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生病(下)
孫醫師很快到來,瞧了瞧馬文才的面色、舌苔,把了脈,欣慰一笑,道:“不錯,恢複的不錯,但此次仍舊傷了元氣,往後還是要好生将養,可不能仗着年紀小便胡來。”
馬文才點頭應是,他也被這次突如其來的高熱吓到了。
孫醫師又給他施了一次針法,開了份方子,這才離開。
馬文才突然想起家裏,問三七道:“我醒了的事,可告訴家裏了?”
三七搖了搖頭,這時銀心送完孫醫師回來,笑着答道:“馬公子放心,我家公子已經吩咐過,叫我在孫醫師給公子看過後,親自去馬太守府上送信。”
馬文才有些不好意思,道:“何必要你跑一趟,随便差個人就是了。”
銀心搖搖頭,道:“公子說了,若是其他人不經心,路上耽擱一刻,就叫馬太守和夫人多擔心一刻。況且,我也了解馬公子的情況,也能好生勸慰一番。”
祝英臺這一番安排十分貼心,馬文才對銀心道了聲謝,又對三七囑咐道:“往後你也要好生對祝公子,就當他是你另一個公子。”
在客棧裏終歸住得不舒服,等祝英臺小睡醒來,幾人又乘着馬車慢悠悠回到書院。
前一夜不厭居裏動靜不小,他們回來後,陸陸續續有不少人都來打聽情況。
只是馬文才身上還沒好,仍舊有點熱度,回到房裏便又昏昏睡去。那些人便都被祝英臺和梁山伯客客氣氣打發了。
由于六曲和銀心都被遣出去辦事,不厭居裏的人手有些短缺。尤其是如今馬文才病着,每日三次熬藥,用的飯也要單做,更是額外增添了許多麻煩。梁山伯的書童四九擔下了大部分雜事,三七則主要照顧馬文才,以及祝英臺身邊細致些的活。
幾人用過飯,四九收拾東西,三七在院中熬藥。梁、祝二人進屋子看了看馬文才。
他面色此時看起來已經比夜裏好多了,睡得也還安穩。梁山伯輕聲對祝英臺道:“信齋,逸華瞧着挺好,你早些去休息吧。”
祝英臺看着馬文才,點頭敷衍道:“你先去吧,我等他喝完藥。”
梁山伯覺得祝英臺對馬文才似乎有些太過上心,張張口想說什麽,轉念一想,馬文才時不時會有些孩子心性,也就祝英臺能管得住他,便也就随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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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英臺靠坐在床邊,牢牢盯着馬文才的臉,恨不得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只要一靜下來就忍不住還會回想,夜裏看見馬文才重病時的樣子。那一刻,他真的以為馬文才要死了,這個可怕的念頭讓他頭腦空白,心尖仿佛被剜去一塊。經歷過這樣的時刻,他才真正明白,馬文才對他而言何等重要。
這一夜的事情此刻回想起來都如夢一般,他魂魄好像分為兩半,一半幾臨崩潰,一半理智尚存。
如今事情終于平靜,後怕滾滾襲來。他輕輕握住馬文才的手,真切感覺到柔軟、溫暖、手心的潮濕,這觸覺告訴他,馬文才是活着的,他才覺得自己也是活着的。
馬文才從睡夢中醒來,就見床頭坐着一個人,看身形就曉得是祝英臺。他剛想說話,就發覺祝英臺正一眼不錯地望着他,那眼神裏的溫度燙得他心口亂跳。
他微微一動,又注意到手也被祝英臺握着。祝英臺手一緊,又一松,整個人好像才清醒一般,道:“你醒了。”
馬文才讷讷地點頭,覺得心也是熱的、手也是熱的、臉也是熱的,有些不敢看祝英臺。他将手抽回來,抹了把臉,低聲問道:“你怎麽還在?”
“等你吃藥。”祝英臺道,伸手将因為汗水而沾在馬文才臉上的亂發撥到耳後。
馬文才覺得那手指仿佛帶着火,一直将自己的耳朵也燒得發燙。他咳了一聲,又道:“你昨天照顧了我那麽久,快去休息吧。”
祝英臺沒有理會,他現在腦子裏考慮不了許多,只想順心而為。心底的聲音說不想離開,他便不要離開。
等到三七端着藥來了,祝英臺親手将馬文才扶起,嘗了嘗藥,覺得不燙了,才遞到他手上。見到馬文才喝藥時整張臉皺成一團的樣子,他也覺得萬分可愛。
馬文才下午睡了不短時間,喝完藥後精神了許多。又勸祝英臺道:“信齋,我曉得你擔心我,可你別把自己累出病來。”
祝英臺抿着嘴,就是不搭他的話。
馬文才無奈,道:“我還有三七呢。”三七也在旁邊答應了一聲。
“三七整日忙碌,哪能照顧得周到。”祝英臺不滿,眨眨眼突然說,“這樣吧,在你床邊搭一張小床,晚上我便同你睡在一起。你若是不舒服或要起夜,叫一聲我便能聽見。”
三七連忙道:“祝公子,這是我們下人的事,哪能勞動你呢。我晚上會替公子守夜的。”
祝英臺手一揮,道:“現在人手不夠,你白天都忙不過來,再要守夜第一個就撐不住,到時候誰來伺候你家公子。就按我說的做。”
馬文才嘆了口氣,道:“就依你,也別搭小床了,屋裏擺不下,你便睡我床上吧。三七,你去把祝公子的被子拿過來。”
祝英臺滿意一笑,馬文才見了,心裏也有些難以察覺的喜悅。
當天夜裏,祝英臺就睡在了馬文才外側。因為怕馬文才枯睡無聊,又拿了卷書來給他念。
祝英臺的聲音低沉圓潤,再無聊的書到了他嘴裏,也如音樂一般好聽。
馬文才聽了一會兒,那聲音越來越慢、斷斷續續地停了。他轉頭一看,祝英臺竟然自己先睡着了。他好笑又心疼,替他将被子蓋上,輕輕起身熄了燭火,也躺下身。他原以為自己會睡不着,沒想到伴随着身邊熟悉的氣息,他也很快入眠。
這一夜,兩人都睡得格外安穩。
過了兩天,馬文才身上的熱度終于慢慢退了,他阿母陳氏也親自帶着醫師來到書院。
那日銀心帶着消息到馬太守府上時,府裏正亂着。陳氏早先收到六曲的消息,人立時暈了過去。等她醒來,先是派人請馬太守回府,叫人去請先前給馬文才瞧病的禦醫親傳弟子,她則帶着下人在府中收拾行裝,準備去書院。
等銀心到了,他将馬文才在錢唐縣裏醫治至其清醒的過程細細說了,再三勸慰陳氏,這才讓她多少沒有那麽急切。不過盡管如此,她也還是堅持要親自來看看馬文才。
陳氏抵達書院時已是晚間,不厭居裏都已用過了夕食。三七在院子裏熬藥,梁、祝二人都在馬文才屋裏同他說話,無外乎是今日講的課和書院裏的一些趣事。
三七看見六曲和銀心進門,後頭竟跟着夫人,也吓得一跳,連忙跑去問安。
陳氏忙問:“我兒如何了?”
三七笑笑道:“公子很好,梁公子和祝公子正在屋裏陪他說話。小的在熬藥。”
陳氏見他一臉輕松,心中有數,兒子确實沒什麽大礙,便叫三七繼續,自己往馬文才房中走去。
還沒進門便聽兩個陌生的聲音在說書院裏的趣事,陳氏暗暗感激兒子的兩位好友,擡腳跨進了門。
陳氏一路憂心,本以為自己看見的會是蒼白憔悴、病歪歪的兒子,哪曉得進門後,就見他整個人精神奕奕靠坐在床上,只不過稍微瘦了些,臉蛋上少了些血色而已。反倒是陳氏自己,路上趕得急,看起來更像病人。
馬文才見到母親,整個人都愣了,接着露出個燦爛的笑,喊了聲:“阿母!”顯得格外孩子氣。
陳氏眼睛還是紅了些,訓了他一聲“不懂事”,又對梁山伯和祝英臺連連道謝。不管是馬文才日常同家中的通信中所寫的,還是這一路上從六曲和銀心那所聽說的,這兩人平時對兒子都多有照顧。尤其是此次生病,也多虧了有祝英臺安排,不然還不知會鬧成什麽樣。
梁山伯和祝英臺連忙站起來道“客氣”,祝英臺甚至有些緊張,心裏想了許多話卻一句都說不出來。
陳氏又請那位醫師替馬文才看看,梁、祝二人也告辭離去,将空間留給他們母子。
馬文才的病已經好了不少,只是身體傷得厲害,虛得很。那醫師沒多開藥,留了幾個藥膳的方子,同那位孫醫師說得一樣,叫他好好養着。
陳氏放下心,又道:“那不如此次同我們一道回府裏,養好了再來。”
馬文才下意識地不想回去,恰好那醫師也反對,只道雖然書院距離府中不遠,但他此時身體不适合旅途奔波。
陳氏無奈,馬文才倒是松了口氣,他也沒細想自己為何會想要留在書院裏。
在書院裏停留了幾天,陳氏見小院裏有條不紊,馬文才每天都被照顧得細致,終于徹底放心啓程返回。
當天晚上,祝英臺就又将被子搬到馬文才屋裏。
馬文才見此也是一笑,陳氏在書院不過幾天,他卻覺得和祝英臺好像許久沒有見面了似的。
熄了燭火,兩人并肩躺着,不約而同在黑暗中露出微笑,心裏某處似乎也被填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