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小奶貓的臉上……
(5)
一小時之後,發現小奶貓失蹤了的黃少天怒氣沖沖地找上門來,“咚咚”地大力敲着門,隔着門板大叫,讓周澤楷趕快把他家的貓還來。
足足砸了有兩分鐘,門才終于開了。他看到自己喂了好幾天的小奶貓懶洋洋地縮在周澤楷懷裏,剛剛洗過澡後吹幹的皮毛蓬松光澤,毛茸茸的大尾巴搭在周澤楷的手腕上,貓咪正表情餍足地舔着爪子,一副被伺候得很好的模樣。
“呦,少天,”葉修向他擺了擺爪子,因為前爪太短的緣故,看起來像是标準的招財貓的招牌動作,“我就住小周這了,不用接我回去啦!”
即便口舌犀利如黃少天者,也被葉修的不要臉狠狠地噎了一下,并且狠狠體會了一把自家愛貓給兩根小魚幹就和陌生人跑掉了的憤懑。
“你這只重色輕友的雜毛貓!”他一邊吼着,一邊憤怒地拍上門板,扭頭蹬蹬蹬沖下樓,來了個眼不見為淨。邊走嘴裏還邊碎碎念着,賭咒發誓自己絕對再也不要去管這家夥的死活。
于是葉修就這樣重新被周澤楷養在了家裏。
身為一只經過特訓的專業萌寵,早就将節操丢到了馬裏亞納海溝裏的葉修,“賣萌”這項業務還是做得十分稱職的。
他不叫不鬧,安靜得可以令人可以忽略掉他的存在,但周澤楷每次低頭的時候,卻又可以發現小奶貓正軟綿綿地趴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接觸到主人的目光,立刻就地一滾,露出雪白的肚皮,四腳朝天地眨巴着眼睛——即使周澤楷心知肚明,這貨其實是那個腹黑又高深莫測的葉修前輩,但還是不可抗拒地被小奶貓萌得不要不要的,忍不住抱起來揉了又揉。
可這只可愛得發酥的萌寵,每天晚上卻會纏着周澤楷要精氣吃。
而且大約是熟能生巧的緣故,雖然還是以小貓崽的身板兒挂在大棒棒上,但再也沒有抓疼主人,反而每次都又舔又蹭,折騰得青年覺得爽透了。
只是無論多麽舒服,畢竟那是一只小貓,每次出來以後,那羞恥感還是讓周澤楷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在連續胡來了這麽一星期之後,他終于覺得忍無可忍了。
這天晚上,在替全身又粘又濕的小奶貓洗了澡,打着電吹風吹幹毛發的時候,周澤楷搓揉着葉修毫無變化的小肚子,“你,什麽時候能恢複?”
“精氣還不夠呢,”小貓崽奶聲奶氣地回答,在周澤楷手下打了個滾,“別說恢複到以前的修為,就是要重新化成人身,也還差得很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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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多少?”周澤楷皺了皺眉。
“嗯……”葉修擡起頭瞅着飼主,鼓起臉頰,眼睛睜得圓滾滾的,耳朵乖巧地耷拉下來,假裝自己是只折耳,“如果一點都不浪費的話,照這個進度,大概再補個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三次就差不多了……”
……
五分鐘後,葉修的尾巴被剃成了一根試管刷。
小奶貓萎靡地趴在周澤楷的枕頭上,撅起屁股,傷心地看着自己禿了一大圈的尾巴根,“說好只剃一截的……小周你是不是剃得太高了?我怎麽覺得連屁股都冷飕飕的……”
周澤楷不理他,一抖枕頭将貓掀到一邊,鑽進被窩裏自顧自蒙頭睡覺。
意識剛剛開始有些朦胧的時候,青年感到一團暖呼呼毛絨絨的毛球拱到自己懷裏,熟門熟路地趴到自己的肩窩裏,頭頂貼住自己的下巴,毛發搔得脖子有點癢。周澤楷擡手抱住小奶貓的身體,翻了個身,繼續睡了過去。
今天的睡眠似乎比平常要來得深,周澤楷很快意識到自己又陷入了夢境裏。
他感到夢中自己被巨大的悲傷和絕望所淹沒,青年擡起手,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沒有觸到半點濕意,似乎連眼淚都幹涸了。他舉目遠眺,看到無邊無際的大海,遠處一座高聳入雲的漆黑山巒,以及百步開外一株十人合抱的巨大槐樹,向陽的一面青蔥蒼翠,背陰的一面卻已經枯死。
他想不起自己這是在哪裏,只覺得哀莫大于心死,什麽都不想再思考,只盼着找一個安靜的、不被打攪的地方,就這樣睡到天荒地老,但與此同時,心底又存有一個小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一個模糊到近乎渺茫的希望,在告訴他再等一等……
周澤楷茫然地向前走了幾步,覺到了手中的重量,他渾渾噩噩地低頭,看到自己正拿着一把奇怪的傘,樣子像極了葉修使的武器,只是傘面的材質卻十分奇怪,摸上去冰冷徹骨,非鐵非金的傘葉呈現如同凝固的血液般不祥的深紅。
……這才是真正的千機傘……
青年腦中浮現出這個念頭。
随後,夢境似是被割裂了般,零星的碎片過後,他身處無垠的黑暗與死寂包圍之中,再也看不到一點光亮、聽不到一點聲音,如同一縷地底深處的亡靈,不知自己究竟為什麽還要等在這裏……
“……周……小周?”
周澤楷從夢境中掙脫出來,感受到臉頰上搭着一只軟軟嫩嫩的肉墊,還聽到小奶貓叫他的聲音。
“發生了什麽事?”葉修仰起頭,舔掉飼主下巴上的一滴汗珠,“你夢到什麽了?怎麽會連魂魄都不穩了?”
周澤楷搖了搖頭,摸了摸奶貓柔軟的皮毛,擡手抹掉臉上的汗水。夢境中那幾乎壓得他無法呼吸的強烈絕望和悲傷仍然非常清晰,即使明知道那不是真實也無法輕易排遣。
“說嘛~”小奶貓卻不想放過他,扒在他的肩頭,用試管刷似的尾巴來來回回地掃着他的臉,“說給前輩聽聽,讓我幫幫你嘛!”
青年被纏得沒有辦法,只得斷斷續續地描述了一下夢中所見的景象。說完以後,他看到葉修睜着滴溜圓的貓眼,一臉難以置信地盯着他,“你是說……你夢見自己拿着一把深紅色傘面的千機傘?”
周澤楷點了點頭。
葉修從青年的肩頭上哧溜一下跳下來,屈起兩條後腿,用正坐的姿勢端端正正地蹲在周澤楷盤起的兩條大腿中間,樣子難得的嚴肅正經了起來:“小周,我懷疑你夢到的是你上輩子的記憶,而且照我的推測,應該是在我被陶軒算計,肉身被毀,元神無處憑依的那段時間。”
周澤楷驚訝地挑起眉。
“事情是這樣的。”葉修擡起一只前爪,支在自己的腮邊,動作十分人性化,“你夢到的那把,才是真正的‘千機傘’,是我許久以前的一位摯友在隕落前幫我做的,也是我的本命法寶。因為材料太過罕見,工藝也過于複雜的緣故,這天地間僅那一把,連我現在用的,也不過是它的仿制品罷了。”
原來是這樣,周澤楷心想,難怪我覺得眼熟。
“但問題是,”小奶貓歪了歪頭,似乎是在思考個中關竅,“那把傘明明應該是和我的肉身一并落入了陶軒手裏才對,怎麽會被你拿走了?”
葉修頓了頓,繼續說道:“上輩子我肉身被毀元神脫殼,被藍雨寺的老對頭魏琛收進聚魂盅裏,後來多虧了大眼……嗯,就是微草堂的當家的幫助,用肉芝醞養出一具新的軀殼供我使用。可等我重新獲得身體,再去找你的時候,卻怎麽都沒辦法算出你的位置……前後摔裂了兩副扶乩,最後蔔出的,竟是一副死卦。”
說到這裏,小奶貓擡起頭,瞅了瞅青年的神色,“所以,在這過程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覺得很有必要去弄個明白。”
周澤楷蹙眉,似乎陷入了沉思,片刻以後點了點頭。
“所以,要不……我們到你夢中最後所見的地方去看看?”葉修提議道。
“你知道在哪?”周澤楷有些吃驚。
“知道啊。”葉修毛茸茸的腦袋用力點了兩下,“你的夢境裏面不是有一座通體漆黑入雲的高山和半枯半綠的大槐樹嘛,那是蓬萊秘境裏獨有的标志性景觀啊!”
說着他伸爪子在周澤楷的大腿上拍了一下,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難怪那時候我算不出你的位置!蓬萊秘境一百年現世一次,每回最多只有百日,當時都過了大半年了,當然再也不能上島啦!”
聽到居然真有這等百年才出現一次的仙境,周澤楷也覺得十分新奇,“可是,現在能去?”
“能啊!”葉修連連點頭,“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算起來,最近三個月正好蓬萊秘境現世的日子,若是錯過了,就要再等上百年了。”
“既然如此,事不宜遲。”周澤楷的行動力一向驚人,自是說做就做的性格。他翻身下床,就要去收拾出門所需的東西。
“等等等等……”葉修連忙伸長爪子去夠他,“就我們兩個可沒法去,蓬萊秘境是天地靈境,當然會有迷障保護,沒有特制的羅盤,一定會在秘境周邊的海域迷路,餓死在海上都上不了岸的!”
說着他耳朵抖了抖,根部禿了一圈的尾巴翹了起來,眯起眼睛,表情活像一只狐貍,“呵呵,我們去找文州和少天幫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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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性懶病發作,摸了三天魚_(:з」∠)_
(6)
待到乘上前往蓬萊的船時,他才看到那個所謂的“特制的”羅盤。
那羅盤的結構十分簡單,只有一個打磨得光潤的黃楊木底盤,盤面上沒有刻度,唯有一根中軸,固定着一枚黑色石頭雕成的指針。雖然指針是用石頭做成的,但拆下來拿在手裏的時候,卻比想象中要輕上許多,而且觸感也并不光潤,仔細觀察還能看到石質裏布滿無數細如針眼的氣孔,空氣填充在其中,才令其重量如此之輕。
“這是從蓬萊秘境裏的通天山裏采出的浮石。”小奶貓狀的葉修窩在周澤楷胸口,看到他很感興趣地把玩着羅盤,便擡起頭解釋道:“蓬萊周邊的海域會擾亂磁場,致使羅盤失靈,只有用這種浮石做的指針,會始終向着通天山所在的方向,所以這種石頭,又有一個別稱,叫‘歸去石’。”
周澤楷将指針鑲回中軸上,擡手拍了拍小貓的腦袋。
他們現在所乘的船是一艘小型遠洋科考船,是樓冠寧借給他們的。雖然噸位不高,但是性能和設備都十分齊全,兼之船員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手,出海已經一周,航程都十分順利,照喻文州的計算,他們很快就應該能看到蓬萊秘境的真容了。
因為怕出門在外,葉修一只小奶貓行動不便而且容易遭遇危險的緣故,周澤楷在自己外套的胸口位置縫了一只大口袋,讓葉修可以團在裏面,方便他随身攜帶。黃少天第一次看到葉修從口袋裏鑽出個腦袋的時候,差點沒笑得岔過氣去,一邊大笑一邊吐槽葉修你的羞恥心呢,這是假裝自己是袋鼠崽子嗎?
但不管看起來多麽傻氣,但不得不承認,這的确是最方便又最安全的辦法,而且葉修本貓也非常喜歡這個位置,因為可以隔着兩層薄薄的春裝布料緊貼住自家後輩溫熱而厚實的胸膛,他甚至還自作主張地叼來幾片碎布頭塞進口袋裏,把底部墊得柔軟舒适,俨然把那地方整成了一個貓窩。
于是周澤楷每天在甲板上晃悠的時候,船員們都可以看到他胸前鼓鼓囊囊兜着一大團東西,活像揣了只鵝蛋,配合着他俊俏到犯規的臉蛋和冷漠淡然的表情,那視覺效果要多詭異有多詭異,讓他們總是忍不住多瞟幾眼,心中暗自吐槽這位大師到底是不是有什麽奇怪的癖好比如人工孵蛋什麽的。
然則周澤楷本來就不是那麽在乎形象的人,竟然毫不在意旁人那許多揣測的目光,也半點不覺得有何不妥。
一人一貓呆在甲板上,邊研究着歸去石制成的羅盤,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天,東面的太陽漸漸移到了頭頂,腳下的影子越來越短,時間已近正午。就在這時,一直呆在駕駛艙和船員磕牙的黃少突然打開門,三步并作兩步沖下來,向着他們大叫起來,“嘿,喂喂!看到了目的地了!我看到蓬萊啦!”
葉修聞言,從周澤楷的口袋裏冒出顆腦袋來,兩只爪子扒着邊緣,“真的?”
“當然是真的!”黃少天兩步沖上前來,一把揪住貓崽的後頸将它拎了出來,捏在手裏扭頭就往回跑,邊跑邊滔滔不絕:“快快快跟我去看看!那通天山太顯眼啦我看到黑漆漆筆挺挺的一根就知道肯定是那地方啦!哈哈哈哈我真是太機智了!”
周澤楷追在他們後面,一起上了駕駛艙,這時候喻文州也已經到了,正舉着望遠鏡朝羅盤所指的方向看去,片刻之後,篤定的說:“沒錯,那就是蓬萊。”
葉修被黃少天放在操作臺上,這會兒努力的立起身,擡高了兩只爪子去夠喻文州的手,“文州快給我看看!”
周澤楷默默地把小奶貓抱了起來,接過喻文州遞過來的望遠鏡,舉到前輩面前。葉修把腦袋湊到目窗前,毛臉貼在上面扭來扭去,好不容易總算找好焦距,艱難地眯着一只眼睛看了許久,終于點了點頭,“嗯,沒錯,我們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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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萊秘境呈現一個不甚規則的新月形,海平面上的島嶼面積只有百餘公頃,只是地形卻十分複雜,要全部走一遍也需要三、四日時間。上島的只有周澤楷、喻文州和黃少天三個人外加一只小奶貓,而船員們則留在港灣裏等着他們。
臨行前喻文州千叮萬囑他們島上環境奇詭,絕對不可随意上岸,所幸船員們都訓練有素,輕易不會違反雇主的要求,倒是令他們省心了不少。
他們登島的地方在通天山的背面,要到達周澤楷夢中所見的大槐樹還要走很遠,他們沿着海岸線走到太陽西下,除了曾有幾只飛鳥掠過頭頂,再也沒有碰到其他活物。他們決定找個幹爽安全的地方,吃點兒東西休息一晚,明天等天亮了再趕路。
三人一貓在灘塗旁邊的山坡上找了一塊地勢較高的平地,又從林子裏撿了些枯枝,架起一只小號的行軍鍋開始煮晚飯。
黃少天在拾木柴的時候還順便還找來了一桶泉水和半口袋的蘑菇,洗涮幹淨以後丢進鍋裏,和撕碎的肉脯一起炖。很快,食物的香味從咕咕作響的小鍋裏冒了出來,走了好幾個小時的衆人都不由得被這股鮮香勾起了腹中的饞蟲。
負責找來食材的黃少天理所當然地把自己認定是大廚,見鍋裏湯汁翻滾,從行李裏撿出幾個飯盒,勺子敲了敲鍋邊:“開飯啦開飯啦,先到先得啊再不來我就全喝光了啊!”
喻文州抿唇笑笑,自然地接過湯勺,把鍋裏的食物分成三大一小四份,又拆開兩包壓縮餅幹,分發下去讓衆人就着蘑菇炖肉湯一起吃。
周澤楷照例負責投喂自家愛貓。可是當他把湯碗放到小奶貓面前的時候,葉修卻意外地沒有像平日一般,搖晃着剃成試管刷的尾巴一頭紮進碗裏一通猛吃。
“不吃蘑菇。”葉修用爪子嫌棄地推了推湯碗。
周澤楷第一次聽說葉修原來還有不吃的東西,不由帶着疑問的語氣的重複一遍:“不吃蘑菇?”
葉修擡起頭,一臉的理所當然:“要知道,我的本體可是一顆千年肉芝啊,和蘑菇一樣是菌類植物,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我怎麽能吃自己的同類呢?不吃,不吃!”
雖然是歪理,但周澤楷還是覺得很有道理竟不知從何反駁,只好捏着調羹将葉修那份湯裏的蘑菇一顆一顆挑出來放到自己的飯盒裏,又怕小奶貓吃不飽,撈了些肉脯過去,最後替愛寵把壓縮餅幹掰碎了混進湯裏,小心翼翼地放到貓崽面前,拍了拍他的腦袋:“現在,吃吧。”
小貓這才滿意了,低頭把臉埋進湯碗了,哼哧哼哧吃了起來。只是吃了幾口,又擡起頭,雙眸水汪汪地盯着喝起蘑菇炖肉湯的周澤楷:“小周,你要吃蘑菇嗎?那可是我的同類啊!”
周澤楷無語地瞥了他一眼,見小奶貓擡着臉,兩眼圓睜,胡須上還沾着白乎乎的湯汁,表情看上去要多傻有多傻,頓時覺得自家這位前輩的精分症狀明顯又嚴重了,再這麽下去自己很快要将他曾經威武英明、霸氣側漏的樣子都忘精光了。
他屈指在小奶貓額頭彈了一下,示意他不要搗亂趕緊吃飯,又低頭安安靜靜地去啃餅幹。
見周澤楷不再理會自己,葉修無趣地扁扁嘴,乖乖地吃飯去了。
夜間為了以防萬一,三個人決定輪流守夜。
喻文州守的是下半夜。
蓬萊位于南太平洋上,雖然島上靈氣充沛,是不為世人所知的秘境,但氣候卻與緯度相仿的海島相似,晚上并不寒冷,加上他們三人都有修為傍身,最弱的小奶貓又有周澤楷貼身暖着,所以喻文州把篝火的火苗撥小了一些,拿了一本經書在火光前慢慢翻看着。
看了一會兒,他忽然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扒拉他的褲腳,喻文州低頭一看,原來是葉修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周澤楷的睡袋裏溜了出來,看樣子似乎是要來找他聊天。
“葉修,有事嗎?”喻文州合起書,微微笑了一下,輕聲問道。
“文州啊,”大約是嫌一直仰着脖子累得慌,他大大咧咧地爬上喻文州的膝蓋,趴在上面,“我想我大概知道,我們要找的是什麽地方。”
“哦?”喻文州好奇地摸了摸下巴,“你知道?”
“嗯。”葉修舒服地躺下來,“我曾經看過嘉世觀不外傳的典籍裏的一篇記載,這座島上有一個五代時期的道修大能的遺府,其入口禁制就在陰陽槐的根部。但上次我來時只為了采幾株六珠連環草回去做藥引,根本沒閑暇也沒心情去研究這遺府到底是真是假。不過這事我曾經當趣聞和小周上輩子提過,如果他真如自己夢中所見那樣,曾在前世死前上過座島,那很可能就是去找這座遺府了。”
“原來如此。”喻文州點了點頭,了然道:“你是擔心,他上輩子怕是折在了那座遺府裏了?”
葉修心想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心,他擡起爪子拍了拍喻文州的膝蓋,“雖然他上輩子實力不俗,但你知道的,那些遺府禁制通常都不是什麽易與之物,機關陣法層出不窮,萬一不小心着了道,那就……”說着他翻了個身,尾巴和耳朵耷拉下來,看起來有點兒萎靡:“說到底,他會生出闖遺府的心思,八成應該是以為我死了,想要找些重生還魂之類的秘法禁術吧……”
喻文州摸了摸他的腦袋權當安慰,想了想,又說道:“如果真像你猜測的那樣,那也不知周澤楷前世将洞府禁制破到何種程度了,我們明天若是也要進去,怕也會十分危險吧。”
葉修擡起頭:“對,所以我才來提醒你啊。”
喻文州笑了笑,從口袋裏摸出一條皮繩,上面穿着一個拇指甲蓋大的祖母綠玉扣,他不由分說系在了葉修脖子上,“本來想晚些再給你戴上的,不過既然你自己提了,那幹脆就現在拿出來吧。”
葉修嫌棄地扒拉了兩下:“呦,是魂石啊,幹嘛要戴啊?”
“因為現在這兒最弱的人就是你啊。”喻文州回答地十分理所當然:“明日要闖遺府,你這麽點兒大的小身板,萬一不小心掉進哪條旮旯裏,怕是都沒有人察覺。挂一顆魂石在你身上,起碼丢了跑了受傷了,我們都能及時發現,算是多個保險措施吧。”
小貓崽雖然對他現在這“累贅物”的人設十分不滿,但也不得不承認喻文州的話很有道理,亮出爪子在石頭上劃拉兩下,蔫蔫地熄火了。
葉修又對喻文州詳細說了典籍裏關于那座遺府的記載,交換了一下猜測,就跳下對方的膝蓋,重新鑽進周澤楷的睡袋裏,貼着自家後輩的胸口,閉眼睡了過去。
(7)
然而,待到他們真正進入遺府,已經是一天一夜之後的事情了。
因為蓬萊秘境并不大,而且有了明确的标志物——那株半枯半榮的大槐樹的緣故,周澤楷、喻文州、黃少天外加一只小奶貓次日天蒙蒙亮就出發,只用了三個小時就到了那株巨大的槐樹腳下。
只是他們在那一帶徘徊了将近十個小時,一直到日落西山,才終于找到了那座十分隐蔽的前朝大能遺府入口。
發現入口的是黃少天。
也只有他會爬到百米外的一處岩山上從高處往下看,終于在西斜的日照中發現了陰陽槐的樹冠倒影在這個點數裏呈現出一個非常标準而且左右對稱的深V字形,陰陽分界處的最低處恰好似支點半承托着荒地上一塊寬而平坦的卵圓形岩石。
照理說,陰陽槐奪天地之精氣,它所處的這片區域,除了這株參天大樹之外,幾乎再也沒有其他的植被,方圓數公裏內,連棵病歪歪的小草都難找到一根,但大大小小的石頭卻淩亂四散,随處可見。被黃少天注意到的卵圓形岩石呈現發灰的淡褐色,光從外表上看沒有任何特殊之處,和其他成千上萬的同類沒有多少區別,先前三人一貓也壓根沒有注意到它——只除了它的位置實在太過湊巧這一點。
但恰恰就是這塊毫不起眼的石頭,喻文州卻在它同地面夾角形成的細縫裏,摸到了一圈雕刻得十分精細的符文。
只是喻文州、黃少天和周澤楷三人都分別摸了一輪之後,卻沒有人認得出這到底是什麽,他們又企圖将石頭搬起翻過去,看看底部刻的文字,但那塊直徑只有三十公分淺灰褐色石頭,卻如同生了根一般,任他們如何用力也紋絲不動。
“這個角度,我看不到啊!”小奶貓扒着石塊,眯起單眼,奮力地将腦袋往刻着咒文的小縫湊過去,一側腮幫的胡子在地上蹭來蹭去,沾了一片灰。葉修長着肉墊的小爪子雖然勉強能探進去夠到那文字,但遠不如人類手指的敏感度實在不能讓他摸出那一圈符文刻的到底是什麽。
周澤楷抱起小奶貓,替他抹了抹臉上的灰,“我來。”
他雖然沒辦法分辨出那些符咒,但不代表他畫不出來。青年從腰包裏掏出一小截石墨,左手摸着石縫,右手在地上一字一字複寫出他摸到的符號。
葉修趴在周澤楷手邊,仔細看着自家後輩寫的符文。石縫裏那圈符號刻很小很密集,周澤楷足足寫了一個小時,直到夕陽完全沉入地平線下,衆人不得不拿出防風汽燈照明的時候,才将它們一個不落地描畫下來。
為了複原那圈刻字原來的面貌,周澤楷将它們寫成了一圈的形狀。葉修翹着試管刷似的尾巴,邁着搖搖晃晃的步子繞着那圈字兜了幾個彎,直晃得黃少天忍不住吐槽起來:“葉修你別轉了,要轉起碼把你那尾巴耷下來,你知道嗎看到那你的屁股我就想笑,畫風太違和了,活潑有了嚴肅連渣都不剩了啊!”
小奶貓回頭瞥了他一眼:“常識呢少天大大,你不知道貓崽的尾巴骨沒發育好,走路就得翹起來的嗎?當貓就要當得科學啊!”
就在黃少天拍地而起準備反唇相譏的時候,他又揮了揮爪子:“別吵別吵,我有頭緒了,這應該是一道口令禁制,若是要做比喻的話,應該相當于一道密碼鎖。”
黃少天果然被這話吸引了注意力,立刻忘了他的反擊,“哦?怎麽個密碼鎖法?來來來別賣關子了葉修你快給我解釋一下!”
聽到他們的對話,周澤楷和喻文州也湊了過來。
“這塊石頭,是天然的礞石,屬于至陰的材料,而上面刻的這圈符咒,打個形象一點的比方,就像字母鎖鎖盤上的二十六個字母一樣,若是按照正确的拼寫激活開鎖的單詞,就能打開這個門鎖。”
葉修伸出爪子點了點地面上的那圈咒文,對三人說道:“激活的方法倒是簡單,只要把強烈的陽氣——比如朱砂或者黑狗血一類的材料按照正确的順序抹在正确的字符上就可以了,只是這個口令到底是什麽,卻全由布下這個禁制的人決定,而且一旦錯誤,待到礞石上的陽氣散去之前,都沒法再試了。萬一搞錯了,那就意味着我們起碼要幹等個百來天的才有下次嘗試的機會,到那時候,這島早就消失了……”
“這麽說你也不知道那口令是什麽對不對?”黃少天一把拎起小奶貓,毫不溫柔地又搓又揉倒着毛,“你好歹活了幾百年呢怎不至于連個密碼鎖都開不了吧?”
葉修嫌棄地推拒着黃少天的手,奈何半點也掙脫不開,“如果我是人身,使得出修為的話,還可以在不留下痕跡的前提下,用微不可查的陽氣探知符文內的禁制,直到找出正确的那幾個,再從中推理可能性最大的一個詞彙……”
“呵呵,你現在連我的手都掙不開還使得出個鬼的修為啊!”黃少天揪着葉修的一只貓耳,“這麽說我們這是白來一趟了!?”
喻文州搖了搖頭,苦笑着将葉修從黃少天的魔爪中解放了出來,“好了好了,少天你先別激動。”他順了順葉修亂成一團的毛,對手裏的小奶貓說道:“葉修,你仔細回憶一下你在看到嘉世時看到的記載,看能不能想起什麽線索?”
葉修萎靡地擺了擺尾巴,“那記錄統共就半頁紙一百來字,還能有什麽線索啊……”眼看黃少天又要來揪他耳朵,連忙後腿一蹬跳到地上,小跑到那圈石墨複寫的符文旁,“行行行,我再琢磨一下,別催我啊!”
于是之後的兩小時裏,葉修都趴在符文前思考着各種可能的口令,并且絞盡腦汁回憶着那兩百多年前在古籍上看過的只言片語。
黃少天則一會兒蹲在他旁邊,手指戳着他毛茸茸的屁股唠唠叨叨催促着,一會兒跑到自家師兄身邊,和喻文州說話聊天打發時間。
唯有周澤楷,安安靜靜地站着在一邊,視線定格在小奶貓和地上那圈石墨痕跡上,似乎正在出神。只是他一向都寡言沉默,這會兒的表現一點也不突兀,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月亮漸漸爬上了中天,衆人随便吃了點幹糧和肉幹作為遲到的晚餐,準備再想不出頭緒,幹脆先睡一覺,等天亮了再行計較。
“小周,小周。”小奶貓四條細細的短腿邁着貓步跑到自家後輩身邊,兩只前爪噠到他的褲腿上,仰起頭說道:“你肚子還餓嗎?要不要燒水煮點兒泡面和肉湯吃?”
聽到葉修的話,周澤楷将視線移到小貓身上,眼神仿若剛剛從夢中清醒一般,茫然而飄忽。他伸手抱起葉修,寬大的手掌幾乎将貓崽小小的身體完全包裹了起來,然後将他捂在了自己的胸口,緊貼着搏動的心髒,那動作和神情,都仿佛一個身受重傷的人,在以身體僅剩的力量牢牢護住自己流血的要害一般。
“小周?”小奶貓感受到青年掌心和身體傳來的顫抖,從周澤楷的手裏鑽出腦袋,擔心地問道:“怎麽了?”
“……我知道……”周澤楷沉默了許久,忽然輕聲回答,聲音低得只有離他極近的葉修才能聽清,“我知道……這道口令……”
(8)
遺府入口的口令打開以後,三人一貓從豁開的石頭中央進入到一條地道之中。
地道比他們想象中的要平坦寬敞許多,至少容周澤楷、喻文州和黃少天三人并行是一定沒有問題的,而且地道中空氣清爽幹潔,連土腥味也聞不到,一點不像封閉了數百年的樣子。
“哎,我說,沒想到這路還挺寬的,”黃少天手裏提着防風汽燈先行兩步,一邊好奇地打量着地道的光滑的四壁,一邊問道:“我們走是要去到哪裏?”
“沒文化了吧少天大大,”貓咪葉修從周澤楷胸前的口袋裏探出頭來,“通常這種大能遺府,都是找個靈氣充沛的地方搗鼓出一個足夠他布陣的空間,再布上芥子陣法将其拓寬到需要的程度。不然你以為哪能随随便便就找到一個上千平的洞府呢?”
黃少天聽到葉修損他,扭頭伸手作勢要去掐他耳朵,貓崽反應神速,“嗖”一下縮回了口袋裏,讓對方的手撲了個空。
“得得得,就你見識廣博行了吧!也不知道剛才到底是誰,好歹活了幾百年呢還為了個口令折騰了幾個小時,我差點都以為要就此打道回府了!”
黃少天隔着一層布料,在周澤楷胸口那團鼓囊囊的球狀物上彈了一下,“話又說回來,那開門的口令到底是什麽?你怎麽就忽然想出來了?”不等葉修回答,他又繼續說道:“剛才看你忽然跑過去,指揮周澤楷蘸了朱砂去抹符文的時候,可把我吓得夠嗆,你也忒大膽了,也不怕萬一錯了就再也進不來啦?”
小奶貓團在口袋裏,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沒什麽,我忽然記起書裏的記載有線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