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穿越(上)

“兒啊,我兒,來,張嘴把藥喝了……”

黑暗中傳來一陣朦胧的聲音,沙啞悲戚。

“夫人,并非我不盡力,從脈象上看,公子的傷勢已然開始痊愈,絕無性命之憂。可至于公子為何至今昏迷不醒,恕老夫才疏學淺,實在不知啊。”

公子?傷勢?昏迷不醒?

黑暗突然被什麽沖破,紛亂模糊的畫面将他的意識包裹住。随着片段不斷閃現,他忽然明白,這些是一個人自小到大的全部記憶。

只是這些記憶總像隔着一層紗,看不大清楚,似乎還缺了些什麽。

缺了什麽呢?他思索着,靈光一閃,火焰灼燒般的痛楚席卷而來,讓他忍不住在黑暗中翻滾大叫。

他全部想起來了!

那是除夕前一天,他去公墓給父母掃墓。離開時,路過的另一家人正在點鞭炮和煙花。掃墓時放炮燒紙是他們老家的習俗。誰想這煙花竟然出了問題,恰巧在他身邊猛然炸開。他雖然下意識地背過身護住頭部,卻仍是立刻失去了意識。等到意識再次回歸時,便已經處在這一片混沌黑暗中了。

他漂浮在黑暗中,心頭苦澀之餘又有些輕松。自父母去世後的這兩年,他一直沒能完全走出來,沉浸在不停歇的工作中。對那個世界,他已沒有牽挂,即使不是因為這個意外去世,他恐怕很快也會生生将身體耗垮。想到這,他竟然格外平靜。看着四周不屬于他的記憶,他忍不住想去觸碰。

就在這時,這些記憶忽然無比清晰,圖像、聲音交雜在一起,仿佛變成一道道明亮的線将他纏繞、縮緊。

那光芒越來越亮,刺得他眼睛一痛。

“嘶——”

他眨眨眼,一束陽光鑽過窗戶的縫隙落在他臉上。身下是硬邦邦的床,盡管墊了好幾層,也咯得慌。稍稍挪動腦袋避開刺眼的光線,眼前是一扇木制屏風,床邊有個方形案幾,床帳被掀起挂在兩側,未被屏風遮住的區域能看到櫥櫃靠在牆邊。所見一切與腦中的記憶相吻合,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熟悉。

那正是屬于另一人的記憶。

他似乎一直右臉向下趴着,脖子因為同一姿勢保持太久而僵硬到幾乎麻木。不過這不礙于他內心的震驚,他已無比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竟變成了另一個世界的另一個人,兩世記憶混在一起讓他幾乎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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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比穿越這一事實更加讓他震驚的是,他的這個新的身份,竟然名叫“馬文才”!

哪怕他從沒看過任何相關的小說、影視劇,他也知道,馬文才是傳說中毀滅了梁祝美好感情、害死梁祝二人的那個男小三!

他努力挖掘新的記憶,只知道世上确實有個世家是祝姓,但他卻完全不知道這家族中有哪些人,都姓甚名誰。

他為這個“馬文才”嘆了口氣,這人所在的馬家也是個不算小的世家了,怎麽身為世家子卻這麽糊塗。他又咽了咽口水,默默安慰自己,說不定自己只是重名而已,再者梁祝本就是傳說,不可當真,嗯,不可當真……

在他胡思亂想之際,房門被輕輕推開,寒冽的空氣繞過屏風讓他感到一陣清涼。一個十七八歲的青年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藥走了進來。

“三七。”他輕聲喊,嗓音嘶啞得像在砂紙上擦過。

進門的青年猛然擡頭,手上一抖,碗中的湯藥撒了小半。他也顧不上燙,沖向床邊,将藥碗擱在床頭小幾上,仔仔細細地看了看馬文才的臉,嘴上語無倫次念叨着:“公子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我這就告訴大人夫人。公子可算是醒了。我去告訴夫人,對對對,我這就去!”

三七在原地轉了個圈,跑出門去,口中還喊着:“夫人,公子醒了,公子醒了!”

他被三七逗樂了,心中也仿佛被他感染,初時的震驚慢慢平複。

馬文才所有的記憶融入他意識中時,還帶着最後的心願,好好孝順父母、善待家人。失去父母後,竟能再次有機會擁有完整的家,他不打算再糾結這一切發生的原因,只打定主意好好珍惜。他願意相信這是他來到這裏的原因。

門外,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傳來,一個中年婦人大步跨進房間,撲倒在床沿,捧着他的臉左看右看,仿佛不敢相信。

他心中一暖,忍不住紅了眼,顫顫地喊了聲:“阿母!”這是馬文才的母親陳氏,也算是他這一世的母親。

陳氏聽了,再忍不住,摟着他的腦袋低低啜泣,“兒啊,你可算是醒了,我兒啊……”

三七也在一旁抹了把淚,啞着嗓子道:“夫人,公子,哭多了傷身,先把藥吃了吧。”

陳氏憋着哭聲點了點頭,将自己和馬文才臉上的淚水擦了擦,起身讓三七将馬文才扶起。

馬文才的傷主要落在後背和臀上,是他父親拿藤條抽的。坐起來時稍一用力便會扯到傷口,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讓他忍出了一頭的汗。

陳氏見狀,自然又是一陣心疼,直叫“慢着點、慢着點”,又讓自己的婢女也去搭把手。

那藥裏可能有些麻醉的成分,馬文才一口喝盡只覺得舌頭都木了,背上的傷似乎也沒那麽痛了,也不知是藥效好還是他已經疼得習慣。

看陳氏蹙着眉頭一臉憔悴,馬文才提起嘴角笑了笑,安慰道:“阿母,我已經好多了。”

陳氏拍拍他,道:“好,好。你先歇着,我派人叫醫師,再替你看看傷。”

馬文才笑着應是,卻沒再躺下,“阿母,我趴得太久難受,就坐一坐,你也坐吧。”又叫三七給她拿墩子、倒茶。

這兒正一片溫情脈脈,外面突然進來個小厮,面露難色對陳氏道:“夫人,大人在前面待客,吩咐說要将公子擡過去。”

“什麽?”陳氏瞪大了眼,“我兒這才剛醒,他是要做什麽?”

那小厮瞟了眼馬文才,咬咬牙道:“前頭是齊家的人。”

陳氏一愣,臉上笑意下去了大半。馬文才也是心中一跳。

齊家人?這可與馬文才被打有分不開的關系啊。

他來到的這個地方叫大楚朝,與他所知道的歷史中的晉朝有些相似,朝政皆由幾大士族把持。前幾年大楚式微,外敵內亂之下,皇室流落到南方重新建立了政權,北方的士族也率衆南渡。然而南方原已有了世代生活在此的土居士族,雙方立刻便有了利益沖突。

馬氏家族就是土居的南方士族中不大不小的一個。而齊家作為喬遷士族的代表,此時正如烈火烹油,可稱半壁江山。

朝野內外,南北雙方均有些摩擦,但都默契地保持在互相可以容忍的限度之內。偏偏這時候冒出來一個天真無知、毫無政治意識的馬文才。他又偏偏在國子學中與齊家旁支一個不起眼的小子起了沖突,竟神勇至極将那人的頭打破了。

那人頂着一頭的血,立時便躺下不再動彈。很快,又有消息傳來,說那人被傷了腦袋,昏迷不醒。

這件事成了馬家、乃至整個南方士族的把柄。馬文才不僅害得父親馬子明被皇帝申斥一頓,連長兄馬文遠原已定下的升遷也打了水漂。

馬子明收到消息便把馬文才一頓打,他一是真心生氣兒子不争氣、不懂事,二也是做個樣子,好讓齊家和馬家本家出口氣,讓別人知道他也受到教訓了。其實傷處看起來可怕,卻根本沒有傷筋動骨。馬文才昏迷這許多天,可能也與從另一世界到來的意識有關。

其實細細将整個事情回憶一遍,馬文才心裏很清楚,他是被人給挑唆利用了。要知道,他前頭那十幾年一直文不成武不就,這次竟然能在衆目睽睽之下打到人,甚至将人打到昏迷?顯然是鑽進別人下好的套裏了。

這齊家人是還不滿足,找麻煩找到家裏來了?

陳氏雖然有些擔心,但既然丈夫要求将兒子擡出去,她自然尊重,也相信丈夫不會故意置兒子于險境。

幾個下人手腳利索收拾出個簡易擔架,将墊被鋪得厚厚的,又小心扶着馬文才趴上去。

陳氏将這情況簡要同馬文才說了些,又柔聲勸道:“文才,待會兒你阿父說什麽你都應着,可不要同他頂,他是不會害你的。你也不要怕那齊家人,我與你阿父都會護着你的。”

馬文才連連點頭道:“阿母,我知道這次是我的錯,牽連了阿父和長兄,往後一定都聽你們的。”

陳氏準備好的許多勸解的話就這樣被堵在嘴巴,她又是驚又是喜,半晌才樂呵呵地“哎”了一聲。馬文才這幾年大概是青春期,總愛頂撞父母,這麽乖巧聽話的樣子讓陳氏差點又冒出眼淚來。

幾人很快到了前廳,馬子明板着臉坐在上首的席位,下方坐着兩個人,一個假模假樣抹着眼淚,一個一臉嚴肅。

看到馬文才竟是被擡出來的,那兩人都有些訝異,那抹着淚的聲音都停了。

馬子明只注意到兒子面色蒼白,臉頰都有些凹陷,心裏又是痛又是悔,對齊家人憤恨不已。

他低沉着聲音說道:“文才,這是被你打傷的那同窗的家人,還不過來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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