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宋先生(中)
馬文才将宋先生交給他的卷軸整理好,道:“我先去宋先生的住處看看,如果人真的不見了,再去找周先生。”
梁山伯和祝英臺都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馬文才搖搖頭,說:“還是先不要聲張,我去瞧瞧情況再說。”接着匆匆出了門。
下學已有一陣子,路上沒什麽人。馬文才帶着六曲一路不停,穿過毓秀院大門,到了宋先生屋前。
大門開着一道縫,裏面黑漆漆的,沒什麽聲音。
馬文才敲敲門,半晌也沒人回應,便推門進去。
房子裏依舊幹幹淨淨,但是各種東西亂糟糟地扔得到處都是。書房裏只剩下四散的稿紙,裏間卧室的櫥櫃打開,衣服也都亂成一團。
馬文才皺着眉,在書房裏撿了幾張稿紙,有的是畫有的是字,都是些未完成的作品。從筆觸上看,透着濃濃的壓抑與煩躁。
他嘆口氣,讓六曲回去和祝英臺他們說一聲,一起去找周先生。自己則快手快腳将這些紙全部撿起來卷成一卷,希望這些在找人時能有所幫助。
祝英臺幾人也很快趕來,與馬文才彙合後,徑直去往周先生住處。
周士章正在用夕食,見到幾人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也明顯愣了下。
馬文才不等他詢問,便道:“周先生,學生打擾了,只是剛剛發生了一件事,學生不知要如何處理,只得前來告知周先生。”
周士章一擡手,示意他往下說。
馬文才略整理了一下思路,道:“學生今日下學回到住處,從書童處得知宋先生送了許多極珍貴的書畫來,而宋先生本人卻帶着一個包裹,行色匆匆地離開。學生知道後便去了宋先生的住處,發現無人在內。學生們都覺得太過不尋常,便來向周先生問個主意。”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說他們猜測的宋先生和松先生的關系。
周士章皺起眉毛,叫阿成去宋先生那兒再跑一趟,自己又向三七等人細細地詢問了整個前因後果與不少細節。他雖然沒有多說什麽,但表情也是越來越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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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成很快回來,将宋先生屋子裏的情況說了一遍。
周士章點點頭,道:“你去問問幾個守門的,可見過宋先生。也叫幾個嘴緊的,從他們幾個的住處起分散打探一下,看看從午時正後起,有沒有人見到宋先生。記得務必不要聲張!”
阿成領命,迅速跑出去。
周士章又轉頭對馬文才幾人道:“你們做得不錯,我會派人去找他的蹤跡。你們想必還未用飯,都先回去歇息,此事暫時不要對旁人提起。宋先生給你的東西你便先保存好,待以後有了消息再看要如何處理吧。”
馬文才道:“周先生,學生也可以幫忙尋人。”
周士章斷然拒絕,道:“你不要跟着添亂。書院除了下山那一條路外便都是野林,少有人跡,你哪裏認得清路。不要宋先生沒找到,反又将你丢了。快回去!”
馬文才還想争取,祝英臺将他拽住,搖了搖頭。他轉頭一瞧,梁山伯也是一臉不贊同,三七和六曲則是想開口阻攔卻不敢,一臉的緊張。
馬文才一嘆,沒再多說,悶不吭聲往回走。
到了不厭居,幾個書童都不敢說話,低着頭靜悄悄地準備夕食,或随便找點事做着。
祝英臺見馬文才這幅模樣也心裏堵得慌,拿眼睛一下一下地瞄他。梁山伯反倒最幹脆,開口道:“逸華,我明白你擔憂宋先生,我們也擔憂你。你這樣毫無頭緒去找人實在有些危險。”
馬文才看了他們一眼,勉強笑了下,找了張胡床坐下。他這才注意到自己手上還抓着宋先生留在書房裏的稿紙卷,手握住的地方已經被攥到一起,還帶着汗濕的痕跡。
他慢慢地将這卷紙展開,嘆了口氣道:“我不單單是擔心他,我是覺得,他本不會這樣不告而別。我其實早已察覺他心緒不穩,只不過因為他是宋家的人,我又一直裝作沒認出他的身份,才沒有早早幫他。若是我多問一句,他或許不會……”
“逸華!”祝英臺猛然打斷他,道:“這與你沒有任何關系。他是宋家的人,他永遠逃不開宋家對他的束縛。那松先生都已找上門來,就算不是今天,他也遲早被逼得再次離開。即便你能開解他一時,還能幫他逃脫宋家一世嗎?”
馬文才下意識地撫平稿紙上的皺褶,低聲道:“我懂,你說的道理我都懂。可若是他這次出了什麽差錯,我怎麽可能不去想,想我本可以做些什麽,本可以阻止這事的發生。”他的聲音越來越高,他擡起頭望向祝英臺,眼中是濃濃的自責。
“你當然可以不這麽想!”祝英臺蹲下身,眼睛緊緊盯着他,道:“哪怕你提前做了什麽,若是他打定主意離開,你也攔不住。哪怕你能攔住,你沒有這麽做也是我的錯,是我不讓你同他一起吃飯,是我攔着你不讓你與他多接觸,若是這裏有誰有錯,那便是我,也唯有我!”
“信齋!你怎麽能這麽說?這和你有什麽關系!”馬文才急了,但祝英臺仍舊那樣堅定地看着他,看得他胸口發酸,眼底一熱,眼圈犯了紅。他趕忙轉過頭,眨眨眼睛,笑道:“行了,你們就放一萬個心吧。走,用飯去、用飯去。”
院子裏的氣氛霎時輕松了起來,只是言談間所有人都有意避開了與宋先生有關的事。
天色漸暗,幾人也沒心情出去爬山,關上門坐在院中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
咄咄咄得敲門聲響起,三七打開門,進來一位姑娘。
那姑娘微笑着,一臉和善,道:“叨擾了,婢是松先生身邊的侍女芃兒,這位可是馬文才馬公子的書童?夫人想請馬公子、祝公子、梁公子一敘,不知可方便?”
三七愣了愣,道:“我去通報一聲,你且等一會兒。”
那姑娘道了聲謝,便在影壁下站定。
馬文才幾人隐約能聽見兩人的聲音,相互看了眼彼此,知道這是為宋先生的事來的。
雖然周先生吩咐過這事不要聲張,但松先生一旦發現宋先生不在住處,必然會打聽消息。以世家的手段,找到不厭居來也不難。
他們也不啰嗦,跟着芃兒往松先生那兒去。
松先生住的地方也算是毓秀院裏最偏的了,四周也有許多樹木環繞。除非走到跟前,不然很難瞧見屋裏屋外的動靜。
幾人走進去時,松先生靠在一張榻上,柳眉輕蹙,面帶憂色。她站起身來,對幾人點頭示意,讓他們坐在提前準備好的墩子上。
松先生語氣倒還平靜,道:“這個時辰還請諸位過來,妾實在是打擾了。只是好叫你們知道,書院裏那位宋先生其實是妾親弟。妾不久前才曉得阿弟離開了書院,離開前只到過你們住的不厭居,妾別無他法,只得請你們過來,想知道他離開前可留下什麽消息?你們可知道他去哪兒了?”
馬文才撇撇嘴,沒好氣地道:“你是他親阿姐都不知道,我們怎麽知道。”
松先生毫不在意他的态度,依舊好聲好氣地道:“馬公子,妾曉得你與阿弟也算是亦師亦友,你覺得妾不關心阿弟也是自然。只是阿弟自小離家,家中父母兄弟一直沒有他的消息。後來是妾先找到了他,那時他過得極不好,妾便一直看顧着他。妾找你,只是希望他不要再落入那等境地了。”
馬文才哼了一聲,道:“若真是如此,他何必要走。”
祝英臺暗中捏了他一下,打起圓場,道:“松先生見諒,逸華為宋先生擔心,一時出言無狀還請見諒。”
松先生輕笑一聲,道:“馬公子,宋家與你們馬家或祝家并沒有什麽區別。妾感激你對阿弟的愛護,只是也請你體諒我們身為血脈親人的擔憂。任你們二人誰家也不可能有叫主家嫡子流落在外的道理。”
祝英臺接道:“齊夫人,若是要問宋先生的去向,我們的确毫不知情。宋先生到不厭居時,我們還在正誼院內聽課,你差人一問便知。”
松先生點點頭,道:“既然如此,勞煩幾位跑一趟了。只盼你們若有了消息,還請莫忘了同妾說一聲。”她起身,鄭重地行了個禮,幾人都來不及避開。
馬文才回了個禮,悶悶地道:“齊夫人何必如此,我們若是曉得宋先生的行蹤,怎會不告訴他親人。”
他不想再多留,也不管是不是失禮,徑直離開。其他人也只好趕忙追上。
祝英臺看他情緒又低落下來,心裏氣急了,從來沒覺得這些進退有度、舉止從容的大家閨秀這麽讨厭過!比總是和馬文才聊天吃飯的宋先生讨厭得多!
馬文才回到不厭居,又跑進書房研究起從宋先生屋子裏收撿的稿紙。
梁山伯曉得馬文才不大高興,嘆口氣默默回到自己房裏。幾個書童也不敢做聲,輕手輕腳去幹活。
祝英臺默默走進書房,将蠟燭剪得亮一些,在馬文才身側坐下,安靜看着。
不得不承認,宋先生能被稱為“墨癡”,的确是在文墨上極有天賦。
祝英臺自小便跟随當世有名的文人讀書,其中便有在書法上極有造詣的大師。學字、練字的十幾年間,他可以說見識過不少好字,卻仍會為宋先生的字驚嘆。即便是平日信手所作,也是纖秾合度、收放自如。
馬文才一張接着一張翻找着,祝英臺跟在後面一張一張鋪平收好,書房裏一時間只聽見紙張摩擦的刷刷聲。
忽然,馬文才在一幅畫上停住了,皺眉看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