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相識(上)

三月上旬,自馬文才來到尼山書院已有十日。

這天中午,馬文才下了學照常回自己院子裏用午食,就聽門口傳來阿成的聲音,“馬公子可在?阿成叨擾了。”

三七跑到門口問了問,帶進來五個人。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阿成,他領着兩個十七八歲的青年。再後面兩步跟着兩個書童打扮的青年,各挑着一個擔子。

馬文才了然,書院又進學生了,可能要住在這院子裏。

果然,三七湊到他耳邊簡要一說,正是如此。

馬文才笑着走過去,對阿成點點頭,又對那兩個公子拱手致意。

阿成笑眯眯地,對馬文才先是道歉,然後解釋道:“這兩位公子相互認識,各帶了一個書童,小人便想着将他們安排住在一起。只是其他屋子不大方便,總歸是馬公子這裏最适宜,這便過來問問公子意下如何。”

馬文才聞言,看向來人。他曉得,這些空房間總會安排人來住,他也願意住進來的是自己看得順眼的。

那兩人一人個子稍矮,還未加冠,長圓臉,眉目疏朗。身上衣服質地一般,家境大約并不富裕。

另一人個子高些,有些偏瘦,卻長了張肉呼呼的臉,他倒已經加冠。衣服看似普通,馬文才一眼便看見內衫布料極好,可見家裏必定非富即貴。

兩人都笑意盈盈,目光平和,舉止大方有禮,讓人一見便有親近之意。

馬文才他們說道:“若是兩位公子不嫌棄,便與在下同住吧。”

兩人齊齊拱手,道:“樂意之至!”

阿成也功成身退,就此告辭。

那稍矮一些的青年道:“在下會稽郡會稽縣梁山伯,尚未取字。這位是會稽郡上虞縣祝英臺,字信齋。我二人前往書院路中偶遇,都是來求學的,便結伴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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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英臺也上前一步,一拱手,道:“英臺問公子安。”又指了指身後兩個書童介紹道:“這是梁兄的書童四九和在下的書童銀心。”

馬文才從梁山伯說出自己名字時便有些愣住,再聽說他旁邊這個高瘦青年是祝英臺差點沒跳起來。

看看個子,比自己和梁山伯都高。

瞄瞄胸口,跟自己和梁山伯差不多平。

聽聽聲音,與一般男青年差不多低沉。

瞅瞅喉嚨,雖然不甚突出但似乎有喉結。

馬文才腦袋有些轉不起來了。

不對勁,一切都不對勁。

他木木地聽完幾人介紹,還個禮,遲鈍地“啊”了一聲,才道:“在下馬文才,會稽郡山陰縣人,字逸華。我的兩個書童三七、六曲。”

祝英臺微不可查地挑了下眉,馬文才這名字他知道,會稽郡馬太守的幼子。祝家為北方僑遷士族,他自然聽說了馬文才在國子學裏闖的禍,也包括他被父親打得昏迷,沒想到竟然也到這尼山書院裏來了。祝英臺忍不住猜測,難道他與自己目的一樣?他立刻又否定了,從他之前行事和現在的模樣來看,可不像是有這個頭腦。

三人中只有梁山伯什麽都沒想,一聽馬文才也是會稽郡來的,立刻笑道:“這可真是巧了,我們三個也可算作同一故鄉的人。”

馬文才與祝英臺也湊趣笑起來,心裏卻想:

馬文才:我老家是蜀地來着。

祝英臺:我家是北方搬來的。

三人說了這些話也過了不少時間,馬文才簡單指出自己和兩書童所住的屋子,便趕去下午的課了。

唔,不知道寫二百張大字夠不夠自己壓驚的……

祝英臺與梁山伯二人也才有空細瞧這院子。經過這十天馬文才的調整,院內比之前更添了幾分生氣。

院中道路交叉的地方搭了個方形的涼棚,被路隔出的田字區域也都種上了些植物,其中一小塊甚至開墾出來種着菜。

西北與東北角被院牆及廂房與正房的側牆圍成方形,此時也種着不知名的樹木和竹子。土壤都還是新翻的。

梁山伯看着那塊菜地笑道:“這位馬公子倒是有趣。”

雖然正房西側的起居室還未有人用,祝英臺和梁山伯還是決定都住東廂做隔壁鄰居。銀心和四九分別住了西廂南間與倒座房中間。

四人決定好房間便收拾起來。這些屋子在馬文才住進來時都已簡單打掃過,省去了他們不少功夫。

轉眼便到了酉時,書院敲響了下學的鐘聲。

山裏漸漸有了人聲,很快,馬文才回到院子。

六曲已用小廚房燒起菜來。馬文才見梁山伯幾人沒有準備什麽吃的,便邀請道:“梁公子、祝公子,不若同我一起吃些吧?”又叫三七去書院食肆買些菜來。

梁、祝二人确實已經餓了,客氣了幾下便答應了,但也讓書童與三七一道,總不能叫馬文才付錢請客。

暮春三月,天色黑得越來越晚,天氣也愈發溫暖。幾人直接在院子涼棚下吃起來。邊吃邊聊,陌生感悄然消散,馬文才甚至有種大學宿舍聚餐的錯覺。等到吃完,三人已互稱表字。

當然,這可能也與幾人身高有關。年齡最大的馬文才今年十九,個子卻最小,而年紀最小、剛十七的祝英臺卻最高。大概他們互稱“某兄”“某賢弟”也叫不出口吧。

幾人又商量着,一同将整個院子都包下來,将空着的正房西間改成書房,倒座房裏改出一間飯廳一間廚房。

梁山伯雖略有些猶豫銀錢上的事,馬文才卻說:“即便是你不用,我們也還是要改出來這書房來的。何況如今這院子已不便住進別人,不如我們好好用上。”

三人談笑間,給這院落取了個名,叫“不厭居”。

閑聊過後,馬文才換了一套修身的衣裳,飯後運動去了。

這衣服才做好沒幾天,袖子、腰、甚至外袍下的褲子都是貼服身材剪裁的,更接近胡人的裝束。馬文才作為習慣了現代社會生活的人,覺得這樣的衣服穿起來輕快方便多了。

梁山伯和祝英臺二人看見都滿是新奇,問道:“逸華,你身上衣服有些奇怪,是要去做什麽?”

馬文才道:“我不久前病了一場,有些體虛,便習慣了每日動動強健筋骨。這衣服是我琢磨出來專為我活動時用,雖醜陋怪異了些,但總歸比日常穿着便宜。”說罷就出發了。書院坐落在山上,他每日都會在附近山頭登山,一上一下也要小半個時辰。

梁、祝二人瞧着新奇,留在院中休息。幾位書童也忙忙碌碌清掃起來。

這時,有住在附近的學生見馬文才離開,便走到院子裏同新來的兩人問好。只是他們總不提馬文才,就算提起了也不多說,而是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目光看看他們。若是馬文才的書童出現在院裏,那些人又常常立刻擺出一副“不可說”的姿态。

十個人裏有八個都是這樣的作态,叫梁山伯和祝英臺一頭霧水。等馬文才回來了,他們也不便去問,也就各自休息去了。

馬文才這時才閑下心思,想那祝英臺和梁山伯的事情。他們兩人在到書院讀書的路上相識,又住在一塊兒,祝英臺甚至放着正房不住和梁山伯一起住東廂房,這一切都符合梁祝故事的情節設定。

可是為什麽祝英臺看起來這麽像男人呢?

馬文才反複回想祝英臺的一舉一動,然而她從頭到腳全無破綻。

他忽然一拍腦袋,暗罵自己蠢。這世上有數不清的奇人異事,祝英臺必定是有什麽特殊的僞裝技巧。如若不然,她一個女子怎麽可能在一群男人中生活三年都不被發現真實性別呢!更別提在三年中,她與梁山伯親密無間,竟然連梁山伯都瞞過去了,還能有什麽別的解釋呢!

必定是這樣了,馬文才想着,終于安心睡去。

很快,梁山伯與祝英臺就要開始在書院的第一次課了。

他們二人本想着與馬文才一起出發,沒想到馬文才對他們擺擺手,道:“你們還是不要同我一道的好。”卻沒多解釋,帶着三七先走一步。

梁山伯與祝英臺面面相觑,同時想到了他們才搬進小院時前來問候的那些學生們。他們對馬文才的态度就很奇怪。

等他們落後一些進入講堂,便看見馬文才獨自坐在一處,四周兩步內都沒有一個人。他人生得白淨,身上穿的、手上用的又都是好東西,看起來整個屋子就那一處亮着。

二人正要走過去,旁邊有人攔了一攔,道:“梁公子,祝公子,這邊有兩個坐席。”說話的人正是曾去過他們院中的學生之一。

祝英臺有心打探馬文才的情況,欣然答應。梁山伯又看了眼馬文才的方向,猶豫中被祝英臺拉了去。

不等祝英臺開口問,那人已低聲說起:“唉,兩位兄臺怎麽竟和那馬公子住在一塊兒了。”

梁山伯皺眉,有些不悅道:“我們住那兒怎麽了?”

“兄臺見諒,我這位兄弟覺未睡足,脾氣不好請見諒。”祝英臺攔住話頭,暗地裏戳了梁山伯一下,笑道:“初來乍到,見那院子好便住了,不知那位怎麽了?”

那人啧了一聲,搖了搖頭,故意壓低了聲音道:“那位馬公子可是會稽郡太守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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