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衆人遁着聲音回頭,見方鋒然正舉着一把槍托纏着黃紙紅繩的氣槍,槍口還冒着細細的白煙。

方鋒然的這武器,用的是軟鉛彈,彈芯裏填裝滿朱砂,打在人身上最多留下一個青紫的淤痕,但對陰氣重的邪祟鬼魅很有殺傷力。子彈打在玩具熊的肚子上,陷進了邋遢的破棉絮裏,軟鉛裂開,裏面的丹砂天女散花一般炸了個滿膛。

玩具熊頓時像斷了電一樣,擡起的手臂軟下來,“吧唧”一聲趴倒在了地上。

“為什麽不等它說完?”楚雲秀皺起眉,露出不贊同的表情。

方鋒然原本還有一些得意,但楚雲秀雖然是個姑娘,但舉止大氣、氣場淩厲,看起來就很不好惹,被她一瞪,手裏還端着槍的男人頓時像個洩氣的皮球似的萎頓了下來,他結結巴巴地分辨道:“我、我覺得……這胡說八道的廢話,就、就不用聽了吧……”

“你們還在這裏做什麽?你們還在這裏做什麽?”

方鋒然的話還沒說完,一把尖細、高亢的聲音,生硬地打斷了他的辯解。

衆人一擡頭,看到一只黑色的蝙蝠布偶,從離他們不遠的一顆大榕樹上倒挂了下來,半人高的大翅膀前後揮動着,刻意卡通化的倒三角臉上,一對凸出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們。

“在月亮爬到中天之前,樹影固定在腳下為止,找到回到人間的票,寫上同伴的名字,他才能離開地獄!”

蝙蝠挂在他們頭頂,乍看像一團黑壓壓的鬼魂,它的嗓音極刺耳,像極了鐵釘刮過黑板的聲音,蟄得在場的每一個人鼓膜生疼,李思這個忍耐力不佳的領隊,直接用手捂住了耳朵。

周澤楷下意識地朝葉修的方向望了一眼,卻見那人是在場唯一沒有在看樹上那只大蝙蝠的——葉修正低頭擺弄着手裏的通話器,表情還挺專注。

青年想到那通話器彼端聯系着的另一個人,心頭一緊,像被針紮了一下,連忙扭過頭,再不去看葉修。

“……”江波濤單手捏住下巴,思考了片刻,輕聲低喃道:“我覺得……這像是要我們達成某種條件才能離開這裏的意思?”

“這位玩家,你說得太對了!”

另一把聲音蹦了出來,說話的是一個小醜。

它像鬼魅一般,無聲無息地在人群中間冒了出來——由于出現得太過突兀的緣故,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離它最近的劉皓和王澤,直接往旁邊跳了兩三步,手裏的武器和符咒都差點招呼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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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醜一看就不是個活人。它有着塑料外殼的質感,像商店倉庫角落廢棄的陳舊模特,身上穿着一套又髒又破的小醜服,歪斜的脖子上頂着個壓扁了半邊的腦袋,剩下完好的那半貼在肩膀上,咧着一張觸到耳朵血盆大口,臉上的塗料褪色得厲害,唯有鼻子紅得吓人。

“你們有兩個時辰的時間,找到散落在游樂園裏的‘門票’,每人一次只能持有一張票,貪心的人會被過去的亡魂纏上哦!”

相比起蝙蝠的聲音,雖然這小醜的聲音像個八十歲的老頭子,嘶啞低沉,但起碼比刮搔黑板似的動靜順耳多了,只是它的一條胳膊整個扭了180度,手肘朝前,卻還用力地揮動着,實在怪異而醜陋得令人心生驚栗,衆人都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好幾步,盡量離這古怪的小醜遠一些。

只有葉修一步不退。

他不僅沒有退,反而還向前一步,筆直地站到了那小醜面前,手裏閑閑地把玩着通話器,懶懶地問道:“你說的那‘門票’,要怎麽使用?”

小醜扭了扭它那折了個直角的脖子,用完好的那一只眼睛看向葉修,“每個人都可以在自己獲得的門票上寫上一個同伴的名字,然後把門票交給你寫了名字的人。只要拿到寫有自己名字的門票,就可以離開這裏。”

葉修想了想,“如果我在拿到的門票上面寫上自己的名字呢?”

小醜顯然并不只是個傳聲的傀儡,它不僅聽得懂葉修的話,還能做出正确的回答。它咧開半邊嘴,突兀地放聲大笑了起來,塗漆斑駁的半張臉上笑容尤其陰森:“那麽貪心的人,只好一直留在這裏了。”

葉修把通話器別回腰帶上,千機傘往地上一撐,“那麽,如果我不用門票,硬是要走呢?”

小醜張開嘴,似乎眉頭扭曲,嘴唇上揚,似乎是控制着臉上殘缺的五官,做了一個猙獰的鬼臉,“你盡可以試試。”

它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游樂場主道上,顯得格外清晰。

一時間氣氛陷入了詭異的膠着和凝重之中,沒有一個人說話。他們之中雖然還有人完全搞不清狀況,但大部分人卻隐約猜到了自己現在陷入的,是什麽樣的局面之中。

就在這時,枝頭挂着的烏鴉忽然撲楞起兩翼,透着孔的薄膜呼啦啦撕扯着風聲,尖銳刺耳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你們為何動也不動!時間飛快流逝!你們為何還不行動!”

說完,它飛了起來,在衆人頭上盤旋了兩圈,重複了兩次上面的話,才又撲動翅膀,轉身飛進了夜色之中。

蝙蝠那刮得人耳膜刺疼的聲音近乎聲嘶力竭的程度,把衆人都震得打了個冷顫。小醜彎下腰,施施然對他們行了一個躬身禮,“說得對,你們只有兩個時辰,抓緊時間吧,祝你們好運。”

說完,它四肢一松,向後一翻,像一個真正的、毫無生氣的塑料假人一樣,僵硬倒下,一動不動地躺在了地上。

葉修上前兩步,擡腳撥弄了兩下倒地不起的小醜人偶,“看來剛才出現的這些個家夥,都只是來做‘游戲’說明的NPC,這便算是完成任務了吧。”

衆人都被葉修的淡定震撼到了,尤其是以前沒有和他接觸過的李思等人,一時間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李思這個名義上的領隊,顫巍巍地靠了過來,躲在葉修身後探頭探腦地看了看他腳邊的小醜,“這……葉先生,這到底算是什麽事啊?那門票?……”

葉修扭過頭,看到在場每一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于是擡起手,指了指別在腰上的通話器:“你們還沒發現嗎?我們被困在了次空間裏,出不去了。”

衆人靜默了一秒,然後全都低頭去看自己的通話器,扭了幾下,又對着話筒喂了幾聲,果然一點聲音也沒有,随後這些人掏手機的掏手機,掏羅盤的掏羅盤,還有些人甚至拿出了自己各種獨門聯絡用的法寶。

可等衆人把一切可以擺弄的東西都擺弄過了以後,他們不得不接受一個現實——無論是高科技的通訊器材,還是術法道具,都無法和外界取得一點聯系,他們真如同葉修所說那樣,像被隔在了另外一個空間裏面。

“也就是說,我們不知什麽時候被困在了游樂園裏,”江波濤看着自己手裏指針轉得像電扇扇葉的羅盤,皺着眉對葉修說道:“除非我們找到那什麽‘門票’,然後按照那小醜說的方法,寫上同伴的名字交給對方,然後拿着寫着自己名字的門票,才能離開這裏?”

關于前些日子拍攝《靈異守則》時發生的種種前情,周澤楷像個真正的鋸嘴葫蘆,完全做到了“守口如瓶”四個字,愣是連只言片語都沒向自己的師兄透露過,所以在江波濤對葉修的印象,還僅僅停留在了好幾個月前鬧鬼酒店的那一面之緣上——強大、神秘、見識不凡。

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江波濤對葉修的意見十分倚重,遇到不确定的情況,首先想到的就是向他求證。

葉修點了點頭。

“只要道行夠了,創造一個完全由施法者支配的空間,并不是不可能的事。”說着葉修略帶深意地看了周澤楷一眼,“這跟布陣是一個道理,都是把人的肉體或者精神困在一個空間裏面,除非達成了施法者設定的條件,又或者找到破陣破術的方法,不然就會一直困死在這裏,再也出不去。”

周澤楷對上葉修的視線,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腦中不受控制了浮現起一些令他難堪又羞惱的畫面,臉頓時“刷”一下紅了,連忙別開視線。這時,他聽到自己的師兄接過話頭,“所以先前失蹤的那些人,應該就是沒有達成剛才那小醜說的離開條件,被困死在這裏了?”

說着,江波濤皺起眉,手指在自己的下巴上敲了敲,這是他思考時常有的小動作,“可是……這游樂園不算大,四個小時以內找出幾張門票,聽起來也不是什麽很難達成的條件,怎麽可能進去的人只出來過一個,而且還吓瘋了?”他頓了頓,“除非……”

“除非,這見鬼的游戲不止這麽簡單。”劉皓涼涼地補了一句。

“所以說,我們必須去找那什麽門票嗎?”終于搞清楚了狀況的李思,愣愣地問道:“可是、可是我怎麽記得一開始那小熊提過只有七張票?……那我們這八個人,不就……”

他的話沒有說完。即使沒心沒肺如李思,這時話也說不下來了。

衆人面面相觑,都試圖從其他人的目光裏,看出對方的盤算。

八個人、七張票,當然意味着有起碼會有一個倒黴蛋,因為無法得到寫有自己名字的門票,而最終被遺棄在這裏。

“這、這個,要麽、要麽……”李思當然意識到了自己闖了禍,他戳破了一個不應該在這時候提起的話題,他焦急的搓着手,露出谄媚的笑容,“要不我們先商量商量,這互相寫名字的事嘛……”

“然後等着兩個時辰過去嗎?”楚雲秀瞥了他一眼,打斷了李思的話。

這時,葉修轉過身,拎起傘就走。

“哎呀!葉先生,你要到哪裏去!?”李思焦急地叫道。

“去找找有沒有其他出去的辦法。”葉修頭也不回地答道,人已經走出了很遠。

“對嘛!也許有其他的辦法嘛!”李思如蒙大赦,興奮得像只學舌的八哥,又重複了一次:“也許還有別的辦法嘛!”

劉皓看着葉修的背影,嗓子眼裏冷冷地哼了一聲,臉上的表情陰沉得彷如烏雲壓頂。

他打一開始就對葉修這個來歷不明的人沒什麽好印象,此時看到他第一個脫隊,心想這人嘴上說得好聽,但一定是去找門票了。因為八個人只有七張票,注定了僧多粥少的緣故,只有搶先拿到票的人才有和其他人交換的籌碼,才可能占到先手——只是這話他不會說出來,他甚至不會讓自己的情緒向其他人洩露半分。

劉皓默默調整了一下臉上的五官,回頭的時候已恢複了和善的笑容,他對其他人說道:“總之,我們也不要呆站在這裏,四處走走看看有沒有什麽線索吧。”

(6)

在這個空間裏面,荒廢多年的時間似乎被壓縮成了某種難以評估的模糊界限。游樂園裏有些區域燈火通明,像是它們還在營業一般,有些地方卻黑燈瞎火,連一點兒光照都沒有,整個園區依然陳舊肮髒,但諸如旋轉木馬、摩天輪、小火車等設施卻在斷續失真的音樂聲中旋轉了起來。

最終,衆人決定兵分兩路去搜索游樂園。

他們很自然地分成了兩邊,默契得不需要商量,周澤楷、江波濤和楚雲秀一隊,另一邊則是劉皓、王澤和方鋒然。

李思猶豫了一下,看了看站在兩個男士中間的,穿着黑色夾克和緊身皮褲,辮子高高束起的年輕美女,出于天性中對女性的藐視,他果斷選擇了劉皓幾個一邊。

衆人在中央大道的盡頭分開,江波濤等人去了以魔幻風格為主題的午夜幻想區,而劉皓幾個則前往了充滿了童話元素的兒童天地區。

午夜幻想區不大,只有三個游樂項目:分別是小型過山車、鏡塔和鬼屋。只是這地兒雖小,卻布置得挺有技巧,彎彎繞繞的石板路和圍牆、雕塑和綠化帶将這片區域分割得七零八落,視野中的遮蔽物特別的多。

也不知這個空間中究竟存在着什麽樣的奇怪規則,不僅江波濤的羅盤失靈,連周澤楷的慧眼也失去了效力,只要他開了眼,目光中所見的就只剩灰蒙蒙的霧氣,別說分辨陰陽氣息了,他根本連腳下的路都看不清楚。

不過即使如此,周澤楷還是義無反顧地走在了最前面,右臂上挂着手弩荒火,唇線緊抿,臉上的表情嚴肅而警戒,像一只剛剛成年初入叢林的獵豹。

江波濤手持着師傅傳給他的殺生刃斷後,楚雲秀則走在兩位男士中間。

這片區域的照明亮度明顯不如在中央大道時的好,幾個游樂設施幾乎都隐沒在夜色之中,只亮着幾盞零星的黃綠彩燈,還詭異而無規律地不斷重複着時明時滅的過程,看着就像黑暗中幾點幽幽的鬼火。

三人打着手電筒,沿着幾個游樂設施的外圍走了一圈,并沒有發現什麽特殊的地方。

“這游樂園并不大,劃分成四個小區域,這裏也算占了四分之一了。”江波濤的地圖背得熟,他低頭看了看表——雖然這個空間處處充斥的微妙的扭曲感,但萬幸時間的流逝和計算是正常的,距離開始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四十五分鐘,他們仍然毫無進展。“時間剩的不多了,看來,我們要搜索得細致一點了。”

周澤楷看了江波濤一眼,黑如點墨的眼瞳裏暗波洶湧,表情的欲言又止。

看自家師兄的意思,江波濤似乎把重點放在了尋找那個什麽“門票”上。只是原本周澤楷的計劃,是像葉修那樣去找破壞這個空間的線索,可似乎秉承着實用主義原則的師兄和楚姐都不把希望放在這點缥缈虛無的可能上,而是以脫離這個詭異空間為首要選擇,正在認真地搜尋着能讓他們出去的門票。

想到葉修,周澤楷忍不住悄悄握緊了拳頭。

雖然他并不想承認,然而比起從小一起長大,共同生活了十多年的師兄,他反而更能在那個連心跳都沒有的奇怪前輩身上,找到精神共鳴。

與身份、來歷無關,葉修帶着一種屬于強者獨有的,耀目得無法忽視的魅力和感染力,像一個天生的發光體,令他深深為之折服,又不由自主為之吸引。

“小周?”江波濤似乎注意到他神色有些不對,忍不住叫了一聲。

周澤楷這才發現自己又出神了,連忙搖了搖頭,把飄忽的神思召了回來。

這時候,站在兩步開外的楚雲秀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手裏的電筒光向着高處照去,回頭大聲叫道:“小江、小周,你們快過來看看這個!”

聽到楚雲秀的聲音,師兄弟二人飛快地對視了一眼,三步并作兩步跑了過去,順着楚雲秀手電光指的方向看去。

在一道兩米高的圍場上,立着兩只半人高的石像鬼雕像,造型很是風騷,一個盤腿托腮,一個翹臀扭腰,不看那兩張經歷風催雨打後殘破不堪的醜陋臉龐和粗肥圓的身段的話,這姿勢真是十足的風情萬種。

可是衆人的關注重點都不在這裏。

他們看到,那個翹臀扭腰的石像鬼懷裏,抱着一塊巴掌大的長方形牌子,在燈光的照射下,牌面反射着一種黯啞的銀灰色金屬光澤,與石像鬼本身的石頭質地格格不入,顯得尤其突兀。

“……那玩意,該不會就是所謂的……門票吧?”江波濤接過楚雲秀的電筒,仔細地照了又照。

楚雲秀扭頭看了他一眼,“不管是不是,拿下來看看?”

對于這個建議,周澤楷和江波濤都沒有異議。

三個人達成共識之後,六目相對,在原地沉默了足有一分鐘,卻沒有人主動上去取那張牌子。

“愣着幹什麽,去拿啊!”楚雲秀伸手狠狠在江波濤背心上拍了一下,“難道還等着女士先動手嗎,小江你的風度呢?!”

楚雲秀的這巴掌很不客氣,江波濤被拍得一個趔趄,差點沒背過氣去,“可是……楚姐,這……你發現的……”他一邊咳嗽一邊艱難地分辨道。

“別廢話了,現在還不知道去拿那玩意兒會不會觸發什麽陷阱,你們好意思讓我一個姑娘去趟雷嗎?”楚雲秀兩手叉在腰上,理直氣壯地反駁道。

雖然她的态度強勢得甚至帶着幾分嚣張,但周澤楷和江波濤都知道,楚雲秀這是在讓着他們。

若是那玩意兒真的是一張“門票”,雖然票面上只能寫別人的名字,表面看來,拿到票也只能幫其他人出去,但畢竟八個人只有七張票,誰也不能保證自己最後一定能得到一張,這樣的話,手裏有空票的人,就有了和其他人交換的資本。

畢竟人類天性如此,怕死的人還是占大多數的。而怕死的人在考慮自己的票上寫誰的名字的時候,首先考慮的必然不是和誰交情好,而是誰能和自己互換名額。

江波濤看了周澤楷一眼,又回頭看了看立着一對柳眉,兇巴巴地瞪着他的楚雲秀,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這才退後幾步,一個小助跑躍上牆頭,伸手去拿石像鬼抱在懷裏的金屬牌子。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觸到石像鬼的一瞬間,變故陡生。

那只石頭雕的石像鬼,突然仰起脖子,發出一聲類似被掐着脖子的慘叫雞一般凄厲高亢的尖叫,靈活地一蹦三尺高,像一個彈簧一般蹿下圍牆,飛快地抖摟着兩條胖乎乎的短腿,一陣風似地筆直跑進了正對面的一座建築物裏。

“那是鏡子屋。”江波濤跳下牆頭,看着石像鬼躲進去的建築物,低聲說道。

“呵……”楚雲秀低聲笑了起來,塗着暗紅唇彩的嘴角挑起一個諷刺的弧度,“這就是讓我們進去的意思吧?搞了半天,原來是在這裏等着咱們呢……”

(7)

三人追在石像鬼後,進入了鏡子屋。

鏡子屋裏的照明比江波濤等人想象的要好上許多,甬道裏的頂燈還亮着大半,雖然遠遠算不上明亮,但好歹算是能看清周遭的環境了。

然而不知道當初設計這個鏡子屋的人腦子裏進了什麽水,那通道時寬時窄,最窄的地方甚至要貓腰側身才能鑽過去,鏡子又出人意料的多,頭頂、身側甚至地板都鑲滿了各種角度的大大小小的凹凸透鏡,在暧昧昏黃的照明下,衆人的身影被多次反射、折射成各種奇怪的形象,扭曲中帶着說不出的詭異。

“大家當心一點,還不知這裏到底有什麽陷阱。”

三人這會兒的陣型換成了江波濤在最前面,周澤楷斷後,仍然在中間的楚雲秀叮囑道,兩位男士聞言,紛紛點頭稱是。

可是他們走了一陣,很快就發現情況有些不對頭了。

“這鏡子屋,室內面積撐死了只有百來平方米吧?”江波濤回憶了一下他記得滾瓜爛熟的游樂場平面圖,然後低頭看了看手表:“就算這裏面空間利用得再巧妙,我們也不至于二十分鐘都轉不出去吧?”

事實上,他們清楚地記得,順着頭頂的前進方向指示一路走來,他們都沒有遇到分岔道,照理說不可能迷路的,然而事實上,他們就在這“一條道”上繞了不知幾個彎,數次上坡下坡鑽進擠出之後,方向感已經徹底蕩然無存了。

幾人停下腳步,站在一處相對開闊一些的小平臺上,思考了起來。

“我覺得,應該是這個玩意在誤導我們。”楚雲秀指了指嵌在她頭頂一面鏡子旁的綠色箭頭,“搞不好指示其實是讓我們在原地繞圈圈呢!”

江波濤想了想,覺得可能性很大,“要不然,我們就不要依靠箭頭指示了。”說着他用一直握着的殺生刃,在身旁的鏡子玻璃上刻了一個粗糙的箭頭,“我們自己留路标……”

話音未完,他忽然看到鏡子裏有晃過一團灰黑色的身影,因為是反射他斜後方一面凹透鏡的影像,所以那團影子被壓縮成一塊扁平的色塊,若不是江波濤最後瞄到那一閃而過的翅膀,根本分不出那到底是什麽東西。

“石像鬼!”江波濤叫了起來,“在那邊!”說着,他已經扭頭往甬道盡頭追了過去。

周澤楷和楚雲秀吓了一跳,半秒的愣神後,立刻反應了過來,連忙跟上。

可才追出去十多米,周澤楷就發現大事不妙了。

也就是這一轉彎的功夫,原本跑在他前面不遠處的江波濤已經不見了,他連忙回頭去看,卻發現連跟在自己數步開外的楚雲秀也無影無蹤了。

青年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停下腳步,警戒地向四周看了一圈。

他現在身處的是一處長方形的狹小房間,不僅前後左右,連天花和地板都鑲嵌着大大小小的鏡子,來時的甬道和前方的出口都漆黑一片,連一點兒光亮都沒有。

“呵呵……”

就在這時,周澤楷的身後傳來細細的,近乎耳語的沙啞笑聲。青年驟然急轉,正對上一個人熟悉的臉。

他看到,葉修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他身後五步開外的地方,手裏拿着他那把奇怪的傘,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唇線抿緊,然而嘴角似乎又勾起一個帶着嘲諷的詭谲弧度。

“葉修……前輩……”周澤楷咽了一口唾沫,嗓子裏艱難地發出幹澀的聲音。

葉修沒有回答,他只是一腳往前踏出半步,左手微微上舉,千機傘尖端向前,似擺出了一個戰鬥的起手式。

周澤楷心頭一緊,戒備地後退了一步。

果然,就在下一秒,葉修已經舉起千機傘,向着青年的脖子直刺而來!

房間裏的鏡子,幾乎都成了支離破碎的玻璃片。

周澤楷狠狠地撞在一塊凸透鏡上,差點沒背過氣去,巨大的沖力令他咬破了嘴唇,一縷鮮紅的血線從他的唇角滑到下巴上。

他踉跄着從一地的碎鏡子裏翻身起來,手肘的衣物已經劃得稀爛,從上臂到手掌滿是玻璃渣子,血流得觸目驚心,額角也在鏡子上撞出了傷口,血順着他的眉角往下滴,糊得他的俊臉十分狼狽。

然而,還沒有等他擡手擦一擦臉上的血跡,一陣寒意挾着淩厲的破空聲,已經直沖着他的門面襲來。

周澤楷顧不得身上的傷口,在碎玻璃上就地一滾,躲開葉修劈頭蓋臉的一擊。

他實在無法理解,就算他們前塵已盡,那些難以啓齒的糊塗賬再也算不得數,但現在他們都陷在這個游樂園的空間裏,好歹也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葉修怎就一句解釋也沒有,見了他就直接動手,而且招招直奔要害,像是鐵了心要置他于死地一般。

“葉修!住手!”周澤楷用手弩隔開千機傘掃來的突刺,大聲叫道。

他悲哀地發現,即使在性命攸關的時刻,自己仍然無法對葉修回以狠手,只能在這狹小的空間裏狼狽地躲閃着對方的攻擊。

葉修一聲不吭,像是根本沒有聽到周澤楷的話一般,臉上表情不變,眸中寒光淩然,左臂握住傘柄,傘尖往前一推,矛一樣向着青年紮過去。

周澤楷看清了葉修的動作,心頭頓時雪亮,他側身一閃,躲過葉修的一擊,同時甚至右臂,荒火嗖一聲射出一支小箭,打在了千機傘上。

“你不是葉修!”周澤楷大聲說道。

他看過葉修戰鬥時的姿态,清楚記得,他是右手持傘,又怎麽可能突然變成個左撇子?

*********

李思躺在血泊裏,肚破腸流,一叢茂盛的薔薇從他的肚子的破洞裏冒了出來,開出一朵又一朵碗口大的紅色花朵。

劉皓、王澤和方鋒然站在不遠處,一言不發地看着地上那具血淋淋的屍體,臉上都露出了心有餘悸的表情。

他們剛剛經歷過一番惡戰,合力幹掉臉似僵屍的三月兔以及一直高喊着“砍掉你的頭”的無臉紅心皇後,雖然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些彩,但好歹保住了性命,但李思卻沒有那麽好的運氣,身手不佳的他,現在已經是一具毫無溫度的屍體,成為玫瑰花的培養基了。

“雖、雖然這家夥死了……”劉皓努力克制着自己內心的恐懼情緒,盡力令聲音聽起來不那麽顫抖,晃了晃手裏拿着的金屬片:“不過總算找到了票……我們、先離開這裏再說……”

“等等!”王澤提高了聲音,“你是說,現在就離開!?”他焦急指着劉皓手裏的金屬片,大聲喊道:“可、可是,那個票,只有兩張啊!”說着他扭頭看向方鋒然:“你們不會打算丢下我一個吧?”

方鋒然撇開頭,避過王澤的視線。

事實上,他們只在這片區域找到兩塊像是“門票”的金屬片,和扭曲的愛麗絲夢游仙境娃娃們大戰一場之後,現在被劉皓和方鋒然一人拿到了一張。若是他們打算現在離開,必然只有互相寫上對方的名字這唯一一種可能,那就意味着王澤就會被他們舍棄在這裏了。

“王澤啊……”劉皓抽了抽嘴角,擠出一絲扭曲的笑容,“你看,現在李思也死了,就不存在少一張票的問題了,你可以和其他四個人交換寫名字嘛,不用擔心……”

“所以說,你們就是打算丢下我了!?”聽到劉皓的辯解,王澤的喊聲帶上了哭腔。

且不說在這麽危機的游樂園裏,他一個人能不能活着找到門票,而剩下的那四個人,即使找到門票,也肯定不會優先考慮和他交換,失去了同伴,那幾乎就意味着他要死在這裏了。

然而劉皓此時已經不想再在王澤身上浪費時間,他抹去臉上虛僞的笑容,狠狠瞪了那不識時務的同伴一眼,扭頭催促方鋒然:“快,你趕緊在票上寫上我的名字,我們這就……”

然而方鋒然卻沒有回答他,而是顫巍巍地擡起手指,指向不遠處的花園籬笆:“那兒……那兒……”

劉皓和王澤條件反射地順着他手指的方向往過去,只見籬笆上爬着的一叢叢的薔薇像活物前後搖擺起來,兩秒之後,幾十根渾身是刺的花枝猛然蹿了出來,像揮舞着的觸手,向着呆站在原地的三人撲了過去。

“卧槽!!”三人大叫起來,轉身拔足狂奔起來。

*********

周澤楷看着被荒火射穿心髒,倒在地上的“葉修”,無聲地咬緊了牙關。

即使知道那只是個冒牌貨,可親手射殺這個人的感覺,仍然讓周澤楷心髒一陣緊縮。那逼真的、從胸口流出的鮮紅血液,讓青年腦中浮現出一種難以形容的、熟悉的即視感。

就仿佛在遙遠的時空和已經失落的記憶裏面,他也曾經看過這個人,渾身沾滿鮮血,毫無聲息地倒在他眼前一般。

“葉……修……”青年咬着牙,從嗓子眼裏艱難地擠出這兩個音節。

然而不容他細細體味這陌生的熟悉感,“葉修”的身體忽然碎成了粉末,變成無數透明的碎玻璃,融在滿地破碎的鏡片中,再也無法分清。

周澤楷重重地吐出一口氣,被玻璃劃得滿是傷痕的手在自己胸口用力按了一下,努力平複那股快要撐破心房的複雜情緒。

等到他感覺心髒跳動的頻率恢複了正常,周澤楷才擦掉眼角凝結的血塊,轉身往江波濤方才前進的方向跑去。

只是他剛剛跑出滿地碎玻璃的房間,就迎面撞上似是折返而回的江波濤。兩人相顧一看,都從對方的傷痕累累血跡斑斑中看到了彼此的狼狽。

“看樣子,小周你也打得不輕松啊。”江波濤帶着點自嘲地苦笑道,然後低頭從腰包裏掏出一張長方形的金屬片:“不過這‘門票’總算被我拿到了,好歹沒有白遭罪。”

周澤楷點了點頭,他注意到江波濤上臂外側有巴掌大的燒傷痕跡,似乎并不是剛才和自己戰鬥的那個“葉修”手裏的怪傘能夠留下的傷痕。

果然,他聽到江波濤說道:“剛才遇到師傅的時候,真是把我吓得不輕……萬幸我很快醒悟過來師傅不可能出現在這裏,不然真不知怎麽提得起勇氣和他老人家戰鬥……”

周澤楷擡起頭,兩眼定定地看着江波濤,眼神很是糾結。

江波濤難得沒有注意到師弟的情緒波動,仍然在說着自己的分析:“自古鏡子都有反射邪氣的效用,鏡面通靈,我覺得,這個鏡子屋,會反射出我們內心最敬重最仰慕的人,虛拟出幻影當我們的對手……”

說着他停住話柄,眼神在周澤楷的身上掃視了一下,欲言又止。

即使,即使江波濤追問下去,周澤楷也肯定無法坦然,他遇到的對手是葉修的,萬幸他那善解人意的師兄,并沒有将這個話題深入下去,而是建議他們一起去尋找大約是落在後頭的楚雲秀。

就在他們打定主意的時候,身後的甬道忽然傳來巨大的一聲轟鳴,連帶着他們周圍的玻璃也稀裏嘩啦碎落一地。

他們連忙轉身,向着聲音的來源飛快地跑了過去。

沿着來時的方向跑出不遠,江波濤和周澤楷就到達了聲音的來源所在——那是一個比周澤楷先前戰鬥的房間略大的正方形空間,不僅玻璃碎得徹底,連一大片牆體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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