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塌了下來,楚雲秀俯身倒在一大片斷瓦殘垣之中,看不出生死。

“楚姐!”

兩人大叫一聲,向着楚雲秀奔了過去。

(8)

江波濤率先跑到楚雲秀身邊,彎腰将人扶了起來。

即使只用肉眼,都能看出楚雲秀傷得很重。

她的左前臂似是被人粗暴地硬是往後掰折了,手腕上猙獰的五道烏黑的淤青。斷骨從傷口裏支楞出來,血肉模糊的傷口裏戳出白森森的一截。

江波濤一陣心慌,手腳都吓冷了。他抖着手小心翼翼地試了試楚雲秀的鼻息,待觸到輕細的氣流的時候,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楚姐、楚姐?”江波濤不知道楚雲秀身上還有沒有其他更嚴重的傷,于是不敢擅自挪動,只輕輕地拍了拍姑娘的臉頰,企圖喚醒她。

楚雲秀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滑動了兩下,緩緩睜開了眼睛,艱難地看了看左右,“啊……小江和小周,這次是真人了吧?”

從她的話語中,江波濤和周澤楷不難猜出,她的經歷應該和他們兩人差別不大。

“楚姐,你能站起來嗎?”江波濤覺得現在不是糾結細節的時候,必須速戰速決。

楚雲秀皺起眉,艱難地動了動手腳,臉上表情十分痛苦,她搖了搖頭:“……不行,腳髁和胸口都很疼。”

周澤楷看了看楚雲秀那角度扭曲的右腳腳腕,他們這些學道之人,對醫學方術都有一些了解,對于普通的外傷評估也十分熟練,“脫臼,可能還有骨折。”

江波濤當機立斷,“這樣不行,必須盡快将楚姐送出這個見鬼的空間。”

周澤楷點了點頭,他蹲下身,脫掉戰鬥中被千機傘劃得破破爛爛的外衣,将穿在裏面得較為幹淨的襯衣撕開,折成簡陋的三角巾形狀,固定住楚雲秀受傷的手臂。随後,他讓江波濤将楚雲秀安置到自己背上,背起受傷的姑娘往出游樂園出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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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楚雲秀用還能動的那只手,拽了拽周澤楷上身僅剩的貼身丁字背心,艱難地低聲問道:“你們打算怎麽出去?”

“不用擔心,”江波濤在旁邊笑道:“我拿到了一張‘門票’,可以先讓你出去。”

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失血的原因,楚雲秀的臉色看起來蒼白極了:“我走了,你們倆怎麽出去?……而且……”她的胸口疼得厲害,連說話都很艱難,她用力吸了一口氣,硬是把因為肋骨折斷而變形的一側胸廓撐開,“你們忘了?那小醜說過,每個人,只能寫一個名字……”

“現在管不了這些了。”江波濤搖了搖頭,邊走邊咬開指尖,飛快地在金屬片上寫了楚雲秀的名字,“總會有辦法的,放心。”

*********

劉皓斬斷勒着自己手臂的兩枝玫瑰花藤,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百寶袋被無數花枝緊緊纏住——那袋子裏還放着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金屬門票,然後不管手臂被花刺紮出一圈又一圈的血痕,徑直向着愛麗絲庭院的出口奔了過去。

劉皓、方鋒然、王澤狼狽地跑出很遠,一路跑到游樂園的中央大道上,見那些瘋狂的薔薇花藤沒有再追上來,才終于停下腳步,兩手撐着膝蓋,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比起死裏逃生,臉上表情驚魂未定的方鋒然和王澤,劉皓的心情複雜得多。

他的“門票”丢了,那就意味着,他沒辦法和方鋒然交換寫上對方名字,然後離開這裏。而更糟糕的一點是,他才剛剛和王澤撕破了臉,如果之後拿到門票的是王澤,那麽毫無疑問,他将會成為被丢下的那個人。

劉皓裝着低頭喘氣的樣子,實際上卻是心如電轉,專心考慮起威脅方鋒然現在就在門票上寫上他的名字,然後離開這裏的可能性——可是理智告訴他,他的身手雖然比方鋒然和王澤厲害一些,但遠遠做不到一對二的時候還能碾壓取勝,現在他們兩人還不知道自己門票已經丢失的事,但若他們知道了,很可能會聯合起來和自己抗衡……

……那麽,如果是一對一呢?

劉皓捏了捏拳頭,深深吸了一口氣,随即站起來,控制着自己的臉部表情:“剛才真是好險,你們兩個沒事吧?”

聽到劉皓的問話,方鋒然搖了搖頭,表示自己還好,而王澤哭喪着臉擡起頭,“我的肩膀和腿……嗯,都好疼……”

“是嗎?”劉皓假意睜圓了眼睛,向他靠了過去,“讓我看看,你傷得重不重?”

原本以為自己馬上就要被抛棄在這個可怕的游樂園裏的王澤,看到劉皓竟然擔心起他的傷勢來,臉上露出一絲受寵若驚和希望來,他脫掉外套,露出自己肩膀被花枝洞穿的傷口:“這裏……”

他的話還沒說完,忽然覺得胸口一涼一疼,慘叫連着血沫噴出口腔,王澤看了看深深陷入胸口的匕首,又看了看眼前手持匕首的人:“劉皓……你……”

因為劉皓刻意背對着身後的方鋒然,擋住了他殺人的場面,直到王澤被刺穿心髒的屍體悶聲倒地,方鋒然也還沒醒悟過來他們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然而,就在下一秒,劉皓已經轉身,幾步沖到方鋒然身邊,匕首抵在他的咽喉處,兩眼冒着狠戾的血光:“快,拿出你的門票,寫上我的名字!立刻!現在!”

方鋒然似是被這個變故吓蒙了,他顫抖着嘴唇,擡起頭,結結巴巴地問道:“你……我們不是、不是說好了,交換……”

“沒有什麽交換了!”劉皓獰笑道:“我要你立刻寫上我的名字!立刻!”

“為、為什麽啊?”方鋒然幾乎要哭出來,聲嘶力竭得喊道:“你為什麽要殺了王澤!?為什麽要連我都扔下!?”

可惜劉皓沒有閑情和他解釋這許多疑問,他們現在在游樂園的主幹道上,随時有可能遇到其他人,與其浪費時間解釋這許多,倒不如快些拿到門票,然後離開這裏。

于是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腳将方鋒然踹翻在地,從背面将人制住,膝蓋狠狠壓在對方的腰上,舉起匕首,用力往同伴的右側背部一捅:“別廢話,你寫不寫!?”

方鋒然慘叫一聲,右肺被刺破,一側胸腔負壓逆轉,肺葉萎蔫,他頓時呼吸困難,混合着氣泡的粉紅色血泡從他的嘴裏湧出,一口一口噴在了泥地上。

确定對方傷得不輕,沒法再反抗自己,劉皓扭着方鋒然的肩膀,将人翻了過來,從他的外套口袋裏搜出那張巴掌大的金屬門票,又割開他的右手食指:“快寫!不然我殺了你!——你知道,我做得出來!”

方鋒然痛苦地咳嗽着,大量的血沫嗆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眼淚從眼眶裏冒出,卻連求饒的話也說不出來,他顫抖着手指,摸索着在金屬片上寫上歪歪扭扭的“劉皓”兩個字,嘴裏斷斷續續地來回念叨着幾個字:“別殺……別殺……放過我……”

劉皓劈手搶過寫了他名字的門票,又舉起匕首,幹淨利落地割斷了方鋒然的喉管和頸動脈。

他不能留下人證,讓別人知道他曾經對自己的同門做過什麽。

只要只有他一個人活着出去,那麽他可以編造千萬個故事,讓方鋒然和王澤的死變得合情合理。

*********

周澤楷踢了踢腳邊滋滋作響的球狀飛行器,确定它徹底損毀,不會再射出炙熱的激光以後,才彎腰将它翻過來,從它圓滾滾的肚子上揭下那張黯啞金屬光澤的門票。

江波濤靠在一邊的柱子上,大口大口喘着氣。

他的小臂被燒出了好幾個炭化的小洞,雖然沒出多少血,但也着實疼得厲害,江波濤苦笑着看了看自己上下斑斑駁駁的七八處燒傷,深深感到自己今晚真和明火暗火過不去。

一小時前,他們将楚雲秀送到游樂園門口,按照招貼欄上用粉筆寫得歪七扭八的指示,将寫着楚雲秀名字的“門票”插入剪票口後,在疼痛和傷重的雙重折磨下,已經失去意識的姑娘,就在他們兩個人四只眼的注視中,驟然消失了。

“總而言之,好不容易拿到第二張門票了。”江波濤撩起袖子,粗略查看了一下手臂上的傷勢,又擡頭看了看遠處的鐘樓,時針停在了“Ⅲ”的位置,而分針停在了“Ⅳ”的位置。

他疲憊地嘆了一口氣:“時針在三點的位置,這是意為着在游樂園裏面只剩下三個人的意思了嗎?……也就是說,除了我們兩個,現在游樂園裏只剩一個活人了。”

周澤楷沒有做聲,牙齒無意識地咬住下唇,忍不住猜想,葉修現在還在不在游樂園裏面。

雖然游樂園裏有多到防不勝防的奇怪而且攻擊力很高的怪物,但青年從來不認為葉修有可能會遭遇不測。雖然很是狼狽,但周澤楷覺得自己還能勉強應付,那麽戰鬥力和修為又要遠高出自己一大截的葉修,就更不應該在這裏喪命了。

只是……他會一個人先離開嗎?

他……會和其他人交換門票嗎?

“不過,門票倒是還有四張……”就在周澤楷分心的當口,他忽然聽到江波濤繼續說道,“我們還是有機會一起出去的,只是……”他抿了抿嘴唇,“時間不多了。”

雖然不知是誰的布置,只是這個游樂園的游戲,限時只有兩個時辰,而從鐘樓鳴響開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又三十分鐘——按照他們目前的進度,要在剩下的時間裏面找到另外一張門票,實在不是一個樂觀的任務。

“總之,不能放棄。”江波濤把破破爛爛的袖子撸下來,扶着身後足有五米高的未來機械人模型,艱難地站起來。“我們繼續找……”

他的話還沒說完,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死死勒住脖子,一口氣哽在喉嚨裏,頸動脈窦受壓,差點兒沒當場昏迷過去。下一秒,他已經兩腳懸空,被那股力量箍住身體,提到了半空。

“江師兄!”

他聽到周澤楷焦急的呼喊聲,用盡力氣艱難地回頭,看到他方才挨着的那機械人模型,竟然動了起來,像真正的機械人那般,一條冷冰冰的手臂從他頸前環過,把他提了起來,另一條手臂舉起一支足有三米長的鐵棍,朝着沖過來的周澤楷揮了過去!

(9)

葉修彎下腰,放下一只陶泥捏的人俑,那小人只有成人巴掌大小,做工十分粗糙,勉強能分辨出頭身和四肢,臉上黑乎乎的一團,看不出五官。

那小人一下地,就邁開長短不一的兩條腿,搖搖晃晃地向前走去。

葉修後退兩步,千機傘的傘尖點地,手臂一揮,繞着身周劃了一個圓,把自己圈在了裏面。

不多時,他放出的小陶俑已經走出了十多米,卻好像憑空撞到了什麽一般,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向後仰倒在地。下一秒鐘,無數黑霧從四面八方湧來,像許多粘糊糊的觸手,纏住倒地的人俑,瞬間将那小泥人捏成了齑粉。

同一時間,葉修将千機傘往身前一釘,傘尖陷進鋪着瓷磚的水泥地面中足有十公分,直直立在了原地。然後他掐起指訣,以自身為中心,周圍一個用朱砂和雞喉所繪的龐大開陽陣,瞬間發出了刺目到晃眼的紅光,将那些黑色的霧氣牢牢囚困在其中。

仿佛蛞蝓遇到了鹽巴一般,絲絲縷縷的霧氣在紅光大盛之中飛快地萎縮、收斂,痛苦地盤纏、扭曲着,團縮成一個拳頭大的黑球,掙紮了三、四秒後,又驟然炸開,如同垂死的瘋狂困獸,分出無數縷黑絲,扭動着向四面八方蹿去。

黑霧撞擊紅光形成的無形屏障,兩種截然相反的能量互相抵禦形成的強大氣流,将葉修略長的額發吹的淩亂不堪。插在地上的雞喉發出咯吱咯吱的脆響,像烤箱裏的爆米花一般,紛紛爆裂折斷,彈飛出去數米,開陽陣眼看着就要支持不住了。

葉修擡起手指,在千機傘鋒利的傘緣一劃,割出一道深深的傷口,血珠頓時像小泉眼一般從傷口處湧出。葉修将血滴在腳邊,原本黯淡的紅光頓時大盛起來,重新将那些眼看着要沖出重圍的黑絲嚴嚴實實地罩住。

鮮紅的光暈與影影綽綽掙紮不休的黑霧糾纏抗衡了足有數分鐘。終于在葉修割開了第三只手指的時候,紅光完全吞噬了黑霧,一聲巨大的仿佛爆炸般的巨響後,一同徹底彌散于無形。

葉修撐着傘的手臂晃了晃,喉頭一甜,咳出一口鮮紅的血。

“果然,還是有點托大了……”葉修擡手擦去唇角緋紅的血絲,又捂着悶脹的胸口,深深地吸了兩口氣。

對他們這些修士來說,這種血就是俗稱的“心頭血”,是直通心脈、陽氣最強的那股鮮血,濃稠、味甜而色紅,十分珍貴,只有在傷了根本時,才會吐出——是施法時被術法沖擊所傷,元神受損所致。這傷輕則需要休養百日,重則損修為、折陽壽,甚至心脈斷絕暴斃當場。

葉修以手按胸,又靜待了半響,直到胸口翻湧的血氣稍加平息,才提起千機傘,走出開陽陣,向着方才娃娃被黑氣捏碎的地方走去。

他早在與喻文州研究地圖時已經注意到,這個游樂園的地形,雖然驟看像個勺子,但除去“勺柄”位置的樂園大道,剩餘的部分,建築物和大型裝飾所分割出的區域,居然隐約可見是個八卦的造型。

葉修此時所在的地點是一座小型的4D劇院中心,正好位于這個八卦的西南坤宮位,是八門中最兇險的死門。

在此前的時間裏,他已經調查過了這個巨大的八卦陣的數個方位,幾乎能夠确定,雖然只能算是個仿冒了八成的贗品,但這的确是個威力巨大的“登仙陣”。

雖然此陣名為“登仙”,卻并非如它名字那般仙氣飄渺淡泊無害,而實際上,這是一種非常傷天害理的陰損陣法。

它脫胎自茅山術法的五行甦遮陣,卻是降術演變到巅峰的産物之一。

它将原本僅為将敵人困在其中,使其迷失方向的一種無傷害性的陣法改頭換面,令它不僅能困住入陣者的肉體,還能禁锢住生人的魂魄,即使人死後,三魂七魄離體也無法離開陣法的範圍。

“呵,陶軒啊陶軒,吃下我肉身給你那兩百年的時間,算算也快到頭了吧。”

葉修低聲讪笑道,“所以為求保命,你才這麽着急搞出這些事來……”

說着,他手上運起真陽,千機傘深深釘入地下五寸,只聽咔擦一聲,尖銳的傘尖觸到腳下一個觸感與凝固的水泥完全不一樣的器物。有了前幾次的破陣經驗,他抽出千機傘,将一張雷火符卷成紙卷,塞進傘尖戳出來的洞裏,退後十數步,催動符咒,幹脆利落地給這塊地兒來了一個小型爆破。

沙土石塊随着雷火符的威力四濺飛去,留下一個直徑半米大小的洞,洞中露出一個被炸得裂開的漆黑盒子,一股腐肉的惡臭撲鼻而來。

葉修皺着眉走過去,腳尖撥了撥盒子,盒蓋“咔擦”一下錯位滑落,露出了盒中盛放的東西。

那是一個蜷縮在盒子裏的,差不多有小臂長的嬰兒屍體。

也不知這具嬰屍在裏面埋了多久,但肯定經過了某種特殊的處理,雖然腐臭撲鼻,但卻未真正爛到見骨,還勉強保持着大部分發白腫脹的皮肉,也未見繩蠅蟲蟻啃噬,保存得尚算完好的嬰屍表情痛苦,爛得渾濁的眼球外凸着,一根鏽漬斑斑的長鐵釺從嬰兒大張的口腔裏刺入,又從肛門裏穿出,貫通了他的整個身體。

雖然這是第六回看到八個方位的“陣眼”裏埋的人殉,但葉修還是忍不住低聲咋舌。

他雖然活了很久,正确的說,應該說是在這世上存在的時間很長,但也不代表他已經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即使看到這樣的場面也能無動于衷。

登仙陣的制作方法極為逆天道、傷人和。

它需要分別用生辰八字與方位對應的不滿周歲的嬰兒,用鐵釺活活穿過身體,然後和各種材料一起封在柳木盒中,埋在八門方位的地下形成八個小陣,再互相呼應組成一個大陣。

這陣布好之後,陰怨之氣在五行乾坤中不斷回環往複,不僅幹擾地磁,令人喪失空間和時間感,形成一種無限循環的“鬼打牆”的狀态,而且被困在陣中的人若是死去,魂魄便會立刻被拉進這股怨氣漩渦裏,漸漸失去自我,變成維系這個陣法的怨力的一部分。

這登仙陣布置起來極為麻煩,既需要地利,又要耗費極大的人力,看這游樂園特意修建成八卦的造型,就能輕易猜出,這一切必定是早有預謀的。

在葉修知道的人中,不僅懂、而且有能力搞出這玩意的人,絕對在一只手的數內,而其中迫切需要收集這大股陰怨氣息的人,他只能想出一個人——當年嘉世觀的掌舵人,陶軒。

一個真正完整的登仙陣力量極為強大,被困在其中的人會被錯亂的空間感和無限拉長的時間感逼瘋,死時不得逃脫,怨念極深,魂魄的陰氣自然也格外強烈而純粹,不需要再經過煉化就能直接成為“素材”。

可是這登仙陣所需的材料,在現今的時代幾乎不可能湊齊,而且困死一個人需要的時間也不短,效率明顯不夠高。所以布置了這個陣法的人,并沒有完全按照原始的方法,而是精簡了不少難找的施法材料,又加入了一些西方傳入的巫毒手段,弄出了這個游樂園和這場不中不洋的“游戲”。

只是這陣法原理雖然難不倒葉修,但破起來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為舍不得周澤楷去冒險,于是關于這個登仙陣的存在,除了喻文州之外,他連一個字也沒有告訴任何人,只能自己一個人去撬那八個陣眼。現在看來,他畢竟是有點兒高估了自己,這陣破起來比想象中的損耗要大得多,尤其是剛才那到死門,逼得他直接吐出了一口心頭血。

“……畢竟不是原裝貨,用起來還真累啊……”葉修點了一把火,把嬰屍連同盒子燒了個幹淨,摸了摸隐隐作疼的胸口,低頭深吸了一口氣,“接下來去……”

話音還未落,他忽然覺得頸間一涼,原本拴在脖子上的一塊拇指甲大的黑色石頭掉在腳邊,“啪”一聲裂成了兩瓣。

“小周!”

*********

在剛才那一秒前,周澤楷以為自己會死在這裏。

五米高的機械人用與它那笨重的體型完全不匹配的速度,掄起手裏的金屬棍子,向着牆根的周澤楷砸去,就仿佛他的腦袋是一只熟透的西瓜。

青年咬緊牙關,用意志力克制着閃避的求生本能。

他的身後護着已經傷重昏迷的江波濤,若是躲開了,那麽被百餘斤的鐵棍擊中的就是他那毫無還手之力的師兄了。

就在棒子落下,他擡起手臂打算硬接的一瞬間,周澤楷聽到了一聲清脆的“咔嚓”聲,似是某種硬物裂開的聲音,從他腰側挎着的裝滿各種材料和符咒的小包裏傳來。

與這聲脆響同一時間出現的,還有一股看不見的力場——周澤楷看到那脫了漆的鐵棍憑空被什麽東西擋住,又猛然往後一推,巨大的機器人擎着它的棒子踉跄了兩步,左腳絆到了右腳,随即轟然倒地。

周澤楷先是一愣,又連忙翻身躍起,連扶帶抱将江波濤拖得更遠一些。

待他把師兄安置在一面矮牆背後的安全三角中,以免被落石瓦礫砸到的時候,那機械人已經從四腳朝天的狀态掙紮着翻身站起,重新拾起了它方才落在地上的鐵棍。

青年擡起手,抹了抹眼皮上黏着的汗水和血水,擡頭看了看遠處的鐘樓。

離兩個時辰的游戲時間還有不到十五分鐘,鐘樓的時針仍然停在“Ⅲ”的位置,游樂園裏還剩下三個人。

事實上,周澤楷覺得自己耗到現在,已然是強弩之末。他身上的傷絕對不比江波濤的輕,唯一令他能夠支撐到現在的,就只有他比常人要堅強許多的意志,以及沒有像師兄那般,被鐵棍抽飛出去之後,後腦直接撞到牆上的一丁點兒幸運而已。

只是比起不知疲憊的巨大機械人,他畢竟是血肉之軀,體力透支到了極限,左側鎖骨和肋骨骨折、左肩脫臼、小腿上大片的擦傷,周澤楷看着機械人揮舞着武器向他沖來,他有預感,也許自己和江波濤真的要交代在這裏了。

周澤楷咬了咬牙,扶着斷牆站了起來,做好以命相搏的心理準備,打算拼死再戰一輪。

就在這時,一聲銳似哨鳴的尖響,伴着一股寒風迎面襲來,一道白煙落在奔跑中的機械人腳下,驟然竄起兩米高的參差冰棱。

機械人的一只腳凍在了冰棱中,它一個踉跄,搖搖晃晃收住腳步,先是低頭看了看腳上挂着的大冰坨,又左顧右盼起來,似是對忽然出現的變故十分不解的樣子。

周澤楷睜大眼睛,呆愣愣地看着那個突然出現的、擋在他身前的身影,連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小周,辛苦了。”

葉修沒有回頭,千機傘橫在身前,右手從傘柄中緩緩抽出一把長劍,“剩下的,交給我吧。”

周澤楷定定地看着葉修的動作。

比起他和江波濤面對那個機械怪物時的狼狽,這個神秘得甚至可以用“詭異”來形容的“前輩”,顯然游刃有餘許多。

在短短的十數招之內,葉修已經卸掉了機械人的一條胳膊,又在鐵棒落地的一瞬間高高跳起,穩穩落在了棒身上,順着對手擡起手臂的動作,腳尖踩着鐵棍形成的斜角,飛快地疾馳而下,幾下起落,已經跳到了對手的肩頭,劍尖卡進它的下颌豁口處,斜斜地插入頸部。

劍身一沉一轉,只聽“咯吱”一聲,那機械人的頭部關節就被扭斷,在葉修拔出劍的下一秒,那做工粗糙而鏽跡斑斑的金屬頭顱就挑飛了出去,咕嚕嚕在地上滾了好幾圈。

被卸去了頭部的機械人晃悠了兩下,四肢一僵,咣當倒下。

葉修從它的肩上輕輕一掠,落到地面,幾步走到周澤楷面前。

“時間不多了,”他輕輕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又禮貌地後退半步,語氣淡然又疏遠,“小周,你帶着小江先出去吧。”

周澤楷看到葉修從外衣口袋裏掏出一片眼熟的金屬片,赫然就是他們一直在找的“門票”,立刻領會了對方的意思。他皺起眉,用力搖了搖頭。

“你們倆,誰也沒拿到這個玩意嗎?”葉修睜大眼,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不是……”周澤楷卡了殼。

他想說,不是這個問題,這個游樂園裏面只剩下他們三個活人了,如果他們就這樣先走了,葉修要如何是好?

“那就是拿到了?”葉修挑起眉,“在你身上?”

周澤楷的眼神閃爍了一下,葉修敏銳地捕捉到這一瞬間的表情變化,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他伸出手指,在千機傘葉片的銳角上劃開一道血口,低頭在票面上刷刷兩下寫上了周澤楷的名字。

“等等!”周澤楷焦急地擋住葉修硬要把票塞給他的手,“時間到了,你怎麽辦!?”

“周澤楷道友。”葉修唇角浮一絲淡然的笑容,低頭吮了吮還在流血的手指,“我覺得你還不太了解我。”

說着他輕巧地格開周澤楷擋在身前的手,兩指捏住血跡剛剛幹透的門票,中指挑開他的衣襟,将金屬片塞進了他懷裏,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捏住對方的左肩,另一只手夾住他的手臂,将他脫臼的手扭到背後。

在周澤楷忍不住哼出聲音的時候,肩膀已經一陣劇疼,他聽到關節囊發出一聲脆響,脫臼的肩關節就已經被葉修重新安了回去。

“好了,快走吧。”葉修指了指靠在牆角邊,還未曾恢複意識的江波濤,“不然你師兄可就要留下來陪着咱們啰?”

順着葉修的手指看到一旁的江波濤,周澤楷的表情更加糾結。的确,他不能眼睜睜看着自家師兄折在這裏,可是要他帶着江波濤一起先走,只留下葉修一個人,他又實在做不出來。

“我……“周澤楷的手不由自主地按着胸口,他覺得自己得心髒似乎又在隐隐抽疼,如同塞進一大團沁水的棉花。

他想說,把江波濤送出去,我留下來陪你。

在生死選擇的時候,他才終于不得不承認,葉修在他心目中已經不再是一個單純的、值得尊敬的前輩。在知道了對方身份神秘,甚至不是人類之後,仍然将他擺到了甚至可以不惜性命,生死相随的位置上。

“快點兒,抓緊時間,別耽誤我幹活。”葉修大大咧咧地揮了揮手,輕輕推了周澤楷一把,“你們這兩個拖油瓶不在了,我才方便用粗暴一點的方法脫身啊。”

周澤楷張了張嘴,話到了口邊又說不出來。

“小周道友……”葉修伸出手,捏住周澤楷的下巴,輕佻地用指尖搔了搔青年的臉頰,“我有多厲害,你難道不記得了?”

說着,他湊過去,嘴唇在周澤楷的唇瓣上印了一下,留下一點溫熱而柔軟的氣息,“快走,你們還剩五分鐘。”

周澤楷覺得自己嘗到了血的味道,他想那一定是葉修剛剛吮過受傷的手指的緣故。

他沉默了許久,最後擡頭看了葉修一眼,什麽也沒說,蹲下身,将昏迷的江波濤弄到自己背上,然後扭過頭,忍着胸口和肩膀的疼痛,向着游樂園大門的方向快步跑去。

——如果是葉修的話,一定沒問題的。

青年在心裏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

看着周澤楷背着江波濤很快跑遠,直至消失在路邊的轉角處,葉修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呵,這場面看着還真眼熟啊。”他輕聲說着,用手背擦去唇角溢出的又一口心頭血,“兩輩子做了一模一樣的選擇,果然是我家小周……”

說完,他從千機傘裏抽出一把半寸長匕首,毫不猶豫地,反手刺進了自己胸口——反正這具身體損毀到這個程度,也不差這一點兒了,再徹底毀掉之前,就最後物盡其用一把,将這登仙陣破了吧!

“……就是不知道……大眼如果知道……我這麽糟蹋他家的寶貝,還肯不肯再……”

熾熱的、鮮紅的血液順着匕首往下滑,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很快形成一小塊血泊,葉修艱難地提起千機傘,用傘尖蘸着新鮮的血液,在地上畫起了巨大的符咒來……

*********

周澤楷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十八個小時之後了。

天色早已大亮,他睜開眼睛,看到的是港城最有名的公立醫院病房那雪白的天花板。

他的傷口已經處理妥當,左肩纏着三角巾,把他的手臂吊在胸前,折斷的鎖骨甚至裝好了鋼板。周澤楷掙紮着坐起身,按響了床頭得呼叫鈴。

很快漂亮的護士小姐幫他叫來了醫生,在得知江波濤也沒有什麽大礙,現在正睡在他隔壁的病房這個消息之後,又通過醫生聯系到了警方的負責人。

很快,警方的負責人來了——出乎他的意料,除了一個據說負責善後工作的制服警員之外,另一個人竟然是先前和他連一句話都沒有單獨說過的喻文州。

“葉修……怎麽樣了?”周澤楷問出了他最想知道的問題。

喻文州的嘴角挑起一個笑容,眼睛彎彎地眯了起來,“他很好。”

周澤楷注意到,笑眯眯地回答他問題的喻文州,他的雙眼裏其實并沒有半點笑意,“我能……見見他嗎?”

“現在恐怕不能。”喻文州仍然保持着一個禮貌卻又疏離的笑容,“他還有點兒別的事要處理,現在已經離開港城了。”

青年咬住自己的嘴唇,他覺得那兒似乎仍然殘留着葉修留下的血的味道,不知為什麽,對于喻文州的話,他一句話都不信。

這次夜探游樂園的行動,除了“據說”平安無事的葉修之外,只有楚雲秀、周澤楷、江波濤和劉皓活着離開了那兒。

劉皓的傷勢最輕,在醫院簡單處理了傷口之後,就很快離開了,據他本人所說,要将他的兩個同門的遺物帶回嘉世觀去。

而江波濤因為傷到了頭部,需要留院觀察三天,楚雲秀的傷勢還要更重一點,怕是有十天半個月才能穩定,于是周澤楷自己一人先出了院,由警方派車将他送回自己租住的小公寓裏。

一路上,周澤楷心不在焉地望着車窗外飛馳倒退的風景,表情淡漠,腦海中一直重複着葉修最後和他說過的話,還有那個帶着血腥味的親吻。

他覺得這個畫面無比熟悉,好像曾經有什麽刻骨銘心的痛楚,在他的靈魂裏刻下了一個即使喝過孟婆湯、過了輪回臺也無法抹去的烙印。

他的手裏攥着一塊斷成兩截的黑色石頭,無意識地摩挲着。

那是葉修送給他的,據說從太行山面陽處開出的定魂石,盡管當時他并不情願地勉強收下了,但仍然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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