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随着時間過去,馬文才身體漸漸恢複到幾乎與病前一樣,他也開始繼續聽課,練武也沒有放下。

但只有不厭居裏的幾個人知道,他仍需要長久的調養。如今只要稍受些涼,馬文才都要咳嗽幾聲,時不時還要頭痛。

祝英臺雖已不再同床貼身照顧他,但兩人關系仍舊親密。往往馬文才想到什麽,還未開口,祝英臺就已将東西送到手邊。若是天氣有什麽變化,祝英臺也會第一個提醒他加減衣服。馬文才這樣的時候反而不知道說什麽,只能也加倍對祝英臺好。

轉眼就到了八月間,中秋是個大日子,書院裏不少學生、先生都要回家中與家人團聚。

不厭居裏,他們自來到書院後,還是頭一次要分別。所有人整日裏都和和氣氣,空氣裏都好似彌漫着莫名的傷感。

馬文才離家最近,卻因為身體的原因,頭一個出發。家裏特地準備了一輛極舒适的牛車來接他。

臨行前夜,祝英臺靠在馬文才屋子門框,看着他指揮三七收拾東西,也不說話。

馬文才看見他,笑了笑,道:“信齋,你且稍待。”

祝英臺溫和地笑笑,沒有半點不耐煩的樣子。

因為只是回去過個節日,需要收拾的東西并不多。馬文才拿起床頭一卷書,道:“信齋,這是你前些日子讀給我聽的書,這次我也帶回去看。”

祝英臺心頭一軟,走進屋從馬文才背後将他摟住,下巴搭在在他肩頭,道:“你若不這麽早回去,我還能多讀一些。”

馬文才其實也有些不舍,不過他沒露出來,只是拍拍祝英臺的胳膊,勸道:“等你從家中回來,我也回來了,十天轉眼便過了。”

祝英臺暗自嘆氣,只是默默趴在他背上不撒手。

待三七離開,馬文才拉着祝英臺坐在床沿,奇怪道:“信齋,你可是有什麽心事?”

祝英臺張了張口,最後卻搖頭。

馬文才撓頭不解,見他情緒低落,心裏着急卻又不知該怎麽辦。他想了想,從長案上拿起一卷紙,那上面是他最近練畫時所作的。因為不擅長用毛筆,他畫出來的東西常常形狀扭曲、墨色不均,以往祝英臺看到都會笑起來,他想着,就自我犧牲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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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英臺摸摸畫紙上幹燥了的墨痕,這幅畫也是最近自己才教他的。他擡眼,馬文才的眼中只看着自己,還有毫不掩飾的關切。

他腦子一熱,忽然抓住了馬文才的手。

馬文才耳朵泛起微紅,眼睛裏又變成了疑惑。他道:“怎麽了?”

祝英臺聽見自己說:“我不想與你分別。”

馬文才臉也紅起來,他眼神移開,想要将手抽回去,幹笑道:“我曉得你舍不得我,過了中秋我們都會再回來的。”

祝英臺站起身,他再也忍不住,雙手握住他雙肩,一字一頓地念了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

馬文才一愣,在心中接了下一句:心悅君兮君不知。

他的心狠狠一跳,仿佛有一股熱流順着血脈流至四肢百骸。

他喃喃道:“信齋?祝英臺?”

祝英臺應了一聲,雙眼閃閃發亮。

“不行!”馬文才下意識道。

這不對,祝英臺應該和梁山伯在一起。

也不對,那個祝英臺是女子,這個祝英臺是男子。

可,還是不對,他們兩個都是男子,還都是世家子,怎麽能呢?

祝英臺眼中的光芒漸漸暗下去。

見馬文才一動不動,也不看他,他低聲道:“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然後一步一步,慢慢地,從馬文才身邊經過,走出門。

祝英臺的聲音裏滿是苦澀和失落,馬文才心口酸疼,很想将他拉住,又想大聲說些什麽,卻不知為何,直到祝英臺離開也沒有動。

他突然垂頭喪氣地倒在床上,腦袋裏亂哄哄的,似乎想了許多,又好像什麽都沒有想,只是心跳如雷如鼓,不肯放松一絲一毫。

第二日一早出發,馬文才臉色不好,走到院子裏被早晨的空氣一嗆,咳了幾聲。

祝英臺站在自己房間門口看着他,表情平靜得可怕,讓人根本瞧不出他在想些什麽。

馬文才又咳了咳,三七才端了碗熱水來。馬文才餘光瞧見祝英臺就站在幾步遠的地方,卻一動不動,心裏莫名又有些委屈。

他大口将水喝了,走出院門。六曲已駕着牛車停在那兒。

梁山伯帶着四九站在門前同他道別,祝英臺靜靜地站在一邊,眼神仿佛落在更遙遠的地方。

梁山伯看了他一眼,開玩笑道:“信齋,以往都是你最離不得逸華,今日怎麽反倒不說話?”

祝英臺勾了個淺笑,視線從馬文才身上劃過又離開,連梁山伯都覺得兩人之間有些奇怪。

馬文才見狀心裏憋得慌,悶悶地道了聲再會,便登上牛車。

牛車緩緩移動,馬文才聽見梁山伯喊祝英臺回去的聲音,他忍不住從車廂側面的窗中探出頭,往後望去。

祝英臺竟還一個人站在原地,整個人看起來孤零零的,暮氣沉沉,完全看不到以往的生氣勃勃。

馬文才縮回腦袋,盤腿坐着,心裏生氣,也分不清是生誰的氣。

三七看他一臉不高興的樣子,遞過去一卷書,道:“公子,路上無聊,看會兒書吧?”

馬文才接過來一看,正是之前祝英臺每天讀給他聽的那卷。他眉毛一皺,将書卷摔到一邊,躺下身道:“不看!睡覺!”

三七摸不清頭腦,縮在一旁不敢做聲。

過了一會兒,馬文才閉着眼睛伸手把那卷書又摸了回來,塞到腦袋下面。

時隔幾個月後回到家裏,馬文才不免激動,一切都是那麽熟悉,住起來也格外順心。陳氏也每天變着花樣為他準備好吃又養身的東西。

在他回到家後沒幾天,他阿兄馬文遠也到家了,同行的還有他長嫂喬氏和五歲的小侄子馬琪琛。

在确認了馬文才的病沒有大礙後,陳氏才去信同馬文遠說了一聲,但即便如此,他也仍舊挂心了許久。這次回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細細觀察阿弟,第二件事就是将他嚴厲訓斥一頓。

馬文才低着頭,似乎老實挨訓。馬文遠說了幾句,卻覺得不對,一看,阿弟正在他眼皮底下同他兒子擠眉弄眼,逗得小孩兒捂着嘴,笑得直打顫。

馬文遠說不下去了,長嘆一口氣,擺擺手,道:“行了行了,帶琛兒玩去吧。”

因為常年跟随馬文遠在外,小琛兒不大記得自己的叔叔,只是在父母嘴中聽到過一些。馬文才見他小小年紀就被養得像個小大人一樣,也挺心疼的。小琛兒說是五歲,但這裏計算年齡是生下來就算作一歲,來年過了年就又長一歲,所以若是按現代的算法,也只不過是三歲罷了。

馬文才絞盡腦汁,也就叫下人做了兩個沙包,打磨了一些積木出來。不過這些都是能耗費時間的,所以玩起來也不膩。

陳氏見馬文才對待侄子這麽用心,忍不住打趣道:“你這麽喜歡孩子,不如娶妻生一個。”

馬文才頭皮發麻,連連搖頭。

陳氏好笑,道:“你也快二十歲了,早可以看起來了。”她頓了頓,靈光一閃,道:“我瞧你同祝家那兒子關系親近,他倒有個胞妹,叫九妹的,你不若娶了人家妹妹做連襟。”

這是個什麽世界,祝英臺是男的就算了,怎麽又有個真·祝九妹啊!

馬文才莫名有些煩躁,卻不好對陳氏發洩,便只是搖頭。

陳氏見他似乎是真的不樂意,便不再多說,只是奇怪:“你們這些孩子,我真摸不清你們的想法。”

不管怎樣,他絕不會娶祝家的女兒的,馬文才內心很是堅定。他對自己說,他這是因為不願意阻礙梁山伯的姻緣。

之後陳氏再沒提起這件事,叫馬文才松了口氣。若是陳氏真的追問起來,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在家的日子輕松舒爽,短短十天,馬文才臉上顯見地長了點肉,臉色也更好了。他吃了睡、睡了吃,平日唯一的活動就是陪小侄子玩,有意無意地遺忘了臨行前祝英臺所說的話。

然而,轉眼又到了該回書院的日子。

上一次去書院時還是春天,如今已是秋季,一路上的風景別有一番顏色。馬文才卻無心欣賞,一路上坐在車裏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三七只當他戀家,便時不時提起書院,也不知梁公子和祝公子到了沒,也不知這些天不見他們有沒有什麽變化。馬文才聽了,只是愈發沉默。

與第一次到書院不同,他們此次直接将牛車趕到側門,停在不厭居門口。

三七和六曲扛着東西進了門,碰到銀心和四九也是笑呵呵打招呼。他們幾人相處時間長,各自主子間關系融洽,他們的情誼也不一般。

馬文才慢吞吞走進去,沒瞧見祝英臺,心裏不知是該松口氣還是更緊張。

他在自己房間裏停了一會兒,磨磨蹭蹭挪到東廂。他想,還是先跟梁山伯打個招呼吧。

梁山伯房門敞着,一座屏風阻隔了外面的視線。馬文才正要出聲,聽見就聽見裏面梁山伯一聲驚呼:“信齋,你家裏要幫你訂親了?是哪家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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