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
走在周澤楷旁邊的喻文州聽到這話,眼神閃爍了一下,側頭看了看旁邊的青年,卻什麽也沒有說。
葉修其實也很疑惑。
嘉世觀裏的古籍做不了假,這座遺府毫無疑問是五代時期的道家大能布下的舊址,距今已逾千年了。
入口的陣鎖陰刻的符文是比現存的殄文更原始的肂文,這是一種可以令陰物辨識的文字,最早是用于書寫符箓的,但因為字體過于古老而且流傳不廣的緣故,存世的典籍已經快要絕跡,現在能認出來的人更是少得可以用“珍稀”二字來形容。
然而,用這麽古老的符文鑄就的“門鎖”,它的開啓口令卻居然是他的名字——葉修。
雖然只是發音相同,但葉修發誓這一定不是巧合,的的确确就是他的名字。
想到這裏,小奶貓擡起爪子,隔着衣服摸了摸自家後輩溫熱寬厚的胸膛。他的心情十分複雜而且極為糾結——越發不确定自己把周澤楷帶來這裏的決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若是說周澤楷對這裏的記憶是因為他上輩子曾經闖進過這座遺府,那麽為什麽要連開門的口令也改成他的名字?更何況這裏的主人并不是青年本人,雖然葉修覺得以周澤楷前世的修為,要做到這一點的難度雖然不小,但并非不可能,可若是周澤楷的目的僅僅只是探府尋寶,他大可不必費這大把的力氣去修改門鎖口令,除非……
想到這裏,奶貓葉修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身體。
感受到胸口那團毛球不安分的動作,周澤楷用手掌覆蓋住貓崽小小的身體,安撫似的輕輕拍了拍。
事實上,他居然想起了入門口令這件事,對青年的沖擊,其實遠比葉修感受到的驚吓要大得多。
對于周澤楷來說,受胎中之謎所惑,那些湮沒在忘川之中的種種前塵還只是一些零散紛亂的片斷,他甚至無法将碎片中那個強大而又深情的男人和今生的自己聯系起來。
可那些片段中卻又真真切切的存在着另一個人的身影,每次回憶起有關葉修的零碎畫面,都令他思緒翻湧、心頭劇痛——那是仿佛連魂魄都可以撕碎的懷念、戀慕、不甘和遺憾之情。
不過,無論他對葉修的感情到底是因為前生的記憶還是今世的糾葛,周澤楷都已經認定一點,那就是,他們兩之間這段因果緣分是再也無法斬斷的了……
“哎葉修,你快別球在那兒裝袋鼠寶寶了,趕緊出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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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少的叫聲在四面都是光滑石壁的空曠甬道裏産生了明顯的流體效應,多次反射後帶着隆隆的回音,聽起來特別清晰,葉修從周澤楷的前胸口袋了冒出腦袋來,“怎麽了?”
原來地道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了盡頭,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扇三米高的雲石大門,左右兩頁門扉緊閉,把手雕成一雌一雄兩只獅頭形狀,兩獅口中各銜着一條足有兩指粗的銅索,連着一枚形狀極為古怪的器物。
“這不是六環玲珑雙蝠扣嗎?”貓崽被周澤楷用手托着,舉到兩條銅索之間挂着的那塊形似兩只蝙蝠倒挂的銅制器物前,幾乎只看了一眼就叫了起來。
“什麽什麽?”見葉修認出了那件怪異器物,黃少天連忙湊過去看,手也不自覺地擡起想要摸一摸,“葉修你快說說這什麽玩意?”
“少天別動!”葉修大聲喝止,雖然聲音聽起來奶聲奶氣的,但語氣卻十分嚴厲。
黃少天險險停下手指,低頭驚訝地看着小奶貓。
“這道門鎖,是從魯家設計的狗尾雙蝠扣改良來的六環玲珑雙蝠扣。”
葉修解釋道:“這鎖的設計原理和現代的九連環相似,兩只蝙蝠扣裏兩翼中藏着利刃,解鎖人需要将左右各四只手指從兩扇蝙扣中間穿過,以特定的手法和力道先後挑開中間的六個環,稍有差池,這兩枚蝙蝠扣就會立刻彈開,将你的八根手指齊根切斷,而且兩蝠間的六個銅環從此互相扣死,無論如何也再別想拆開了。”
黃少天聽完,連忙縮回手指,倒抽一口涼氣,心有戚戚焉地抹了把冷汗,“不就是個門鎖,要不要如此兇殘!”說完他又看了看葉修:“既然你知道得這麽清楚,想必也肯定能開這鎖吧?”
葉修亮出兩只毛茸茸胖乎乎的爪子,“我是會開啊,但你覺得我現在的手指能插進這鎖扣裏?”
黃少天鄙夷地瞥了小奶貓一眼,“得了吧,就你現在這兩爪子,伸進去還不得給吧唧切下來,成咱們今晚的加菜了?”他頓了頓,指着獅口中的銅索問道:“要不然咱就別管這鎖頭了,直接把那兩根鎖鏈劈了?”
“最好別硬闖。”一旁聽着他們對話的喻文州搖了搖頭,“這畢竟是古時大能的遺府,必然會有些防盜手段的,若是随随便便就使用暴力,萬一觸發了什麽機關,還不知道會招來多大的麻煩。”
黃少天聽了自家師兄的話,撇了撇嘴,“那怎麽辦?會開門的人沒有手,有手的人不會開門,那咱就只能現在回家去了?”
葉修不搭理黃少天,爪子在周澤楷的手腕上扒了扒,又扭頭去看自家後輩,“小周,”他壓低聲音問道:“這東西……你記得怎麽開嗎?”
貓崽的聲音雖然輕,但周澤楷卻聽得真切,他先是愣了愣,又忍不住問道:“你怎麽……?”
你怎麽知道我會開?
但周澤楷的話沒有說完,他突兀地将後半句咽了回去,然後聽到小奶貓輕聲笑着說了句“果然”,便已經猜出,葉修應該是知道了他想起許多前世的事了。
在周澤楷記起的片段裏,上輩子的他,的确曾經學過怎麽開這種奇怪的鎖扣,而且把這項技藝當做一門趣事教給他的,正是現在窩在他手裏的小奶貓。
那些紛亂破碎的記憶一盤散亂的拼圖,他艱難地截獲那些零星閃過片段,努力地試圖拼湊出一個更完整一些的故事——他的腦海中甚至浮現出一個畫面,一雙沾滿血污的手拿起這枚六環玲珑雙蝠扣,将它鎖到了這扇大門之上——那片段的視角,仿佛他就是這雙手的主人一般。
就在周澤楷陷入回憶之中,又不由自主出了神的時候,小奶貓低頭抓了抓他的手腕,尖尖的指甲帶來的輕微刺痛喚回了青年的注意力。
“小周,既然記得,那就去開門吧。”小貓擡起頭看他,臉上的胡須微微顫動,唇角似乎勾起了一個他還是人類模樣時,青年極為熟悉的笑容。
周澤楷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将小貓重新塞回自己胸前的口袋裏,低頭就要去開那門鎖。
黃少天大吃一驚,質疑聲一連串不帶喘兒的冒了出來,“卧槽!周澤楷你居然會開這玩意?說真的你到底行不行啊?告訴你可別逞強啊!萬一手指咔嚓掉了,回陸地還要十多天啊!鐵定來不及做斷指再續手術的啊!”
可就在他說話的時候,周澤楷已經将左右手四只長指分別從兩只蝙蝠狀銅扣縫隙裏探入,同時左手小指小心翼翼地挑起了最下方的一個銅環。
這下子連黃少天都吓得噤了聲,他甚至連大氣都不敢抽一口,生怕喘氣聲幹擾了周澤楷的注意力,一個失手立刻就出現了不可挽救的血腥場面。
只是周澤楷的手卻非常穩,左手小指挑起最下面的一個銅扣以後,右手無名指穿過第二個銅扣,将它壓到和第四個銅扣等高的位置,左手小指迅速抽出,在最下面的環扣将要下落的一瞬間,右手無名指已經帶着第二個銅扣堪堪從那細小的空間穿過,将第一道鎖扣打開了。
如此飛快的動作了十數次,八只手指引動六個小環,如蝴蝶穿花一般上下前後翻飛着,卻絲毫未曾引動兩只蝠扣中間的利刃機括,當五個小環從最大的一個環扣中全部穿過的一剎那,衆人聽到叮叮當當一陣亂響,六個小環紛紛落地,兩片蝠扣緊接着松脫開來,像兩個精致無害的裝飾品一般挂在了周澤楷的手指上。
“好了。”周澤楷淡淡地說道。
他輕輕取下套在手指上的兩枚蝠扣,卻沒有随手将它們扔掉,而是低頭裝進了随身腰包裏。
六環玲珑雙蝠扣之後再無其他機關。雖然用雲石制成的門扉非常厚重,但合三人之力,稍費了些周折,還是将它打開了。
門後是一個巨大的正圓形空間,仿佛一個巨大的圓形殿堂,目測直徑足有百米,地面上隐隐畫着極為複雜的陣法,邊上站着八個銅人偶,個個身高兩米,身披铠甲,手執長槍利刃。
黃少天打頭,喻文州斷後,中間的周澤楷懷裏摟着他的小奶貓,三人亦步亦趨,一路平安無事走到大殿中央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了喀拉喀拉鐵鏈帶動機括的聲音,三人腳下的陣法隐隐泛出暗紅的光芒。
八個銅人偶一起動了。
它們倒提長槍利刃,向着圓心裏的三個入侵者沖了過來。
“好極了!就等着到我出場的時候了!”黃少天從腰間抽出一柄長劍,又扭頭抓住周澤楷懷裏的葉修,揚手抛給了喻文州,“師兄你看好這只笨貓,周澤楷,咱們上!”
不待話音落下,黃少天已經沖向了離他最近的一個銅兵人;而周澤楷自然不需要他多說,同一時間,荒火碎霜已經上膛,弩劍夾雜着強烈的陽氣向着敵人頸間關節要害處射了過去……
(9)
最後一個銅人偶倒下,黃少天挽了個劍花,帥氣地将佩劍收回到鞘中。
這些銅人偶是用機關傀儡術結合靈石陣法驅動的,雖然外層铠甲結實無比且力大無窮,但畢竟只是無生命的機械,行動不夠敏捷而且模式化,雖然人多勢衆,但很快抓到了它們弱點的周澤楷和黃少天,還是沒有費太多的周折,就将它們全部拆解成不能動彈的銅制零件。
“切,這洞府的守衛也不過如此嘛!”黃少天用腳尖撥拉了一下其中一個銅人偶的頭顱,語帶自豪地說。
周澤楷卸下雙手弩箭,從喻文州手裏接回小奶貓葉修,同時餘光掃過表情淡然平靜的喻文州。
如同之前葉修曾經說過的那樣,即使被八個巨大的銅人偶圍攻,喻文州也只是護着毫無戰鬥力的小奶貓站在兩人的保護圈內,甚至連武器也沒有拿出來了,由此可見,他的确不是擅長近戰的類型。
“我們繼續往前走吧。”葉修被周澤楷重新塞回胸前口袋裏,兩只爪子扒着袋沿,踮着腳探頭看向前方,一臉大爺樣子地發號着司令。
黃少天回過頭,十分不爽地照着它的耳朵彈了一下,轉身一馬當先,一邊碎碎念一邊在前頭開路去了。
黃少天、周澤楷和喻文州又再次按照來時的隊形,穿過橫陳着八具破碎銅人偶的大殿,沿着唯一的出口向前走去。
這一次的通道很長,上坡下坡彎彎繞繞地轉了很多個彎之後,在指南針失靈無法使用的秘境之中,三人一貓已經徹底失去了方向感,不知道自己到底往什麽方位去了。
漸漸的,三個人的距離越來越大。
走在中間的周澤楷,覺得自己無論怎麽加快腳步,都無法追上最前面的黃少天,只聽見他幾乎沒有停過的聲音越來越遠,眼看着人就要離開他的視線範圍了。青年連忙轉身看向身後,卻驚訝地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在隊末的喻文州已經掉隊了。
“黃少天!”周澤楷不得不大聲呼叫他前面的人。
可是黃少天卻像根本沒有聽到他的喊聲一樣,一面自說自話,一面繼續用明明看起來并不算快,但卻飛快地拉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的步伐,越走越遠,一個轉彎後,不僅身影,連說話的聲音都徹底消失了。
外套口袋裏的葉修聽到周澤楷的聲音,鑽出個腦袋觀察着他們的處境,沉吟片刻,他篤定地說道:“我們這怕是誤入陣法,遇上縮地術了。”
民間自古有“縮地成寸”的說法。
這是一種古老但十分常見的法術,各門各派的施法方式和效果都不一樣,但簡單來說,就是用術法将距離縮短,古時大能甚至能将百裏之遙縮到十步之間,翻越連綿山嶺不過盞茶時間。布在這座遺府裏的縮地術雖然沒有那麽大的威力,但要将入侵者拆散,卻是綽綽有餘了。
縮地術在道家術法中也有許多記載,周澤楷雖然自己使不出來,但不至于一點認識也沒有,他定了定心神,輕輕摸了摸小奶貓的腦袋:“現在,怎麽辦?”
“這裏除了縮地術外,一定還布了其他迷陣。”葉修果斷說道:“所以一定不能回頭,一旦迷失了方向就會被困死在這裏了,我們繼續往前走,尋找破陣的方法。”
周澤楷點點頭,毫不遲疑地按照葉修的指示,朝着黃少天消失的通道繼續走去。
*** *** ***
四周不知何時被淡金色的霧氣籠罩。
周澤楷覺得自己似乎已經走了很久,四周的景物已從看似永無盡頭的甬道漸漸變成了大片開闊的曠野,可青年卻連自己是什麽時候走出回到地面上的都想不起來了——事實上,他甚至連這是在哪裏,而他又為什麽會在這裏也記不得了,僅憑着一點兒本能,渾渾噩噩邁動雙腳,漫無目的地走下去。
淡金色的霧氣越來越濃,周圍散落着無數大大小小灰白岩石的空曠景色漸漸變得模糊。
周遭的照明慢慢暗了下去,仿佛從日照西斜到太陽徹底沉入地平線下一般,周澤楷恍然間分不清時間究竟已經過了多久,只覺得這地方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仿佛自己曾經也像現在這樣,茫然地走在金色的濃霧裏,心頭冷得彷如冰封,再也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令他凍結的心湖蕩起半分漣漪。
恍然間,淡金色的霧氣似乎散去了一些,周澤楷看到視線前方出現了一團模糊的影子,像是有個人站在他前面不遠處,身影不停動作着,似乎在忙碌地做着什麽。
周澤楷覺得這景象是似曾相識,一股毫無由來的恐慌感将他包裹住——青年甚至連自己什麽時候開始跑了起來都沒有發覺,等他終于接近到足以看清一切的時候,他絕望的看到了葉修的屍體。
那是一個中年男人,穿着一身深灰色的道袍,形容消瘦,顴骨高突,薄唇抿得很緊,嘴角下彎,面相得嚴厲而帶着幾分刻薄。中年男人正移動着葉修的屍體,攜着他的兩臂,将那具綿軟的軀體拖拽到一張寬大的玄鐵床上,如同他擺弄的只是一個沒有知覺沒有生命的木偶娃娃一般。
陶軒。
周澤楷心頭閃過這樣一個名字。
即使記憶仍然一團混亂,但他知道這個男人要用葉修的屍體做什麽,但即使他踉踉跄跄地向着他的前輩跑去,但那狀似伸手可及的咫尺之遙,青年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接近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陶軒從一盞黃銅燈裏取出一簇冷藍色火苗,輕輕放在了葉修的胸口。
那是煉魂燈的魂火。
以取自南海深淵的藍焰煅燒人魂而成的火焰,顏色極冷,但溫度奇高,所到之處能将血肉軀體與三魂七魄一同燒成齑粉——修道之人肉體消泯并不算是真正的終點,不過是抛卻前塵再入輪回罷了,但魂魄燒盡,那麽這個人在三界六道就再也不複存在,再無投胎轉世的可能。
周澤楷張口大叫,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他看見蒼藍的火焰從葉修胸口擴散,轉瞬将他全部包圍,沾血的道袍化盡,皮膚從白皙變成焦黑,數秒後已然看不出人形,焦炭像燃燒的煤渣般,漸漸發白,燒得通透,最後變成一抔細得幾乎無法掬起的灰白細末。
青年渾身僵冷,淚水流滿臉頰,他卻渾然未覺,仿佛自己的靈魂也随着葉修的血肉燒盡了一般。再極度的絕望中,他腦中只能想起葉修最後留給他的樣子。
他的前輩毫無聲息地躺在玄鐵床上,平日裏總是帶着一份戲谑三分笑意的眼睛還沒有閉上,瞳孔卻已經擴散,眼球像無機質的玻璃珠,再也映不出任何事物。
随後這具軀體在冷藍的火光中焦黑、幹枯、碎裂,化成灰燼——從此十方天地間再無葉修的寸縷痕跡。
(10)
青年不知自己是什麽時候倒在地上的。
他的胸口疼得幾乎像是有一只爪子摳進血肉裏,硬生生将他的心髒撕開,眼前金色的霧氣越來越重,淡金中漸漸滲入了越來越濃的紅,似一層汽化的血霧壓在他的身上。
周澤楷的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眼球充血,視野裏全是黯紅的霧色。
他感覺不到自己肢體的存在,感覺不到血液流動的溫度,只有胸中疼到令人的疼痛,以及連劇疼都無法掩蓋的,真正的生無可戀和心如死灰。
恍惚間,青年看到一雙腳站到了他的面前,然後視野中出現了一雙修長漂亮的手。
周澤楷的兩眼被大片黯紅迷住,只能模糊地看到,那雙手捧起他的臉,将他按進一個懷抱裏。随後有細碎的吻落在他的額際、鬓角、鼻梁,又順着他鼻尖的輪廓滑到他的嘴唇上。
青年眼角溢出淚水,恍惚地覺得自己看到了葉修笑得彎彎的眉眼,和記憶中那雙空洞地睜着的渺無聲機的眼睛重疊在一起。他無法克制地哭得更厲害了,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哽咽出聲音,擡起手緊緊扣住對方的肩頸,似乎一松手這一切就會化作青煙飄散無蹤。
輕淺的吻不斷落在周澤楷的臉上,但青年卻沒有半點實感,那感覺太輕太柔,比羽毛擦過的觸覺還要飄渺,他艱難擡起頭,用自己的嘴唇去追逐那些輕吻,卻無法捕捉到一點實感……
急切地想要證明對方存在的焦灼情緒幾乎令他快要瘋狂,只能更用力地擁抱住那在紅霧中單薄虛無得猶如剪影的身形……
就在這時,周澤楷隐約聽到一聲細微到近似幻聽的貓叫聲。
奶聲奶氣的,幼貓嗚咽般的,纖細嬌弱的“喵~”
那聲音雖細弱,但對于青年來說,卻猶如驚雷一般,強硬地将那些困住他的回憶,以及飄渺虛幻的擁抱從他的大腦中驅散開去。
——是葉修!
——那是變成了小奶貓的葉修,是真正的葉修!
周澤楷乍然一個激靈,像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視野頓時清明了起來。
胸口的劇疼像潮水褪去,他使勁搖了搖頭,強迫自己振作起來,擡手抹掉糊住眼眶的淚水,再定睛一看之時,周澤楷發現自己仍然身處在遺府中的地下甬道裏,身邊充斥着薄薄的紅霧,他正以忍受着痛苦侵襲的姿勢蜷縮在地上,一只黃白皮毛的小奶貓蹲在他的小腹上,見他清醒過來,緊繃的貓臉上立刻露出了松一口氣的表情。
“太好了,你總算醒了。”小貓葉修擡起兩只後爪在青年的褲裆上踩了踩,認真地說道:“我一直叫你叫得嗓子都要啞了,你再不醒,我都打算扒你褲子咬你的大寶貝了。”
周澤楷剛剛擺脫幻境,還維持着從惡夢中驚醒時的茫然和恐懼,俊美的臉上挂着淚水,聽到自家前輩着煞風景的發言,那表情一瞬間十分精彩。
他擡起手,用手背遮住自己的眼睛,就那麽在地上一言不發地躺了兩分鐘,直到他确定自己能控制住情緒,才慢吞吞地爬起身,撈起還蹲在他肚子上的小奶貓,低頭在自家前輩的額頭親了一下,“太好了……”
——那只是一場幻夢,太好了。
——你還在我身邊,實在太好了。
感覺到青年唇瓣的熱度,小貓眯了眯眼睛,他沒有問周澤楷到底看到了什麽,而是若無其事地解釋道:“先前那些金色的霧氣是蜃鏡草的花粉,少量吸入的效果類似腎上腺素,有興奮情緒和加快心率的作用,過量以後則有致幻作用,會讓人陷入幻境之中。通常那些幻境呈現的都是當事人最恐懼的東西或者最悲慘的回憶,總之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說着他頓了頓,又補充道:“而花粉吸收了受害者的生命力之後,會漸漸轉成淡紅色,這時候幻境會變成那些令絕境中的受害者最企盼看到的東西,比如讓狂風大浪裏的溺水者抓到一條浮板什麽的,令他們産生極為強烈的依賴感,從而更加沉淪其中。若是人們無法在這時醒來,就會在幻境裏越陷越深,直到最後被花粉吸盡精力虛弱而死。”
周澤楷點了點頭,神情看起來還有些疲憊。
他知道自己看到的應該是前生的記憶。
那眼睜睜看着葉修被燒化成一捧灰燼的畫面太過真實,那痛徹心扉的絕望僅僅只是那麽片刻,已經幾乎生生将他的三魂七魄撕成碎片,他不敢想象,上一世的自己到底應該怎麽面對徹底失去了葉修這個事實。
“小周,你還好嗎?”小奶貓擡起爪子,搭在周澤楷的手心,眼睛裏滿滿都是關切,“要不要休息一下?”
“沒事。”周澤楷輕輕搖搖頭,站起身來,重新将自家前輩揣回胸前口袋裏,“我們繼續走。”
————TBC————
親友說這章的劇情概括叫“論一個貓奴的自我修養”><(11)
沒有了蜃鏡草花粉的幹擾,周澤楷帶着葉修在芥子陣法擴張而成的地下甬道裏約莫又走了十分鐘,便隐約聽到了一陣叮叮咣咣的金屬碰擊聲和時高時低但幾乎毫無間斷的叫罵聲——那肯定是黃少天,并且他似乎陷入了激戰之中。
周澤楷快跑幾十步,甬道豁然而止,出口連接着一個開闊的正方形殿堂,面積足有上百平米,但這個殿堂此刻卻爬滿了深綠色的枝條,形狀有點兒像菟絲子,卻明顯要粗壯許多,數十條藤蔓此刻正像亂舞的靈蛇一般向着黃少天抽打過去,而手持利劍的青年被這些細長柔韌的枝條抽得上蹿下跳,左右支拙,看起來好不狼狽。
這會兒黃少天也聽到了周澤楷的腳步聲,他耳朵很靈,不用回頭都分得出來人是誰,連忙放聲大喊道:“卧槽你們總算來了!快快快快幫忙!”
葉修從周澤楷的口袋裏冒出一個腦袋,放聲喊道:“少天你沒事招惹那些盤絲藤幹嘛!?”
黃少天正戰到酣處,居然還抽得出空來瞪了小奶貓一眼,憤怒地反駁道:“我只是想試着推推那扇門而已!鬼知道一碰就會冒出這麽多的盤絲藤!”
盤絲藤是一種特別讨厭的植物,一根藤就能分出幾十根觸手般的枝條,認主之後就能服從主人的簡單指令。
平常它們蟄伏在光線照不到縫隙裏,枝葉幹癟柔軟,乍看上去就像一團無生命的麻線,看起來溫柔無害,卻對聲音和熱量極為敏感,只要稍被驚動,就會張牙舞爪地撲出來,向着侵入者發起攻擊。
它們生命力極強而且扭動靈活敏捷,而一旦被它們纏上,就會被密密麻麻的藤蔓裹成一只粽子,直到被勒死為止才會再次松開。
正是因為盤絲藤這般糾纏而又兇殘的性格,所以它們常常會被修真者們當成看家護院守墓鎮宅的必備利器,沒事在院子裏種上幾叢,足夠那些貿然闖入的家夥好好喝上一壺,不死也要脫層皮。
在這兩句話的當口,周澤楷已經沖到了距離黃少天不到三米的地方,和盤纏扭曲的盤絲藤戰在一起。
“什麽門?”葉修扒着袋口,在飼主激烈的戰鬥中被颠得抛起落下,仍然锲而不舍地向黃少天大聲問道。
因為周澤楷替他分擔了不少壓力的緣故,黃少天居然邊打着邊面向小奶貓的方向,配合了個努嘴的表情:“那邊!有一扇雲石拱門,外面沒有挂鎖!我就想推開看看裏面——結果——”說着他閃身避過一根照着他門面抽過來的盤絲藤,再反手劈斷了它,“結果這些鬼東西立刻從牆縫裏湧出來了!”
葉修聞言,艱難地探出身體,順着黃少天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在盤絲藤的間隙中隐約看到後方露出一扇拱門的弧頂,只是周澤楷的動作太劇烈,加上藤蔓像盤纏的蛇一般舞動不休,他也看得不甚真切。
小奶貓拼命地伸長脖子,企圖看清那穹頂石門的模樣,巴掌大的小身板大半都懸在半空中,只剩個貓屁股還在周澤楷的口袋裏。
就在這一刻,三根盤絲藤以幾乎毫無罅隙的角度向着周澤楷襲來,三角形的攻擊面極具威脅,青年連忙一個側翻,單手撐地躲開第一、二根藤蔓,緊接着向前翻滾,堪堪避過最後一根。
然而周澤楷的動作極大,他胸前口袋裏的小奶貓卻毫無心理準備,直接就被甩了出去,毛絨絨的身體在空中劃出一個的抛物線,飛出足有一米遠。
周澤楷眼看着葉修被甩了出去,連忙以一個棒球上壘的姿勢向前撲去,伸長手就要去撈——
同一瞬間,原本抽向青年頸項的第三根藤蔓卻在半空中來了一個詭異的扭轉,游蛇一般猛地一扭一沉,在周澤楷伸長的手背上狠狠來了一下,又擦着他傷口溜過指尖,率先夠到了還沒落地的小奶貓,緊緊纏上去,立刻猛地往回一縮。
周澤楷和黃少天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葉修就這樣被盤絲藤纏住,穿過重重疊疊藤蔓交織而成的屏障,同時遮掩着那扇拱門的枝條也飛快挪開,門扉自動打開一條縫隙,小貓徑直被扯入其中,石門又立刻地閉緊,徹底阻隔了兩人的視線。
見到葉修被藤蔓卷走,周澤楷不由大驚,他不顧危險地撲向藤蔓纏繞的大門,翻滾糾結的藤蔓宛如扭曲的瘋狂毒蛇,照着青年纏去。他躲閃、劈開靠近自己的綠色長蛇,但更多的藤蔓卻源源不絕地湧來。
一串串血珠從周澤楷的手背往下滴落,那是在半分鐘前去撈小奶貓時被盤絲藤割破的口子。那傷口很深,鮮血溢出,又在青年激烈的戰鬥中被甩到地上,如同潑墨而成的點點亂梅。
這時一條藤蔓從周澤楷的後方死角蹿出,直奔他的後頸而去。黃少天遠遠看到這一幕,語速向來飛快如他,這會兒只來得及大喊一聲“當心後面!”
青年聽到同伴的提示,連忙回身,視線餘光看到一抹綠影襲來,本能地擡手格擋,藤蔓立刻飛快地纏上他的手,順着小臂絞緊攀援。
更多的血從周澤楷手背的傷口滲出,很快順着手腕流下,沾到了盤絲藤上。
而令周澤楷驚訝的事情發生,就仿佛那些鮮紅的液體不是血液而是濃硫酸一般,沾了血的藤蔓頂端明顯地往後一縮,立刻松開了青年的手臂落到了地上。
随後,滿目郁郁蒼蒼的綠藤像潮水一般退去,扭曲着縮進了牆縫、磚瓦、樑柱的陰影裏,很快只餘下遍地殘枝碎葉,再也不見一根活動的藤蔓了。
“卧槽!?”方才的戰鬥中,黃少天自顧尚且不暇,根本不可能看清周澤楷手上的血液沾到盤絲藤的細節,對面前突然發生的變故只覺得難以理解:“這是什麽情況這是什麽情況!?全部退下去準備合體放大招了!?”
周澤楷卻沒有心思理會黃少天的吐槽,快步朝着現在已經完全無遮無掩的雲石拱門跑去,伸手去推那扇狀似非常厚重堅固的大門。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周澤楷明明覺得自己摸到的确實是色澤潔白如玉冰涼通透的雲石質地,但重量卻輕得如同中部是空心的一般,才一使力,兩扇門扉便向兩側滑開,露出了一道足夠一人通過的縫隙。
周澤楷心心念念都是他的貓,想也不想閃身進了門。
二十多米開外的黃少天驚呆了,他愣神了兩秒,連忙大喊一聲“等等!”快步跑上前來,想要和周澤楷一起進去,但那扇門扉已經緩緩合上,最後徹底在他的鼻尖前密合,發出一聲沉悶的“咚”。
“有沒有搞錯!這是自動門嗎?說關就關!?”黃少天憤怒地去推那扇門。他方才明明看到周澤楷似乎沒花多少力氣就推開了門,但輪到他自己嘗試的時候,卻使出了全身的勁兒,也不能令那似乎重逾千斤厚實門扉移動哪怕一個指縫的幅度。
他拼命推了兩下沒有推開,又不死心地拿肩膀去撞,把自己撞了個趔趄,但門還是紋絲不動,黃少天終于憤怒了,他捶着門大喊道:“喂!裏頭的人給開開門啊!我知道你們在呢!快開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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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修被藤蔓卷住扯進門裏,因為他現在只是小奶貓的體形,而且藤蔓又卷得太嚴實的緣故,他幾乎看不清外面發生了什麽事情,只覺得自己在半空中翻了幾個滾,就忽然被抛到了地面上。
圓滾滾的貓團子在半空中運用自己還原度很高的貓科動物本能,企圖轉正身體安全着陸,但他顯然高估了自己這小身板兒的技巧能力,着陸點從四肢變成了屁股,然後一個重心不穩,便似團絨球般咕嚕嚕的滾了出去,順着光滑的雲石地板翻出足有數米,直到一頭撞上個什麽東西,才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