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情不知所起

“我們若是來捉你的,還會同你好聲說這麽久?”馬文才瞧他這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就氣不打一出來,“你作态給誰看?你若真是看破紅塵、煩惱絲盡斷,我們自會幫你同宋家說情。”

宋恒霁有些驚訝地擡起頭,道:“你們,已曉得了?”

馬文才不耐煩揮揮手,道:“是,你是宋家的,我們一個馬家一個祝家,你可放心了?”

他愣愣地點了點頭。

“那你實話說,可是真的信佛皈依?”

宋恒霁看了他一眼,微微搖頭。

“我就知道,”馬文才真是恨鐵不成鋼,道:“你就是想遁入空門躲清靜吧?你扪心自問,這對佛祖可算得上恭敬?對父母親人可算得上孝悌?再問你自己,舍了這大千世界可真的甘心?”

宋恒霁自然知道自己這麽做并不是個好法子,不過是因他軟弱才選了一個逃避的去處罷了。可是他又能如何?他對馬文才道:“逸華,我都曉得,可他們總指望我像長兄、二兄一樣行走官場。可我既不會說話,也看不懂臉色,出去也是給他們臉上抹黑。”

說着,宋恒霁有些激動起來,“我不是沒有努力過,可我怎麽都學不會,我不懂他們的笑什麽時候是開心什麽時候是嘲諷,我不懂他們的哭什麽時候是悲傷什麽時候是要挾。早幾年還在宋家的時候,他們那些同僚家的兒子到家裏拜訪,便常常耍弄我,我瞧不出來,他們便笑話。我也同父母說,阿父卻怪我開不得玩笑,不曉得與他們相處,後來我便不說了,阿母又怪我笨,白挨欺負。”宋恒霁眼睛有些紅。“若世間人世都如作畫一般容易多好,看見什麽、想到什麽,便畫出什麽。毛筆永遠不會騙你。”

馬文才蹲到他旁邊,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我正和你一樣呢。”

“不說以前,就說我為何不去國子學,偏跑來這尼山書院。”馬文才便說了他怎樣被齊家人挑撥、周圍人鼓動,以至于挨了打在家修養,還被國子學趕出來。連宋恒霁都忍不住想,這馬文才以前竟那樣傻。

因為這些都是先前那個馬文才經歷的,現在的他說起來倒沒那麽在意,語氣也頗為輕松。倒是一旁祝英臺聽了有些難受,馬文才出的這事他也聽說過,那時他們還不認得,他只當是個笑話,現在卻只為馬文才心疼。

馬文才見宋恒霁臉色好些了,又道:“要我說你比我強,我文不成武不就,渾身上下沒有可拿得出手的,但你至少還會寫會畫。說不準,等千百年之後,世人皆知你宋家出了個書畫大師宋恒霁,反倒不曉得你做官的兄長。要我說,這世上做官的多如過江之鲫,不如自成一派的書畫家難得。”馬文才是真心的,把他當王羲之、顧恺之來欣賞。

宋恒霁臉都紅了,心中也覺得興奮,誰人不想名垂千古、流芳百世。他支支吾吾地問:“逸華,你,你說的可是真的?”

“那是自然,便說如今世上,還有誰比你的字畫更好?”

“這話太狂妄了,可不敢亂說。”宋恒霁擺擺手,眼睛卻閃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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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文才嘿嘿一笑,道:“往後你可要送我些你的大作,我好叫子孫後代珍藏起來,百年後便是一筆大財。”那眯着眼睛的財迷樣,瞧着就好笑。

宋恒霁樂得直點頭。

馬文才看着他,認真道:“宋先生,我雖叫你一聲先生,卻也視你為至交。宋家你可躲一時,卻不能躲一世,不如早早與家人将一切說個清楚。當然,只要你不願,我絕不會強逼。”

宋恒霁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道:“真是慚愧,癡長你幾年,卻還沒有你看得明白。我是該回去同他們說說。”

他說着,站起身來,擡腳準備出門。門邊閃出一個人影,正是松先生。

她到這已有一些時間,只是默默聽屋裏幾人說話。此時她眼睛有些紅腫,似乎是哭過,手裏還小心握着那一副半成品的山水畫。

宋恒霁下意識地又有些退縮,馬文才在他背上輕輕一推,邁出了門。

“阿弟,”松先生輕輕喊了聲,聲音有些沙啞,“阿姐不該那樣逼你,你往後再也不許一聲不吭地跑掉。你做官也好,寫字作畫也罷,你都是我的好阿弟啊。”

宋恒霁使勁點點頭,馬文才又在他背後戳了一下,他頓了頓,喊了聲:“阿姐。”

馬文才翻了個白眼,倒是松先生忍不住笑了。她鄭重對幾人道:“大恩不言謝,以後若有妾能做的,絕無二話。”

宋恒霁也只會點頭,連道幾聲謝。

馬文才又對松先生道:“以後我們會常去宋家看望宋先生的。”

松先生笑得有幾分真心,道:“放心,妾會照看他的。”

宋恒霁插嘴,道:“我還會回書院來的,逸華別忘了練字,你的字太醜了。”

馬文才笑容一僵,沖他使勁擺了擺手,道:“快走快走,回去學學怎麽說話。”

幾人低聲笑起來。

夜色已深,他們靜悄悄地走出寺院,來時的馬匹和馬車都停在這裏。松先生和宋恒霁回書院收拾一番後,就要回宋家了。

松先生先踏上了馬車,宋恒霁突然轉身将馬文才抱住。他曉得自己嘴笨,說不出什麽好聽的話來,只能用這種最原始的方式表達自己的心情。

馬文才一愣,笑着拍了拍他的後背,道:“一路順利,等你從宋家回書院,我們一道喝酒。”

宋恒霁有心叫馬文才同他們一道乘馬車回去,但畢竟松先生是女子,又已嫁為人婦,還是避嫌些好。

待他們一車人出發,馬文才回過身,對祝英臺道:“信齋,我們也回去吧。”

祝英臺也正看着他,面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像是有什麽難以解決的問題。

馬文才這才突然想到,對了,祝英臺是女的啊!他有點懵,自己來時一路都摟着個姑娘啊!他忍不住回想了一下手感,好像不如想象中那樣軟綿綿,而是堅韌隐含力量。不過不論是他還是馬文才都沒摸過女孩子腰呢,說不定就該是這樣。他覺得這種類型比軟綿綿要好。

想着他有些不好意思,畢竟祝英臺好心帶他,他反倒有點占人家便宜。至于他一個大男人還不如個姑娘家,他表示已經習慣了,畢竟是“奇女子”,不能比。

他想了想,回程不能再麻煩祝英臺了,于是又看向銀心,道:“回去就勞煩銀心載我吧。”

祝英臺臉色又扭曲了一些。

馬文才心裏一顫,怎麽,又做錯什麽了?看看銀心略瘦削一些的身材,他記起來,傳說中祝英臺上學時,她侍女也女扮男裝一起呢,一定就是這個銀心了。這一主一仆僞裝技巧太強,他有時根本意識不到是兩個姑娘呢。這下好了,祝英臺肯定以為自己想要占她侍女的便宜。

他抓抓腦袋,對祝英臺讨好一笑,道:“信齋,我這不會騎馬可真是個問題,你覺得我們要怎麽回去為好?”

祝英臺面無表情跨上馬,對乖乖站在原地不敢動的馬文才道:“還不快上來。”

馬文才臉上發熱,趕忙爬上去。他以為晚上別人瞧不見呢,可不知道祝英臺練武,眼尖得很,立刻看出來了。

祝英臺心情又好了些,雙腳一夾,驅動那馬奔跑起來。

馬文才坐在他身後可別扭着,畢竟這男人吧,有這麽一個器官卡在這兒,萬一貼太近,女孩子得多尴尬呀。他稍微扭扭屁股,想往後挪一點,雙手也只是虛虛地環着祝英臺的腰。

祝英臺的聲音冷冷地傳來:“你給我抓緊了,小心掉下去。”

馬文才一抖,立馬環住他的腰,看不見前方祝英臺嘴角勾起的笑。

回程不比來時趕時間,等他們到書院已經亥時。周先生那裏叫銀心跑一趟,送個消息。祝英臺和馬文才則直接回了不厭居。

梁山伯因為憂心二人,一直沒休息,見到兩人立刻問情況。祝英臺簡要一說,他也松了口氣,這事兒算是妥當解決了。

心情一放松,立刻就有了困意,三人各自回了房間。

祝英臺躺在床上,聽見隔壁隐隐約約的呼嚕聲,有些睡不着。

他一遍遍地回想着,當宋恒霁抱住馬文才的那一剎那,他心頭仿佛被什麽東西狠狠擊中,發悶發脹,只想立刻沖上去将宋恒霁推開,再揍上兩拳。

當他要載馬文才同騎時,看到那張白淨的臉在月光下泛起的紅暈,他幾乎忍不住要去捏一捏。

當馬文才的雙手環住他的腰,他唯有緊緊抓住缰繩,才能克制握住那雙手的沖動。

他望着窗戶,直到天色漸漸轉亮。

他眨了眨幹澀的雙眼,徹夜未眠卻讓他精神格外清醒。

他忽然長舒一口氣,露出個輕松的笑,喃喃道:“逸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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