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只願君心似我心

“公子,車已備好,該出發了。”

聽到門外三七的喊聲,馬文才無聲嘆氣,站起來。

祝英臺将手爐塞進他懷裏,拍了拍,道:“我先給你拜個早年,一路當心,不要受寒了。”

馬文才點點頭,走出屋子。門外寒氣襲來,他輕咳兩聲。

祝英臺走在後面,從他身後幫他将披風上毛茸茸的領子圍得緊了些。

兩人默默走到院子外,馬文才沖祝英臺擺擺手,道:“外面冷,你回屋吧。”

祝英臺只是點點頭,卻沒有動。

馬文才笑了笑,抓住他的手,握了握,又道:“我回去了,也給你拜個早年,明年再見。”

他轉身上了牛車,又從車窗探出頭,向祝英臺揮手。

江南臘月,溫度不算低,卻濕冷得很。馬文才比往年也更怕冷了。

車裏放了個小炭爐,并不冷,他卻還是将手中的暖爐抱得更緊。

回到府裏,過年的氣息濃厚,馬文才笑眯眯地瞧着下人們做準備,心裏忍不住就要惦記,算日子今天祝英臺該出發回家了,算日子今天祝英臺該到家了,算着算着,都忘記自己親兄長到家的日子。

等小琛兒到了,這府裏整天都被孩子天真無邪的笑聲包圍,更添慶祝新年的氛圍。小琛兒這次認得人,一見到馬文才就抱着不撒手,要他帶着玩積木。

馬文才反正對府裏的事情幫不上忙,便專注帶小孩兒。連他嫂子喬氏都說,跟着馬文才,小琛兒性情都開朗了些。

過完年馬文才就要二十了,不光是陳氏,連馬太守和馬文遠都開始惦記起馬文才的婚事。他們不好直接開口,便對陳氏提了提,提醒她做些打算。

陳氏還記得,中秋時她曾随口對馬文才說起過,可那是他絲毫不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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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事兒總歸要說,她便找了個不忙的日子,将馬文才單獨叫來,道:“文才,你阿父和阿兄這兩日都和我說起你的婚事,你自己可有什麽打算?”她想着,總歸馬文才也不做官,不必非娶個世家女,若是有自己喜歡的,她更願意依着他。

馬文才臉色卻忽地白了。

自從重九節與祝英臺互通了心意,他們兩在不厭居裏過了好幾個月的舒心日子,他也不知是無意還是刻意,竟完全忘記了家裏可能的态度。

陳氏見他表情不對,心裏也是一顫,道:“你若是有喜歡的女子,便對阿母說,不必擔心。”

陳氏越是寬容,馬文才就越覺得愧疚,他走到陳氏身邊,慢慢跪下來伏在她雙膝上,不敢看她的眼睛,道:“阿母,我,我沒有喜歡的女子。”

“沒有?沒有也好……”

“可是,我有喜歡的男子,”馬文才打斷她的話,聲音顫抖着,道,“我喜歡的,是祝英臺。”

陳氏靜了一會兒,猶豫着道:“阿母曉得,現今有些人家喜歡和男子一起,只當是玩玩倒也不要緊……”

“不是這樣,”馬文才道,他擡起頭來,眼睛發紅,道,“阿母,我是想同他成親的這樣喜歡,不是那樣。”

陳氏手一顫,摸摸他腦袋,道:“兒,你先回去,好好想想,阿母也好好想想。”

馬文才眼淚已經掉下來了,他一直打定主意要父母順心,可他也不想輕易放棄。但陳氏已不願意再多聽,只讓他回去,他只得聽從。

回到自己屋裏,與祝英臺相識至今的一幕幕在腦海裏閃過,最後定格為一張溫和的笑臉。

祝英臺常常這樣笑着看他,不聲不響,不過分熱烈也從不冷淡,像水和空氣,柔軟、堅韌、包容,也無法割舍。

夕食時,馬文才頂着滿是紅血絲的眼睛去了後堂,言語表情似乎都全無異樣。

然而晚間,馬太守将他叫了過去,剛到就是一聲喝:“跪下!”

馬文才低着頭,跪下了,半個字都不解釋。

馬太守似乎氣得不輕,手指着他哆嗦了半晌,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又喊道:“藤條呢?把藤條拿來!”

陳氏把他攔住了,抹着眼淚道:“大人,文才過年才被打得昏迷不醒,現在身體又還虛着,你會把他打死的!”

馬太守“唉”得一嘆,道:“那你說,他這樣的逆子要如何管教?我以為他受了教訓,曉得道理了,結果呢?要和一個男子成親去?”

馬文才看他氣得臉都紅了,血管突出,忍不住掉了幾滴眼淚,道:“阿父,阿父你打我吧,別氣壞了身子。”

陳氏在一旁低聲勸慰,連馬文遠那裏都驚動了,趕來問發生了什麽。馬太守看馬文才跪在那兒縮成一團,不時還咳嗽幾聲,心中也是痛,擺手道:“你回去吧。”閉上眼睛不再看他。

馬文才差點就想說,我什麽都聽你們的,想到祝英臺,又忍住。他也想解釋,喜歡男人并不是什麽錯誤,可又怕反給父母火上澆油。

他默默離開,心想,他是個男人,該認真去想個辦法,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可是之後,他被關在自己院裏,除了除夕年飯外,連父母的面都見不到,更別提同祝英臺聯系了。三七和六曲被輪流叫到前面問話,雖然只是問話,他們也吓得夠嗆,也叫馬文才愧疚了幾分。短短幾天,他便瘦得吓人,幾乎趕上去年昏迷時的狀況。

就這樣過了幾天,馬太守突然叫他到前廳去。

馬文才收拾了一番,想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好一些。但他一露面,還是叫家裏幾人吃驚不小。陳氏攥緊了手帕,偷偷沾了沾眼角。

馬太守動了動嘴角,最終還是只冷冷地道:“還不見禮,這幾位是祝家的長輩。”

前廳裏除了馬太守和陳氏,還有另一對陌生的中年夫妻,正是祝英臺的父母祝公遠與騰氏。

馬文才臉一紅,然後又血色盡失,他盡全力克制住自己的恐慌,盡足了禮數。

但馬太守似乎只是叫他過來見見人,立刻揮手将他趕回去。

馬文才腦子裏亂糟糟,不敢去想祝英臺父母來是為了什麽,不敢想祝英臺在家裏發生了什麽。他一遍遍回憶起祝英臺在鳳凰山上對他說的那句“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他心中暗道:祝英臺,只要你不放棄,我也會堅持下去。

那邊,祝公遠與騰氏兩人和馬文才父母談了許久。他們回到家中,祝公遠問家中的下人,道:“英臺呢?”

下人小心答道:“公子還在祠堂裏跪着。”

祝公遠皺了皺眉,騰氏也嘆了口氣,兩人對視了一眼,祝公遠道:“叫他到書房來見我。”

祝英臺很快到了。他幾乎是由兩個仆人擡着來的,因為跪的時間久,膝蓋稍一用力便有如針刺一般疼。

祝公遠指了指一旁的胡床,讓他坐下,然後道:“我同你母親今日去了馬太守府上。”

祝英臺臉色也是一變,道:“無論如何,兒絕不會放下馬文才。”

“哪怕他放下了你?”

祝英臺忽然笑了,道:“阿父,你可是見到他了?他也沒有放棄吧?”

祝公遠哼一聲,道:“你倒是想得美。”

祝英臺笑意愈深,他道:“若是他放棄了,阿父此時必定是為兒不值。但正如兒同阿父說過,逸華看似随性,一旦打定了主意,卻是什麽都能做到。他平時不愛争辯,小節上也沒什麽講究,內心卻極有章法。他不會說許多感人肺腑的話,對人、對兒的真心卻比誰都厚重。兒信他,他亦值得。”

祝公遠直嘆氣:“我說上一句,你便有十句候着。你自小就很有主意,我也樂于見你如此,誰想卻得了這樣一個結果。”

祝英臺不再說話,艱難地又一次跪下,行了個大禮。他曉得祝公遠這已經是同意了,只是口頭上不肯服軟。

祝公遠懶得瞧他,叫人趕緊将他擡走,也要瞧瞧腿,免得落下毛病。

馬文才也有些驚訝地發現,自從祝公遠夫婦來過後,府裏對他的看管立刻松了許多。他立刻去找了陳氏。

他将在書院裏與祝英臺相處的一點一滴都娓娓道來。

這些事情是他這些天一直在回想的,如今說起來更是順暢。他從相識說到結義,說到探查學院罷課之事,說到一齊尋找宋先生,說到書院龍舟賽奪得頭名,說到一起救下齊家搜捕的文人,說到他如何體貼照顧病中的自己,說到他如何表白自己又如何明白心意。

他們之間有太多可說的,每說一句,他對祝英臺的感情仿佛也更深一分。

陳氏并不是那種狹隘的人,她也受到過極好的教育,所以她也願意細細聽馬文才訴說。這些事,大多在馬文才寫的家信中,或是從三七與六曲那問的話裏都提到過。但從馬文才口中說出,卻不一樣,更生動,也更有情義。

她嘆了一口氣,摸着馬文才瘦削的臉,道:“那日,祝英臺父母來我們府上拜訪,正是為了你們二人之事。我們曉得攔你們不住,也不願你們受苦。你且放下心吧。”

馬文才露出一個不敢置信的笑臉,竟然這麽輕易便同意了?

陳氏也露出輕松的微笑,她沒說的是,他們如今不反對只是不想逼得兩人走得更近,至于往後,還是要看他們的感情能否仍如今日般牢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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