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八十年代初的火車上有什麽?

除了人擠人,車窗可以打開吹風透氣,同座的人最多兩個小時之內就會完成從自我介紹到無所不談的過程,一起分享吃喝。

還有,就是小偷。有那麽一群賊,專吃鐵路線。甚至還會有分工,誰誰誰專盯哪一線。外來的人還會被排拆,會給乘警放風,把人抓了或者用其它的手段趕下火車。

“哥們兒,讓讓,讓讓,這我的座兒。”

文強抽煙回來就看到有一個人倚靠在他的靠背上,離尉君澤非常非常近,還有衣服巧妙的擋住了視線,正好能擋住他伸進慰君澤衣服兜裏的手。他在街面上混,向來把義氣放頭位,偷到他眼皮子底下了,怎麽可能不管。

不過他也知道人生地不熟的,在外地。沒也大張旗鼓的管,就出聲提示了一下。

他這口音,一聽就是北方人。又是一米八五的大個子,整天種地曬得黝黑發亮的膚色,再配上一百六七十斤的體重。那小偷一看他,啥也沒說就走了。

“自己在外面兒,長點兒心眼。”尉君澤看文強回來了,就要起來給他讓座,文強一把把他摁回去,指了指他那已經被翻得錢都露出來一半的衣服兜,提醒他。

“啊……謝謝大哥。”尉君澤低頭一看,鬧了個大紅臉。總覺得自己長大了,能自立了,結果呢?才出門沒兩天,差點兒錢就被偷。

也不怪小偷惦記他,他上身灰色衛衣,下身牛仔褲,穿得溜光水滑的,一看就是海外有親戚的。這種人目前這個時代都是被精準定位為有錢人的。他又連個包都沒帶,那錢不在衣服兜就是褲子兜呗。長得還嫩,一看就是小孩兒,不偷他偷誰。

“嘿,我說你小子,不在家好好念書,這是出來幹嗎呢?也沒個大人跟着?”有了小偷的這個小插曲,搭起話來就很順理成章了。北方人熱心腸,文強看尉君澤一個半大孩子,自己出門,就關心上了。

“我放寒假了,想出門找點活幹,掙學費。聽說特區好多廠子,工作好找。”

“你能幹了什麽呀?”文強說着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少爺羔子能幹啥。

“啥還幹不了。”瞧不起人呢

“你幹倆月,都不一定能買得起身上這一身兒衣服的。”丁大哥一個月的工資才48,他這一身兒,怎麽也得一百多塊了,特區工資再高,普通工人也不能掙得比副鄉長還高吧?

“那也是我自己掙的。”這怎麽能一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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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能知道自己掙錢就不錯。好好幹。把你那錢看好了,可別再丢了。”

“嗯,知道了。”

之後了兩天,一直到終點站,文強都挺照顧尉君澤。

遇上了就是緣份,這麽個半大孩子,不照顧點兒,心理上過不去。再說也沒搭啥。就讓他多坐一會兒的事兒。老坐着也累,他自己站一會兒當活動筋骨了。

小夥子也不摳,到飯點兒買衣的,都是買三份兒,路過大站,那燒雞面包啥的,都是三五袋的買,大部分其實都進了文強的肚子。

雪雁一直沒怎麽跟尉君澤說過話,确實沒什麽可說的。還蹭人家飯,更覺得不好意思了。

人窮志短,這話說得真沒錯。

為了省點兒吃飯的錢,從家裏帶出來玉米餅子吃完之後,他們姐倆又在中州的火車站外面的地攤上花了五毛錢,買了二十幾個棒子面的窩頭。就是之後幾天的主食了。窩頭加水。能好吃到哪裏去?所以,蹭起吃的來,也就沒啥不好意思的了。假模假式的推拒了幾句就算了。吃得起勁。

下了火車,又是客車。

雪雁都沒機會逛一逛正蓬勃發展的大粵州,連火車站的廣場都沒出,就上了開往特區的長途客車。這會兒也沒有高速公路,兩個半小時的路程,這會兒得走七個多小時。

雪雁姐倆就一個行李,裝得是兩人的棉襖棉褲,就用一塊布包着,跟古裝片裏的大俠們背的那種包袱似的。雪雁也是那麽系着,背在身後。

尉君澤也沒包,他也要去特區,三人就還是一起走。

文強走最後,手裏拿着火車上沒吃完的吃食,還有一個網兜,裏面放着兩個罐頭瓶子,就是他們姐倆一路上的喝水杯。

到特區客車站的時候,已經夜裏十點多。

這個點兒,不想住旅店也不行。

車站附近的旅店不能住,太貴。

雪雁就說:“往工廠區走走吧,那邊兒肯定有民房出租的,便宜。”

“行,走吧。”文強沒異議。

尉君澤人小,就沒人問他意見。

好在,有文強在,大晚上的走街也不怕。

又走了一個多小時,才走到破破爛爛的工廠區。周圍一半的地方都是工地,還有拆着亂槽槽的民房。也沒什麽正兒八經的旅店,就摸着黑,借着一些微弱的燈光,看到有民房的窗戶或者門上貼着租房的紙,就敲門。大通鋪五毛錢一宿,單間三塊。

有雪雁在,沒辦法住通鋪,只能咬着牙要了單間。兩張床,雪雁自己一張,文強跟尉君澤擠一張。

別管多麽艱難吧,總算是到了地方。

第二天一大早,跟房東打聽了一下附近的工廠都是做啥業務的,又問了牛仔褲的廠家在哪。

“強哥,雁姐。我自己去找活兒,你們也忙吧。”雪雁姐弟倆要去進貨了,尉君澤跟他們告別。

“我幫你在衣服裏面縫了兜,把錢都放在裏面,藏好了。跟誰也別說帶着錢呢,記住了?要是工廠裏的人賺你小,不收你的話,就回家。別在外面亂逛,這地方人這麽多,還都是外地人,不安全。回去好好上學,大學畢了業,什麽工作不能做,不急在這一朝一夕的。”雪雁唠唠叨叨的囑咐了幾句。

她是真的不覺得尉君澤這樣兒能找到活兒。哪個工廠招工的眼神兒那麽差啊。他從穿着到長相,怎麽看也不像是農村出來務工的,更像是少爺出來體驗生活的。幹那麽三天兩早上的,就跑了。人家還得再招人。何必費那個事呢!

不過也不好打擊少年人的積極性,這也是生活經歷,怎麽都是歷練,對他以後藝術創作,都是有益處的。

“知道了。”

就這麽簡簡單單的,告別。

誰也不知道,日後還會不會再有相見的機會。

雪雁姐倆看着少年往遠處石英鐘廠的方向去,才轉頭往服裝廠走。

這次出門,雪雁把家裏所有的錢都帶出來了。翻箱倒櫃的找出來六百二十塊錢,去掉在家的時候給孩子買奶粉的,還有買車票和吃食的錢,還剩下五百四十三塊六。還得留出來回去的車票錢,最多能動用五百。

文強呢,孫蘭英是不可能給他拿一分錢的。自己的私房錢加上跟哥們兒朋友借的,總共湊出來三百八十塊錢,去掉路費,還有二百八十塊錢能動用。

服裝廠門口,進貨的都排隊。專門有一個門房,接待這種小件批發,三五件人家也賣,但是很顯然,價格比批發市場也就便宜個塊八毛的。跟大件進貨的肯定比不了。

“姐,你先排隊,我出去遛遛。”文強在隊裏剛站了五分鐘,就出去串門子了。

走了二十分鐘回來,雪雁那隊才往前去了不到十個人,還有二十來號才能排到她呢。

“走吧,姐,不排了,不排了。”文強就拉她出去。

“怎麽回事兒啊?”雪雁被拽的一臉懵。

“我找了幾個北邊兒來的哥們兒,咱們合起夥來,夠兩百件,去廠裏批發。一條牛仔褲能便宜三塊錢呢。”文強就這點兒厲害,不愁說話,到哪都能搭上話兒,這不,才這麽一會兒,就把那批發價問得明明白白的,還非常我組織能力的,拉了幾個人一起湊大件進貨。

門口排隊的這些小件批發,一條牛仔褲二十一塊錢。超過兩百條就算是大件,十八塊一條。這麽大的優惠,其實但凡有點兒生意頭腦的,都知道幾家湊一起進貨合适。

要麽說南方人心眼多呢,誰也信不着。把錢放在誰那兒都不放心,寧可少掙點兒,也比血本無歸強。

這就不得不佩服北方人心大了。要不文強怎麽專找北方人呢,特別是東北口音的。拉到一起,都沒用幾句話,湊夠二百條就成。都有這個心,就差個組織的人而已。

總用七股,才湊上了二百條。雪雁姐倆三十五條都算是大股東的。還有一位盛京的大哥,有錢人,一個人就進了六十條。差下的五股湊了一百一十條,最少的一個大姐,三十多歲,才進了十條。

錢湊完了,文強和盛京的王大哥作代表去廠子裏進的搬的貨。其他人就在廠門口等着,就一個出口,想跑也跑不了。

出來之後,大家夥兒一起把牛仔褲一分,一合計,反正都是北邊的人,進了貨也都是直接回家。不如一起走,還方便。

人一多,事情反倒就好辦了。

七股,八個人,六個地方,買到了五張坐票,雪雁姐倆是最遠的,還有一位姓沈的大哥跟他們同一站。

臨出發之前,雪雁想着還剩下二十塊錢,再帶回去也沒什麽意義,正好咱過電子表的廠子,一塊二一塊電子表,進了十五塊電子表。文強也跟着把剩下的十塊錢花了,進了八塊。

上車前,一人買點兒吃的,到車上放一塊兒,大夥在一起吃吃喝喝,豐盛不說,一起說說笑笑的,還特別熱鬧。都是不遠千裏出為進貨為了掙錢的,這個時代,經濟頭腦那都不是蓋的。這些個腦子遇到一起,碰撞出的東西,雪雁在一邊兒聽着,都覺得受益匪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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