械井的酒店維修人員聽懂了他的話,上面一陣慌亂之後,一條足有半腕粗的長麻繩,從機械井上方垂了下來。
周澤楷抓住繩子的一頭,從葉修敲開的玻璃穹頂抛到電梯廂裏,讓柳非系在腰間。
姑娘雖然吓得兩手發軟,但在這生死攸關、片刻不能耽擱的緊要關頭,實在不是撒嬌賣癡的時候,她抖着手,笨手笨腳地綁好繩子,才長長松了一口氣。
“好,拉上去!”葉修回頭向電梯井外的人叫道。
“小心!!”
那邊葉修的話音未落,周澤楷已經突然出聲叫道——他的語速比平日快,聲調和音量也大上很多。
葉修來不及回頭,就聽到耳邊響起玻璃破碎的巨響,一股強大的壓力向着他的後腦襲來。
所幸葉修的反應很快,兩手抓住頭頂的金屬井外緣一道突起的邊框,一個引體上翻,躍上機械井沿,只是他的動作還是慢了半秒,劇烈的疼痛從他只穿了睡褲的腳腕傳來,血液濕熱的感覺順着褲腳濡濕了布料。
“前輩!”周澤楷在說話間,兩道黃符已經脫手而出,徑直向着那個撲進電梯井中、試圖沖向柳非的墨黑身影甩了過去。
黃符正中撲進來的小鬼,但那玩意兒卻只是發出一聲慘烈的尖叫,遠遠超出它本身幼兒體型的重量和力量撞在了電梯廂上,那僅剩的鋼索徹底斷裂,失去支持點的電梯廂掉落,“碰碰碰”連連撞到梯井內側的玻璃牆,直到轟隆落地。
狹窄封閉的電梯井回蕩着重物撞擊的轟鳴,灰塵揚起足有數層樓的高度,工藝精致的電梯箱徹底摔成了一塊廢鐵餅,完全失去了原本的模樣。
萬幸它的墜落,并沒有帶着柳非一起。
姑娘被繩子系住腰,在電梯廂摔落的瞬間,身體恰好穿過了葉修敲碎的玻璃穹頂,此刻正晃晃悠悠地吊在半空中,只是整個人已經吓傻了,連叫都叫不出聲音,只睜着一對淚汪汪的大眼睛,渾身抽搐着默默哭泣。
“女孩還活着,快把人拉上去!”葉修看也不看自己被劃了一道大口子的腳腕,只是向着外頭飽受驚吓的酒店工作人員大聲喊道。
機械井外又是一陣騷亂,随後繩子開始上升,柳非被一點一點拉了上去。
就在這時,因為光源不足而漆黑一片的電梯井裏,傳來“嗖嗖”的由遠及近的破空聲——那是有什麽東西在封閉的管道空間裏飛快地移動,攪動空氣使之産生流體效應所發出的氣流聲。
“來了!”葉修叫道。他現在兩手空無一物,唯一的武器大概就是體內純陽精血,實在無法戰鬥,只能出聲提醒身邊的青年。
好在周澤楷的反應半分不慢,在葉修說話的時候,他已經咬破舌頭,一口舌尖血噴在一把舊銅錢上,同時右手一揚,帶血的銅錢随即飛向聲音的來源。
這是一記殺招。
葉修和周澤楷先前都不想傷了那可憐的小鬼,畢竟被人煉成鬼童不是它自身所願,傷人害人也是它和主人本身的因果,比起打得它魂飛魄散這種陰損而殘忍的手段,他們更願意将它收進死玉裏,日後轉交到适當的地方,慢慢供養超度。可是現在這小鬼人性已失,拼了全力也要和他們同歸于盡,情況危急之下,實在容不得青年再心慈手軟了。
舌尖血乃人體僅次于心頭精血的純陽之物,尤其是周澤楷這種未曾破身的童子,其血沾在經了萬人手的古錢上,再命中兇靈邪祟,幾乎有一擊便可傷其根本的威力。
可是那小鬼卻不閃不避,發狂似地一聲怪叫,兩眼圓睜,任由那幾枚帶着鮮血的銅錢命中他的前胸,仍然張開兩手,炮彈般撞在了周澤楷身上。
周澤楷只覺得胸口一陣劇痛,一口氣噎在嗓子裏,兩眼一黑,人已經在強大的沖力作用下,向背後的玻璃撞去——只聽啪嚓一聲巨響,原本已經帶着裂痕的玻璃頓時碎了個徹底,周澤楷整個人就順着那沖擊力的慣性,飛出了電梯井之外。
“小周!!!!”葉修失聲叫道,人已經跟着撲了過去。
兩人幾乎同一時間從同樣的位置落下,以抛物線的弧度向着地面墜落。
葉修在半空中抓住了周澤楷的手,也不知是他是怎麽辦到的,青年在回過神的一剎那,發現自己已經被那個神秘的前輩緊緊抱在了懷裏。
——第二次,和他一起掉下去了。
失重的墜落感中,周澤楷看着葉修近在咫尺的臉,腦海裏不合時宜地浮起了這個念頭。
自由落體的時間很短,兩人從二十三樓的高度掉到了酒店後面的游泳池裏。
滔天的水花伴随着如同落在鐵板上的強大沖擊力,将他們牢牢包裹住——在落水的一瞬間,周澤楷清楚地感受到,葉修抱着他改變了姿勢,整個人幾乎全然墊在了自己的身體下面。
“咳!咳咳咳!”
周澤楷撲騰着從水裏浮上來,他胸口似乎是斷了兩根肋骨,一咳嗽就扯得肺部極疼,其他地方活動起來雖然也有些疼痛,不過那些皮肉傷對他來說簡直不值一提。
“葉、葉修!”青年一邊踩着水,一邊艱難地叫着前輩的名字。
除了粼粼的水波和翻湧的白泡,水面上再沒有其他人的身影。
周澤楷心頭一緊,又一個猛子重新紮回水裏,借着泳池周邊霓虹燈的光澤和他比常人要強上許多的視力,他發現了半浮在水底的葉修。
那人的四肢軟綿綿地向外伸展,随着水波緩緩飄動,似乎已經沒有了半點兒知覺。
(14)
周澤楷從小性格沉靜,情緒不顯,在不熟悉的人眼中,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寡淡,但當他看到葉修毫無聲息地沉在池底的一瞬,他腦海中完全一片空白,周身的血液似乎也在同一秒鐘徹底冷卻,軀體的麻木感令他連胸口肋骨折斷的疼痛也感覺不到了。
他四肢機械地劃着水,用自己所能達到的最快的速度,游到了葉修身邊,抓住前輩的手蹿出水面,然後勾着對方的肩膀,一口氣将人拖到岸上。
這個泳池夜間并不開放,此時他們雖然在衆目睽睽之下從半空掉到水裏,但由于這意外出得實在是太過突然,酒店員工還沒有趕到。泳池邊上一盞路燈都開,光源只有四周高樓的霓虹燈和天上明亮的滿月光照。
周澤楷連擦掉臉上的水的餘裕都沒有,伸手就去摸葉修的鼻息,果然連一絲氣流都感覺不到,他又趴下身,耳朵緊貼住葉修的胸口去聽他的心跳,胸腔裏一片寂靜,根本沒有一點兒律動。
“葉修……”周澤楷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他低下頭,一手扣住葉修的下颌,一手捏住他的鼻子,嘴唇湊上去,壓住葉修的唇瓣,将自己肺腔裏的空氣吹了進去。
青年不敢想象,如果葉修就這樣再也醒不過來會如何。
像前輩這般神秘、這般強大的人,曾經帶着自己,毫發無傷地從十多層樓跳下來的人,怎麽可能就這樣死了呢?
空氣一口接一口被周澤楷送進葉修的口中,周澤楷仰起頭,在換氣的間隙,忽然聽到身下的人傳來一聲輕細的抽氣聲。
青年驚喜地睜大眼,任由從額發滑落的水珠蟄得他眼睛生疼——果然,葉修艱難地喘了兩口氣,随後劇烈地咳嗽起來,在嗆咳着的同時,終于張開了眼睛。
“咳!咳咳!”
葉修吐掉口中帶着氯氣腥味的水,迷茫地眨了眨眼,扭頭正對上周澤楷同樣濕漉漉的臉,“……是嗎,我昏過去了吧?”他想了想,很快搞清了事情的經過。
周澤楷的眼眶微紅,也不知是因為池水的刺激還是情緒激動的緣故,他的嘴唇抖了抖,終于低啞地叫了一聲:“葉修……”
葉修剛剛醒來,狀态似乎還十分虛弱,他勉力擡起手,替周澤楷擦掉額角的水珠,“小周,你救了我一次,謝了啊……”
周澤楷想起落水的一瞬間,葉修墊在他身下的情景,心髒似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用力攢緊一般,揪得生疼。他的嘴唇嚅嗫了兩下,想說話但又發不出聲音,最後只是張開手,猛然抱住葉修的身體,将那個令他心緒翻湧的前輩緊緊扣進了懷裏。
“好了好了,剛才吓到你了?”葉修的下巴枕在周澤楷肩膀上,輕輕拍了拍青年微微顫抖的背脊,“沒事了啊……我這不是還好好的嗎?”
周澤楷的手臂仍然緊緊地勒住葉修的腰肢,将對方的胸口和自己的胸膛貼合得不留一絲罅隙,甚至自虐地故意壓在自己斷裂的肋骨上,令那牽動全身的疼痛随着每一次呼吸深入骨髓。
抱了足有兩分鐘,周澤楷才終于松開葉修。
“你……”青年只說了一個字,驟然頓住,喉結滾動了一下,把原先想說的話咽了回去,生硬地問道:“你……有沒有受傷?”
在銀白月色與周圍光影斑駁的霓虹燈映照之下,葉修的臉色顯得很是蒼白,只有濕潤的嘴唇顯出鮮豔的殷紅。他勾起唇角,表情輕松地搖了搖頭,“大概摔青摔腫的地方不少,不過都不礙事。”
周澤楷沒有再出聲。他的目光集中在葉修被池水濡濕的臉上,那笑得彎彎的眉眼和紅潤柔軟的嘴唇,都令他心頭翻起一種無法形容的熟悉感。
——然後,他恍然大悟。
*********
《靈異守則》劇組的拍攝事故很快傳回了港城。
女主演被困失事電梯,其後驚吓過度堅持辭演;男嘉賓高空墜樓,幸而大難不死只斷了兩根肋骨;而男配角陳夜輝則幹脆在異國他鄉突然失蹤,再也找不到蹤影。
原本這些差池足夠導演和負責人喝上一壺,或者幹脆讓這個節目就此腰斬了的。然而港城人民天性熱愛八卦,一個靈異節目的拍攝過程出的事故越玄乎,越是能引起大衆的興趣和關注,硬是将這個深夜檔的話題度炒到了各大媒體連番報道的程度,最後在民衆的熱議中令瑪瑙臺決定最終留下了它。
然而柳非此番受的驚吓實在太過嚴重,她是情願毀約賠款,也再不肯拍哪怕那麽一分鐘的靈異節目了,後來再幹脆就此引退,和演藝圈說了永別。
而周澤楷摔斷了兩根肋骨,所謂傷筋動骨一百天,劇組也沒法讓他帶傷繼續東奔西跑,最後半途換回了原本的人選——周澤楷的同門師兄江波濤。
至于從柳非出事那一晚之後,就神秘失蹤的陳夜輝,根據跟他同一個房間的場記的口供,那夜陳夜輝忽然說有些事,只帶着一個灰撲撲的小布包出了房間,就再也沒有回來過,連行李和護照都沒有帶走。
暹羅國的警方接到報警後曾經仔細搜尋過,可陳夜輝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般,音訊全無,無論是從出入境記錄、機票車票甚至信用卡的消費都沒有一點兒線索,只好以人口失蹤的結案。
只是周澤楷知道,陳夜輝就是那個一直潛藏在他們之中的降頭師。
他後來在柳非的行李中找到了一罐紅茶,裏面混着蛇血蠱。而那罐紅茶,就是陳夜輝送給她的。
但除了陳夜輝之外,失蹤的人還有一個——葉修。
那夜周澤楷和葉修高空落水後,兩人雙雙被送進了醫院。在一通檢查、縫針、換藥和包紮之後,他們被要求住院留觀。
那時拍攝組已經訂好了回國的機票,三天後從軍貼市直飛港城的班機。在那之前,魏琛飽受蹂躏的脆弱小心髒實在不想再遭受任何刺激,他嚴詞要求周澤楷和葉修兩人好好聽醫生的話,在回國之前都一步不離地留在他們的病床上。
魏琛胡子拉渣、無比憔悴,臉上明明白白寫着“我的心好累”幾個大字,兩個鬧出了大動靜的天師深感愧疚,只得一個勁兒點頭表示他們一定會乖乖聽話。
住院的兩天,周澤楷比以往更加沉默,任憑葉修怎麽逗他說話,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大部分時間甚至連一個“嗯”字的回應都欠奉,沉悶得真正活像一只鋸嘴葫蘆。
這日是他們回港城前的最後一晚。
醫院十一點就熄燈,病房裏只有周澤楷和葉修兩人,窗簾拉得嚴密,唯一的光源只有從門上小窺窗中透進來的昏黃燈光。他們誰都沒有說話,各自躺在自己的病床上,閉着眼睛,安靜地睡了過去。
周澤楷又做了那個夢。
一座三層高的小樓矗立在懸崖之上,下方海浪洶湧翻滾,浪頭拍落濺起三尺水花。周澤楷睜開眼,靜靜地聽着耳邊有節奏的海浪聲,躺了片刻,才坐起身來,伸手推開了床頭一扇雕窗。
浪濤聲更響了。周澤楷透過窗戶向外看去,入目是茫茫大海與海平線上的流雲,既無飛鳥,亦不見礁石。
“從這裏向東去,就是傳說中的秘境蓬萊。”
青年聽到有人說話,擡起頭,果然看到那個不知多少次擅自闖入他夢境中的男子。此時那人正身穿一件靛藍對襟長褂,袖着手站在他身後。
“你去過?”周澤楷将視線重新移到窗外,低聲問道。
“嗯,我去過啊。”靛藍長褂的男子話中帶着些許笑意,“那衆口相傳的仙境,種種妙處只存在于世人想象之中,真正踏足時,也不過是一處渺無人煙、荒涼冷清的孤島。至于到達仙境就能得道飛升,更是以訛傳訛的虛妄之說,根本無從談起。”
周澤楷垂下眼睫,似是若有所思。
“怎麽,你覺得失望了?”男子撩起衣腳,側身往床沿上一坐,伸手挑起周澤楷的下颌,“與其希冀某些虛無缥缈的機緣,還不如把握點兒實在些的好處……”說着他笑着湊過去,在青年的唇上親了一口,“比如……春宵苦短,及時行樂什麽的……”
“不行。”周澤楷深吸了一口氣,沉聲說道:“葉修前輩,不行。”
身穿靛藍長褂的男子聞言,先是一愣,然後松開了捏住周澤楷下巴的手指,發出一聲嘆息:“你還是發覺了……”
随着男子的聲音,周澤楷眼前那古色古香的小樓,和耳邊綿延不息的海浪聲,都如同殘冬豔陽裏的積雪一般,無聲無息地溶解消散殆盡。
青年睜開了眼,眼前還是病房那片幹淨的天花板,還有倚在他床邊的,昏暗光線中看不清表情的葉修前輩。
周澤楷坐起身,擰亮床頭的應急臺燈,和葉修默默相對,兩人皆是一言不發。
“……唉!”最後還是葉修在這個比誰更沉默的游戲裏先妥協了,他苦笑着搖了搖頭,“小周,我還是太小看你了,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更加敏銳。”
“那是……幻術?”周澤楷皺起眉問道。
“可以算是幻術的一種吧。”葉修倒是十分坦誠,表情中一點沒有被當面拆穿的尴尬。
“準确的來說是入夢之術,我自問用得挺爐火純青的,應該不會留下什麽痕跡才是。”說着他聳了聳肩,“只是它唯一的破綻,就是只要施術者在夢境中被人叫出名字,這術法就會立刻被破……小周,你是怎麽發現是我的?”
周澤楷咬住嘴唇,藏在被子下面的手狠狠地握成拳頭,指尖陷進掌心之中。
“前輩……不是活人……”青年一字一頓地說道:“你沒有心跳。”
其實周澤楷在泳池邊的時候已經發現了。
一開始的時候,葉修的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還可以用溺水來解釋。可是後來葉修喘過氣來,他激動得緊緊抱住對方的時候,卻無論如何也摸不到他的心跳——一個正常人絕對不可能心髒停止跳動這麽長的時間,還能活得下去,更遑論和他對話說笑,甚至回應他的擁抱了。
聽到周澤楷的話,葉修苦惱地抓了抓頭發,“既然連這個都被你發現了,看來我想糊弄過去也不可能了……”
他嘆了口氣,“我一直都挺小心的,只是那時摔得太慘,三魂都離了體,要魂魄歸位本就不太容易,一時之間實在沒法好好掌控自己的身體,結果還是被你發現了。”
周澤楷在黑暗中盯着葉修的眼睛,“前輩……究竟是什麽人?”
“你說呢?”葉修挑起眉,微笑着不答反問。
周澤楷見對方回避他的問題,也沒有繼續逼問,垂下的眼睑,想了想又說道,“那麽,你為什麽要……”他頓了頓,臉頰耳垂微紅,所幸在暗淡的照明中并不顯眼,“……要入夢,做那些事……”
葉修咧嘴一笑:“當然是因為喜歡你啊!”他幹脆地答道,“小周,咱可是夙世情緣,緣分天定的一對啊。”
大約是葉修的語氣太過像是在開玩笑,周澤楷壓根就不相信。
不知因為什麽,青年覺得有些難受,一股微妙的怨氣和惱火交織成難以形容的複雜滋味,讓他覺得喉頭發苦,他握住拳頭的手扣得更加用力,沉默了許久,才突兀地道:“我,不想這樣。”
周澤楷擡起頭,兩眼逼視着近在咫尺的葉修,聲音雖低,但一字一句,在寂靜的黑暗中,無比清晰:“我不想再見到你。”
葉修一愣,目光回望周澤楷的眼睛,像是在确定對方的話中到底有幾分認真。
兩人就這樣在夜色裏目光交彙,周遭安靜得連空氣都像是凝固了一般。
“……嗯,”葉修應道,“好,我答應你。”
說完,他忽然兩手撐住床褥,俯身前傾,向青年的臉湊了過去。
周澤楷吓了一跳,以為葉修又要吻他,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
可葉修卻在距離周澤楷的嘴唇僅有半厘米的地方堪堪停住了,他溫熱的吐息吹到青年的唇畔間,周澤楷聽到他說:“那麽,親愛的小周,再見了……”
葉修到底是什麽時候離開病房的,次日周澤楷醒來的時候,已經一點都想不起來了。他的回憶停留在了葉修向他道別的那個畫面上,後面的事情像是被人從腦中抹去了一般,連丁點兒殘餘都沒剩下。
更怪異的是,次日啓程回國的時候,攝影組裏的所有人,似乎誰都沒想起隊伍裏還少了葉修這麽一個人——他們關于葉修的一切記憶,全都消失了。
周澤楷這時才明白,為什麽葉修在随隊拍攝的過程中,從來沒有進入過攝影機的鏡頭範圍。
他一定是早就打定主意,不留下任何自己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本章完--------------
嗷,說到做到,這章搞定啦!
又可以開新副本了耶!~(≧▽≦)/~
【周葉】仙客來 章三(1)[天師PARO]
第三局、無盡游戲
(1)
轉眼到了八月中旬,港城也到了一年中最炎熱的時期。
年初幾經波折才拍完的《靈異守則》已經開播到了半程。
雖然它只是一檔司空見慣的深夜靈異節目,但因為拍攝過程中的種種意外,變得話題度十足,因而收視率高企,連帶着只出場了八集的周澤楷也因此小小火了一把,成為了觀衆口中的“型男天師”。
不過意料之外的知名度并沒有令周澤楷的生活發生什麽變化。
他仍然租住在那間狹小老舊的出租屋裏,每天過着早起、晨跑、修煉、睡覺,偶爾外出幫人看個家宅相個祖墳的規律生活。
夏季的港城天亮得早。
這日的清晨五點四十,周澤楷在半夢半醒之中,感覺到胸口被一個暖呼呼軟綿綿的東西壓住,同時嘴唇上斷斷續續傳來了溫熱潮濕的觸感。
他心頭一顫,仿佛間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些羞恥得難以描摹的夢境之中。
周澤楷有點兒惱火,他模模糊糊地想,葉修明明答應了不再來的,結果還不是照樣厚着臉皮找上門來。
然而在生氣之外,周澤楷的心底深處又帶着些許隐秘的喜悅感……似乎有一個聲音在對他說,若是那個奇怪的葉修前輩還如這般锲而不舍地騷擾着自己,那麽或許他所說的“喜歡”二字是真的也說不定……
這時,一個毛絨絨的東西吧唧一下搭到了青年的臉上,嘴唇上除了濕熱的感覺之外,又添了着些刺刺癢癢的微妙觸感——周澤楷一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睜開眼睛的時候,果然看到愛貓葉秋正整只貓蹲在他的胸口,伸着腦袋,一邊舔他的嘴,一邊用爪子輕輕推着他的臉頰。
“喵嗚~”
貓咪葉秋見主人醒了,甜甜地叫了一聲,兩只小爪子像踩奶一樣,在周澤楷的胸口推了兩下,又低頭去蹭他的嘴角。
周澤楷的表情一時之間無比複雜,他擡起手,按在自家愛貓的背上,将它壓在胸口,另一條手臂搭在自己眼前,擋住從窗戶透進來的晨光,嘴角勾起一個苦澀的笑容。
葉秋被主人壓住背脊,貼着周澤楷的胸膛,趴成了一塊貓皮毯子狀。可它并沒有掙紮,仰頭喵喵地叫了兩聲,睜着一對圓眼,眼巴巴地看着周澤楷。
周澤楷維持着這個姿勢又躺了一會兒,直到心內的糾結略為平複了一些,才拎着貓咪起身下了床。
“餓了?”青年摸着葉秋柔軟的毛皮,低聲問道。
毛發蓬松的大貓抖了抖那圈雪白的頸毛,歪了歪頭,擺出一臉無辜的表情。
周澤楷覺得,它的愛貓最近真是越發粘人,也越發可愛了。
本來天氣變熱了之後,根據他經常去的那家寵物店的店員姐姐的說法,長毛貓到了夏天都會進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