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欲與君相知

馬文才心中猛地一跳,輕輕退後一步,躲在門邊。他腦子裏有一瞬間空白,只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片刻,祝英臺的聲音響起,平平淡淡的:“不過是家中父母這麽一提罷了,大約也是個世家閨秀吧。”

梁山伯笑道:“那山伯便提前恭喜啦!”

馬文才攥緊了拳頭,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間,心中一股怒意無處釋放,最後在被子上狠狠捶了幾下,又無力地松開。

他生氣,可他為何生氣,又憑何生氣呢。

梁山伯屋內,祝英臺見門邊的身影消失,苦笑一聲,道:“山伯不忙着恭喜,我已拒絕了。”

梁山伯奇道:“這是為何?”

祝英臺雙眼有些失神,喃喃道:“我,無法娶他啊。”

晚間用夕食時,三人碰了個面。

梁山伯沒提祝英臺的事,舉杯對馬文才道:“逸華,以水代酒為你接風。”

祝英臺微笑着,也舉起了杯子。

馬文才故作無意看了他一眼,卻發現他表情太過平靜,眼神也如古井般沒有絲毫波動,心中懊惱。

往後幾天,祝英臺竟還是一直保持着不冷不熱的态度。他對馬文才還是關心,只是這關心中似乎夾雜着客套與疏遠,叫馬文才心中仿佛哽着塊小石頭。

馬文才心裏不痛快,卻又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讓他爆發出來。哪怕他有心想同祝英臺親近些,卻總在他冷淡的目光下退卻。

他很想大聲喊出來,叫祝英臺能像以前一樣對他,卻又不敢面對祝英臺曾說過的那句話。他一時覺得是自己太過貪心,一時又覺得祝英臺太小心眼,總之心中翻來覆去,中秋在家養起的肉,眼見着消了。

在這不冷不熱的氛圍中,天氣漸涼,重九節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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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在易經中為陽數,日、月均為陽,有人認為這是極為吉利的日子,也有說法為陽九之厄。書院裏也依民間的習俗,休沐一日,不少學生便相約登高踏秋。

自救會也是一道行動,去的地方也不遠,就在鳳凰山上。

自上次出游最後害得馬文才大病一場,他們心裏都有些愧疚。這次有心彌補,出發前,他們都帶了些盛放的菊花或自己釀的菊花酒送到不厭居,叫馬文才既感動又好笑。就連上山路上,他們也都遷就着馬文才的速度,圍在他旁邊。

馬文才無奈揮手,道:“這上山路上本就狹窄,各位自行去吧,不必都擠在一起,反而不便。”

周圍人笑了幾聲,總算前後拉開了距離。

馬文才看了四周一眼,發現祝英臺低着頭走在自己身後兩步遠的地方,似乎對前面的動靜一無所知,或者說不為所動。

馬文才心中一沉,剛剛的一絲歡快也消失不見,轉回去憋着一口氣往山上爬。

怎麽能這樣!不就是拒絕了一下,回家就要訂親不說,還對自己這麽冷淡,總不能連朋友都不做了吧。就這還結義的兄弟呢,在兄弟身上動這種心思自己都沒有怪他,他還……

等等,馬文才被自己吓到了。他不僅不讨厭祝英臺的表白,還不願意他對自己冷淡,他這是怎麽了!

馬文才有點慌,腳下步子不穩,一腳沒踩實往前撲過去。

他心髒幾乎少跳了一拍,身後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拉起來。

“謝、謝謝……”他邊說着邊轉過頭,祝英臺正皺着眉看他,而他自己正手腳發軟靠在祝英臺身上。

馬文才臉上一熱,下意識露出個熱切的笑容。沒想到,祝英臺見他站穩後便立刻撒開手,從他身邊經過,向前走去。

馬文才眼睛都要紅了,一把抓住祝英臺袖擺,道:“信齋,你等等,我有話同你說。”

祝英臺停下,轉身看他,表情還是一貫的平淡。

馬文才拉着他,落在人群最後。

他暗暗給自己打氣,然後故作平靜,道:“信齋,你……你這次回家過得如何?”

唉,真沒用,他這是在說什麽呢……

祝英臺見馬文才低着頭,耳朵已漲得通紅,他嘴角邊也不自覺勾起點笑容,不過很快壓下。他聲音淡淡,道:“過得不錯。”

馬文才內心不爽地哼哼,這麽不錯?要訂親很高興?他雙手在袖子裏握成了拳,問道:“你,你家裏要給你訂親了?”如果是真的,那他不管自己是什麽想法,也永遠不會再去想祝英臺如何了!

“是,父母同我提了提。”祝英臺道,看到馬文才耳朵血色盡褪,強行按捺住內心的激動,又道,“不過我已拒絕了。”

“拒絕了?”馬文才猛然擡頭看向他,眼睛裏是自己看不到的興奮、慶幸,還有一些膽怯。

祝英臺點頭:“我年紀還小,況且,你也該知道原因。”

馬文才無法用語言描述自己現在的感覺。滿足、充實,既想大聲喊叫又想躲起來,好像同時經歷了整個時空,又好像時空在此時靜止。

他此時完全不知道,他臉上頂着怎樣的傻笑。

祝英臺硬生生撐起來許久的冷淡,此時也瞬間消散。他笑了,眼睛裏像落了星星,他輕聲問:“你呢?”

“我?”馬文才傻乎乎重複,他腦子裏只想着,祝英臺真好看,怎麽以前沒覺得他這麽好看。

祝英臺的聲音輕飄飄的,仿佛融化在山風中。

他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

馬文才抓住他的胳膊,緊緊的,他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這一刻,仿佛世界只剩下他們二人。

他們眼神交彙,然後同時笑起來。

“信齋,逸華,你們快跟上!”梁山伯站在幾丈外沖他們招手。

馬文才松開手,赧然一笑,向前跑去。

祝英臺笑着跟上,道:“當心,別又摔了。”

馬文才臉一紅,道:“我那是走神了,再說,我曉得你一定會扶住我。”

祝英臺在他腦袋上揉了一把,捏捏他耳垂,道:“對,我一定會扶住你。”

梁山伯見兩人關系似乎突然又親近起來,松了口氣。前幾日不厭居裏的氣氛實在是太奇怪,連他都覺得不舒服。

一群人來到山頂,只見視野之內,天地廣闊遼遠,心中也不覺湧上一股豪情。

不知是誰最先開始,發出一陣長嘯,在山林間回蕩,驚起無數飛鳥。

馬文才也跟着叫起來,這一段時間裏的忐忑與憂慮都一掃而空,更濃郁的激切興奮似乎也只能如此抒發。

祝英臺還是像以前一樣,站在他身邊看他,眼神仿佛在說,無論你做什麽,我都會在。

回到書院,已是下午,馬文才仍樂呵呵,他手一揮,道:“諸位,今晚我請各位喝酒!”

“好!”自救會的人湊起熱鬧。他們也曉得馬文才是一時興起,沒什麽準備,等到了時間,大家也都各自帶了些點心吃食。

馬文才因為滿心高興,誰叫他喝酒他都來着不拒。

祝英臺無奈極了,但也不得不承認,見馬文才這樣高興,他心中更加安穩。這讓他知道,馬文才的真心不比他少。

見馬文才實在喝多了些,他偷偷叫三七将馬文才的酒換成了水。

馬文才喝了,覺得不對,瞪了三七一眼。三七瞧瞧往旁邊一指,祝英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馬文才臉上又換成笑,乖乖把水喝下去。

酒酣人醉,馬文才暈暈乎乎坐在原地,托着下巴看祝英臺将學生們一一送走,他一個勁地傻笑。

祝英臺長得好看,又聰明,又會待人接物,真是特別好,特別好。

這個特別好的人,現在是他的。

想到這,馬文才嘿嘿直笑。

祝英臺走到他面前,拿手捏他臉頰,道:“傻笑什麽?”

馬文才也不惱,盯着他瞧,道:“我高興,特別高興。”他突然一伸手,往祝英臺那兒撲過去,抱住。

祝英臺沒辦法,兩手分別拽住馬文才的兩只胳膊,把他提起來。

馬文才軟綿綿地又往祝英臺身上一歪,摟住了他的肩膀,整個人都靠在他懷裏似的。

祝英臺愣了一下,環住馬文才的腰,輕輕松松向上一提,像抱孩子似的将他抱起來。

馬文才興奮地哈哈直笑,直到祝英臺将他放在床上都還不肯松手。

三七在旁邊看得都傻眼了,連聲對祝英臺道歉。

祝英臺笑着搖頭,道:“你去把醒酒湯端來。”

三七應聲,急急忙忙端來一碗早已備好的醒酒湯,按祝英臺的吩咐放在床頭案幾。

等三七離開,祝英臺道:“逸華,松手。”

“不,不松。”馬文才腦袋頂在祝英臺頸窩,邊說邊搖頭,頭發蹭得他心尖發癢。

“再不松手,我可要不客氣了。”祝英臺放狠話,聲音卻狠不起來。

馬文才擡起頭,笑嘻嘻道:“你給我親一下,我才放手。”

祝英臺嘴角緩緩勾起,點了點頭。

馬文才眼睛忽地睜大,他頭一擡,湊到祝英臺臉頰邊,一觸即分。

“還要再親一下。”他道,又在另一邊臉頰上輕輕一吻。

“最後,最後親一下。”他看着祝英臺,嘴唇狠狠壓上了對方的唇。

唇齒間,酒意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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