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書院(中)

這屋子大約平時就用于待客,正中擺着兩排長幾,長幾兩側整整齊齊地鋪着方形竹席。屋子裏裝飾不多,東西兩側的空間裏都擺着格子書架,每一格內都高高低低地摞着書卷。一側靠窗的位置還有一條一字長案,案上筆墨紙硯齊備,還有幾卷攤開的手抄書。

馬文才叫三七和六曲在門口歇着,自己拿出一卷沒看完的書,盤腿坐在屋中案幾旁安安心心看起來。

好歹也是在現代社會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社會人了,這種陣仗沒見識過也聽說過。他不急,待會兒自有人急。

山中空氣清新,有風吹松林竹枝的簌簌聲作伴,他很快就沉浸在書中了。

繞過院牆有一小片竹林,周先生正怡然自得地品着茶。

阿成走來時便看見他臉上挂着笑,很是滿足的樣子。阿成道:“老爺,那馬公子已經帶去客廳了,你這樣故意晾着他是不是……”

周先生哼了一聲,道:“他們這種世家出身的公子,一會兒就呆不下去了,你瞧着吧。”

阿成沒再吭聲,陪在一邊。

等周先生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慢悠悠走過去。沒想到屋子門口兩個書童老老實實站着,屋子裏的公子不僅沒有想他預想得那樣氣急跳腳,反倒安安靜靜地看着書,連他出現都沒有發覺。

這公子五官清秀,表情平和,眉目間一點驕縱之氣都看不出來,只有那身衣服表露出身份。周先生對他的印象立刻好了許多,曉得之前是自己有成見了。

待馬文才回過神,就見一個中年男子站在他旁邊,正一同看着他的書。他身着靛藍色長衫,領口服帖規整,袖口也并不過分寬大,儀态端正,不似當下許多人愛穿着寬衣博袖、故作潇灑。他頭上也沒有戴冠,只是用布巾裹住。見他看過來,還笑眯眯地捏了捏胡子。

馬文才立刻起身,作了個長揖,道:“小子馬文才,拜問周先生安好。”拿出一支木制的名刺遞上去。

周士章接過名刺扶起他,點點頭,道:“文才,快坐。”然後叫人端熱茶來。

馬文才等周士章先坐下了,才在他下手位置端端正正跪坐。兩人又是一番客氣,一個道歉叫人等候許久,一個不敢不敢口稱叨擾。

如此來回幾番,周士章喝了口茶,終于說到正題,開口問道:“文才賢侄,老夫收到尊公及本郡吳太守信件,叫老夫收下賢侄做學生。只是賢侄為何到老夫這書院中來,可否為老夫解惑一二?”

馬文才一聽便明白了,這周先生大約是因為馬太守這拉關系的行為不樂意呢,所以故意冷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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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了想,恭恭敬敬地答道:“禮記大學篇有言,‘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小子不才,不求治國平天下,但求修身齊家。小子懵懵懂懂,空耗十餘年光陰,不得其門而入。家君言周先生才德兼備,小子厚顏,求先生不吝賜教,以‘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修身齊家。”

他頓了頓,想到先前在碑文上看到的內容,接着沉聲道:“且如今世道前路未明,百姓生活艱險,小子或可貢獻一二愚見。”

周士章摸胡子的手停了停,嘆道:“賢侄過謙了!老夫學識淺薄,不敢與國子學博士相比。”

馬文才什麽都沒說,身子一轉,就着跪坐的姿勢,對着周士章就是一個大拜。

周士章“哎”了兩聲,輕輕拉了馬文才兩下,沒拉起來,連連嘆息,仿佛無奈至極,勉強才答應道:“罷了罷了,老夫便收下你這個學生!”若不是馬文才偷瞄到周士章正喜笑顏開,說不定真會信了。

他一臉驚喜感激的模樣,起身行了一個大禮,“謝先生!”

周士章用力将馬文才扶起來,斂起笑意,又問:“你可帶了往日的習作來?”

馬文才便拿出了之前在衡門外謄寫的碑文,道:“學生在書院衡門外看見這石碑,只覺得自己以往所作的都文墨不通,不敢呈給先生。”

周士章看看紙上抄寫的字跡,橫不平、豎不直,只勉強稱得上整齊。想起馬太守信上說的,這孩子大病初愈,他也就算他過了。只是叮囑了一句,要勤練字,便對門外喊:“阿成。”

阿成正是之前替馬文才幾人通報領路的年輕人,聽見周先生叫立刻走進來。

“阿成是我家下人,在書院裏若有什麽大小雜事都可找他。”周士章指着阿成道。

阿成也給馬文才見了禮。

“文才,你這便跟阿成去,他會給你安排房間。你也記得學院裏的規矩,今明兩日打掃休整,後日起跟着其他同窗一道進學。”

馬文才再次謝過,跟着阿成退出了屋子。門外三七和六曲聽得到他們說話,也挑起行李跟上。三七湊近了小聲道:“公子真是了不起,叫周老先生收作學生。”

阿成聽見,輕嗤道:“周先生這是博施濟衆,凡是真心來書院求學的,只要人品無大問題,周先生沒有拒絕的。”

三七讷讷地合上嘴。

馬文才對他安撫一笑,順着阿成的話捧了幾句,說得他笑開顏,連帶着介紹這書院都詳細了幾分。

周老先生見他們所在的是東跨院,名為“毓秀院”,住的是書院裏教書的先生們。有些客居書院的文人也住在這。與之相對的西跨院裏則是平日先生們講課、學生們讀書的地方,名為“正誼院”。

此時還未到午時,學生們多在正誼院內聽講,阿成便只讓馬文才站在院門外看了一眼。

馬文才進書院第二道門時見到的“明道堂”是書院最大的講堂,平時用得少一些,整個書院一百多號學生都能坐下,所以每到需要衆人集中的時候才會用到。例如,每逢二、五、八日,周先生會在明道堂講大課,屆時書院所有學生都可來聽。

明道堂北延伸出一條路,遠遠地連着大成殿,那是祭祀孔子之處。而這條路兩側,依着山勢建了大大小小的院落和成排的房屋,是學生們住的地方。左右兩邊各開一個方形的門洞,東側的挂着“居仁”,西側的挂着“由義”。

院落和普通廂房條件不同,費用自然也相差不少。馬文才不多考慮,直接請阿成找一套空着的院落。

阿成略一思索,領着他們走入居仁園。門後小路四通八達,他們向東走了一段,又轉向南,一座小巧的院落出現在右手邊。

******

會稽郡,會稽縣,梁家莊。

在馬文才進入書院時,梁家莊裏有一戶人家亦說起兒子讀書的問題。

梁山伯過了年已是十八歲,再有兩年就該行冠禮了。他家中條件不太寬裕,往日一直跟着莊子裏的一個老先生念書。但那老先生學問也不深,除了教教他識字、背書外,再講不出什麽。梁山伯早已想外出求學,只是放不下父母。若是他離了家,家中諸事便全落在二老身上,他不願如此自私不孝。

沒想到,過了年,梁山伯的父親梁秋圃卻主動提出讓他出去讀書。

這事是那教梁山伯的老先生先說起的。他自問已教不了梁山伯,卻又可惜這個孩子,便建議梁秋圃送他去別的地方深造。

梁秋圃家中只有這一個孩子,他也知道梁山伯喜歡讀書。他和妻子高氏商量了一宿,決定讓他去。雖然以他們這條件,梁山伯做不得官,但也可以給別人家做先生,日子也能過得舒服。

梁山伯高興之餘更是感動,與父母說好,待他幫家中事務安頓好便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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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稽郡,上虞縣,祝家村。

“英臺,你可想好了,果真不去國子學?”祝公遠盯着小兒子,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真實想法。

“是的,父親,兒已思考清楚。”祝英臺略有些肉呼呼的臉上挂着淺笑,顯得有些孩子氣。“自從我們祝家南遷,與南方士族間已勢同水火,兒不願再添上一支柴。長兄和二兄也說過,國子學裏無人向學,不過是各家子弟胡亂混兩年挂個名頭罷了。以兒之淺見,不論北方或南方士族都顯現盛極而衰的征兆,兒願意替祝家結識些寒門學子,一是網羅些人才,二也是多準備條路子以備不時之需。望阿父準許。”

“好,好,好!”祝公遠欣慰大笑,“我兒有這份心思,為父豈有不應的道理。那之後适宜我便全部放手,交由你自己一人去辦了,需要什麽人手只管來尋我。”

“謝阿父,阿父只管放心!”祝英臺勾起嘴角,自信滿滿,将父親送出房間。之後,他便立刻着手安排人打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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