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天災(上)
大雨滂沱,天空沒有一絲亮光,眼前一片漆黑。不遠處有馬匹嘶鳴聲漸起。
馬文才感受到腳下地面微微顫動,只覺得自己如此渺小,忍不住牢牢抓緊祝英臺,離他近一些。
“阿兄!”“信齋!”
祝英玖和梁山伯被護衛叫醒,也跑出了屋子。在忽明忽暗的火把光亮下,臉色白得下人。
馬文才一眼望去,所有不厭居裏的人都在,多少安心了些。他對祝英臺道:“先生們和其他學生呢?我們該喊醒他們!”
正說着,“當當當”連着幾聲鐘聲響起,平日裏餘音陣陣、雄渾綿長的音色變得有些尖利,劃破夜色。
馬文才的手又緊了緊,道:“我們先爬到高處!”他的大腦此刻無比清醒,書院被兩側山峰所夾,若有洪水必将從東西兩側沖襲而來,他們應垂直水流方向往高處走。
腦中閃過書院地形,他喊道:“向北上!去大成殿!遠離山坡!”
祝英臺毫不猶豫拽着他沖出了小院,其餘人緊緊跟上。
雨水彙集在居仁園的小路上,如同溪流滾滾流淌向山下,水流中夾雜着泥沙,濕滑無比。馬文才緊緊抓着祝英臺才不至于摔倒。他也根本來不及回頭看其他人如何,大叫着問道:“山伯,英玖!三七,六曲!你們千萬跟上!”
祝英玖緊緊抿着嘴,梁山伯和四九一人一邊架住她,連拉帶抗着才沒有掉隊。
三七和六曲也相互攙扶,緊随其後,銀心則半護着素繪。
祝家的兩個護衛一前一後,觀察周圍情況。
仿佛只在幾個呼吸間,他們已沖過了居仁園的門,轉身爬上了通向大成殿的階梯。
他們一隊人的身後也跟着不少人,或迷茫或驚慌。他們被鐘聲從夢中驚醒,一出門便看見馬文才幾人狂奔而去,沒有多考慮便追上。
大成殿的位置頗高,階梯無數。馬文才在祝家護衛舉着的火把光線下才能勉強看見腳下的路,身後的許多人卻只能在黑暗中摸索,時不時就會聽見有人驚叫摔倒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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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三七的聲音響起,然後消失。
馬文才心頭一緊,喊道:“三七?三七!”
聲音消散在雨聲和山中愈發響亮的轟鳴聲中。
有樹倒下了。
山體轟然垮塌。
書院的圍牆和房屋碎裂。
各處熟悉而又陌生的尖叫。
這一切聲音又掩蓋在如雷鳴一般的響聲裏。
馬文才覺得自己耳朵和腦袋齊齊作響,身上被不知何處飛來的細碎石子砸中。
他還在想三七的那聲叫喊,眼睛酸酸漲漲,腳下的步伐已經麻木。
身邊的人停住了腳步,身上也沒有雨水落下。
馬文才踉跄了幾步,靠在祝英臺身上狠狠喘息。腦袋上的鬥笠被掀掉,祝英臺的臉出現在他眼前。
“逸華,我們到大成殿了,到了。”祝英臺抱住他,輕輕拍打他的後背。
馬文才眼睛裏慢慢恢複了神采,他忽地站直,四處望去,口中喊道:“三七呢!三七你快出來!”
身邊護衛的火把光線穩定了許多,視線所及之處,所有人都渾身濕透,滿面驚惶。
有個聲音應道:“公、公子,我在!”
馬文才循聲望去。
三七狼狽極了,蓑衣和鬥笠不知掉在哪裏,身上沾着泥水,甚至看不出衣服的顏色,頭發也是一縷一縷貼在臉上。他臉色發白,卻是活生生的。
馬文才心頭一松,沖過去抓着他上下看着,連聲問:“你可有受傷?剛剛可是摔到了?疼不疼?”
三七搖搖頭,咧嘴一笑,從懷裏掏出個小銅爐,塞到馬文才手裏,道:“公子,瞧,我給你帶了手爐!剛剛就是手爐滑了一下,我才摔的,不過手爐沒掉!”
馬文才喉嚨一梗,狠狠在三七腦袋上打了一巴掌,罵道:“都什麽時候了,給我帶什麽手爐!你是豬腦子嗎!你要是,要是……”
三七有點委屈,想要辯解,卻看見馬文才臉頰發顫,幾乎要哭出來,也紅了眼睛,乖乖縮起腦袋。
祝英臺走過來将他雙肩摟住,安慰道:“好了好了,我們都還在。”
馬文才緩了緩,在三七腦袋上揉了一下。再看其他人,都互相攙扶着聚攏過來。
大成殿中很是空曠,靜悄悄的,外面的轟鳴聲連綿不斷,叫人心中發慌。濕漉漉的衣服貼在身上冷飕飕,更讓人難以平靜。
馬文才道:“先想個辦法生火吧,我們都聚到一起也好把衣服晾幹,取取暖。不知道還有沒有人在外面,樹一支火把,如果誰還——誰看見了,也能同我們彙合。”
所有人點了點頭,不願意去想現在沒有出現在大殿裏的人現在都怎樣了,都先和熟悉的人站在一起,互相幫忙将衣服擰幹,然後分頭尋找可以點火的東西。
馬文才幾人醒得早,來得及帶上蓑衣,上身倒還算幹燥,腳上和下裳也幾乎都濕了。
祝英臺将馬文才的鞋子脫下,幫他搓了搓腳,道:“三七不是說帶了手爐嗎?你身體弱,先捂着。”
馬文才搖頭,指着祝英玖道:“給英玖吧,畢竟……”畢竟她是女子。
祝英臺想說,祝英玖身體比你還要好一些,見他堅持也沒再多說,撕下上衣的兩片幹燥的袖子,把他雙腳裹起來。
衆人在大成殿的正殿和兩間側殿裏尋摸了一番,找到些蠟燭、木制的案幾。祝家兩個護衛幹脆利落,卸了些門窗,勉強燃起兩個火堆。
在門外支了幾個燭臺後,衆人也都回到殿內。屋外聲勢不減,大成殿仿佛海面上一艘小舟,似乎随時會被浪潮傾覆。
馬文才與祝英臺相互依偎着,靠近火堆烘烤衣服。兩人也幫祝英玖與素繪遮擋着其他人的視線,讓她們用外袍将雙腿裹得嚴實。
過了一會兒,大殿的門忽然打開,又有幾人相互攙扶着走進來。殿內的氣氛立刻活了過來,離門口較近的幾人立刻站起來,将這幾個人扶到火堆邊。
有一個人似乎腿上有傷,胳膊搭在旁邊一人肩上,走起來一瘸一拐。不過他臉上卻帶着笑,帶着死裏逃生的慶幸。
“外面,現在怎麽樣?”有人問。
殿內靜下來,聽他的答話。
“到處都是水,帶着泥的水,我們爬到了屋頂上,根本下不去。後來那泥水慢了下來,我們想着應該沒什麽要緊了,就跳下來,沒想到那泥水裏好多碎樹枝石頭,根本游不動,我的腿就是那時候不知道撞到哪了傷到的。我們被沖到正誼院的院牆那兒,牆全塌了,許多講堂也塌了,我們爬到正誼院門那,才從水裏脫身。那裏已經全毀了,明道堂也塌了一角。我們瞧見這邊有光,才過來。”
“你們可看到其他人了?”
那人搖搖頭,道:“雨太大了,天也是黑的,什麽都看不清。”
衆人沉默了一會兒,有人道:“既然你們能看見這裏的亮光,別人肯定也能看見,他們會過來的。”
所有人都在心裏默默祈禱,有人上前幫那人處理傷口。
不知過去了多久,雨聲漸漸小了一些,外面的轟聲也稍稍低下去,又有人進到大成殿裏。
慢慢地,大成殿裏的人多了起來,有先生、有學生、有仆人。每多一個人,衆人心中的希望便多一分。
天色漸亮,一夜未曾合眼的馬文才幾人率先開門出去。
書院已是一片狼藉,一眼望去,就像被泥沙掩埋大半。房屋歪的歪塌的塌,越是靠近山坡和下游的,毀損得越厲害,有的甚至只露出點屋檐來。兩側山坡上露出參差的褐色土壤,還有土黃的水流順着書院兩側向下奔騰。
祝英玖捂着嘴嗚咽起來,其他人也只能沉默。
祝英臺握了握馬文才的手,仍舊溫暖有力,心中暗暗感激上蒼。他啞着嗓子道:“眼下雨已經小了,我想該想個辦法下山求救,若有餘力,也可以找一找還有沒有其他人。”
馬文才點點頭,道:“你說得對,我們不能就這樣坐着,總得做點什麽。”其餘幾人面露堅定,也點頭同意。
祝英臺叫來一個護衛,道:“你功夫最好,我便請你下山,去縣裏找些人來,也給我們幾家人送個信。一路萬望當心,保重性命為先。”
“這是屬下職責,公子勿要說‘請’。”那護衛抱拳,領命而去。
馬文才回到殿內,将自救會的成員都聚集到一起。
在自救會以往的活動中,他們也曾探讨過如何應對山洪,大多都逃到這裏來了。
馬文才問他們,願不願意冒險出去,看看還有沒有幸存之人,也在救援到來前弄些吃的和淨水,撐過這段時間。
自救會的人齊齊答應。
馬文才也欣慰一笑,将他們分成兩組,輪流出門。每一組裏也是四五個人組成一小隊,互相支持守望。
他們首要目标,是居仁和由義院裏的幾個小廚房。
馬文才他們小院中正好十個人,三七同四九、素繪一道照顧祝英玖,梁山伯也被留下照顧她。
馬文才和祝英臺、銀心、六曲及另一個護衛一起,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