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就是為了錢
淩希從來沒有哪一刻覺得醫院是這麽恐怖的地方,就算之前外婆病重沒錢做手術的時候,淩希也沒有過這種感覺。
他站在隊伍後面,覺得自己拿着驗血條碼的手都在顫抖,輪到他抽血的時候,他遲遲不敢把胳膊遞給護士,護士擡頭看一眼他,微微皺眉,關切地問:“先生你臉色很蒼白,不要緊嗎,要不先休息一下再過來吧。”
淩希搖頭,在抽血窗口坐下,伸出手去,眼一閉,決定不去看也不去想,結果沒出來之前,想的再多,也無濟于事。
檢驗結果要24小時才能拿到,淩希坐在醫院門口公園的石凳上,看着街上來來往往的車輛,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他頹然地坐了半晌,手機在口袋裏震動起來。
是周晨望的電話,淩希猶豫着劃開接聽鍵,周晨望在電話那端問他,“不是說今天提前下班嗎,我都回來了你怎麽還沒到家,要不要我來接你?”
淩希緊緊捏着手機,努力壓下自己的情緒,換上尋常的語氣對周晨望說:“我剛準備給你打電話,實在是抱歉,學校臨時安排我出去學習,已經在路上了。”
周晨望一聽,懵了,“怎麽還帶臨時通知的啊,也不提前打聲招呼?”
淩希解釋道:“本來是另一個老師去的,可是她家裏有事走不開,主任就讓我去補上空缺,對不起啊。”
聽筒裏傳來周晨望無奈輕嘆的聲音,“既然是工作那也沒辦法,那你怎麽去啊,要不要我送你去機場?”
“不用了,學校安排了車,已經在路上了。”淩希小心翼翼撒着慌。
“要去幾天?”
“還不知道呢,得去了看情況,我盡快回來。”
“好的,那老婆安心學習,我會在家乖乖等你的,親親。”
聽着周晨望甜膩的聲音,淩希越發難過,忍着崩潰的情緒和周晨望通完電話,挂掉電話後,他快步走到醫院後街的一家酒店,開了間房,獨自在房間等待最後的審判。
而心慌意亂的淩希,并沒有注意到從他進醫院開始就一直跟在他身後的人。
二十四小時的等待時間,淩希沒有合眼,他枯坐在酒店房間,從天黑等到天亮,一直等到手機鬧鈴響起,才将他從混沌中拉出來,淩希站起身整了整衣服,無論如何,還是要去看一眼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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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沒有任何宗教信仰的他,在去往醫院的路上,在心裏把能想到的神仙全都拜了一遍。
在自助機上打印結果,自助機哼哧哼哧地吐着化驗單,淩希看着紙張一點點冒出頭,最後掉落在機器平臺上,淩希卻不敢去拿。
身後還站着其他需要打印結果的病人,淩希逗留時間長了,惹得身後的人有些不快,“你結果打出來了,能不能讓讓。”
淩希迅速将化驗單取走,看也不看身後的人,轉身跑到了醫院的一個角落。
他做足了思想鬥争,才敢打開手裏的化驗單,縱使已經做好了最壞的結果,可是看到化驗單上“陽性”兩個字的時候,淩希覺得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他無力靠在牆上,死死捏着薄薄的化驗單,整個人仿佛被抽走了渾身的血液和氧氣,無法呼吸,不知過了多久,他脫力般從牆上緩緩滑落,最後坐在地上。
周圍經過了一些什麽人,說着什麽話,他都已經無法察覺了,眼前的世界仿佛瞬間陷入黑暗,再看不到其他色彩。
似乎是有人蹲下來詢問他有沒有事,要不要幫忙,淩希也都置若罔聞,周遭的一切變得嘈雜,混亂,其中有一個清晰明了的心髒,跳動一點點變得緩慢。
淩希覺得很冷,寒風刺骨的那種冷,三伏天,他坐在地上,環抱着自己瑟瑟發抖。路人從旁邊經過,都忍不住駐足,有好心人叫了護士,護士小跑着過來蹲在淩希面前,輕輕拍着他的肩膀,問他:“先生,你沒事吧,哪裏不舒服?”
在護士的手觸碰到淩希的一瞬間,淩希突然乍起,迅速躲開護士的手,警覺道:“別碰我!”
說罷站起身跑了出去。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暴雨,夏季的暴雨總是說來就來,卻帶不來絲毫涼爽,悶熱被裹在雨幕中,越發讓人心生煩躁,淩希就這樣在雨中跑着,眼前已被大雨遮蓋成模糊的一切,根本看不到出口。
他像一個怪物,在人群中穿梭。
忽而一聲驚雷,從天空砸下,直直砸進了淩希的心裏。
化驗單早已被雨水淋濕透徹,上面的字跡融了水後變得氤氲,再也看不清,可是看不清不代表他們不存在。
淩希淋了半天雨,最後失魂落魄回了下榻的酒店,回酒店的第一件事就是脫光衣裳去浴室洗澡,他将熱水開到最大,花灑中的水落在他身上,很快就将他細嫩的皮膚燙紅一片,淩希卻仿佛一點都不知道疼,拼命沖洗着。
狹小的浴室裏,水聲灑落間,伴随着細碎的哭聲,淩希站在花灑下面,雙手捂着臉,哭得無聲又絕望,一縷縷液體從他的指縫流出來,分不清哪些是水,哪些是淚。
洗到最後,淩希渾身通紅,一碰就痛,他裹着浴袍将自己埋進被子裏,手機叮咚一聲,有人發來微信消息。
淩希摸索着拿過手機,微信是周晨望發的,簡短的一句話:寶貝兒還沒下課嗎,怎麽不接我電話,那待會下課了給我回一個過來,想你(*╯3╰)。
看着周晨望的信息,本來就沒止住的眼淚再次不受控制流了下來,淩希知道,從拿到結果的那一刻,他和周晨望就徹底完了。
他想不通自己到底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老天爺要一次又一次地懲罰他,有那麽一瞬間,淩希甚至想直接從房間的窗戶跳下去,可是走到窗戶邊,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和車輛,他又退縮了。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大膽的人,他不敢結束自己的生命。
長時間沒有睡覺加上情緒的大起大落,又淋了雨,淩希發起了低燒,他躺在床上,眼看着窗外一點點陷入黑暗,房間沒有開燈,巨大的黑暗漸漸将淩希籠罩起來。
電話鈴聲在黑暗中響起,是周晨望給他設置的專屬鈴聲,淩希翻了個身,直接将電話關機了。
人在經歷了巨大的情緒波動後,反而會變得平靜下來。
淩希一覺睡到第二天下午,退了燒,人也精神了,他起床點了餐,坐在窗戶邊吃東西的時候,開始想着今後的打算。
既然不敢去死,那病總是要治的,他算了算自己手中現有的積蓄,只有不到十萬塊錢,這點錢除去給外婆養老院和吃藥的花銷,留給他自己的,根本所剩無幾。
不知道學校能不能讓他預支工資,也不知道周晨望肯不肯接受他分手的說辭。
事情像山一樣堆過來,清湯面吃進嘴裏,索然無味。
淩希忐忑不安地打開手機,果然有很多周晨望的短信和微信,全部都是詢問他出了什麽事,最後一條是半個小時前發的,周晨望說:[我已經和你們學校聯系過了,根本沒有什麽學習培訓,淩希,你到底在幹什麽,你再不回我電話,我就報警了。]
淩希長嘆一聲,正要打字回複,周晨望的電話就打了過來,淩希無奈,害怕他真的報警,只能接下,周晨望的聲音焦急又惱怒,像是要從電話那端沖過來一樣,“淩希,你在哪兒?到底怎麽了!”
淩希在心裏做了個深呼吸,對着電話平靜地說:“我沒事,你不用找我,等我忙完了就會回來。”
“你在忙什麽?”周晨望質問,“到現在你還有什麽事情是不能告訴我的嗎?”
淩希沉默半晌,最終什麽也沒說,默默挂了電話,給周晨望回了一條微信:對不起。
他的消息剛發出去,瞬間彈出另一條微信,是一個陌生的好友申請,淩希認出來,頭像是喬書竹,他順手點了通過。
喬書竹并沒有什麽寒暄,直接給淩希發了一張照片,是淩希的化驗單。
淩希大驚失色,忙打了語音電話過去,急道:“你在哪兒弄來的?”
喬書竹語氣輕快,“我有個親戚正好在這個醫院做副院長,我今天去找他,一不小心看到了一些化驗單,一不小心裏面居然有你的,淩希,沒想到你這麽髒啊。”
淩希感覺胸口一滞,快要喘不過氣,他最想要掩藏的秘密,居然就這樣輕而易舉讓別人知道了,這個人還是喬書竹。
見淩希半天沒有回話,喬書竹又說:“這件事晨望哥哥知道嗎,天哪,我要跟他說讓他快去做個檢查。”
“不要!”淩希對着電話大叫,“他不用做檢查,他沒事,他一定沒事的,我求求你,別告訴他。”
“你們感情那麽好,你還瞞着他這麽重要的事,不地道吧淩希。”喬書竹的質問像針一樣一根根定進淩希的心裏。
淩希放下所有的驕傲,雙手握着電話,靠在床邊,顫抖着聲音對喬書竹說:“求求你,別告訴他,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真的幹幹淨淨,我求你了,我不想讓他厭惡我。”
喬書竹在對面似乎沉默了片刻,之後冷冷問道:“我怎麽保證你說的是真的,萬一你是欺騙晨望哥哥的呢,以後我還要嫁給他的,那可怎麽辦,我不放心。”
“我沒騙他,也沒騙你,喬小姐,我真的求你了,從今天起,我絕對不再和周晨望見面,我用我和我外婆的性命發誓,小望絕對沒事,求你別告訴他,求你了。”
淩希跪在地上,對着手機一遍遍地求饒,他什麽都可以不要,但是不能接受周晨望知道這件事後對他露出厭惡和惡心的表情,若是那樣,淩希覺得自己會比死了還要難受。
“既然你說的這麽誠懇,那我就相信你一次,反正到時候結婚會有婚前體檢,這張照片我就暫時先留着了,淩先生,希望你能說到做到。”
手機從淩希手中滑落在地,淩希坐在地上,已是面如死灰,陷入深深絕望的他根本不會知道,邱洛是怎麽跟在他身後,趁着護士不備,偷偷将淩希血液樣本上的條碼單和自己的做了調換,之後看着銀行卡上多出來的二十萬,笑得宛如魔鬼。
淩希也根本想不到再去做一次複查,他現在連醫院的大門都不敢邁進,他害怕碰到喬書竹,害怕碰到熟人,害怕周晨望知道真相,害怕心裏珍惜的一切從此蕩然無存。
周晨望确認淩希是安全的,在被淩希冷言冷語對待後,再也沒有給淩希打過電話,只回了他一條消息:淩希,你到底想幹什麽。
淩希沒有回複,周晨望脾氣上來,自然也不會再追問,可能在他看來,淩希大概是又哪裏不順心鬧了矯情脾氣。
夜幕降臨前,淩希撥通了周雄的電話,這是他“嫁進”周家這麽久以來,第一次給周雄打電話。
周雄不知道是否還在國外,似乎很忙,語氣不太好,“我已經答應小望,等我回來就安排你們領證,你不用着急。”
淩希淡淡道:“我不是為了這個找您,董事長,我想我可以答應您之前的提議,我會和周晨望離婚,從此解除協議,并且向您保證再也不見他,可是我有個條件。”
周雄對于淩希态度轉變十分意外,可是這正是他所希望的,于是便問:“什麽條件?”
“我希望您能給我一筆錢。”淩希摳着電話殼,閉着眼睛說出這樣一句話,他想治病,需要一筆不小的花費,除了周雄,他再也想不到更合适的人,而且這也将成為他離開周晨望最好的理由。
周雄突然笑了,笑得冷冰冰,諷刺道:“原來你果然還是為了錢,我還以為你對小望有多大的真心,虧了小望當初不要命地救你,還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淩希被罵,已然麻木,他定定道:“是的,我就是為了錢,不知道董事長會給我多少錢,如果少了,我恐怕不會離開的那麽幹脆。”
周雄沉默一陣,冷道:“五十萬夠了嗎,五十萬讓小望看清一個人,我覺得很劃算。”
“謝謝您,明天我會回來跟他簽協議。”
淩希挂了電話後才開始大口喘氣,後背已經起了一身的汗,一個電話打下來,淩希整個人仿佛在水中過了一遍,失去所有力氣。
電話那端的周宅,周雄看着滿臉茫然和難以置信的周晨望,将手機從周晨望手中拿回來,輕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小望,不值得。”
周晨望呆呆站在客廳,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久久不能動彈。
今天周雄剛到家,周晨望下樓迎接的時候,聽到周雄電話響,周雄意外地問他,“淩希怎麽給我打電話了?”
周晨望激動萬分,立刻搶過周雄的電話,按了免提,想要看看淩希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沒想到竟然就聽到了這樣一段讓他萬箭穿心的對話。
淩希輕巧中帶着冷漠的聲音,一遍遍回蕩在周晨望的腦海中,像是對周晨望滿腔感情無情的嘲諷。周晨望氣的渾身發抖,宛如一頭暴怒的獅子,一把掀了客廳的琉璃臺燈。
臺燈碎了一地,周晨望一拳打在上面,手上頓時被劃破無數道口子,往外嘩嘩留着鮮血,周家幾人驚呼一聲,忙圍過來,手忙腳亂替他處理,周晨望卻一點疼痛都感覺不到了。