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穿越(下)

馬文才在三七的幫助下勉強在那擔架上擡起上半身,喘着氣道:“二、二位齊公,小子冒犯齊公子,是小子的錯。特向二位賠罪,請見諒!本應登門賠罪,只因家父已懲戒于我,至今卧床不起,還望海涵。”

那抹着眼淚的人卻放聲幹嚎起來:“我的兒啊,你被人白白欺侮啊,你都還昏迷不醒啊,我的兒,你怎麽這麽慘……”

馬子明和陳氏面露怒氣,馬文才心裏也是一堵,攀着三七下了地,跨到兩人面前,做出一副要跪下的樣子。他曉得,不僅他父母不會讓他這樣受辱,連齊家來的這兩個人也不敢受。

倒要瞧瞧,那人接下來還要怎麽借題發揮!

背後的傷口尚未完全愈合,此時疼得就像許多小刀在皮膚上劃開,讓他立刻冒出一臉冷汗。

“公子,傷口崩了!”三七驚叫道。

那嚴肅臉立刻将馬文才扶住,甚至沒讓他的膝蓋多彎一彎,餘光掃過馬文才後背,果然見衣服上已經滲出了絲絲血色。他語含關切,道:“馬公子快快回去養傷,你誠心道歉我們也甚感欣慰。”

他緊接着暗暗瞪了另一人一眼,便向馬子明告辭。

誰想那人卻不知足,不大不小的聲音咕哝:“誰知道這是不是做戲,兒子做出這種事,一家能好到哪去。”

嚴肅臉頭一昏,想捂住那人的嘴都來不及,擡眼一瞧,果然整個馬家連帶着下人都黑着臉。

馬文才緊緊握着拳頭道:“這位宋公,打傷你兒子是我不對,可你以此辱罵我家門,我馬文才可要失禮了!”

馬子明走上前拉住他,從兩人冷冷地道:“二位,我叫我兒強撐病體與你們道歉,是給齊家臉面,你們也莫要欺人太甚。我兒由我們教養,好得很!”

正說着,給馬文才瞧病的醫師也來了。這是馬子明特意請的一位禦醫弟子,聲望極高。

馬子明一揮手,叫人擡了扇屏風來,道:“就在這兒看,也說說這傷是真是假。”

醫師細細地檢查一遍,皺着眉頭道:“大人、夫人,原本這傷口養了十多天恢複得很好。可剛剛又崩開一回,白費了幾日功夫。好在公子已經清醒,可以正常飲食,我重開一個方子,配合着外敷傷藥,養上一個月瞧瞧,只是千萬別再随意挪動崩開了。”

陳氏千恩萬謝地将醫師送出門,又叫仆人跟着抓藥、打聽飲食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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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子明又道:“這醫師醫術極好,是禦醫親傳,不若請回去瞧瞧齊家那位公子?”

那兩人漲紅了臉,匆匆出了門。

馬子明對着兩人的背影重重哼了聲,轉頭又罵起馬文才來:“你身上傷還沒好亂動什麽,還嫌不夠添亂嗎!那兩個齊家人算什麽東西,值當你給他們跪?”

馬文才一聲不吭,卻覺得有個父親這樣罵自己也挺好。

馬子明反倒說不下去了,瞧兒子這可憐兮兮的小模樣,臉瘦的還沒巴掌大,眼睛水汪汪的滾圓,只剩下巴尖兒上還有點肉。

“還疼不疼?”馬子明虎着臉問道。

馬文才點頭。

“曉得疼就別亂跑了,快回去,別在這兒紮我眼!”馬子明揮揮手,趕他。

馬文才埋着腦袋微微彎起嘴角,他不是原來那個傻乎乎的馬文才,自然瞧得出馬子明嚴厲背後的疼愛。

之後,馬文才每日便躺在床上養病,無聊時開始看起自己的藏書。說是他的書,其實大都是馬子明和馬文遠送給他的,許多都有他們所做的批注。不過由于這古文多是繁體,又沒有标點,他只能一個字一個字連蒙帶猜,讀起來速度極慢,倒也打發時間。

馬子明身上還任着會稽郡太守一職,馬文才只得趁着父親休沐的機會好好同他認了個錯。

馬太守兩個兒子,長子穩重可靠,年紀輕輕便在外地做了官,可這小的真是讓他操盡了心。

馬太守聽到他主動又乖巧地道歉,也曉得他最近都老老實實讀書,只覺得連日來的辛苦憋悶一掃而空。他放緩聲音道:“你安心養傷,其餘事有我和你長兄。此事你雖有錯,但你也受了教訓,就這麽過去了。你長兄那自己去謝,他被你拖累,幾年功績都白費了。”

馬文遠過年休假回家時,馬文才正昏迷,于是便給他留了封信。馬文才記憶中,馬文遠與馬太守像極了,平日裏也是一副不茍言笑的樣子,但對弟弟卻極好。

在信裏,馬文遠細細解釋了馬文才的一時沖動帶來的後果和含義,卻半點沒提自己前途所受的影響,反倒在信的末尾安慰了弟弟一通,叫他不必憂心,保重身體要緊。

馬文才看完信,既感念兄長對自己的疼愛,也不免有些無奈。他闖了這麽大的禍,這一父一兄訓斥歸訓斥,最關心的卻仍是不叫他害怕擔憂,難道不怕他膽子越來越大,捅破天去嗎!

仔細想想,原來的馬文才好像就是這樣養出那天真單“蠢”的性格的。

馬文才手一揮,笑容滿面地叫三七拿紙筆,他要給兄長回信。

拿到毛筆和紙,他傻眼了。剛剛光顧着樂呵,徹底忘記古代是要用毛筆寫字的。

以前的那個馬文才寫得一□□爬體,現代的自己就更別提了,硬筆書法的字帖都沒寫完,別提毛筆了。

他裝模作樣地拿起筆沾了點墨,在紙上抖抖索索地寫了兩個字,結果手指僵硬得險些抽筋,紙上墨跡粗細不一,堆在一起根本認不出來是什麽字。

馬文才臉紅了,幹咳兩聲,對三七說道:“三七,我身上傷着不太舒服,手上沒力氣,這回信寫不了啊。”

三七只擔心他的身體,趕緊收起筆墨,叫另一個書童六曲到馬太守那兒借了一個會寫字的書童來。馬文才口述,那書童在一旁記下,這才将回信寫成,帶去給馬太守。

馬文才默默在心裏的計劃中又加了個練字,與讀書并列。

養病、讀書、練字,三者構成了馬文才接下來一個月的生活,直至傷口結痂、生長出新皮膚。馬文才也終于獲得允許,可以走出房間。他想着,既然傷好了,也該繼續上學。雖然父親沒提,他也該主動些。

時節已近二月,但天氣仍舊寒冷。三七給馬文才穿上了好幾件夾了絮的裏衣,最外面披上了件皮草的大氅,還在他手裏塞了個暖烘烘的手爐。馬文才自己不大會穿這些層層疊疊、拖拖墜墜的衣服,便由着三七去。一身衣服穿好,他鼻尖兒都冒出汗來。

他見兩個書童穿的不多,也不忘叫他們也帶小手爐暖着。

走出房門,正對着是個小庭院。中央挖了個小水池,周圍錯落地種着些植物、堆着些山石,雅致得像副畫兒。

他們沿着屋子周圍的游廊向後堂去。這是家人相聚時常待的地方。

馬文才起得晚,到後堂時馬太守已去應卯,只有陳氏坐在裏面和婢女說話。見馬文才到了,陳氏也沒說什麽,叫人上了些點心讓他墊墊肚子。馬文才吃過,撤了食案,叫人搬了個憑幾靠着看書,一邊等父親回來。

房子裏暖意融融,有股淡淡的香薰氣味彌漫。喝喝茶、讀讀書,真算是一種享受。

待用過午食,馬太守也散堂回家,馬文才提起了回國子學的事兒。

沒想到他剛說了“國子學”三個字,馬太守和陳氏的臉色齊齊一變。

馬文才眨眨眼,不明所以。

陳氏拍了拍馬子明的胳膊,冷聲道:“那國子學,我瞧着不去也罷。”

原來,就在那齊家的兩人離開後沒幾天,國子學裏來了人。

馬子明本以為是國子學派來訓斥兒子,倒沒有在意。畢竟是兒子在那裏鬧出了事,被說兩句也是應該的。

誰能想到,國子學裏那人一來便說,以後再不收馬文才了。

要知道,在這個朝代,選官多是看門第、靠推舉,國子學便是為這些士族門閥後代所設。若是不能去國子學,不與其他士族聯系,馬文才此生恐怕再與仕途無緣了。更何況,以往從沒出過世家子弟被國子學趕出來的情況,這簡直就是□□裸的侮辱。

馬子明哪裏能依,當場便罵得來人狗血噴頭,把國子學也貶得一無是處。

可那人也沒辦法,他也曉得這事不該這麽辦。那齊家的學生早就好了,傷得遠沒馬文才重。馬文才絕不至于受此處置。

但這事是齊家的授意。

半壁朝廷都姓齊,他們小小的國子學哪敢不從。

馬子明自然也能想明白這背後的動作,可一時也無從與齊家争鋒,苦水只得往肚子裏咽。又怕讓馬文才知道了傷心,影響他養病,這才一直瞞着。

其實在他心裏,他倒認為以馬文才的性格,并不适合再回到國子學裏,還不如自家請個先生。他本就不是非盼着兒子飛黃騰達的那種父親,但這麽說出來倒像是瞧不起兒子,還不知兒子會如何看他。這好不容易乖巧了些,他可真怕兒子又犯倔。

如今馬文才主動提起,他有些愁,沉吟了片刻,問道:“文才,你可想回國子學?”若是兒子想,他說什麽也要拼一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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