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是射箭的聲音,一箭箭射得急躁,箭镞刺靶的悶響聲接二連三,但偶爾也穿插幾聲脫靶落地的清脆聲音。
謝繼清還道是府裏的大公子心急練不好,順着石道走進去一看,正射箭的人卻讓他一怔:「則旭?」
尤則旭後脊一緊,正拉弓的手下意識地松開,左臂猛被弓弦一彈,疼得他一聲悶哼。
謝繼清蹙眉,可不及說什麽,尤則旭已拿着弓就走,不看他,更沒跟他見禮。
「則旭!」謝繼清低喝,尤則旭不敢不停,心裏卻遲疑了一下稱呼。
然後他轉過身颔首道:「大人。」
大人?
謝繼清心生疑慮,踱到他面前,看了看他滿臉的汗:「你在這兒練了多久?」
「也沒多久……」尤則旭低着頭,「睡不着,就起來練了會兒。」
謝繼清未予置評,又問:「出什麽事了?」
尤則旭顯然眼眶一紅,擡眸看着天強将眼淚忍住:「沒出事,我……我自己不知好歹。」
「你這是哪來的話?」謝繼清打量着他,「殿下不在府裏,你這是惹你姑母生氣了,還是惹王妃生氣了?」
「您別問了!」尤則旭明顯氣不順。
「好,不問。」謝繼清說着掃了眼他因拉弓太急、又次數太多而被勒得血肉模糊的手指,「跟我去正院,給你收拾下傷。」
「我自己收拾就行了!」尤則旭立刻道。
「看來是王妃。」謝繼清淡笑,見他面色發白,一拍他肩頭,「我在錦衣衛琢磨怎麽審犯人的時候,你可能還拉不動弓呢。行了,有什麽事都去當面說清楚,若你是對的,我幫你跟王妃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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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則旭咬着牙不吭聲也不挪腳,謝繼清嗤笑:「你小子多大了還這麽賭氣?快走,我這還有正事呢。」
正院,玉引起床就聽說哥哥已經來了,而且直接到了堂屋等。
梳妝之後她出去一瞧,才知道尤則旭也在。
「你怎麽來了?」玉引蹙眉,仔細瞧瞧又尤則旭明顯氣色不好,看起來虛得厲害,衣衫也都被汗水浸濕了,便在落座後道,「坐吧,正好我今天本也要再見見你。」
她想問問哥哥,怎麽看尤則旭喜歡夕珍這事?如若哥哥覺得無妨,她就再去問夕珍的意思;而若哥哥覺得決計不行,說什麽也不能讓他娶夕珍……她就只好當一回惡人,直接把這事斷了,索性不讓夕珍知道。
但尤則旭戳在那兒沒去坐,謝繼清指了指他,問玉引:「怎麽回事?這剛什麽時辰,他就在外頭射箭,我去了一看滿地滿靶都是箭,一問才知道打夜裏就開始了。」
「啊?!」玉引一訝。她昨天乍聞那事時震驚太過,說話說得是不客氣了些,卻沒想到讓尤則旭這麽在意。
謝繼清睇了她一眼:「照理我不該不問原委就替他說話,可你看啊,我就這麽一個徒弟,犯了什麽錯你給他個謝罪的機會呗?在王府犯錯,要打要罰也都是你做主,你別讓他這麽憋着就是。」
「不是……」玉引看着尤則旭,怔了怔,「則旭你……」
「王妃。」尤則旭一開口,滿心憋悶的委屈頓時湧了出來,不待他忍住,眼淚便噼裏啪啦地掉得厲害了。
「……則旭?!」謝繼清被他哭得一臉懵,訝然看看他又看向玉引,完全想不出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麽。
「王妃,求您告訴我,我怎麽做才能繼續當錦衣衛!」尤則旭狠抹了把眼淚,但新湧出來的,很快又把眼睛迷住,「那件事您若不肯,我不會讓第三個人知道的……我知道我配不上您謝家的姑娘,原也沒想過要同她說!」
「謝家的姑娘?!」謝繼清在因為看到他哭而吃驚後又吃了新的一驚。頭一個念頭就是不會看上夕瑤了吧?別的不說,他和夕瑤的年齡差距可稍微大了點……
「這怎麽回事……?」他急問玉引。
玉引一腦門子漿糊,正不知該說什麽,一擡眼,卻見夕珍夕瑤都在門外幾步遠的地方站着,一臉的驚訝。
玉引眼中一慌,尤則旭見狀下意識地偏頭一看,登時也滞住了。
他神色緊繃,心裏一分比一分沉,直恨自己冒失,偏這會兒說了這話。
原本承諾不讓夕珍知道就是唯一的轉圜餘地了,現下他自己斷了這條路。
「王妃我……」尤則旭嗓音發啞,克制着情緒強作平靜,「我今天就回家,先告退了。」
他說罷便往外走去,玉引遲疑了一下喊住他:「你等等。」
事情到這份兒上了,她也并不想任由着尤則旭離開,然後強在夕珍夕瑤面前遮過不提。好好解決清楚才是正經的,粉飾太平的做法全是自欺欺人。
玉引放緩了口氣:「你坐,咱好好說說。」
剛往外退了兩步的尤則旭躊躇着看向謝繼清,謝繼清卻只看向外面:「你們既都聽見了,就進來坐。」
夕珍夕瑤進了屋,向玉引先見了禮,夕珍又朝謝繼清福身叫了聲叔叔,夕瑤則自然更親近,走過去往他身上一歪:「爹。」
「都是大姑娘了,好好坐。」謝繼清在她背上一拍,夕瑤吐吐舌頭,坐去了夕珍身邊。
玉引猶睇着尤則旭:「昨天我是驚得懵了,說過的話不作數。要是話語間傷了你,那是我不對,你見諒。」
「王妃您別這麽說……」尤則旭顯有些慌。
「你能否留在錦衣衛的事,我就不管了,讓殿下和你師父做主。」玉引說着,眼見尤則旭面上一喜,她也一笑,「但另一件事我得管。喏,眼下夕珍也在這兒了,咱說明白吧。」
剛才還在一起緊張的兩個姑娘一下子成了兩個模樣——夕瑤明顯地松了口氣,夕珍則一下子全然僵住。
玉引正色道:「你別說什麽配得上配不上的話,我昨天那樣的反應,也不是這個意思。」她邊說邊看向謝繼清,「今天請兄長來,原就是想問問這事。我回家的時候少,謝家的情況哥哥您比我清楚,這樣的婚事,您看是也可以,還是全然不成?」
「你是擔心你府裏的側妃造次。」謝繼清也沒兜圈子,點明之後想了想說,「那不至于。各位長輩思慮周全,對這種事自有分寸。」
「也不止是這個。」玉引認真道,「婚事麽,總還講究個門當戶對。哥哥您看……」
「哦,這個。」謝繼清複又沉吟了會兒,遂籲了口氣,「夕珍那一支族,到底偏了些。雖在當地嫁個數一數二的人家不是難事,但話說回來,那些數一數二的人家放到京裏,也未必就比尤家強上多少,你便也不用太擔心這個。」
他說着睃了眼夕珍:「夕珍怎麽想?終身大事,還是你自己要喜歡。」
脊背繃得筆直的夕珍:「……」
她滿腦子都亂七八糟的,完全沒料到走到門口會聽到這麽個驚天消息,更沒料到他指的還就是自己。
現在冷不丁地就要她說說想法,這她也不知道啊……
夕珍看看尤則旭,又看向玉引:「姑母,這事我……私下跟您說行麽?」
「嗯,行,不急。你就是願意答應,也還得再過兩年呢。」玉引口吻輕松地應了下來,再看看尤則旭,他神色已複雜得不好不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