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生病(上)
床上,馬文才渾身都燒得發紅,卻一點汗都沒有。他臉上眉毛皺着,嘴唇幹燥起皮,卻連一絲聲音都沒有,呼吸微弱。
祝英臺心裏一痛,身子不由得一晃。他伸手去摸馬文才額頭,只覺得燙手。
那邊梁山伯也被鬧醒,看見馬文才這樣的狀态,急得一頭汗。他低聲問:“信齋,可有我能做的?”
祝英臺轉頭,發現所有人都盯着自己。他逼自己冷靜下來,一一安排道:
“山伯,你帶着銀心和四九去找阿成,借一匹馬、一架馬車。銀心,你騎馬去縣裏找最好的醫師,四九把馬車駕到不厭居來。
“三七,你去把酒全都拿來,光拿水擦身子是不夠了,用酒。
“六曲,你立刻去馬家回報,安排個可靠的醫師來。”
幾人有事情做,不再慌亂,各自領命而去,有條不紊準備起來。
祝英臺看着馬文才神智不清的樣子,既想将他摟在懷中細細疼愛,又想叫他起來狠狠教訓。為何身體這樣弱,為何就是不停他的話呢!
三七講酒壇抱來,祝英臺親自拿了布巾沾上酒,細細擦在馬文才額頭、手心、腳心。他也不敢用得太多,生怕酒進入他身體,将情況弄得更糟。身上便讓三七照樣用水擦拭降溫。
祝英臺只覺得過了許久,終于聽見馬車咕嚕咕嚕到來。他叫三七給馬文才帶上兩身幹淨衣服,自己一手穿過他腋下,一手勾起他雙膝,直接将馬文才打橫抱起,大步走出院門。
三七小跑着跟上,幾人登上馬車,四九随即一甩馬鞭,馬車迅速前進。
側門那阿成正站着,祝英臺幾人也來不及同他道謝,疾馳而去。
那邊銀心快馬加鞭趕到縣裏,根據阿成的指點,直奔一個醫師的住處而去,啪啪啪敲響了大門。
那裏面也有個守夜的仆人,問道:“大晚上的,什麽人在敲門?”
銀心喊道:“求孫醫師救命,我家公子夜裏突發高熱,人都醒不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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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人曉得情況危急,立刻跑去禀報。
這醫師向來心善,晚上若是出了急症也願意出門,很快提着藥箱出來。
他自睡夢中起來,臉上還帶着些睡痕,頭發和衣裳也都沒有整理,一見銀心便問:“你詳細跟我說說,你家公子的狀況。”
銀心一邊将孫醫師引到縣裏最大的客棧——這也是祝英臺囑咐的,方便他們彙合——一邊将今日馬文才游泳的事說了一遍。
孫醫師皺皺眉,道:“他是不是之前受過什麽傷?”
銀心猶豫着,搖了搖頭道:“細節我也不清楚,那公子是我公子的好友,都在尼山書院中讀書,人手不足,便先遣我下來找醫師。我只曉得,那公子平日身體一般,也沒什麽武功底子。”
孫醫師無奈,只得先坐着等。
四九将馬車駕得飛快,幾乎在孫醫師剛坐下時便到了。
車還未停穩,祝英臺就已經抱着人跳下來,沖進客棧。
銀心剛剛下來等他們,此時也轉身帶着他跑向二樓定下的房間。
祝英臺将馬文才輕輕放在床上,轉身對孫醫師深深鞠了一躬,道:“求醫師救救他。”
孫醫師瞧了瞧馬文才的臉色,眉頭緊緊皺起,伸手摸住他的脈,轉頭問:“他的書童可來了?”
三七跟在祝英臺身後跑來,喘着粗氣走上前道:“我就是。”
孫醫師又将之前問銀心的問題問了一遍。
三七點點頭,道:“公子年前才受過傷,休養了兩個月。”
孫醫師将馬文才的身體翻起,看了看後背,果然還有當時的疤痕。
祝英臺自然也看見了,臉色不好看,問道:“醫師,這傷是否有礙他身子?”
孫醫生将馬文才放好,蓋上被子,道:“本來不應有什麽妨礙,先前給他瞧病的醫師醫治得很好。只是他到底還是底子差一些,這傷多多少少也傷了些元氣。加上今年暑氣大勝,又在湖水中游泳。外感寒邪,內傷滞熱,二者均入體內相沖。種種因素相合,才發作得這麽兇猛。”
“能治嗎?”祝英臺急切追問。
孫醫師哼了一聲,道:“這世上沒有哪個病者是一定能治,或一定不能治的。你先去一旁歇着。”
他打開藥箱,抽出一個布卷,在床頭案幾上展開,裏面露出長長短短的銀針。他抽出幾根,在燭火上一燎,對三七道:“将他衣服先脫了,四肢和上身都要露出來。”
祝英臺也連忙搭手,動作極輕,生怕叫馬文才難受。看得孫醫師都有些驚詫。
不過他心思立刻轉回病人身上。只見他手上動作飛快,毫不猶豫在馬文才手、腳上各紮了幾根針,然後又拿出幾根,同樣燎過,又紮在他腹部。随後,他又将幾根針或撚轉或提插,還輕輕彈動某些穴位的銀針針尾使之震顫。
如此行針片刻,孫醫師又拿出一根稍粗的三棱針,在馬文才指尖上紮了一針,另一只手兩指一擠,幾滴黑色血液冒出來。他用同樣的方法,又在馬文才身上幾個地方又紮了幾下,都擠出了些黑色的污血。直到這幾處的血液漸漸變成正常的紅,他才停下。
孫醫師稍喘口氣,依次将紮在馬文才身上的針取出了些,留下虎口、腳腕、腹部各一根,将身體其他部位用衣服蓋上。他又取出一根艾條,在燭火上引燃,分別在這幾根針上熏了幾下。
随着孫醫師的動作,眼見着馬文才臉上忽地冒起汗來,身下的被子也洇出點水跡。
房間內的幾人立刻長舒了一口氣。
“太好了!出汗了,出汗了就好!”三七喃喃道。
孫醫師也抹了把頭上的汗水,很快将針全部取下來收好。他接着,又打開藥箱,取出個小瓷瓶,倒出兩粒褐色的藥丸,遞給三七,道:“一粒化入溫水,敷在前胸,半個時辰後取下,另一粒喂他吃下。”
祝英臺從三七手中拿過一粒,坐到馬文才床邊,在他臉頰上一捏,讓他張開嘴。他将藥丸塞進去,把馬文才頸部輕輕一提,手在他喉嚨上一劃,那藥乖乖溜進馬文才胃中。
三七很快弄了一碗水,将藥丸融化,浸濕了布巾敷在馬文才胸口。
祝英臺見馬文才此時表情平和許多,放心了大半,轉頭向孫醫師道謝,道:“多謝孫醫師妙手仁心,救了好友性命。不知接下來要如何做?”
孫醫師再次倒出兩粒藥丸,交給他,道:“每過三個時辰服一粒,今日申時前應該能醒過來。若是他醒了,或到時還未醒,抑或病症又有變化,你們再來尋我。這期間不要見風,不要再碰涼水,也注意防暑,被子不必太厚。”他将藥箱收拾好,準備回去。
祝英臺連番道謝,又遞過去一個小金元寶。
孫醫師看了他一眼,沒有推辭,擺擺手離開。
他們幾人又小心翼翼幫馬文才換了身衣服和床褥,終于可以喘口氣歇一歇。
三七對祝英臺道:“祝公子,你熬了許久了,去歇着吧,這裏我來守着。”
祝英臺擺擺手,将房間內的短榻搬到床邊,道:“無事,我在這裏便好。”
三七勸他不得,銀心自然也跟着祝英臺,只得勉強将梁山伯和四九勸去隔壁屋子裏睡一會兒。
祝英臺靠在床邊,聽見馬文才平穩有力的呼吸,終于覺得魂魄歸體。只是他仍舊睡不安穩,哪怕迷糊上幾刻,都會再次驚醒,非要反複确認他還在才能放心。
一夜到亮,縣裏慢慢熱鬧起來。
馬文才迷迷糊糊醒過來,發現自己竟然不在書院,身上黏糊糊的難受極了。
他頭也痛、身體也痛,張口喊:“三七……”
聲音一出,沙啞得好似破鑼,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床下忽然有人立起身,驚喜道:“逸華,你醒了!”
馬文才擡眼一瞧,竟是祝英臺,只是他怎麽滿臉疲憊,眼睛一圈都黑了?他點點頭,問:“你怎麽了?”
“我怎麽了?”祝英臺好笑又好氣,加上心中驚喜,表情都怪怪的,道,“你該問你自己怎麽了。你後半夜突然發起高熱,昏迷不醒,将我們都吓到了,連夜帶你到縣裏找醫師。”
竟然真的病了,還病得這麽嚴重!馬文才有些懊悔,早知如此,昨天一定聽祝英臺的話。
他低聲道:“是我的錯,我該聽你的。辛苦你們了。”
“你曉得就好!”祝英臺對他那一臉病容也狠不起來,将他被子按按,道,“你可要喝水?我叫三七弄些溫水來,再加點糖。他伺候了你一夜,我叫他去休息了。”
馬文才點點頭,笑。
祝英臺站起身,也露出個輕松的笑臉,道:“你先歇着,還得叫那醫師再來替你瞧一瞧。”
聽說馬文才醒了,所有人都高興起來。銀心被遣去請孫醫師,梁山伯強按着祝英臺去小憩,自己到馬文才房間陪他。
三七自然也躺不住,一邊喂馬文才喝水、吃藥,一邊絮絮叨叨說起夜裏的狀況。
聽到祝英臺一定要親自守在他床邊,馬文才心裏漲得滿滿的,仿佛大冬天捂着一尊手爐,整個人都舒服起來。
這個阿弟真好,想想都叫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